奇迹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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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乡镇干部本章字数:7539

  轰隆一声,朱正刚的天塌拉了。

  朱正刚已被停职,张自真和胡昆找他谈了话,让他好好反思,从思想深处找犯错误的根源,作出深刻的家查,求得群众的谅解,争取自己光辉灿烂的前途。朱正刚心静如水,他才不愿搭理张自真呢,哼,光辉灿烂前途,哄鬼!他感觉自己被算计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一系列事儿,都好象精心安排,自己这傻狍子,却睁着眼朝人家设置好的毂里跳,现在想来,真是太傻!但是,自己不过才来,怎么张自真他们就那么怨恨自己?难道,仅仅是自己跟镇长吴闯跟得太紧?

  在谈话过程中,张自真显得很真诚,他不时亲热地拉朱正刚的手,拍他肩头,活象朱正刚是他亲人。当他话题转到桃花湖,朱正刚咳嗽一声,将他话头打断。朱正刚说,张书记,你别说了。不就是让我娶胡雪花?可以考虑。

  张自真和胡昆惊愕地张大嘴巴,好半天没有合上。张自真说,小周哇,婚姻大事不比儿戏,你得慎重考虑才是。

  朱正刚说,我晓得,我进了人家精心做的局,我脑袋愚钝,只好被人瓮中捉鳖。两位书记,你们说我可笑不可笑?

  张自真和胡昆嘿嘿笑了起来。张自真说小朱哇,你说话怎么就不讲客观?你也晓得,镇领导对你这双学位青年好器重,对你委以重任。怪只怪你跟人不跟线,落下把柄在上面,我们,想保也保不了你,哎。脸色凝重,好沉重的样子。

  朱正刚还一个微笑给他。他说,两位书记,你们对我真是苦口婆心,我真的好感激。你们放心,我绝不会离开黄桃镇,就是天打雷劈,我死也死在这里。

  张自真说小朱,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你的请求我们会给上面反映。你就一颗红心,多种准备,一切听从组织安排罢。

  什么组织安排,狗屁,还不是你姓张的一句话!回想自己先前的初衷,真是一腔热情换得一盆冰雪水。朱正刚现在万念俱灰。他是有意为之,他愿意就这样烂下去。其实人要堕落也非常容易,但是,既然堕落,就到那地狱最底层,尝试一下最快意的堕落是什么滋味。

  朱正刚现在特别恨马力。还在张自真他们找他的前一天晚上,朱正刚接到了吴闯的电话。在电话里,吴闯亲热地说,小朱,我对不起你。其实这个事情完全不关你事,你受到牵连,我很愧疚。

  朱正刚听着他那粗犷的嗓音,感觉一阵温馨。他说吴镇,哪里就是受你牵连,你别大包大揽,把人家的功劳抹杀。放心吴镇,我虽然稚嫩,心里有打米碗。我,不会怪罪你的。

  吴闯说好兄弟,你能这样想我非常高兴。我吴闯在黄桃唯一得意的事,就是结识了你。兄弟,你放心,黄桃事儿还没有完。只要我们自己不倒,别人是不会打倒我们的。

  朱正刚没想他会说这话,难道,他能有阴沟篾片翻身机会?就应和了一句,吴镇你说得对,我不会倒下。

  吴闯说,小朱,听说你以前的女朋友是郝红云?

  朱正刚感觉很诧异,他怎么过问这事?疑惑地道,你怎么知道?

  吴闯说,小朱,她可是新上任郝副书记的侄女呢。要是她还是你女朋友多好,我们就可以通过她找郝书记,兴许还能咸鱼翻身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吴闯的形象一下下在朱正刚面前打了折扣。他说,对不起吴镇,我同她已经没有关系。

  吴闯说,我知道,所以才遗憾呢。你不知道,市里早就闹腾开了,说她同宏大建筑开发公司老总马力结婚的事儿呢。

  什么什么,马力同郝红云结婚?朱正刚没想结果是这样,活象被当头一棒,一下子给打懵了。他半天没有回话,后来吴闯说了些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朱正刚最近比较烦。

