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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基层干部本章字数:16847

  

  吴新从古城回来,要路过县城。他突然想起儿时喝过的野王八汤,那味道实在是太美了。今天心情好,他想破费一次一家人在一起享享口福。于是他就到了菜市场去转悠,就在吴新刚要走出鲜活市场时,他果然就看见一只黄壳子的野王八。他觉得稀奇,现而今什么东西都假的多,不想这只黄壳子的王八还是真的,他敢肯定这是货真价实的野王八。吴新蹲下去看个究竟,他估计这只野王八至少也得在河里长到10个年头。吴新觉得那王八很可爱,他用手指去点它的鼻子,那王八呼地一下伸出头来,张口就咬住了吴新的右手食指,吴新额前冒出了汗来。这时坐在一旁的那小姑娘哭着腔说,你看咬着了吧,不打雷它是不得松口的。吴新心里毛糙得很,他小时候也听大人们说过,王八一旦咬着人,不打雷它是不会松口的。他也知道小女孩为什么哭着个腔,因为要让王八松口一个简单的办法就是用刀子割下它的头,如果吴新不买她就卖不出价钱了。不管怎样,这手指头是不能丢的,于是小姑娘跑到隔壁的肉摊上拿来一把尖刀,呼呼几下就把个王八头割断了。王八的头虽还滴着血,但还是死死咬住吴新的食指。但吴新明显感到那口劲小了许多。小姑娘挂着泪,用小手指对着王八闭着的双眼轻轻一捏,那王八头就叭地掉在了地上。小姑娘捂着眼气呼呼地泣说,你不是不知道的嘛,王八咬人要打雷才肯放的。吴新觉得这小姑娘十分可爱。他问,丫头,这王八卖多少钱一斤?小姑娘还是泣说,你不是不知道,王八咬人要打雷才肯放的。吴新更是觉得这丫头可爱。他说,好啦,好啦,这王八我买了,算是请你帮忙杀了,我还出工钱,你说个价吧。小姑娘擦了擦眼睛,看了看吴新说,您真要就给190元,这王八是我爸在野湖里捉的,刚好3斤。吴新掏出200块钱,递给了小姑娘,小姑娘脸上绽出了笑容。吴新提着血淋淋的死王八走出好几步,那小丫头才说叔叔再见。吴新转过头笑了笑。

  出了菜市场,吴新把装着死王八的方便袋挂在摩托车的手把上,发动引擎就出了城。吴新觉得有趣,自生下来就吃王八,什么样的王八没见过,可从来没被这玩艺儿咬过,今天算是出了怪事。不想这只王八的嘴劲这大。吴新坐在摩托车上,右手食指还在隐隐作痛。

  吴新回到家里,妻子余静早回来了,在厨房里淘米。吴新走进厨房,余静见吴新提着一团血糊糊的东西,就皱着眉头问,啥东西,脏兮兮的。吴新笑说,好东西野王八。余静知道这是贵重东西,不是自己这层次的人能无事享用的。她气呼呼地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呐,不是年不是节,你买这东西吃是不是有病呐你。余静十分清楚吴新的为人,没什么好事他是不会这等子邪的。余静等着吴新说话,吴新老卖关子。余静就烦了,说,讲不出个理由就把这王八撂到窗户外。吴新这才对余静说,今天才得的通知,明天到组织部去谈话。余静不屑地说,得到这么个模棱两可的烂通知就疯成这样,要是真当上了正职,不把这房子一把火烧了。其实余静也从别人口里早已得知,这回换届吴新最有可能上。

  余静说,你看这东西怎弄?搞得血糊汤流,你就不晓得提个活的回来。吴新说,谁不想吃新鲜的,你知不,这野王八凶得很,差点没把我手指头咬断。余静一听心里一惊,她以为这东西不是个好的兆头。吴新是在水边长大的,什么样的乌龟王八他没见过,可从来没听他说让王八咬过,这回好了,还让它咬得这样惨,非得割下王八头才脱得下手指。余静着实对这只血糊糊的死王八有种难言的戒备。她恨不能把这东西扔进垃圾桶里。吴新提着这王八准备到卫生间去剖。余静皱着眉头,算了算了,把个卫生间搞得腥腥的,真是搞不好事。你拿到河坝去整。吴新说,你说得倒好,人家看了不以为我们在办喜事呐?你不是不晓得这院里人一个二个精得像猴子。余静说,我看不出有什么大不了的喜事。吴新正要与她说几句气话,问她凭啥就瞧他不起,就听见有人叩门,儿子星星跑去开了门。星星叫了声苟伯伯。苟大红是这红山镇的现任镇长。吴新见他早不来迟不来,偏在他提着个死王八时让他碰了个正着。吴新想苟大红指不定会捉摸出什么花板样来。苟大红说,哟,今天好心情呐,还买了个土王八回来煨汤喝。吴新只叫苟大红坐。余静从厨房出来说,苟大书记您不晓得人背时不光狗也欺,就是王八也要来咬上一口。我们老吴从菜市上过,这王八就差点把他的手指吃了,要不是那刀快几把把它头割下来,指不定就成残废了。余静从吴新手里一把夺过那死王八,由于带着气,下手也快,苟大红明显感到自己脸上是溅了一点王八血的。余静几步就进了厨房,这边厅里就听见了水龙头放水的哗哗声。苟大红抹了抹脸,余静的那几句话他知道是冲他来的,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吴新也明白,余静叫苟大红苟大书记就是有明显的挖苦讽刺之意。按照乡下不成文的常理,书记调走了镇长就理所当然地要提升,但目前还未正式定夺,叫一声苟大书记自然有几分的不合时宜。苟大红和吴新都是心知肚明。

