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14

书名:乡镇干部本章字数:5153

  朱正刚真的被贬到黄牛村,还有个官帽子挂着,就是给赵村长当助理。黄牛村管事的就是那赵村长,在镇里是最穷的地方。当张自真问他有什么看法,朱正刚嘿嘿一笑说,艰难困苦,玉汝于成,领导苦心栽培我能有什么意见?真的谢主龙恩,没能把我送到黑山吃八两,我就千谢万谢了。说罢,也不望他,朝外便走。黑山,是一个劳改农场,离这里不过五十里。

  夜晚,朱正刚在镇政府大院房间收拾东西。夜的灯黯淡,上面飞舞着一群蛾子。朱正刚收着收着,感觉一阵好笑,好滑稽。他想,自己一个市委组织部下文件的下派干部,两个月就洗白,居然还弄了一个不明不白村长助理头衔,真的笑死人。

  他确实想走,走得远天远地。现在,哪里黄土不活人,那人事关系要还是不要,有什么当紧?不过,他骨子里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心想,莫名其妙就弄到现在这个不尴不尬境地,老子情愿输脑袋不愿意输耳朵,总归得把事情搞清白!不走,坚决不走,就看你张自真弄什么名堂。怀抱这样决心,他索性就赌气要去黄牛村,而且决定走夜路,就着月光走!

  收拾停当,他被服背包,手中提拎一只网袋,关好房间门朝外便走。黄牛村在镇子西面,连土公路也没有,沿着大栗山一条蜿蜒的羊肠子小道一直走下去,大约得走七、八个小时。

  正锁门,旁边那门却开了,一团白影飘荡过来。哟,正刚兄弟,天这样黑,你却要走?是罗莎莎,声儿嗲嗲,款款到得身前。

  朱正刚鼻孔里哼了哼,说,美女,听说你要同蒋门神结婚?哎,邻居一场,本来该为你们庆贺,只好他日再说。

  罗莎莎一阵窘迫,走上前,一把夺过朱正刚手里提包,转身朝前便走。

  月色溶溶,山路弯弯,清风阵阵。朱正刚大步流星地走着,罗莎莎追上来,娇媚地道,正刚,走这么快做甚?

  朱正刚没有吭气,将她手中提包抓过。

  月上中天,清风中,好象有清幽声气,无奈,却动人。

  啊啊啊,我的个客官呀呀呀,

  你得擦亮慧眼睛,

  平心静气,

  将那风景看,

  会意这世间情。

  罗莎莎说,正刚,你就这样走了?

  朱正刚说,是。

  罗莎莎说,不向上级反映。

  朱正刚说,做人要知足。

  罗莎莎说,瘟。

  朱正刚说,是。

  罗莎莎用手肘拐了他一下,声儿里带了哭腔。瘟到底了你!是听了别老头的话?!

  朱正刚想,她怎么知道?这个女人不寻常。随口说了一句,呵,我与胡雪花的事情,你大约也知道了?

  罗莎莎说,是,整个镇子都知道。

  朱正刚呵呵地笑起来。真的谢主龙恩啊,助理还是助理,却糊里糊涂白送我一个女人。

  罗莎莎惊异地道,你,喜欢那女人?

  朱正刚说,是,不错的女人。他甚至还想恶作剧地说那女人任何器官与旁的女人一样,想想觉得下作,话到嘴边,止住了声。

  罗莎莎偏偏穷追不舍。觉得那女人好,别具一格?

  朱正刚说,是。

  月儿如玉盘样挂在天上,周围围着几团絮棉样的白云。朱正刚望着皎洁的月色,心思重重地说,这镇子水深着呢,所以我觉得在这里安家是一个机会,当一个好客官,将这风景看,会意这世间情。

  罗莎莎说,你的话我不明白。

  朱正刚说,用不着明白,我有口无心,所以被医闷鸡。

  罗莎莎鼻孔抽动一下,幽怨地说,你不会以为我也是其中一员?

