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三章

书名:堕落的季节本章字数:3030

  

  初冬阳光的迷人之处,在于温和而不炽烈,可以尽情享受而无须担心有何伤害。这天就是一个晴朗的好日子。在作好一切准备之后——大约是十天之后吧,因为事务的过于繁忙,文成也记得不是十分清楚——他满怀憧憬来到宜宾。但他已经知道这家歌舞厅是在中午十二点之后才开门,他来得早了一点。路过时他看到金属门虽已卷起,透过玻璃门能看见有两个女孩和衣睡在沙发上,不知是尚未起床呢,还是算小憩。这时候进去肯定惊扰太过。

  文成首先按捺住心情,把公务办妥,这样剩下的时间全部可自由支配。当他推门而入时,立即听到有女人低声说“找邱琳的。”这里的陪歌小姐都年轻,六七个中,没有超过二十五岁的。谁是谁的相好,凭她们准确的职业记忆力和敏感性一向弄得清清楚楚,也是免得送了秋波遭白眼。文成被她们清楚地存放在记忆库里了,他脸有些发烧,也不点谁,径直上楼。

  邱琳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她穿了一件紫红的无领T恤,与T恤连成一体的薄薄的围脖缠住她白皙的颈项,很显别致优美。两人落座后,起初都有点找不到话题,文成随便点了一张歌碟叫人放起了音乐。象一般的客人一样,文成随随便便的唱,邱琳也偶尔跟上两句,有点心不在焉。

  文成试一下问,为什么她不给他打电话,邱琳回答说,假如她打过电话后,可能他就不会再理她了,因为男人总是对到手的东西不去珍惜,或者有时具有优越感的男人总喜欢尝试一下能否征服而已,钓鱼者重视的是鱼上钩被拉起时的快感,而不在拥有鱼本身,然后就放弃了。

  她的比喻虽然很长,又说得含含糊糊,文成还是听懂了,也明白她只是掩饰对他的不信任,但这个回答很巧妙,叫他无从责怪。两人此时显得有些沉闷,文成一边瞟着电视画面,不时又望着她若有所思。她怯怯的眼光中明显有期待的意味,丰润的双唇似开又合,欲语还休。

  文成本来尚带着两可的主张,见机行事的,并不很热切的要把这件事确定下来,但是受不了她目光的压力,心中叹了口气,想道,别抗拒了,听凭命运对自己以后的安排吧。他从包里拿出了刚办的卡、折给她看。他原来想好的再次探询她的话全部不知从何说起了。

  邱琳的神情立即开朗起来,充注了希望活力的她看起来那样楚楚动人,每一个微笑都那样甜美,性感。邱琳打开存折看过后,又还给了文成,说:“我也想积蓄了。用你的身份证给我办一张卡行吗?我的身份证放在家里,父亲藏起了不给我。密码呢,嗯,我们一个人选三个数字好不好?你选前三个,我选后三个。”

  他便把心思都揉碎了在少女憧憬的情怀里。柔柔的音乐象一幕隐隐约约的帏帐,遮掩住了现实的清醒和批判的理性。他将卡扔在茶几上,她也就温柔顺从地倒在他的怀里,他吻她丰润的嘴唇,邱琳揽着他的肩,却冷冰冰的对亲吻毫无反应。文成责备了她一句,她立即坐起来擦擦嘴,慌乱的一边笑着解释道“以后我会变”。

  大概这也是她的初吻,羞涩是必然的,文成没往深处想。邱琳问他孩子多大,他回答说十岁。她又问他同妻子关系好不好,他机械地回答说很平淡,与其说是实情,还不如说是故意给她一个暗示。事实上文成甚至曾经同妻子冷静地讨论过离婚的细节。宣布一个家庭的解体,对于一个公务员一向是难事,阻止的力量来自家庭,社会,亲友,同事,以及事关前途的道德评价,更有平安是福的惰性。它们紧密地结成一张结实的网,把意欲突破的冒失者一次次弹回去,直到耗尽他们的耐心与勇气。只要彼此没到仇恨的地步,离什么婚,没事找事做这叫人想起一句老话“天下事,已了犹未了,何不以不了了之”。

  接下来他们谈了很多,原来邱琳是云南人,就在川滇交界的一个山区县,金沙江穿过家乡的土地,那个镇也以地理位置而命名。文成以前从她嘴里知道的另一个地址,只是她姑妈出嫁后的地方,她曾去过,所以熟悉,也是临时拉出来应急。