  吴新给苟大红装了支烟,苟大红接了,余静在厨房洗洗涮涮,这边的气氛也开始缓和下来。苟大红坐在那张三人沙发上,吴新顺手拖把椅子坐下,他俩都面对电视机,这时正在播动画片。苟大红吸了口烟对吴新说,明天到县里谈话知道不?吴新说知道了。苟大红说,前些时来考察的那帮人不好对付哇。吴新只是点头。我不是在你面前表功,你的事我是努了力的,毕竟我们共事这多年,我清楚你是吃了苦的,在这个位置上一搞就是这多年,应该提一提了。苟大红说,明早把桑塔纳带去,我跟办公室说。吴新说,车就不用了,我一个人骑摩托车行了。苟大红说,这次进城与以往不同,是组织部找你谈话,是工作,就这么定了。苟大红走了,刚出房门,余静就边洗王八边说,苟书记慢走哇,感谢关照呐。苟大红笑说,你这张铁夹子嘴莫夹死人呐。

  苟大红出了房门。吴新走到厨房,本想说余静几句,在这关键时刻,这样锋芒毕露不是自找麻烦。但他想,说也说了,人也走了,说也没用不如干脆不说。余静手脚麻利地将那只王八的内脏拿了,洗得白刷刷的,吴新以为余静会马上下锅烧汤,余静却说,在柜子里拿个保鲜袋来。吴新知道王八汤今天是喝不成了。吴新拿了个保鲜袋来,余静就把洗好的王八装了进去,气吁吁地说,今天没有好心情,等哪天有了再弄。吴新知道余静向来对苟大红看法不好,加之这血糊糊的王八的搅和,她必然要与苟大红的突然出现联系起来。他知道余静是十分相信这一套的。真所谓信则有不信则无。余静先前在镇供销社当会计,前些年她总是感觉供销社这只大船不久将会沉没,余静是镇供销社最先辞职的正式职工,承包了镇东头的那个门面,几年来赚了些钱,那些还固守在这只大船上的人就吃了亏,后悔都来不及。

  晚饭余静炒了几个菜,青椒肉丝,韭菜炒鸡蛋,这是吴新最喜欢吃的,吴新也喝几杯酒。那只王八却进了冰箱。余静和吴新爱看《宰相刘罗锅》,这是自办台放的,每次播放总是安排在最后。看完之后,余静就先上了床,吴新洗完澡后也上了床,余静也很配合。完事后,余静就提醒吴新说,你要防着点好,反正苟大红一来我就觉得势头不对。吴新说,这些你少管,组织上的事谁都操不了心。余静反过身去说,好心当成驴肝肺。吴新就伸手去摸余静的胸前,他能感到余静的身段还是那样的匀称且富有弹性。他觉得自己是亏了余静的。这多年来,风风火火地只是混了个管农业的副镇长,他知道余静是一门心思要进城的,自己不在一二把手的位置上弄一弄是难以达到这一愿望的。吴新想到明天的进城谈话心里就有种暗喜,他预想这次谈话能给他带来什么。但吴新心里实在是没底,想到自己在农村工作中的突出成绩,他料想这次结果不会差到哪里去。

  第二天,吴新吃过早点,就下了楼。吴新刚走出楼梯间,就看见司机小何已把桑塔纳开到了宿舍前。小何见了吴新就说,吴镇长,苟镇长安排我送您进城。吴新知道,小何是苟大红的心腹,这次派他去送自己,苟大红另有图谋。吴新听了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到办公室拿个笔记本。吴新上到办公楼的二楼,苟大红在走道的另一头与办公室秘书小王交待什么,他见吴新上了楼就撇下小王走了过来对吴新说,车都安排好了。吴新说我上来拿个本子。苟大红随吴新进了办公室。苟大红说,这办公室也太小了点,你回来后我们再想办法调一调。吴在心里想,你苟大红心里装啥我还不晓得。吴新说,办公室都紧张,调谁谁高兴?我这里也习惯了。吴新的办公室是靠西头的那间三角形的房子,很不好用,当时分给他的理由是,农业这一块工作主要在农村,坐机关的时候少,这间办公室理所当然就成了农业办公室。那时候正是吴新倒大霉的时候。农村调整产业结构,全县他是开的第一炮,通过外地实地考察,他组织实施的万亩萝卜示范基地长势良好,满田的青头大萝卜一尺来高,像娃娃头。吴新一时被树为典型,广播里有声,电视里也有了影,重用提拔好像是唾手可得了。但到了销售的时候问题来了,满畈的萝卜无人问津,镇政府每天都有近百人来闹事。有一天吴新居然让人捆在了电线杆上,让他丢尽了脸面。那一次为头的让派出所张副所长给抓了起来,关进了黑乎乎的号子里。报警的不是别人,而是老婆余静。那时候苟大红分管政法,余静火急急地去找他,他不知躲哪里去了,好像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余静在心里直骂苟大红不是人养的。吴新与苟大红是同班同学。吴新是通过高考去读的农业学校,而苟大红是第一批招聘干部,余静以为苟大红处处与吴新过不去,内心就藏有忌恨。从吴新被人捆在电杆上,苟大红躲躲藏藏这事,余静就彻底看清了苟大红的为人。她甚至怀疑这事就是他苟大红一手策划的。所以,余静每每与苟大红撞在一起她绝对没什么好话给他。

  那次吴新松绑以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把号子里的人领了出来。

  张副所长见吴新来了,就明白了意图,他说,您放心,他们几个我们会按上线办的,这还了得,大天白日就把一个镇长捆了,简直是要翻天呐。关他个十天半月看他怎样。张副所长与吴新是朋友,平时称兄道弟,这回好不容易才逮着个机会为老兄解口气,岂有不尽力之理。吴新说,把他们放了,我请你喝酒。张副所长说,放了?你是拿我当猴耍不是?吴新说,这事不能全怪他们,是我一手造成的。春上签了合同的几家公司不来了,全国到处是青头萝卜,眼看没了收入,他们能不急?他们都是种了10多亩的大户哇。张副所长说,好吧,看你面子,叫他们写个悔过书吧。吴新说,悔个屁过,要他们以后不再莽撞就行了。

