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县里准备在旅游景区请几个国内正当红的歌星开一场演唱会,为旅游宣传壮大声势。其他什么都谈妥了,演出主要由演出公司操办,一些具体的细节依然少不了地方插手,比如伴舞的事就交给了县上的艺术团。
文成在伴舞女孩的名单和训练上遇到了难题。初拟名单是陈局长交给他的。艺术团那些女孩他几乎个个都认识,但是几个不熟悉的女孩不知通过什么关系占据了名单上的一些位置。虽然艺术团人还不够,的确需要另外找人,但另外找的人不能马虎。这些人究竟素质、基本功如何呢?
文成心中清楚,这些姑娘把为歌星伴舞这事看作很荣耀的事儿。她们或是某某长的侄女,或某某老总的千金,一时兴起就借助了宠爱的力量以遂心愿。这些名字是不能删掉的,但对演唱会的丝毫影响,文成也不能容忍。他费尽心思从县里、市里一个个找到她们,让随行的两个艺术学校的专职老师对她们测试,所幸基本条件还不错,身材匀称,乐感强,有舞蹈素质,加上一个多月的强化训练应该能上场。但市里幼儿园的一个教师,最不让他放心,在幼儿园里教小朋友们跳跳拍手舞她或许可以胜任。
他把这个意思在一次筹备会上私下告诉了陈局。陈局只是摇头,不作可否,最后被逼着表态时终于问了一句,“可不可以在伴舞人多的时候上场,排在后面,或者作为B角预备。”
这事什么话,文成想这样重要的场合姑娘们都应该是个顶个的,既然陈局没有表示太强烈的主张,文成就作主删掉了。筹备会上审定时,陈局略一过目就通过了。然后发函,四处调人。
忙碌了近半个月,一切开始就绪。市里抱怨说票价500元太高,他们得到的赠票也太少。“就是嘛。普票也要200元。前几年迈克尔•杰克逊巡回演出普票也才35美元,北京的‘三高’演唱会,票价高得都奇怪得让我们忘记是发展中国家了。”郑县长一边捶着腰一边应付上面的来客,“可钱还不都让演出公司一皮包提走了,价也是他们定的,县上也只是赔钱赚吆喝。不过,一年是一年的行情,说不定今后票价还会涨呢。”
说不过,还是得派人到市里周旋,谁不在乎得罪人呢?大家都想到了文成。
一次又一次经过那个不起眼的歌舞厅,仿佛曾经经过的事如向湖中投入了一粒石子,当涟漪平伏后就再找不到一丝踪迹。终于有一次,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说“看邱琳去,看邱琳去。”文成停下来四下张望,没有人对他说话,人人奔忙着,在身边穿来穿去,彼此互不相干。
他继续走他的路,那个隐隐约约的声音又执拗地唠叨起来,“看邱琳去—”
“去就去。”他掉转了头。
依旧是瘦削的年轻人接待他。没等他问,在楼梯口文成就果决的说“叫邱琳”。
年轻男子一边调音响,说,“你要等一会儿。”
“她在干什么?”
“可能在寝室里看书吧。”
天方夜谭,没见过这样优雅的“小姐”。闲里文成是喜欢观览赵孟頫的字帖或读李商隐的诗的,因此,即或是看一些时尚杂志吧,这样的女孩子也使他产生一种愉快亲切的感觉。捣弄了一会儿,那台陈旧的21吋彩电始终不见图像出来。年轻男子道歉后走到隔间,请出了一个正在“看”歌的老头,才恭恭敬敬地请文成换房。
文成很不耐烦催了一次,那男子一迭声应着,又出去大声叫,他调试好音响后出去没多久,邱琳终于出现了,勾着头,缩着肩,面色苍白,惹人怜悯。
“你刚起床么?”现在是中午一点,所以他满怀疑惑地问,甚至因为不怀好意的瞬间联想,莫名其妙地感到有些恶心。
她苦笑一声,而不作答,也没有为他端茶上来。文成遇到这样的尴尬场面,一时呆着,坐在沙发中不知该点歌还是聊天。邱琳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你有个兄长叫高山?”他打破僵局。
邱琳盯着他,目光很奇怪,仍旧面无表情。
“还有个弟弟叫平原。”
“你怎么知道?你乱说。他们不叫这个名字。”终于有了回应,仍是恹恹的,无精打采。看来她果真有一个兄长和一个弟弟。
“所以你才叫丘陵。”
邱琳终于明白他在开玩笑,不由得“哼”的一声笑。他便伸出手象情人一样揽住她的腰肢,被她轻轻地挡住搁开。“我病了,很不舒服。”她说。
“是感冒么?”他问。她穿着香槟灰颜色的毛衣,看起来有些陈旧,正如她恹恹的表情。
“不是,我刚做过手术!”