  朱正刚说,一般来说,美女心肠都比较坏。

  罗莎莎说,我就要结婚了。

  朱正刚没理她,却想到自己险些被拉郎配的事情。

  我的男人是蒋门神。

  什么?

  蒋门神啊,哈哈哈哈……

  朱正刚浑身毛骨悚然,说怎么会是他?他想起那凶神恶煞的天棒。

  罗莎莎说,就是就是,我的男人就是蒋门神,我的男人要不是他我就不能在桃花镇混。报应啊……

  哼。朱正刚看也不愿意看她顾自朝前走。心想这女人神神道道,与张自真他们打得火热,也许,她就是张自真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奸细?不由得将这几个月事情回忆,却始终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得罪张自真,让他们煞费苦心,必欲除掉而后快?

  哥。她娇媚地叫了一声,手伸过来。

  你——你——朱正刚一愣怔。她的手抓住了他裤腰带,人也软软靠上,浑身好象没有骨头。他轻轻将她手拉开。他说,美女,不会是想结婚前另托终身罢?

  你坏。

  就是,美女你得擦亮慧眼睛,别所托非人。

  你——她突然生气了,恶狠狠朝他扑来,搡了他一把。

  莎莎,我是真心祝愿你。其实,每个人都会遇见很多的坎坷,关键是自己心态要好,就不会被折服。说着用手抚摸着她,她的肩头好柔和,热乎乎的,汩荡和热汽。一瞬时,想起自己来的这些日子,这美女对自己一直挺照顾。也许她是张自真链条中的一个人物,可那有什么关系,作为男人,总该有直面的勇气罢。

  你,一路走好。罗莎莎沙哑地道,搂住朱正刚,在他面庞印了一个湿漉漉的吻,转过身,朝身旁一条小路走去。

  这美女,怎么这样神神道道?

  前面有两条路,一条通往黄牛村,一条通往省城,公路旁正在修建一座好大的度假村,名字叫做满盈庄园,据说老板姓钱,名满盈,是一个亿万富翁。钱满盈,名字不错,钱多得盈出,在镇里也正修建一座满盈大饭店。这个大老板想是吃错药,跑到这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的地方投资。此刻工地已经收工,月光辉映,那里一片萧瑟。朱正刚歇歇脚,转身朝黄牛村走。山村的夜啊真宁静,悠悠的微风吹拂,路旁的树儿发出浅浅的呻吟。空气却好的出奇,有一股腥甜的味儿。朱正刚拽拽背包带,加快了脚步。

  突然感觉后面有脚步,仔细听,却没有了。不会是罗莎莎罢,这样清冽月色,难道有鬼不成?就讥诮自己胆小,摇摇头又朝前走。前面却传来啜泣声气,凄哀哀的。浑身寒毛又竖立起来,举眼一看,却见前方不远处那黄葛树在活动,难道,那树成了精怪?!

  朱正刚自然不相信鬼神,他慢悠悠朝那里走去。定定神,他看见树干旁果然有黑黢黢的影儿,到那跟前,他猛地一脚尖踢过去,只听哇的一声惨叫,一个模糊的人影滚到树后去了!

  什么人,鬼鬼祟祟干什么?朱正刚怒叱道。

  我……那人站起来,就着月光,朱正刚见了,那人正是逃匿不见的女疯子胡雪花!她怎么在这里?

  朱大哥……嘻嘻蟋蟀哥哥。胡雪花怯生生地道。

  这个害人精,到现在还想害人?朱正刚心里好生气,连日来所受的憋屈翻滚上来,他真想抓住她,狠狠地抽她几个大耳刮子,想了想,与一个疯子闹那样大动静值得么?想到那洞房那荒唐的一夜,这美女总一会清醒一会糊涂,分不清白哪样是真哪样是假。他双手捏在一起,骨节发出吧唧吧唧声响。他沉下脸,尽量用了和蔼声气说,胡雪花,你怎么私自外出,家里招呼也不打?赶快回去,你家里都闹翻天,打着破响杆到处找你呢。