  这为首的两人名叫罗汉和大牛。吴新与他们见了面,张副所长说,你们还不谢谢吴镇长,他不出面说情你们十有八九要蹲监狱。吴新说,不说这些了,走,我们去吃点便饭。罗汉和大牛、张副所长在吴新的引领下进了河街餐馆。罗汉、大牛也觉得对吴新不起,严格说来又关他屁事,他们实在是损失太大了。罗汉、大牛都住在海拔1000多米的高山区,好不容易才积攒下了几万块钱,这下都投了进去,眼看血本无归,今后怎过?罗汉和大牛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张副所长也觉得这两个小伙子怪可怜的。吴新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实在是无办法一下子解决这问题。他算过一笔账,按合同价计算损失将近800万元,谁赔得起。吴新只能同情,他有心把损失降到最低程度,那就是出外去跑市场。张副所长喝下一席酒,对罗汉、大牛说,再不能这样胡来呀,这是犯法,下次再这样搞我就不客气呐。这是吴镇长修养好,换了别人你们吃不完兜着走。吴新说,这不能全怪他们,我也有问题,我们太相信那一纸合同了,头脑也发了热,一说调结构恨不能屋里也种,不考虑市场的作用。现在已形成了这种局面,怎么办?光等光靠不行,你们也要动脑子,要学会找市场,外面客商不来了我们的产品也能走出去。吴新说他目前就要着手做这些事。

  吴新之所以把他们弄出来是出于稳定全局的考虑。他知道要是把他们给治了罪,不但不能解决问题,反倒引起众怒,再说自己的脸上也毫无光彩。因为自己毕竟是被人给捆了。

  正在这节骨眼上,金正来调县上任组织部长去了。金正来在红山镇是书记镇长一肩挑。苟大红就顺理成章地提成了镇长。吴新这才弄清,那次被绑,确实是苟大红怂恿他们干的。吴新有苦难言。他明说是到外面去开发市场,实则是想出去消消气。他登了华山,游了秦兵马俑、龙门石窟等,顺便也了解一下市场行情。他了解到其他蔬菜品种都好说,惟有青头萝卜像狗屎,无人问津,吴新苦笑说真是碰到鬼了。

  最后吴新打听到了一家规模宏大的泡菜集团,据说全国十分之一的泡菜市场是他们占有的。吴新想去碰碰运气。

  吴新被厂办秘书带到了供销部。刚进办公室的门,从门内走出的一名中年男子与吴新撞在一起。那男子拿着一张表格低头在看。他及时收步,抬眼看了看吴新。随行的秘书就叫了声李总好。吴新觉得好奇怪,刚进大院就碰着了个李总,运气还不错。吴新进了供销部办公室,他坐在沙发上,接待他的是供销部部长。吴新询问了集团里原材料来源情况。供销部长的回答让他十分失望,他们根本不要什么青头萝卜。基地建设也已形成了规模,目前没有再扩大的想法。吴新只好扫兴作别。他正与部长握手作别时,李总又返回来了。他对吴新说,您是不是姓吴?吴新感到惊异,他怎么知道我的姓?李总又说,1984年您在K市农专读书。吴新说是。吴新越来越糊涂,他一个外省人怎么这么清楚我这么一个过路客。李总一步上前双手紧紧握着吴新的手。吴先生我总算把您找到了,您对我的恩,我时时挂在心上哩。他看吴新还疑惑,又说,我就是那个在农专收破烂的小李子。李总说着,眼圈红红的。吴新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那个挑箩筐收破烂的小伙子,一二十年不见居然做起了集团公司的老总了。那年月各行各业刚刚放开,小李子父子就进了城,在K市收起了破烂,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受够了歧视。他们虽然弄了些小钱,但吃在垃圾边,睡在垃圾边,算是真正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那一次小李子父子从农专后院墙的一个破开的洞口摸进了校园,在垃圾坑里清理废纸片、金属罐之类的东西。不料让保卫科的副科长逮着了,将他们父子俩的箩筐踩扁,折了秤杆,并点了一把火,连同纸片烧了起来。吴新正从阅览室出来,见那一老一小望着那着火的箩筐泣泣落泪,副科长扯起嗓门还在训斥他们父子。吴新见不得这种狗仗人势的二杆子,就出面为他俩打抱不平。吴新这一打就点着了学子们的公愤,并逼着那副科长给父子俩赔偿了损失。那时小李子真是受感动了,他要跪下给吴新磕头,吴新将他扶起了。以后他们父子俩还来学校看过吴新两次。再以后就没有什么联系了。吴新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们。

  李总把吴新接到自己家里,就叙说了他们离开K市后的一些情况。李总说,在城市里生活的那段岁月,对他来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如果没有那段生活的忍辱负重,他就迈不过日后创业的沟沟坎坎。那段生活叫他学会了思考,学会了什么叫做穷则思变。他说他创业是从8000元开始干的。他母亲十分能干,母亲的泡菜坛子在这一方是出了名的。他突发奇想,那些个吃惯了大鱼大肉的城里人,对乡下菜那么感兴趣,未必就不爱吃母亲做的泡菜。于是他就将母亲做的泡菜包装一番后,托人放到城里大商场的货柜上去卖。开始是自己用竹背篓背上城,而后是用板车拖进城,最后是各大商场找上门来要货。几年以后,他家的泡菜就陆续走向了大江南北,甚至飘洋过海。他注册的商标也成了全省的金字招牌。吴新十分敬佩李总的创业精神。他参观了公司的几条生产线,最让他感兴趣的是包装车间后的那5排巨大的泡菜池,一次性可容纳鲜菜80000吨。

  参观完生产流程,吴新就对李总说了他这次出来的意图,并希望李总给点照顾。李总也十分爽快,他说就是把别的品种不收,也要把您那里的青头萝卜收了。李总还答应将在可能的情况下,把红山镇纳入集团的基地建设范畴。