  一是在镇里的人脉。自从出了桃花湖事件以后,镇里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那天,他看见罗莎莎想招呼她,她却横她一眼,嘴巴一瘪转过身,落下一张丰满的臀儿在他眼帘一扭一扭,好尴尬。

  二呢,就是郝红云与马力牵扯狗连档的事儿。朱正刚没有想到,自己最好的哥们,居然会横刀夺爱,端了自己饭甑子。马力那厮平素好象自己贴心豆瓣儿,其实好阴毒,也许他早就垂涎郝红云,却编造了弥天大谎迷惑自己,却暗度陈仓,在自己不经意间达到了目的。

  被最好的朋友背叛,朱正刚真正尝到了锥心彻髓的寒意。

  三就是对自己的前程命运的考虑了。

  市政府组织了调查组,专门调查处理桃花山野鱼文化节违规事件,处理结果将在平常电视台和平常日报公布,以负责的态度给义愤填膺的老百姓一个说法。事故调查组昨天傍晚已经来到黄桃,带队的是市人事局长高洋,成员有好几个人,其中就有组织科长周洪举。周洪举见了朱正刚想招呼,犹豫了一下,又转到一旁。朱正刚微微一笑,他知道周洪举想说什么。他想,都被女人蹬了,有什么说道?难不成要找到同是天涯沦落人感觉?

  在乡镇里,所谓停职,就是把人干晾,没有人搭理。没人管着,朱正刚却感觉放松,无官一身轻,说的大约就是这个道理?这天下午,闲暇无事,他又来到桃花山。

  春天的桃花山真的是好景致,绿的草红的花葳蕤成河流。

  朱正刚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瞩望着满山风景。此刻,桃花湖好平静,好象镜子。朱正刚望着那塘子幽绿,一瞬时,几天前那尴尬的情景又浮现眼前。哎哎,人啊人,怎么一不遂心就事事不顺?

  一只画眉鸟啾啾欢叫着从他头上飞过,停留在旁边一棵树上,歪着脑袋打量着他。

  看什么看,没见过落水狗吗?朱正刚朝它嘘了一声。

  画眉欢叫着,啾啾远去。

  真是不知道愁烦的小东西!朱正刚羡慕地望着远去的画眉,一丝儿惆怅涌上心头。点着一支香烟,叼在嘴上,站起身,要朝山下走。这时,几颗人脑袋从树林里钻出,朝他走来。他站住了,冷眼看着那里。几个人脚步匆匆,渐渐走到朱正刚面前,为首者,居然就是女疯子胡雪花的哥哥胡小山。胡小山一见朱正刚就满脸笑容,他说哎呀,新姑爷呀,我们到处找你,哪里哪里都找遍。没想到,你却在这里!

  朱正刚将脸子拉下,冷冷地说,胡小山,你怎么大白天说梦话,我怎么就是新姑爷了?

  胡小山惊异地睁大眼,好象不认识样看着朱正刚。他脸色一下下黑下来,说姓朱的,你什么意思?

  朱正刚也歪着脑袋打量他,说胡小山,我倒还想问你,你什么意思?

  胡小山身后跟着那几个人走上前,将朱正刚和胡小山团团围住,都用了狼一样眼光望着朱正刚。胡小山和缓了语气说,小朱兄弟,张书记通知我,说你同意和我妹子结婚,让我准备你同我妹子婚事,我特地来征求你意见呢。

  呵,我什么时候同意和你妹子结婚?朱正刚生硬地道,他没有想到,自己不过同张自真戏噱一句,居然就被弄假成真了!看来,祸从口出这话真有道理,自己以后得处处小心,免得踩着了地雷阵。

  你——胡小山没有想到朱正刚会矢口否认,明摆着事情,朱正刚要不娶了雪花,就会身败名裂,可他却无动于衷。这个恶人,不为妹子胡雪花想也就罢了,怎么就不为自己想想?娶雪花是下台阶最好办法,可看这厮架势,好象真是赖婚样子。胡小山怒不可遏,一把抓住朱正刚衣领,搡了几搡,恶狠狠地说,姓朱的,我不管你是哪来的,你欺负了我妹子,就得负责!他呼哧呼哧喘息着,嘴里那臭烘烘的口气直朝朱正刚脸上喷。

  朱正刚调换了一张笑脸,对胡小山说,请你别对我出气,你那嘴筒子好臭。

  你才臭!狗操的畜生,说过的话也反悔,你还是不是男人!

