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离开了周楚生家好远好远，张伟才打开手机。
从高德地图上查到，萧何镇距离琳琅县城里程三十公里。白云石场和路山石场分别位于镇子西边和南边。张伟决定先从路山石场入手。
出租车司机是个话不多的人，从琳琅县城到了萧何镇，再穿过镇子开到路山石场，加起来的话总共不到十句。路山石场距离萧何镇五、六公里，在一条比较清净的县道旁边，分路后拐一个弯进去五百米，沿途竹木掩映，加上已经进入山中，不注意的话，还真不容易发现。只有那被重车碾压碎石嶙峋深坑低坎的路，显示出这里常有车辆出入，但是从杂草向路中野蛮地生长来看，又显然荒芜有一段时间了。出租车是轿车，不想走这样的路，张伟便让车在路边等。
石场阒无一人。浅黄色岩石与山坡的绿色对比鲜明，山岩深凹进去一大块，可以看得出曾经开采的时间也不短。走了一圈，石场衰败的气氛感染了张伟，他心里有种悲壮的感愤。石场门口有地磅，张伟在这里停下了。旁边墙上张挂着硕大的警示宣传栏，近三米高，六米多宽，红蓝两色字体十分醒目，上面列举了路山石场检查出来的问题，从“未签订主要负责人与员工的安全责任书；监控系统未正常运行，二台视频未接通”，到“没有采用中深孔爆破技术；作业面没有分台阶开采，存在一面墙开采现场”，洋洋洒洒整整十条，同时简略提出了整改措施。
张伟逐一看完，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十条如要一一落实，路山石场恢复生产经营不知道要到何时了。这安监局查得够细，处理得够狠。
张伟用手机给十条问题宣传专栏拍了照。宣传栏上找不到石场法人代表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张伟打算回去咨询管理部门。
上车时，司机问了一句“去的这么久？”张伟说拍了些照片。司机再次说“这些时间，都够跑一趟了。”张伟这才明白，等候的时间长，司机是要加钱了。
“没关系的，你按照市场价，加钱就行。”
司机一边开，一边不停地看后视镜。张伟不乐意了，这司机真会搞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直说好了。他正要问，司机却反过来问他：“你有熟人一路的吗？”
“没有啊，就我一个人。”
“后面跟着的那辆车，三菱帕杰罗，有些古怪。”
张伟前倾身子，从后视镜看去，深蓝色三菱帕杰罗高大的车体雄赳赳气昂昂一直紧跟不舍，却又没有超车的提示。张伟不解，问：“怎么了。”
“它是后来的，你进去没有多久，就停在路口，好像没有人下车。我们一上路，它又跟上了。哪有这么巧的。”
张伟不由得也紧张起来，瞅准时机，他看见了三菱帕杰罗的车牌号，是新荆市号码。
张伟心里猛地一紧，难道是郑友平从原来掌权的地方调了人来，跟踪自己，说不定还有更进一步动作。
“没什么的，也许凑巧一路罢了。司机你是老司机了，能快一点吗？”
“快一点是可以，但是要想摆脱后面跟的车，困难太大。”
“为什么？”
“出租车为了节省油钱，都改烧气了，要不然贴不起，没赚头。天然气在高速路上跑起来的话，速度也能保持很快，但是瞬间加速比较差，太肉，何况出租车能有多大排量。这县道路窄弯多，速度随时都在变化，没法子稳定在高速，难就难在这车急加速不行。”
“嗯，没关系。你把握好。镇上不耽搁了，直接回县城。”
说话间，出租车已经从萧何镇绕过，道路上通行车辆也少了起来。
司机已经确定了一个事实，后面依然紧追不舍的三菱帕杰罗，毫无疑问是冲着车上乘客来的，要不然，这么近的距离，三菱帕杰罗随时可以超车走人。他们之间肯定有什么过节。有那么几个时刻，司机甚至感觉到了，三菱帕杰罗是用它那粗大铁实的银灰色防撞栏对准自己的车，准备加速将出租车掀翻。但是，要在县道双车道上制造一个完美的车祸，即要将被追杀的人置于死地，又要看起来不是谋杀，实在不是容易的事。三菱帕杰罗有两次看起来好的机会都放弃了。
想到这里，司机禁不住冷汗直冒。他摇下了车窗，车速到了七十码，疾风呼呼地拍打得窗框响。