  吴新回来了,凭着他开出的一张张便条,就把这大畈大畈的青头萝卜一车一车地运到了李总那里。

  吴新与李总的联系越来越多。以后吴新又去做了几次工作,红山镇不仅纳入了集团的基地范畴,集团还在红山镇专门修了个大型的腌制车间。通过集团公司的技术人员的精心指导,红山镇已基本形成了农户加基地依托大企业的产业化格局。

  吴新拿了笔记本,苟大红就送他下楼。吴新知道这是苟大红在人前做出的姿态。吴新上了车,苟大红在车窗外说,当怎么开支你尽管弄。吴新只是点点头。

  一个小时后,吴新到了县城,车过菜市场时,吴新就想起昨天他买王八时的那一幕,真是既尴尬又好笑。自己怎就会让它一口咬着了,而且咬得是那样的狠。虽然那王八也赔上了一颗头,但自己的好心情也全给搅乱了,不怪老婆余静不悦,就是自己想起那血糊糊的一团也是直起鸡皮疙瘩……他对司机小何说,停车。那小丫头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他想再见见她。但吴新走到菜市场尽头也没有再发现。吴新只好又回到车里,他在去县委组织部之前,他一直在问自己,那丫头究竟哪里去了?

  吴新进了组织部办公室,接待他的是一把手金正来。金正来与吴新握了手,拍了拍吴新的肩膀说,小吴哇,这两年干得不错嘛,红山镇上得快你要记头功哟。吴新说,这功可不能记在我头上,主要是领导有方。金正来说,蛮谦虚的嘛!

  金正来带吴新进了小会议室。两人落座以后,金正来就说,小吴哇,你的事我们是努了很大的力的,其中也包括苟大红。我说句没有组织原则的话,这次干部摸底调查杂音很大,县委常委会上也有争议。以后你位置不同了,在基层工作关键是要把好一个度,团结基层同志是好事,但不能穿连裆裤,搞哥们义气。这尤其对一名领导干部来说非常重要。吴新怎么听都觉得金正来在给自己上政治课。他知道金正来的脾性,一旦在他头脑里形成了印象,是难以改变的。吴新以为他还记着那次村级换届班子会顶撞他的事。但他从金正来的这一席话中,明确听出了于己十分有利的弦外之音。是不是真的如自己想象的那样,这次换届镇长这职位会幸运地落在自己头上?

  正在这时,组织部干部科的张科长送开水进来。张科长与吴新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金正来呷了口茶,突然问吴新道,你认为他怎样?吴新说,能当干部科科长当然是没话说。金正来将烟头捻灭在烟灰缸里,又突然抛出一句话,小张的事全靠你关照了。金正来并没有望吴新一眼。吴新却整个神经都绷起来了。金正来说,小张这次下去是锻炼锻炼,以后还要受到重用,你是红山镇的元老了,有影响,尤其是农村那一块,有经验。必要时还要帮助稳定局面。金正来说得似乎很诚恳。他最后说,你安排到镇人大主席团。这是经过慎重考虑的,这个位置必须安排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来搞,不然凭什么去监督政府。按照新的规定党委书记挂主席,你搞副主席,明确正科级。

  谈话结束,吴新仿佛醉酒一般,昏昏然。他走出了县委大院,小何把车开了出来,要他上车。吴新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办。小何愣在了那里。吴新又说,没事,你走吧。小何讷呆呆地把车开走了。吴新没去别处,他又去了菜市场。他还要去寻找那个卖野王八的丫头,他找了几圈还是没有找着,他就坐在一家豆腐摊老板的折叠椅上,听他讲这些日的行情。老板说,生意不好做,人的嘴都吃刁了。吴新就坐在那里抽烟,他抽一支也给老板递一支,直到一包烟抽完。

  吴新在城里吃了一碗水饺,到宾馆睡了一大觉,直到日落偏西他才搭了一辆破旧的农用出租车回去。

  吴新进了家门,把手提包往沙发上一扔,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儿子星星在看动画片,看得笑眯眯的。余静在厨房做饭,见吴新回来,就出来给他削了个红富士的大苹果,什么话也没有说,又进了厨房。

  晚饭余静准备得很丰盛,烧了8个菜,有吴新最喜欢的肚片炒青椒。余静主动说,我们晚上喝点酒,吴新说好。吴新拿了两个一次性杯子,一人酌了一杯,吴新知道余静能喝酒。吴新拿起筷子,刚要开口说这次谈话的事,余静说不讲这些,我们喝酒。吴新觉得不对劲,他猜测余静是不是早知道了。他问余静,你晓得了?余静转头抹了把泪,点了点头。她说好多天以前就从大刘那里打听到了。大刘是余静在财校里的同班同学,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余静说,我本想把这事早告诉你,我实在是不忍心。你吃的那些苦值啥?三天两头泡在乡下,菜黄了要找你,菜死了要找你,菜卖不出去也要找你,你是为的哪头,到头来还是让人踩,让人压。余静哭出了声。吴新心里也酸酸的,他觉得自己是亏了余静,混到现在还是这样子,真是丢人。吴新稳了稳情绪对余静说,人生有命,富贵在天,来,我敬你,感谢你这些年来支持我。余静抹了把眼睛,他俩举杯喝了一大口。

  吴新明白金正来找他谈话的真正意图。这并不是像金正来所说的那样,把自己推上一个什么德高望重的狗屁位置,而是要把张一山科长的正常当选拴在自己头上。在金正来看来,红山镇的换届变数最大的要算是镇长一职的选举了。吴新在镇里上下都有影响,虽然上面不看好他,但他有十分雄厚的群众基础,尤其是农村那帮子,吴新已达到呼风唤雨的程度,这样敏感的选举只要稍一做手脚,局面就无法控制。金正来之所以找吴新单独谈话,是在提醒吴新,不要在这上面玩火,事前打个预防针。金正来还暗示过吴新,张一山上不去,他俩都有责任,谁也跑不脱,选上才是硬任务。

