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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疯警察闯人大主任视察现场

书名:面具本章字数:167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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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哲英费尽心机将弟弟安排妥当后,开始着手打理弟弟丢下的烂摊子;同时,分别宴请了给他提供帮助的公、检、法头头。人大朴主任请人甄别字画后确认了是齐白石的真品,让他有空去取字画。他没有急于取字画,反而要将另一幅《牧牛与脸谱》送与乔颖尔。秘书小奚小心翼翼地提示:“代价太大了吧,明总。”明哲英没有理会,安排小奚请乔颖尔。

  接到小奚的电话,乔颖尔不敢耽误,立刻驱车如约与明哲英会面。当明哲英向乔颖尔展示字画时,乔颖尔以为是请他鉴赏,他谦虚地说自己是外行,没有水平欣赏。明哲英微笑着说:“这是一年多前在拍卖会上拍得,今天赠送给你。”乔颖尔以为听错了,又不便证实,一个劲地称赞:“名家就是名家,好字画。”当小奚受命卷好画呈放于乔颖尔面前时,他受宠若惊,坚决拒绝。他不是害怕这幅贵重字画,而是因为,明哲英是他的恩人,他正无以为报,得此机会回报昔日恩情理所当然。况且,明哲英又为他的监狱经济注入新的活力,是监狱的财神爷。他没有任何理由接受明哲英的一丝馈赠。

  明哲英仍是微笑,说:“送你不是求你什么。如果说是有所求,我只要开个口,你乔颖尔不会拒绝,是吧。”

  “那是,只要是恩公的事,就是我乔颖尔的事。”乔颖尔谦卑地回答。

  “也不是出于友谊。友谊早在十多年前就结下了。送你这幅画是让你细细琢磨字画里的真正含义。你先拿回去品味,待领悟了其中真谛再告诉我,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乔颖尔不便再拒绝恩公,捧回字画,细端详。丈夫自入官场以来,洁身自好,从不接受别人馈赠,今儿突然见到张大千字画,夫人疑惑,惊讶、追问。乔颖尔说是恩公之意,请夫人参考。夫妻二人研究了一个晚上,终于领会明哲英良苦用心。乔颖尔致电再次答谢。

  明哲英语重心长嘱咐乔颖尔:“你须得将字画挂于厅堂,只要回家,你一定得看它几眼。做到这点,你才有可能在官场做到游刃有余,达到你所期望的顶点。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乔颖尔感动。他与明哲英萍水相逢,相互认识纯属巧合,他不带任何私心地帮助他这个孤儿,不求任何报答嘱咐他努力工作,如今,又不惜名贵字画给他指点迷津,这样的好人在当今尔虞我诈残酷无情的世界里寥若晨星,偏偏给他乔颖尔遇上,他真的很幸运。他哽咽:“恩公教诲,我乔颖尔铭刻在心!”

  年关降临,小奚提醒:“该是年前公关时候了。”

  明哲英电话向老朋友拜会后,小奚代表他一家家地登门。那些老朋友挺不安,相继回电。周检察长回电颇具代表性:“是兄弟嘛,干吗这么客气?”而两位副市长和妇联主席则用同一种腔调批评他:“明总,你是在破坏规矩,下不为例哟!”明哲英满面春风地给领导下保证时,小奚问对监狱系统领导的安排。他说他单独约见叶野厅长。

  叶野叫苦,说你明总自上次见面吃饭至今才给他电话。明哲英笑着认错,说今天就请你吃饭,还是在希尔顿?叶野说:“换一个地方,到香格里拉如何?”明哲英说听你老兄的,就香格里拉。

  叶野嚼着美食,咂着佳酿,忽然忧伤:“我行将退休,兄弟你可能不会再认我做兄弟了。”

  “兄台贵庚?”明哲英真不知道叶野真实年龄。

  “再有七个月,我满六十了。哎,岁月不饶人呢!”叶野满目步入黄昏的无奈和凄凉。

  官运当头,门庭若市;隐于民间,门可罗雀。官场就这么一回事。明哲英安慰叶野:“我们永远都是兄弟,只要你需要,我明哲英随时听从你的差遣。”

  “到时候再说吧!”叶野似乎看透了人世间人情冷暖。

  “你是在不相信我明哲英?”明哲英很委屈,将杯子向旁边推了推,“我与你结交的头几年,我找你办过事么?没有!认识十几年了,提到的也就是希望你能赏识你的部下乔颖尔。实际上,他与我没任何关系。事实证明,乔颖尔是个英才,你没用错人;第二件事,是小弟的事麻烦过你。算来算去,你我认识一场,我只拜托你两件。如果按照你的说法,我结交你的成本也太大了,我早该中断与你的关系了。你仔细想想,是不是?”