  对待这明目张胆的栽赃陷害,朱正刚哪里能忍受?他竭力压抑住火气,说胡小山,我没有欺负你妹子,你别胡搅蛮缠,不然我去法院告你诬告!

  这时,陪同胡小山来那几条壮汉不乐意了,纷纷指责着朱正刚:

  你这恶人,果真就不负责任?说过的话不算数,你他妈还是人不是人?

  花心贼子,你是看黄桃人好欺负?

  小子,还是下矮桩把婚姻应承下来,不然,揍得你做鬼叫!

  哼,婚约既然应承,返回却来不及了!

  就是,吐出的唾沫,能舔了回去?!

  壮汉们七嘴八舌地指责着朱正刚,还有人说着说着塞他一下冷捶。

  朱正刚一阵无名火起。他瞅胡小山一个冷不防,反手抽了他一个嘴巴,他一把推开胡小山,指着他鼻子厉声呵斥道,胡小山,你们仗着人多就想任意妄为?告诉你们,现在是法制社会,黄桃再怎么闭塞,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地盘,我不相信你们能反了天?!

  你——胡小山脸色苍白,鼻孔里却流淌着鲜血。他呵呵地冷笑着,将手臂一挥说,弟兄们,把这花心贼子给我绑了,弄回胡家祠堂说事——他话音刚落,几条汉子上前,果真就把朱正刚掀翻,摸出绳索,将他捆做粽子。走!胡小山骂骂咧咧,牵着绳索在前,几条壮汉押解着朱正刚在后,逶逶迤迤着朝山下走。朱正刚望着西斜的太阳,心中好象被戳了一个洞,汩汩流淌着鲜血,嘴里也充溢着血腥。可悲啊可悲,想自己堂堂一个镇干部,却被弄得这样灰头土脸,还算男人?哎哎,既然来到野人地,就干脆随它去,且看他们弄什么名堂出来!这样想了,朱正刚索性闭上眼,让几个人推搡着,到得一个地头。

  轰隆一声地动山摇,朱正刚吓得睁开了眼睛。原来是炸了一个响儿,只见他们已经来到镇附近一个小村子,这是一个院坝,兀立着几间偏偏倒倒的茅草房,茅草房正对着院坝,坝子摆放着十多张桌子,坐满了喜笑颜开的农人。人们见了他们,都涌过来,一边哈哈笑,七嘴八舍地说着什么。一个苍老的农妇头插鲜花,穿着簇新的布衣服,拍着手儿叫道,小朱哇,我的个儿哟——扑过来,抚摸着朱正刚脸庞。这是胡婆婆,女疯子胡雪花的老妈。胡婆婆对几条壮汉说,新姑爷既然来了,可见他已经应承了婚姻,还不给他松绑,请他入席。几个人将朱正刚松了绑,却抄着双手站在一旁,虎视眈眈地望着他。朱正刚不明白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呵,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难道他们要搞拉郎配不成?

  却听得一阵仙歌笙乐一般唢呐声,远远地从桃林里飘逸过来。十来个儿童拍着手儿,尖叫着朝那里跑去。渐渐地,一行人逶迤着走了过来,原来是喜乐班子,为首者,却是一位戴花帽,插红花的媒婆。一位满头花白的老者,就是族里最长的老人三叔公忙从主位上站起身,叫过胡婆婆,一起迎上前。媒婆手拿花手巾,扭扭捏捏走到老者和胡婆婆面前,将手拱了一拱,道了一个福儿,在锣鼓伴奏下,用了稀软声气长声吆吆唱起来:

  道声主家你大喜,

  秧歌锣鼓响得急。

  四邻八舍共祝贺,

  红罗帐里鸳鸯起。

  呵呵,贺喜主家,道喜主家,祝愿订婚仪式圆圆满满!媒婆儿又福了三福。

  谢谢谢谢。胡婆婆满脸皱纹笑作了一朵花,从兜里摸出红包儿,递给了媒婆。

  这时候,朱正刚才知道,原来这是在为他与女疯子,也就是胡雪花行订婚大礼。一方一俗,这里的订婚比结婚还来得闹热,筹客也多,一应礼数齐全。反是结婚,仅双方亲戚庆贺,不及行聘,所以将订婚称之为大礼。

  朱正刚又好气又好笑,将双手拱了一拱,说列位高邻,我——刚想将心里话说出,却被几条大汉将胳膊拽住,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被推搡着朝屋里走。朱正刚好象一尾被捕捞上岸的大鱼,蹦达着,想喊,却被人将嘴巴捂住。到得里屋,门上是一大大喜字,鲜血一般红。他被狠狠一推,头撞在了一个硬硬床沿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苏醒过来,天已经黑了下来。顺手摸摸头,已扎满纱布。眼前有身影晃动,白,柔软,水一般流动,还有嘻嘻哈哈的笑声。是女疯子胡雪花,她着一袭水红的绣花裙儿,正用毛巾给他擦脸呢。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眸子闪烁着珠泪,两只大乳兔子一般在他眼前晃荡。朱正刚一把推开她,要坐起来,脑袋却一阵晕厥,靠在了床头。他指着她,喘息着道,你,你给我走,别让我再看见你!

  女疯子哧哧地笑了。她说,这是我的家,我能走哪里呀?她在他对面竹凳子上坐下,神色怪异地打量着他一会,却不消停地站起,手舞足蹈着,用了嘶哑声气唱起来:

  我也不是妖,

  我也不是怪,

  我是天上的大元帅。

  玉皇大帝把我打下凡,

  一不小心投错了胎。

  嘿嘿,人人叫我猪八戒。

  真是不知愁烦的女疯子!朱正刚哀怜地望着她,不由得回忆起白天发生的事情。他望着黑黢黢的窗外,最后,眼睛在那大大的喜字驻留。呵呵,喜?简直就是一场闹剧,自己堂堂一个大学生,镇干部,居然被人给当作猴耍!心里就好生气,慢慢慢慢将前程往事回忆。

  显然地,自己被算计了,可自己不过才来,没有对人构成任何威胁,怎么就被当作靶子?就又想起马力和郝红云相好的事儿,心里好象刀子在扎,好痛。

  女疯子胡雪花袅袅娜娜起来,从几上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醪糟鸡蛋递给他。呵呵,醪糟,鸡蛋,香香。朱正刚白她一眼,将脊梁对准了她。她噗嗤一笑道,朱朱,人是铁,饭是钢。吃了,做啥事也成呢。

  朱正刚鼻孔里哼了哼。做啥事,能做啥事?

  吃罢,你——女疯子轻轻拍他肩头一下。朱正刚浑身一凛,扭头望着她白得如纸一般的脸子,以及水一般清澈的眸子,叹息一声,将碗端了。果然是好吃食,甜,糯,一入口香味满口钻,直入肺腑。一大碗醪糟鸡蛋吃完,周身通泰,感觉好轻松。放下碗,他咚地一声下地。女疯子赶紧拉住他,将他嘴巴捂住。她的头摇得如拨浪鼓,柔声地道,哥呀,你可千万别走——

  朱正刚使劲挣开了她,冷冷地道,哈,不走,难道,等着同你度蜜月?