  吴新的为人余静知根知底,她认为凭他那搞法怎么也混不到镇长这职位。余静觉得他不是干这事的材料。余静以为吴新欠缺在场面上左右逢源的性格和本领。在余静看来,吴新充其量只能做个农业技术干部,她认为他要是还在农技站干,说不定早就出了成果,调到县里去了。而今年近不惑,还能图个啥?现在看来,凭吴新这几下子是进不了城了。全县10个乡镇,书记镇长县上都安排不了,人家凭啥来安排你?一个人大主席团副主席都进了城,那些个在一线搞事的还想干?这种实实在在的焦虑好早就在余静头脑里产生了,她从在供销社买断工龄的那一刻,就动过去县城发展的念头。她想凭自己在供销社10多年的经验,到城里弄个像样一点的门面,她敢保证不会输给任何人。但那时吴新正在产业结构调整上走出了些路子,余静不好拉他的后腿,只好暂时放下了这个念头。

  但这次真正让余静下定决心进城的还是因为儿子星星。可以说余静把自己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星星身上,她看见丈夫怎样被人压、被人踩,心里很是难平。但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还是这个样子,在这地头受气。她要看着儿子星星堂堂正正地从这里走出去,走得越远越好。

  星星天分不错,现在已经上到四年级了。余静偶然翻开儿子的数学作业本,看到每道算式题下都是红勾勾,有时最多也是带上一个点,她不由高兴地细看。这一看吓一跳。那些红勾勾下面多有方法和计算上的严重错误!

  晚上,余静拿了星星的作业本去找校长。

  余静从学校回来吴新也刚从村里回来,余静把两本作业本往沙发上一撂,说太背时了。其实吴新还十分喜欢看余静生点小气时的那神态,不但可爱,还有些特别。吴新也坐在沙发上说,什么事把你气成这样。余静说,你猜我今天看到了啥?吴新摇摇头。我见他们成双了,余静说。吴新说,这可不是小事,不能瞎说哇,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说到底是咋回事?余静说苟大红今晚在镇上打麻将,陪他的是两个只有几分姿色而没有多少钱的合同制女老师。吴新笑笑说,你太绝对了,打打牌又怎样,又不是打那个。你太武断了。余静说,你们男人一蹶尾巴我就知道要干啥!吴新只是摇了摇头。余静随后说了她今天为什么要去学校找校长。吴新听后翻了翻儿子星星的作业本说,顺其自然吧。余静说,哪有你这么当老子的,你想让儿子也和你一样,永远走不出这镇子。不行,我们母子有自己想法。余静与吴新说了进城的想法。吴新也认为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几天以后,余静就进了一趟县城。她找了在城里工作的那帮同学,那帮人也十分的热心肠。余静在街上看了几个门面,那帮同学也在帮忙打听,但都不是太理想。那些门面不是价格太高就是位置太偏。最后他们那帮子终于瞄准了农业银行的三号营业所,那所的位置正好在县城的十字街,是繁华的商业区。如果能把这门面弄上手,一年多出个几千块钱也值。他们打定的对象是农业银行的行长李秋实。

  余静在中学时出了名的校花,追逐的人多。那时的李秋实对余静的倾心是这帮同学都看到了的。第二天下午李秋实就回来了,晚上是李秋实请客。当那帮同学都七嘴八舌地围攻李秋实时,余静就觉见出了李秋实的那种得意劲。提到那十字街的门面,李秋实却引而不发。其实他是想拆下来给余静的。而今银行已非同日而语了,行与行之间挤压严重,竞争也日益激烈,门面多,业务量却有限,这毕竟是个小城。适当拆个别门面还可以降低成本。最后李秋实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回去研究后再说。其实余静心里早有了数,她认为李秋实之所以这般吞吞吐吐,无非是在这帮同学面前展示自己的一番城府。

  余静在城里办了两天事,就回了红山镇。这时,镇里换届的人事安排也揭了密。正如人们传说的那样,吴新只是弄了个人大主席团常务副主席的职位,享受正科级待遇。镇长的人选是组织部干部科长张一山,书记是苟大红,兼人大主席。张一山是县委安排组织部长金正来送来的。金正来明白红山镇的选举风险,主要集中在吴新身上。所以当他组织新老班子开会的时候重点强调了组织纪律,原因也不言自明。散会后,金正来就叫吴新到他房里去坐坐,吴新也早知道金正来会找他,因此他进了客房不等金正来开口,他就说,我猜到您会找我的。金正来说,其实你来搞也并不是不行,说不定还要顺。你也知道,现在的干部政策就是这样,能干的不一定能上,能上的不一定能干。吴新说,这由不得自己,更不能怪罪组织。金正来说,我要的就是这一句话。干到这份都不容易,你我都是明白人。吴新点点头,他清楚金正来要他明白啥。张一山暂任红山镇党委副书记。他想尽快进入角色。他听金部长介绍过,红山镇的优势在于特色农业。这都是吴新抓起来的,所以农村的干部群众都服他,买他的账。张一山极想吴新带他到村里走一走。张一山说了这一想法,吴新说,这也正是他想得最多的一件事。因为金部长与他说过,张一山才来,人生地不熟,他不趁早与那些个农村代表接触,到时候谁给他画圈。吴新明白这正是金正来压给他的一项硬指标。

  吴新带着张一山在村里一走就是一个星期。张一山的最深印象是吴新的确在农村威望高,这一个星期他和吴新总是在众人的层层包围之中。他也明白这些人绝对不是冲他来的,无形中他又感到自己仿佛在给人做灯泡儿。张一山觉得这样一个大镇当个镇长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张一山隐隐约约看到了一种危机在慢慢向他靠近。