  叶野想了想,“说的也是。在我所认识的朋友中,只有你明总不是出于利用关系才与我结交的。对不起了明总,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了。”

  说到乔颖尔,叶野遗憾地说对乔颖尔的帮助到此为止。

  明哲英此行正是为了乔颖尔。他问叶野乔颖尔升任监狱管理局副局长的可能性有多大。

  叶野说乔颖尔是被纳入副局长后备人选的,但如今的局长并不看好乔颖尔,对他这个即将退下的厅长是表面上的唯从,骨子里与他相佐。他在厅党委会上提了两次,每次都被局长以“尚嫌稚嫩,仍需锻炼”为由拒绝。“主管领导如此表态,我这个厅长能越俎代庖?看来,在我的任上提拔乔颖尔,难啰!”叶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如此说来,局长是乔颖尔前进路上绊脚石了。”明哲英细细品味着美酒,自言自语。

  “明总你不遗余力地帮乔颖尔究竟是为了什么?真是侠义所为?”从乔颖尔工作开始,叶野就按照设定的思路培养提拔他,而乔颖尔本人则被蒙在鼓里,以为是自己能力所致。叶野闹不明白明哲英究竟出于何种目的。

  “我明哲英行善积德妇孺皆知,惜才爱将世人共识。他乔颖尔是一个帅才,我帮他是不想让他被埋没。就这么简单。”

  明哲英为人豪爽仗义,叶野看重他的就是这点,但对他的解释,他是疑信参半。

  明哲英在办公室做拜访人大朴主任的准备。小奚说明哲雄想见哥哥。弟弟蹲大牢,他已经安排妥帖,还有什么事情?小奚说要过年了,想家想大哥人之常情。“没出息!告诉他,安安心心蹲他的大牢,不要胡思乱想。”先前,蒙湖也替弟弟代话给他,他未予理睬。他一人驱车前往省级机关家属区。

  小奚还有一句话没敢向明哲英说:他即将为明哲雄安排一个俄罗斯女郎。依明哲英行事风格,他绝对不允许小奸小计行径在明氏集团发生。

  朴主任照例询问了明氏财团的经营状况和明哲雄服刑情况。他说:“公司事务要抓,小弟的事情也要过问,打断骨头连着筋,毕竟你们是亲兄弟嘛!”

  明哲英点头称是。他说:“小雄生性放荡不羁,我做大哥的只将精力放在事业上,没有尽到引导责任,是我失职,以后,我汲取教训。不过也好,这次牢狱之灾,想必能改变他的人生。他又说小弟的事已经发生,暂放一边,他想请朴主任帮助一个人。

  朴主任是个爱才之人,一生识才选才无数,听了明哲英对乔颖尔的介绍,他饶有兴趣说他可以提请省委组织部秦部长考察乔颖尔。

  明哲英兴奋,说太好了,恳请朴主任给他提供与秦部长认识的机会。

  朴主任本不想为局外人与政府官员之间架设桥梁,但想到自己任期将至,应该给明哲英一个机会。他答应。他提醒明哲英走的时候将齐白石字画取回。

  明哲英笑然,“朴叔叔,我是一个生意人,与文化人还差得远呢,字画放在我身边,是糟蹋了它。您老一生以收藏为惟一乐趣,好不容易遇见珍品,我怎忍心夺人所爱呢。您老就留着吧!”