  胡雪花说,我不。眼光亮晶晶,抬着脑袋望他。

  算了,她回不回关我什么事,哪里用得着我咸吃萝卜淡操心?想了想朱正刚说,你爱回不回,你自己决定。我有事情,就不陪你了。说罢,朝前便走。

  朱大哥……我……胡雪花悄无声息跟上来,如鬼魅。

  朱正刚朝四处望,高高的栗子山巍然矗立。远处水田里有水流哗哗声响,身旁的树儿变做了憧憧鬼影,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在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回头再看那胡雪花,只觉她呼吸如兰,浑身散发着汩汩香味儿。那一双好看的杏子眼儿好象星子一闪一闪,在黑暗中发出光泽。而那山峦样起伏的饱满胸部,几乎戳着了朱正刚。这美女妖里妖气,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朱正刚警惕地望着她,思考着对策。

  胡雪花嘻嘻一笑,将手抬到胸部,慢慢慢慢解扣子。

  朱正刚看得差点喷鼻血,厉声道,胡雪花你干什么啊你?快住手,不然我告你骚扰男性!

  胡雪花停住手,哽咽着道,朱大哥,既然我们都订婚,我就是你的人。朱大哥,我就那么让你不屑一顾?她软到他怀抱,轻轻地啜泣着。

  月儿出来了,淡淡的,活象美女娇羞的脸蛋,在云层里出没。微风轻拂,送来山林清新的气息。一切多么好啊,没有争斗,没有勾心斗角。朱正刚抚摸着胡雪花浑圆的肩头,心里一阵难受。他说,雪花你傻啊你?那订婚到底怎么回事,你也明白。小傻瓜,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得去年民政局办理手续知道吗你?

  不,我就要同你结婚。胡雪花幽怨地瞥他一眼,身子扭了扭。

  真真闹不懂了,自己被发配,两位美女好象商量好似的,不会是弄十八相送?朱正刚不禁一阵意马心猿,想更紧地将她搂抱,赶紧招呼自己沉着冷静。也许,这又是一个圈套?

  美女,我看你脑袋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心态。你,到底想闹出什么动静我不知道。不过我奉劝你,别打我的歪主意。朱正刚双手抱怀,离开她远了一些。

  嘎嘎嘎嘎,胡雪花仰头大笑。这疯女人怎么了,还在扮嫩?够了!朱正刚厉声呵斥一声,说美女,我看你真的脑壳有毛病!请尊重你的人格,别将大好青春抛洒,到老你会后悔。

  是吗,我怎么觉着人生无非就是一出戏?

  她说得也不错,人生确实就是一出戏,不过,自己在中间扮演什么角色,却是得自己选择。朱正刚说,美女,你真的觉得当丑角很愉快?

  胡雪花突然伤感地叫了一声,正刚哥,我……走了,走得远天远地。从今往后,也许再也不能见着你。你……,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要是你恨我,打我骂我罢。

  你……,朱正刚没想到她会这样。这女疯子,怎么看怎么不像脑袋有毛病样子。她这是来道别?

  美女,你要走?去哪里呢?朱正刚捉住胡雪花双手,关切地问道。

  你是你,我是我。

  呵呵,这美女还有个性啊。他攥着她温软绵和的手,说你为什么那么恨张自真,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张自真!她咬牙切齿地说,你问这干什么,你无非就是来镀金的,与你有什么关系?

  要是才来镇子,朱正刚也许不关心,但是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他心中已对张自真的做派产生了怀疑,他为什么对自己步步紧逼,为什么要设计修理自己?到底是个人恩怨,还是有什么阴谋。原来以为到乡镇不过就是镀金,几年以后,只要自己表现好,政治上没有红斑黑迹,上调是板上砸钉的事情,哪想这里水这么深?

  朱正刚横了横心,说,雪花,其实我也看不掼张自真,这个人阴险,有心计,在镇子里独断专行。这样的头儿坐镇黄桃,是镇子的灾难。你倒是说说,他究竟怎么了,你那样恨他?