  几天以后,余静就把镇上的那大厅门面转让了。余静回到家里长流了一串泪。

  随着镇人代会的临近,苟大红心里越来越不平静。他似乎有种预感,这乍看风平浪静的小镇潜伏着巨大的暗流,这股暗流会带来多大的震动他说不清。苟大红这种感觉之所以这般强烈,是缘于吴新的那种不动声色。作为同班同学的苟大红,他了解吴新的心理承受能力,他与吴新在学校是棋友,每每对局,吴新在中局总是处于被动,一副招架挨打的架式,但绝大多数时候在收关阶段,吴新总能收回失地,最终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他那种不露声色的表情苟大红实在是见得太多了。

  吴新心里是怎么盘算的苟大红拿不准。苟大红也明白,自己时时处处都处在吴新的强大压力之下。农业产业结构调整是吴新一手搞起来的,他自然有广泛的基础。要不是他常常犯些自由主义小毛病,自己这个位置不一定坐得稳。自从宣布人事方案后,吴新的角色就变了。除了要出外帮助协调收收货款,其余时间都用在筹备新一届的镇人代会上。上一届的人大主席是老覃,搞人大工作好几年,业务熟,吴新虚心向他学习方法。吴新学了一段时间才发现,虽然人大工作平时看似不重要,甚至可以说可有可无,但关键时刻没有还真不行。比如说,大会投票选举,要是不过半,无论谁说话都不行,这就叫依法办事。吴新想要是把这一方法真正落到实处,推而广之,不知可以解决好多问题。

  镇人代会就要开幕了。报到那天晚上,乡村的一帮子来到吴新家里。余静做了一大桌菜,他们在吴新家喝了个痛快。余静这才弄了那只在冰箱放了很长时间的野王八。

  当天晚上镇人代会就开了预备会,通过了大会议程。按照苟大红的设想,吴新作为镇长候选人的可能性已不存在。苟大红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第三天下午正式选举。选票发下后一会儿,主席台上的代表先投了票。其后是台下的代表陆续走到那只红色的票箱前,投了自己神圣的一票。

  大约过了半小时,计票结果出来了。居然是吴新在“另选他人”一栏里得票过半数当选镇长。计票员一时拿不准,他把苟大红叫过去,问怎么办?苟大红说,你问我怎么办,依法办事嘛。苟大红怎么也没想明白,只听说票箱里蹦出个县长、市长,好像十分遥远,不想这镇长也居然从红山镇的票箱里蹦出来了。苟大红在心里骂道,真他妈出了鬼气。

  这天的会议正好是苟大红的执行主席。按照职责,这选举结果应该由苟大红来宣布。计票员把报告单送到了苟大红的面前。苟大红看了一遍上面的名单,吴新排在倒数第一排,但这个倒数第一苟大红觉得足以叫他向上无法交待。在乡镇这多年,他经历过的选举也有六七次,他想不明白的是,这种倒霉的事为啥会恰好碰在他的头上。怪不得前任书记金正来要时时处处压着他,经常批评他犯自由主义,这下不就表露无遗了。

  本次代表大会闭了幕。会议刚一结束,吴新就被数十名代表团团围住,要吴新买烟来抽。吴新拿出一包红塔山,撒了一圈没撒够,苟大红这时正站在二楼的走道上,把眼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觉得吴新也太嚣张了,指不定是什么结果呢。

  苟大红赶紧与金正来通了电话,汇报了红山镇的选举情况。金正来没等苟大红把话说完,就在电话那头说,算了算了,出了这大的乱子才来个屁电话,把屁股包好到县里来说。金正来“砰”地挂了电话,苟大红背心沁出一阵汗来。

  苟大红与张一山一起赶到县城。刚进金正来的办公室,就被金正来狠狠地训了一顿。金正来在气头上,他说这点敏感性都没有,还当个狗屁的头。你们说说这戏怎么收场?苟大红无话可说。张一山说,我们谁也没有料到会是这种结局。人事方案下来后,吴新也是在全力配合我们的工作,没有一点迹象表明他有贿选的嫌疑。张一山继续说,这既然是大家的选择,就应当尊重选举结果。我希望组织上重新考虑我的任命。金正来说,有你的了,难道组织考虑有误?难道在你们这一拨人那里就要放弃党管干部的原则?真是笑话。吴新如果打着牌子去贿选,你们不早抓着了他的小辫子呐。真是笨得可爱。苟大红说,这人太阴。金正来说,再阴也有见着阳光的地方。

  苟大红说,代表会召开的前一天晚上,吴新在家大摆酒席,宴请农村一批有影响的代表,桌上做的一个菜是清蒸王八。您想想,我们这些乡镇干部怎么消受得起这物件?金正来点了点头说,这些情况就很重要嘛。

  苟大红和张一山走后,金正来就整理了一下思路,连夜向县委书记作了汇报。书记老万听说还有人贿选,情绪也一时难以控制。他说真是乱弹琴。并指示纪委监察与组织部门一道,马上行动,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一旦查证事实成立,必须给予重处。

  几天以后,联合办案组由纪委邹副书记带队,一行八人开到了红山镇。他们先到外围搞了些取证调查,跑遍了全镇16个村,43个村民小组,前后座谈近200人次。后又在镇直机关找了一部分人了解了情况,他们就回去了。几天以后,纪委就正式通知了吴新到县纪委去谈话。

  接待吴新的是邹副书记,另外还有两名科长。邹书记讲了通知他进城的基本意图,他说这是集体决定的事,我们个人不存在任何恩怨,希望你能够正确对待。随后,邹书记就开始了提问。

  邹书记问,农村基层干部与你关系如何?

  吴新说,还不错,我以前主要分管农业,基层跑得多,他们对我的支持也很大,我们几乎可以称兄道弟。我想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邹书记问,你最近一次下乡是什么时间?

  吴新说,是选举前十天。我与新来的张一山书记去的,目的是让小张书记能广泛接触一下代表,接触基层,为日后的选举打个基础。

  为谁打基础?邹书记问。当然是为张一山同志。要是不下基层广泛接触,那些个代表不一定会稀里糊涂地投他一票。吴新说。

  每到一家你作了些表示没有?