  朴主任摇头拒绝,说太贵重了,受之有愧。明哲英说他施财众多,区区一幅字画,算不了什么。算是小辈惟一孝敬的礼物。明哲英如此诚恳,朴主任于是有了却之不恭之嫌了。“我先替你收藏,哪天你想取回,说一声。”他坦然地接受了字画。他吩咐勤务员将他茶中极品———桃花坞碧螺春拿出来招待明哲英。

  明哲英品茗如新茶般翠绿的碧螺春,大呼“好茶”。朴主任要安排饭局,明哲英放下茶杯,说不敢劳烦朴叔叔您了,还有一小事烦请朴叔叔出面。

  朴主任兴致达到极点,爽朗地说:“有什么事尽管说,不用和你叔叔客气。”

  “还是乔颖尔的事。您给予我与秦部长见面的方便,是后话;我想请朴叔叔您能从体察民情和体现省级政府温暖立足点出发,节前慰问监狱系统民警,到乔颖尔监狱走一趟,如何?”明哲英想为乔颖尔增加政治资本、添加晋升筹码的用意不言而喻。

  朴主任稍思量,应允:“节前慰问走访基层是我们人大工作日程的一项内容。我下基层多年,惟独监狱系统没有去过,你的提议不错,就这么定了。乔颖尔的监狱叫什么来着?”

  2

  叶野接到人大办公厅关于人大主任视察玉兔监狱的通知,欣喜之余估摸着是明哲英努力的结果。他立刻电令监狱管理局冉寒春局长。人大主任亲临监狱,是监狱系统的幸事,自然不敢懈怠,冉寒春安排政治部和办公室着手准备。冉寒春短暂激动后,觉得奇怪:人大指定玉兔,而不是由司法厅和监狱管理局安排,不符合常规呀!

  乔颖尔乐开了花,迅速召开党委会,指示:“将首长莅临作为当今头等大事,各个部门通力合作,做好迎接检查的一切准备。”

  一声令下,方思立刻召集监狱中层主要负责人传达党委精神;秋衍生一头扎进自己的办公室埋头运作乔颖尔的汇报发言稿;负责后勤保障的付仰辉将艾若和小车班队长叫到办公室布置工作;监狱电视台台长指挥人员检查摄影器材,酝酿全程拍摄的计划;最忙的当数责任重大的林郡望,他要求狱政科长将狱政科所有男民警派下去,督促检查各个监区迎检前的准备情况,发现问题及时向监区第一负责人反馈,责令其整改。要求刑罚执行科长发动各个监区将隐患彻底地摸排梳理一遍,确保监管安全。他特别强调:“将危险分子和可能扑向领导的不安定分子名单确定后,加强对他们的夹控。如果出现漏网和失控的,拿你刑罚执行科长是问。”他吩咐教改和卫生两个科室放下所有工作,配合狱政科,全部沉到基层去。

  方思的吹风会一结束,段与海回到监区,将支部一班人和两个分监区负责人召到监区办公室。传达会议精神后,大家准备散会,段与海突然冒了一句:“确保犯人秩序稳定是当务之急,而我们的民警会不会发生意外呢?”大家面面相觑:什么意思?段与海干脆说白了:“像一分监区的喻晓风,我就当心他会捅出什么娄子来。”段与海的担忧不是多余的,有例子可循。

  尚周则说:“要相信喻晓风的素质,他不是疯子。”

  轩也支持尚周观点:“喻晓风是有点怪,但他会把握大局的,更不会出格的。”

  段与海还不放心,他不想因为节外生枝而自己功德不能圆满。

  邵红雨建议:“干脆安排喻晓风休息得了。”

  段与海觉得此计甚妙,命令轩也执行。

  轩也皱起眉头,挺为难地说:“这分明是不相信人嘛!叫喻晓风怎么想?他对我们的成见不是更深了?其实,防范民警,应该是另外一个人,而不是喻晓风。”不用说,在场的都知道轩也指的是痞子吴文革。

  “有成见怎么啦?我们领导对他够客气了,平时没有与他上纲上线对得起他了。就这么定了!吴文革虽然是痞性十足、臭名远扬,但他对领导的分寸把握得比喻晓风好。不用对他操心!”段与海振振有辞地回答。

  轩也布置分监区工作后,舒畅在电话里说她被艾若临时召到办公室,充当临时服务员,还将接受专业司仪的培训,茅毛也在其中。她不想做服侍人的差使。轩也“噢噢”地挂了电话。喻晓风发现轩也神情郁闷,便问。轩也眨巴着眼睛没有回答,而是冲着进门的伍幸之嚷道:“老兄,明儿,你千万不能喝酒。拜托你了。”

  伍幸之龇牙咧嘴地回道:“放心,指导员,我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不是给我添麻烦,是跟你自己过不去。”

  伍幸之出去,室内又只剩下轩也和喻晓风两个人。

  喻晓风说:“是不是领导让你安排我明天休息?”