  她一下下拉长了脸子,噘着嘴儿说哥呀,有《婚姻法》在那里管着,你不作兴悔婚的。说罢,也不管朱正刚同意不同意,一把将他死死搂住,将热乎乎脸蛋埋在他胸口。

  门外突然有了响动,门打开,胡婆婆走进来,门口站着几条大汉。胡婆婆见了两人嘻嘻地笑着,将碗拿了走出去。

  门,又从外面锁上了。

  朱正刚猛地将女疯子推开。走过去使劲摇门,却哪里摇得动?他颓然坐在床沿,呼哧呼哧喘粗气。

  女疯子笑眯眯望着他,双手贴在脑袋旁,调皮地对他一笑,朝他眨巴眨巴眼睛,爬上床,睡到了最里边。朱正刚如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一样,到处走,到处看。门显然被锁死,就是出去,也不会有结果,外面一定把守严密。墙呢,好厚实,拳头一去,发出嘭嘭的闷响。顶棚是胳膊粗细的木头檩,要出去也困难。唯一出路在窗口。打开窗户,外面却是陡峭悬崖,黑,深不见底。狂风呼啦啦吹拂,他的头发倒立起来。朱正刚好无奈,他走到竹凳旁坐下,双手抱头,长长地出了口气。

  突然听见轻轻地啜泣,显然又是那可恶的女疯子,朱正刚没有搭理。

  朱哥,你过来,听妹子说。

  朱正刚疑惑地望着她,不知道她又有什么鬼主意。

  朱哥,你不是要走?放心,包在我身上,等深夜他们睡熟,出溜一下,你就可以走了。她诡异地望着他,眼睛好亮堂,如野兽的眼睛。

  这女疯子——朱正刚突然感觉不对劲,自他苏醒,她说话虽鬼头鬼脑,却有条有理,难道,她有意而为?

  她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沿。和谐的灯光打在她脸上,那脸儿娇羞,柔嫩,洋娃娃脸蛋一样。黑瀑布样秀发衬托着娇俏身材,光洁的脖儿,山峦一般起伏的身体曲线,说不出的好看,也说不出的妩媚。真真是可心的女人,要她不是疯子该有多好,能将所有见过的最俊俏的女人比下去。哎呀,坏了,她怎么就不顾羞耻,竟然当着他脱衣服,难道真把他当作新郎——他生气地呵斥一声,却见她已将外衣脱了,哎呀,好白,绚目,却是一套紧身衣裤,将她浑身山峦沟壑暴露无遗。

  你……朱正刚狐疑地望着她,不由得想起第一次他在镇政府见着她的情形。

  哥呀,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她鬼魅样轻飘飘走过来,将小嘴儿凑到他耳朵旁。

  朱正刚赶紧站起来,警惕地道,你,你想干什么?

  呵呵,哥呀,我不是疯子。

  朱正刚一阵厌恶,不是疯子,难道是正常人不成?望着那绚丽的躯体,他只有叹息。

  呵呵,哥呀,我是疯子,我身体里流淌着疯狂的血,那就是咬人。她张开嘴巴,露出了白森森的牙。

  他冷眼旁观着,且看这疯子会弄什么名堂出来。

  哥呀,我喜欢你。呵呵,太阳绵绵绵,照耀姑娘们。新喜娘,新嫁妆,夜黑沉沉下山冈。她一边拍手唱歌,却蹑手蹑脚抓起鞋子,砰地一下砸到门上。

  门外传来嘻哈打笑声。

  朱正刚一下下站起来,如同见了鬼魅一般望着她。

  她咯咯地笑起来。说哥呀,我知道,你喜欢天黑,天黑你要跑跑。我是你妹子,所以,我要帮你跑跑。

  他不敢相信地望着她。

  她朝他宛尔一笑,对他说,哥呀,休息,休息一会,你是聪明的一休对不对?

  他摇了摇头。

  她不错眼珠地望着他。这时的她可真让人动心啊,两道弯弯的蛾眉,水一般清澈的大眼睛,殷殷的小嘴儿,白皙的脖儿。还有,两只高耸的小山峦,将胸脯顶得高高,怎么说呢,勾魂儿呢,尤其那呼吸如兰的气息,让他一阵意乱神迷,心子扑通扑通直跳,赶紧低下了头。

  她嘻嘻一笑,说,哥呀,你也是精精灵灵好后生,怎么连张自真那老乌龟也斗不过?