  有。有时是拿的礼品,如瓶装白酒、香烟、糖果副食之类的东西。有时就是给的钱。

  他们收了没有?

  收了,而且没有怎么推辞。

  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我一年大约有200天在乡下,我不能把锅碗瓢盆都背着下乡去,我要吃要洗要住,我只能依靠他们了。年关将近,去辞个年这是乡里的习俗。礼尚往来,也是正常的。

  这次换届之前,你是呼声较高的镇长候选人,你对这种说法有什么看法?

  这些应该由组织作出决定。人事方案下来之前,的确有很多人说过我可能上。不隐晦地说,就连我自己也在相信这一传闻。相信这一说法的主要是基层的同志,他们议论多一些。我曾说过一句玩笑话,那是在后湖村的蔬菜行情通气会期间,有几个同志就说要选我当镇长,我就说,你们要是真这么干了,我就说你们的良心还没让狗吃完。他们就一哄而笑。

  这次代表大会报道的那天晚上,你是不是设筵招待过多名代表?

  我得说明,他们到我家来玩全是他们的自发行动,绝对不是事先约定的聚会,我请他们喝点酒也纯属礼节。我们乡下有个传统说法,入乡随俗,到时吃饭。是吃饭的时候了,不能把客人往外赶。我们下乡也是这样。听说你为准备这顿饭还特地从镇上请了两位高厨对吧?

  这顿饭是我老婆余静操办的。当时她出门买菜已是下午5点了,家里坐了一屋人,就在街上请了两位同事来帮厨,并不是什么高尖厨师。吃厨师做的饭,我们那伙人还不够格。

  这桌饭菜据说还很丰盛,还做了一道清蒸甲鱼。每人面前都摆着一包红塔山香烟?

  一点没错。这顿饭丰不丰盛苟大红书记看到了。我当时请他坐下来喝一杯酒,他没有喝就走了。他当时还说好丰盛,到底比政府的饭菜香。那王八是我前些时进城买的。我当时还让它狠咬了一口,那卖王八的小姑娘把它的头割下来它才松了口。拿回来血淋淋的,我提回来后,老婆余静感到不吉利。我当时正得到组织部通知我第二天去谈话,余静说,这预兆不好,就没弄了吃,一直放在冰箱里。这次正好他们来了,它就派上了用场。抽红塔山香烟也属实。本来我家还有其他烟,但正由于柜里还有两条红塔山香烟,我就应该拿出来招待他们,这是我做人的本色。说句掉底子的话,这烟我还真买不起,这是R省泡菜集团的李总送的。

  凭现有的收入水平,你能不能保证以后他们再来,也这样招待他们?

  我不能,如果说哪一天他们来了,我的冰箱里只有一碗稀辣椒,几把面条,那就只好委屈他们了。

  你这次宴请事前准备了没有?

  老实说我是有所准备的,一年到头,我绝大多数时间在他们家吃,这一次代表会我正好借机还一还情,也了一个心愿,基于此我不得不事先作些准备。

  你们在酒桌上议论过这次换届没有?

  议论过。大多是他们为我鸣不平,他们在席间也提到过投我的票。我没有说什么。我想这是他们的权利,作为一个代表怎样选择他们的当家人,自有他们的主见。我不能干涉他们的行为意志,他们是有完全行为能力的人。他们说到选我当镇长,实在说我感到一种满足。我认为这是他们对我长期扎实工作的肯定。就为这些,我都该好好谢他们才是。因此我给他们敬了酒,说了些感激的话。

  你看看记录吧,如果有出入请你更正。邹书记说。科长小伍把记录递了过来。吴新接过浏览一遍说,没有出入,很完整。邹书记说,如果没有出入就请签上名。为了对你本人负责,我必须强调一句,这份记录将作为我们定性的重要依据,在签名之前请你慎重对待,这直接关系到你个人的政治前途。吴新说我明白,我只不过说了些我应该说的话。没有什么。吴新在每页笔录上都签了名。邹书记为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捏把冷汗。他觉得吴新是条汉子,但他明白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苟大红回城后,按金正来的意思,整理了一份情况报告。党委成员大都在上面签了字。苟大红找到了张一山,因为张一山是直接受害者。苟大红估计张一山会不假思索地在上面大笔一挥。写上自己的大名。他料想不到的是张一山浏览一遍报告后,非常认真地对他说,这个名我不能签,因为有些提法我不敢苟同。我搞这多年的干部工作,我懂得如何客观地对待一个同志。苟大红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以为我们在整人。张一山说,是不是整人我不敢说,我只是觉得倾向不对,如果把个人的恩怨也带进正常的组织程序,难免会失之偏颇。苟大红来了气,说,谁把个人恩怨带进了组织程序?这些难道不是事实?我只觉得一个主要领导干部在大是大非面前站不正立场,当是要考虑自己身份的时候了。苟大红走了。张一山在心里说,真是太损了。

  一个星期以后,调查组汇总了情况,就正式向纪委汇了报。邹书记作了重要发言,其他人员也作了相应的补充。这次纪检委员会邀请了组织部金部长和人大常委会分管法制的关副主任列席。会上意见出现了重大分歧。一部分人认为吴采取了十分隐蔽的手段蒙蔽基层代表,以达到个人最终的政治目的。当然应视为贿选。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吴新并没有什么过激行为,出现这种情况应视为正常。这恰是民主政治逐步深化的表现,不应该大惊小怪,选出自己的当家人,是他们的权利,这种行为值得肯定。我们倒是要好好检查我们的组织路线是不是存在缺陷。

  达不成统一意见,只好上报到县常委会定夺。县委万书记听取了情况汇报,又看了笔录,他倒觉得吴新的态度很诚恳,没有回避一些敏感问题。他认为这份笔录是可以做些文章的,难道吴新就不知其中的利害关系?县委常委会是在县纪委会3天之后举行的,会上听取了纪委邹书记的汇报,并传阅了苟大红及其党委成员签名的汇报材料。部分常委也觉得不好定性,但金正来说,目前遇到的困难是如何将事态平息下来。如果承认选举结果,张一山怎么办?他是经过多轮筛选的梯队后备干部,我们不能自圆其说。如果吴新贿选成立,给予相应的处分,调出红山镇,再马上召开一次镇人代会,专门选举镇长,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事实摆在这里,有镇党委的汇报材料,也有调查笔录,他在代表中的言行就可以认定他是贿选。