  胡雪花仰天呼啸一声:张自真啊。头颓然垂下,不吱声儿了。

  朱正刚和缓了语气,说雪花,你怕他打击报复?

  胡雪花呵呵地笑了。她说,我怕他?

  既然不怕,那你怎么不敢将他做的坏事讲出来?

  现在还不到时候。她冲他鞠了一躬。帅哥,拜拜。

  你去哪里?

  我……沟死沟埋,路死路掩。朱大哥,你就别管我了。胡雪花哽咽着道,突然,她踮起脚在他脸庞上亲了两口,转过身,跌跌撞撞地跑了。

  雪……雪花。朱正刚拔腿追了上去。胡雪花转了个弯儿迅疾不见,朱正刚望着黑黢黢的密林一阵狂奔跑,却哪里有半个人影?今儿个真是见了鬼了,两个美女都神神道道,她们莫非是商量好的?

  朱正刚高一脚低一脚朝前走,出得大栗子山,前面就是一条青石板路,从这条崎岖蜿蜒的小路,可以直接到黄牛村。他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抖擞精神朝前走,前面突然传来嘈杂声,这么晚,是谁?朱正刚一阵发虚,将身子隐藏在身旁大树后,却听得有人高声叫喊:朱助理,你在哪里?他探头看了看,只见一群人打着火把走过来,为首者却是黄牛村赵村长,旁边是那愣头青。

  老赵,是你们?朱正刚赶紧上前,走了过去。

  呵呵,朱助理,欢迎欢迎。我们黄牛村总归遇见能人,大家鼓掌欢迎!赵村长笑眯眯同朱正刚握手,身后响起了稀稀落落的巴掌声。

  黄牛村处在山沟底儿,夹峙在大栗子山和黄牛山两座大山之下。从外面到村,只能走那条崎岖的羊肠小道。山路陡峭,溜滑。一行人在火把指引下,朝山沟下走。赵村长攥着朱正刚的手乐呵呵地道,正刚,我们村穷,你得帮助我们脱贫致富。朱正刚说,赵村长,我不过是个犯错误的干部。赵村长拍着巴掌说,犯错误好哇,不犯错误你这样的太学生怎么能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朱正刚被他风趣的话逗乐了,说,我也不是什么能人,对农业生产一窍不通,哪里敢说什么狠话?赵村长说,话不能这么说,你是动脑子的,只要脑子灵活转动,比什么都强。朱正刚心里滚烫,说我们一起努力罢。赵村长说,要得黄牛村富,首先得修路,你看我们这里啊,村里出产的东西运不出去,外面的东西运不进来,怎么能不贫穷?可是要修路谈何容易?我们这里是山区,要打通外出通道,就得在大栗子山脚打穿一个洞子,就能和省道县道连接。可是,这工程好艰辛,耗资也大。哎,难啊。

  朱正刚没有开腔,自己一个发配干部,能有什么作为?一阵清新气息随风飘逸过来,沁甜,幽香,朱正刚深深地呼吸一口,问什么味儿,这么清香?

  赵村长用手指着小路两旁黑黢黢的树木说,这是我们费老力从外省引进的早酥梨品种,今年果树挂果多,丰收已成定局,哎。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朱正刚说,老赵,既是丰收,还叹什么气?

  赵村长说,没有人出去推销,山外人哪里晓得?再说,运输也是问题。哎,要是别老头年轻几年,也好啊。

  朱正刚心里一动。赵村长,你和别老师很熟?

  赵村长矢口否认。

  朱正刚心里一动。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老赵,我在市里省里都有老同学,要是村里信得过我,我可以去找销路。

  赵村长爽朗地笑起来,一把攥住他的手。我就知道村子埋没不了你这太学生。既然你主动请战,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带两个人出外跑销售。

  朱正刚也很高兴,说那我们明天就出发。

  赵村长呵呵笑道,哪能这么着急,起码得先估产。兵书上不是说,不打无准备之仗?

  朱正刚也难为情的笑了。心想,莫看老赵憨憨的一筒大汉,心里细致着呢。连日来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想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看来,到最基层的村子,也未必就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