  邱琳又告诉他她的家乡正在开发,她家也在镇上新的开发区买了地皮,只还缺少钱修房。她的言下之意含有她也将是城镇里的人了的意思,因为在这之前文成似乎流露出过对乡村的同情,在她看来是瞧不起的意思。逐渐谈到柔情蜜意处,文成又想吻她,他豁出去了。而她则半推半就。“我能够爱你五十年。”他调侃道,邱琳就“嘻嘻”的笑着说“五十年,我都成了七十八岁的老太婆了。”文成纠正她,让她重新算过,她刚遵照法律的神圣赋予获得了选举权,所以五十年后应该是六十八岁。

  “如果我们结婚,不要孩子。”说这话的时候,她右手握着拳一下一下捶着左掌。

  他心中“咯噔”一下,这个问题正是他难以思考下去得到一个结果的。他甚至不敢肯定她是否只是想借助他度过难关。不过目前他可以直接应对她的话而避开这个问题。

  “为什么不要孩子。”

  “后母容易疼爱自己的,我怕将来对你现在的孩子不够好。”

  她考虑的这样周全,文成很感动,有些人仅凭感动就能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于是他完全没有拂逆她的想法,一点提醒和暗示都没有,他信马由缰,完全把先前仅因为喜爱而借钱给她的念头及对自己慎重一点的告诫弃之脑后,就象两个心心相印的恋人,共同思考他们的未来。

  他喝了一口水,一边又说话,便呛了,咳嗽起来,邱琳立即替他轻柔的捶背。他拉着她的手,请求她给他一张相片,因为他肯定将会想念她。邱琳很不好意思地说没有,只有重新去照,但是没有钱。文成意想不到居然是这么一个缘由,他将卡交给了邱琳,自己保留了存折,只有在她最紧急的时候,才可以取钱来用。

  邱琳把卡插进了牛仔裤的后包里,接着问他密码。他怀疑她在撒谎,要知道一张相片只要两元钱。于是他说道“需要的时候我才告诉你密码”。邱琳察觉到了他并不完全信任她,有点感到委屈,解释说,“我只喜欢照大的相片,一套简单的艺术照也要188元。”言下之意是想让文成满意。文成想了一下,还是说等她确实需要的时候再告诉她。

  邱琳打了一个呵欠,伸着懒腰,不再固执于这个问题,有意无意的自言自语:“再过十多天,我就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了。”说完似乎有说不出的轻松。

  文成不明所以,追问下去,为什么要过十多天才是完整的女人。邱琳却反问他道:“要是在这段时间里被强奸了呢?”

  文成连连“呸呸”了几声,要当即把这份晦气赶走,但他清楚这确实是一个可能的危险的事实。一只软弱的小羊呆在一群饥饿的狼身边,牧羊人也是不怀好意,为了钱已经卖掉了廉耻,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安全犹如狂风中摇曳的微弱烛光。危险是看得见的。

  但他目前实在没有坚定的信念和充分的时间,去安排好每一个细节,时间是检验真诚与虚伪的试金石,也许应该缓一缓,心急了会叫事情不可收场。他便鼓励她应该勇敢和机智,而这恰好是她已经具有的,他欣赏并喜爱的品质。

  看看时间已过去了不少,文成惦记着县上还有许多事,说了几句道歉的话,看见邱琳有恋恋不舍的神情,安慰她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并要求她到车站去送他。邱琳低头不语。

  结帐时,老板很满意,他觉得好象是钓住了一条大鱼,这样的客人真好,甚至节省了许多放歌碟的啰嗦事儿,因此对文成热情洋溢。出门后,文成走在前面,邱琳只走到了门外向他摇手示意。他瞪了她一眼,邱琳只得跟了出来,犹自左顾右盼。

  他牵住她的手,在暖洋洋的阳光中穿过大街。从寄存处取出东西后他继续在候车大厅中关切的嘱咐她,甚至完全不在意可能会被熟悉的人看见。她蹲在他的面前,而他则将右手亲昵地放于她的后背。邱琳心里怀着担忧,自由的行动肯定会受老板的责骂,这一群女孩仅仅因为名声就无依无靠,谁都对她们的求援不屑一顾,或者幸灾乐祸,嘲笑她们咎由自取,她还必须处理好同老板的关系,以免备受刁难。

  听了邱琳的一句话,文成有些明白,她仍然没有完全把他当作可信的依靠,因此预留着后路,只好让她回去,远远看着她举止优雅的背影从眼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