  万书记认为吴新为人还直爽,但有些事实再说也有说不过去的地方,比如选举前的那次宴请。被请的那些人恰是有相当活动能量的代表,难说他没有拉选票的嫌疑。为了把事态平息,老万也只好按照金部长的意见,给予吴新适当的处分:党内警告。万书记强调要妥善安排好这个人,不能降职使用。因为这人的工作还是很有一套的。分管组织的杨书记说,县农办正好差一位分管业务的副主任,我看他很适合。其他常委也没有表示不同意见。老万说,这样也好,进城也是一种优待。这说明我们还是关心他的。应该说矛盾就解决了。

  第二天,纪委邹书记就又找吴新谈了话,向他宣布了处理结果,希望他正确对待。从纪委办公室出来,已是下班时间,吴新又去菜市场找了那个卖王八的小姑娘,但他还是没有找到。

  吴新很晚才回到红山镇,进门后,吴新的脸色并不是余静想象的那样难看。余静问他这一下是不是被打下了十八层地狱。吴新说那又怎样,还不是一样得活。吴新说,这次谈话比我预想的要好得多。我虽得个处分,但还是进城了,在农办弄了个副职。余静一听就来了劲,她说,我们不是做梦都在想进城么?以前只指望进步了上面就会调你走,万万没想到,你背了个处分上面才要你。你说这事怪不怪?吴新摆摆头说,真他妈扯蛋。

  余静进厨房给吴新煮了一碗鸡蛋面条。吴新几口就喝了下去。吴新点燃一支烟说,你说这人贱不贱,先前只要一听说谁调进了城,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忌恨,总想不通别人的命咋就这么好。而今这一切都轮到自己了,应该说要谢天谢地才行,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余静说,你这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我清楚,不就是那一纸警告处分把你折腾坏了。你还得抬起头,众人是有个公正评价的。那些个选票又不是你写的,大人大事,以为是小孩,一块饼干就打发了。吴新只是苦笑。

  第二天,吴新调县农办当副主任一事就在镇上传开了。吴新走在镇街上,熟人招呼的第一句话就是,恭喜哇吴镇长,调城里去呐。吴新总是面子上受不了,他觉得这次调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于是,接着的几天他就关起门来睡大觉,不到外面抛头露面。

  几天以后,吴新终于忍不住了。那天晚上,吴新对余静说,这几天我想明白了,我还是辞去公职的好。余静说,你疯呐,这个机会来得容易吗?好多个名牌大学生找这样一份工作都难,拼命往财政笼子里钻,你倒好,偏还要往外跳,你不是发神经?吴新说,你想想,农林水这大的摊子,一条战线好几百号人,有技术专家,有农林水方面的行家里手,干部层次又多,你叫我这个受了处分的领导怎么去开展工作?当领导就要拿得下面情,我处于这种情况,怎么去说人,别人在背后指指捣捣,我这脸往哪里放?

  几天以后,吴新进了一趟城,他到了组织部,递交了一份辞职申请。出了组织部,他又到了分管组织的杨书记办公室。杨书记对他作出这样的决定并不感到意外。他只是对吴新说,要好好考虑,这是一次人生的赌博。在我们没有最后决定之前,你随时可以撤回申请。吴新说了声谢谢,就走了。杨书记望着他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心酸。

  李秋实帮助落实的那门面已装修一新,都是李秋实出的钱。余静看过后很满意。她与县农业银行签了一份合同,就正式接了那门面的钥匙。

  余静到省城进了一次货,打理一阵就正式开了张,生意还不错。她还可以做半季冬装。吴新辞职后,回了红山镇,给儿子办了转学手续。这是大事,因为余静动意进城就主要是为了儿子就学。随后,吴新也进了城,带着儿子。他们一家在城里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吴新买了一部电脑,开设了一个蔬菜信息网站。春节将近,正值蔬菜供应高峰期。红山镇的无公害蔬菜在网上十分抢手。不到一月,高山球白菜就通过吴新的中介服务,售出了几千吨。吴新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转眼年关已过,红山镇在没有镇长的情况下,走过了年头。这是一个有影响的大镇子,不能这样长期空缺。于是,红山镇正在筹备本届第二次人代会,议程只有一项,那就是补选镇长。

  为了保证这次选举万无一失,县上专门派了30多人的指导组,到红山镇帮助工作。带队的是组织部长金正来。会前他们分头下到村组,给代表做工作,情况不错,按照金正来的话说,就是基本稳定了代表的情绪。然而,第二次代表大会又出了差错,张一山不但没当选,反而只得了可怜的10票。比第一次还要低。当选的仍然是吴新。

  这件事引起了大的轰动,省市组织部门派人实地进行了调研,红山镇的两次选举被定为“了不起的红山现象”,在各大媒体纷纷披露。

  吴新一下子就成了全省关注的焦点。每天都接到一大叠来信。这事以后,老万书记调走了,金正来也已停职。县委杨书记为牵头负责人。

  吴新上任的那天,正好苟大红到红山镇搬家,他俩在走道上相遇,苟大红说你又赢了。吴新说这里分不出胜负。

  苟大红被降职,调到大塘乡当农委主任。

  那天,司机小何跑到吴新的办公室,煞有介事地对吴新说,您知不,苟大红还睡了镇小学的那两个合同制女教师。吴新反问,你怎么知道的?小何讷讷地说,其中一个以前是我女朋友。吴新在心里骂了句,窝囊。

  吴新的那个信息网站转给了张一山,不久前他才辞去了公职。

  [原发《长江文艺》2004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