  朱正刚没想她会讥诮自己,心里好不服气。可她却说得在理,只好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黑黢黢的夜色出神。

  她说,哥呀,你别放不开脸子,失败是成功的老师。我就一直在失败中摸索,这么久,我还没有找到光明呢。

  怎么,她真在暗示什么?要她不是疯子,那就比疯子更可怕。亏她想得出,好好一个人,却要扮作疯子,那得需要多大毅力?朱正刚还是疑惑,她不会别有用心,将自己朝死胡同里引?他嘿嘿一笑,说,雪花美女,我同张书记没有过节,你要报仇找错了人。

  她瞟了他一下,凛凛冷光使他感觉浑身一紧。她笑眯眯地说,看来,朱先生还有话说,说罢,反正还有时间,把你肚子里的烂杂碎都控出来。

  朱正刚还她一个微笑。他才不会发火呢,同这样一个女人,犯不着。他说,现在,我最恨就是你家,我们本没有关系,你们却装神弄鬼,搞拉郎配!现在是什么时代,都二十一世纪,国家法制那么健全,你们顶风作案,难道想坐牢不成?

  坐牢,我好怕怕啊。她哼了一声,将床铺上几床被盖扔过来,朱正刚赶紧将被盖一一接住,放在一旁。女疯子用了葱白样嫩手指着朱正刚说,姓朱的,美得你!随即用了川剧道白语气朗朗地道:呵呵,我的个相公哇——你好大喜功,勾结败类,浪费民财,玷污女性。你令人发指,罪不可恕。你,就等着镇党委对你的惩罚罢。

  朱正刚呵呵大笑。美女,可真义正词严,而且,每样指责都有出处,难道,她与张自真沆瀣一气?可是,自己既然犯了那么大错,哪里就是镇党委制裁能了事?回头看那疯子女人,却满脸笑容,一身鬼气,她,是拿自己开涮?还是另有所指?要真是这样,这个女人可就不寻常了,她,不是大忠,就是大奸!

  朱正刚陷入了沉思。

  她朝他娇媚的一笑,说怎么了,朱公子,想什么呢?

  朱正刚没有理她。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自己可得擦亮慧眼,看清形势。这黄桃地界险恶,鬼魅多多,一不小心就会陷入泥淖。就淡淡地回了一句,我睡觉了。说罢躺在竹子沙发上,不一会,就响起轻微的鼾声。女疯子走到他面前,用手试探着他的呼吸,诡异地说,呵呵,是了是了,俺夫君连日困顿,该好好歇息才是。夫君呀,我也安睡了,俺们明日再说。

  半夜时分,朱正刚蹑手蹑脚起来,到床前看了,那女疯子睡得安详,还咂吧着唇儿。不由得咬牙呸了一下,走到沙发前,将几床被套扯下,撕碎了结成绳,捆在窗户上。探头朝外看,冷风飕飕,夜黑得如锅底,却悄悄地没有一点动静。复又回到床前,见那女疯子睡姿一点儿没变。便朝她做一个飞吻:乖老婆,夫君可告辞了。谁知那女疯子却伸出手,朝上一抓,几乎就将他手捉着。他吃了一惊,赶紧退后,将她复又睡去,悬着的心方才放下。他将电灯关上,爬上窗台,抓着绳子朝下梭,等他终于站到坚实的地上,不由得心中暗暗高兴。

  他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辨别一下方向,刚要走,陡然听得一声裂帛一般声气:快快呀,走了姓朱的小子!随着声音,屋子上方的灯赫然亮堂,窗户上趴着几颗毛森森的脑袋!接着,又听得女疯子那歇斯底里的哭嚎:我的个夫君哇,你可别扔下我不管——

  不要走了姓朱的!

  抓住他,我看见了,他在后沟沿!

  出来罢,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院坝也传来急促的脚步,甚至,还有嘣嘣的梆子声!

  朱正刚唬得魂飞魄散,抓着一把衰草爬上沟沿,然后沿着一条通往大栗山的小道,跌跌撞撞朝黑森森的树林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