文成立即缩回了手,他有些吃惊,不明白,忍不住追问,邱琳不得不半带羞涩悻悻回道:“那东西挡住了,流不出来,要发炎。”
文成终于明白她患的是妇科病,可能是先天性处女膜闭塞或什么什么一类,他也不敢往深处猜,何况这方面男人几乎都是无知的。有些尴尬。强烈的好奇心迫使他又追问使两人都会难堪的事。
“是才知道吗?以前不知道?”
“是的。”
“你没有过男朋友?”
邱琳已经对他的问话不耐烦了,但是出于以前的好感,还是答道“没有。”
“从来没有?”
“当然从来没有。”
“那,你,从来没有和人做过那事了。”话一出口,连文成自己都觉得害臊。
邱琳咬咬嘴唇,终于还是说:“从来没和男的做过什么事。”说完勾起头,两手夹在腿之间,郁郁寡欢。
她保持着处子之身?然而从她生涩的态度上看正相符合。生活优裕的男人大约总有在生活中掀起波浪的渴求,有对自己认为美好的事物占有和支配的欲望,就象一场足球赛平淡到半场后观众就会嘘嘘一样,渴求胜利,不甘平凡,尽显身手,只是受本能的驱使。
“你,这么好的女孩子,怎会到这种地方来?”
“你以为谁愿意呀!”她抢白了他一句,待了一会儿又补充一句,“手术费是借老板的,三千块。只有这里才能借到钱,才能还得起钱。”
“怎么会没有人帮助你呢?”他本来想提及她的父母的,想到既然她不求家里,肯定有更深层的原因,不便深问,一转念改了口,坚定地说,“如果有喜欢你的人想帮助你呢!肯定会有人。”
可能是太虚弱的原因,邱琳不再说话。文成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以至于连一个女孩子做手术这么大的事都无法向家里求助。他试探着问她是否常回家,她的回答是否定的。
“没有钱。回家干吗?”她又习惯性的捻动着三个指头,“还清了钱,就可以离开了。”
文成怜意横生。或许他可以帮助她,如果她值得的话,只要象她自己所描述的那样,是迫不得已的陷进了她不得不腆着脸左支右对的歌厅,一切不甘屈服的,高傲的,由于不可抗拒的原因,深陷泥淖,犯下的错误应该值得原谅。他只想帮她达成心愿,至于两人保持什么样样的结局和关系,情人,或者其他或更重要的,紧密的。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想不出个所以然,就象围棋高手对弈,下不好子的地方撇下暂时不管。他反复探问,似乎想从话语中看能否证明她的诚实,因为在这个最虚假的地方真诚是被视为笑谈的——钱的真实性除外。
邱琳不耐烦了,走到外间拉开玻璃窗观望街景。当他跟到外边,才问了一句,她就撅着嘴以“我最讨厌别人不相信我”来回绝他的唠叨与多疑。他耐下心来劝慰她回到里间,嘱咐她不能犯第二次错误,丢了名节还可以保住贞节,他自顾自表达着同一个意愿,竟忘记了初涉欢场的女孩的羞涩与矜持,和她刚刚做手术几天,身心俱疲的事实。这些话一次又一次的摧击着她处女的自尊,多次碰撞心灵之后她反倒能平静的面对了。
在接下来的对话和互相不时的眼光触碰中,邱琳的态度缓和起来,但还保持着半信半疑的想法,她没有理由相信一个男人会这么容易为他付出,她不是没有作过尝试,这个城市没有她的位置,连她犹如姐妹一般的朋友也无能为力,爱莫能助,何况一个初相识的客人。仅凭一点好感,能让他作出多大的决定呢?他看起来有点傻,象个幼稚的大男孩,与他的年龄不相称,或者善于表演,象他拿起话筒引吭高歌时一样。或者,他只是为了一时欢娱,轻言许诺,然而她是不出卖自己的,决不。
邱琳冷淡的回应使文成觉得在这种猜疑的环境中继续交谈都是多余的,必须用行动证明。“你等我一周。”他留下了手机号码和自己真实的名字,大致约定了一个时间,又嘱咐邱琳遇有急事可打电话找他。交代完着一切,文成便离开了歌舞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