“在这里，你有仇家吗？”司机直视着前方，对右边的乘客大声喊道。
“不知道，也许是外地来的。你确定后面的车是来追杀的吗？”
“天呢，我也不想这样想。”司机简直要崩溃了。
“后面车上好像有两个人。”张伟几乎想让司机停车，至少三菱帕杰罗便没有机会制造车祸了，只有公开谋杀。
“是吧，可能还有枪呢。”司机脑子中五四式手枪的样子闪现了一下。他刚刚看过一部国产电影。
“要不，靠边休息一下，看看情况。”张伟建议。
“不行。”司机想。如果后面的人觉得已经暴露了，那才不管车祸不车祸，直接上来就开枪。现在，他至少可以装作不知道危险的样子，而三菱帕杰罗就会一直跟着，寻找机会，不会贸然下手。拖下去，他还有机会逃脱，到了县城，他就不惧怕了。
司机又把窗子关好，车速减慢了一点，保持着稳定。他默想了一下，到琳琅县城的沿途有三座桥，还有一处高坡，从那里栽下去，见阎王的机会比较大，除此之外，即使把出租车屁股都撞烂，也很难灭口，哪怕出租车没有安全气囊。而他，绝不会给三菱帕杰罗横撞断腰的机会。按照目前的时间看，跑到县城，天也不会黑。青天白日之下，杀手会收敛很多的，毕竟，杀手也只有一条命。
速度保持平稳，尽量走中间。司机确定了逃生方法。幸运的是，经过第一座桥时，前面慢腾腾走着一辆哈弗H6，车屁股上贴着黄色广告贴——实习，不知道是车肉还是人肉。
司机乐了，理所当然跟在后面慢慢蹭，等过了桥有一段距离，才找机会超车过去。三菱帕杰罗又追了上来。张伟笑了：“这家伙，比我们还着急。”
琳琅县城到萧何镇的路，平日里车辆不是很多。危机时时存在，司机的担忧没有减少多少。最要命的是，他必须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要忽悠三菱帕杰罗不要急着下手。
到第二座桥还有两三公里。转过弯，一辆橙色大挂车在前面挡住了。四、五十码的速度。
司机十分焦急。不用等到桥，此时，只要后面的三菱帕杰罗猛一发力，这夹心肉饼就成了，只是那心不是云南火腿，也不是鸡丝、豆沙，是人肉。司机看过不少两辆大车夹撞小车的视频，印象太深。那辆挂车后面没有防撞栏，小车若是钻进屁股，削顶也够惨。他离大挂车远远地，仿佛是胆怯的新手。这招想骗过后面，很难。
喇叭声。一辆灰色别克连超两车，很不客气地插到了出租车和大挂车之间。司机乐坏了。他祈祷着，别克别慌，别这么急着就走。别克还真替他着想，对面连续来了几次车，别克没机会超。过桥了，司机和张伟都松了一口气。
第三座桥，怎么说呢，司机都不知道怎么混过去的，反正三菱帕杰罗就是没动作，好像把自己当做送亲的了，紧跟着走。
最后一关，高坡到了。经过比较长的一段平直的路，越过水库大坝后，开始下坡，整整两公里多，右边都是陡直的山崖，直到沟底，巨石耸立。那也是三菱帕杰罗最后最好的机会。
出租车闪着右转灯，在坡顶平路上靠边停车了。原来，这里有个公厕，水库是一个景区。司机把车停在了公厕前的空地上。下了车，司机捂着肚子往里走，好像真的很急。
看着三菱帕杰罗慢悠悠从眼前经过，张伟忍不住想笑。想装得更真实一点，他也跟在司机后面进了公厕。
着实放松了一阵子。前面，琳琅县城到了。
出租车在繁华的文化广场停下。
“可以到市里吗？加多少钱都行。”张伟问。
“我不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你把车费开了。你去客运站坐班车走吧。哦，六点过了，到市里没有班车了。要不，你叫滴滴看看，他们车好，动力强。”
“好了，没关系，我去宾馆先住下。谢谢你了。”
张伟真的去了君心宾馆。他想，对方张开一张大网等着，随时知道自己的行踪，他上任何一辆车，都会被紧密跟踪，只有大客车才安全，不如安定下来，想个法子逃回去。他给方茴打了一个电话，说今晚就在琳琅县住下了。
张伟还真的订好了宾馆。他出去吃点东西，看到了三菱帕杰罗也进宾馆停车了。
央视马上新闻联播了，今年的黄金时段广告又是酒。张伟摆弄着遥控器，既是百无聊奈，又是忧心如焚。想了好久，他终于用微信给闵啸峰发了消息。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