  轩也吓一跳,惊叹喻晓风的预测能力。他的舌头发硬,竟一时说不出话。

  喻晓风对轩也的失常熟视无睹,自言自语:“明天,夏秋她哥哥要来,我想请一天假,可否?”

  段与海的命令,轩也确实为难,他了解喻晓风的为人,相当敬重他,他不想伤害已经受伤无数的师兄;精明的喻晓风主动给他台阶下,他感激,说你休息,休息多少天也没问题。

  喻晓风又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其实,我本来就怕染缸,怕被染黑了,想躲开;假如又送一个大染池,我更应该躲得远远的,是吧?”

  轩也听了,心里沉了又沉,诚恳地劝喻晓风:“师兄,你还是少说两句为妙。”

  夏秋说她明天当班,领导视察,够电台忙乎的了。喻晓风则说他明天休息。夏秋说明天不是休息日,大领导巡视,监狱内外都需要警力,所有的机关男民警被抽调参加警戒了,警力紧张,你又如何休息?喻晓风木然地回答:“休息就是休息,管那么多干吗!”

  夏秋上班,喻晓风穿上便服去了对普通人营业的监狱医院。穿过门诊,他晃悠晃悠地来到妇产科。望着进进出出的腆着大肚子的孕妇,他羞怯地在门外徘徊。

  外科主任从妇产科出来,好奇地问:“小喻,老婆怀孕了?”

  “说哪儿了。我找古医生。”他面红耳赤地回答。

  “那你不进去?”

  “好的,我马上进去。”外科主任走了,喻晓风仍没勇气迈进妇产科门。

  古枫叶拉开门与喻晓风正对面,她问:“大才子,有事吗?”喻晓风说你有空吗?“找我?”古枫叶指着自己。喻晓风点头。古枫叶回头望着里头,说等一会儿。喻晓风等了半个小时,待里面的大肚子全走光了后,他方进去。里面只有古枫叶一人。喻晓风说其他医生呢?其实妇产科只有主任和古枫叶两个人。古枫叶说主任被抽调到监狱办公室帮忙了。喻晓风对身为办公室主任的艾若的苦心佩服得五体投地:调集监狱有姿色的女民警侍奉上级首长,而处在美女丛中的首长定会赏心悦目,一高兴,监狱的荣誉就全有了。苦干一年,不如巧干半天。他觉得监狱党委应该给艾若颁发一个金点子奖。

  妇产科里开足了暖气,古枫叶上身白大褂里只穿了一件红羊毛衫,面如桃花。喻晓风偷偷打量之:除了细小的鱼尾纹,十分端庄一丝忧愁的古枫叶仍然透着花季少女的美韵。古枫叶绝对属于美人行列,但他不解的是,如此美丽动人的女医生何以一生未婚?他脱口:“雾里看花格外艳,只是花样未当时。”

  闻言,古枫叶面色更加红润,不知是喜还是忧,竟忘记给客人让座。

  喻晓风觉得唐突,说对不起,说轩也介绍他慕名而来。古枫叶醒悟,让座,说轩也言过其实。“早闻喻才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有机会向才子讨教,是我运气好。”

  两个人交谈数语,古枫叶说此地不方便,请他有空到她家坐上一坐。说到家,古枫叶突然内疚:喻晓风沦落到今天卑微地步与家父古郁柯不无关系。“我为家父曾经对你有过不公正待遇而向你道歉!”

  “古医生,你说到哪里了?这不是令尊之过,是……”喻晓风不计前嫌坦荡回答,站立身形,无意发现一件即将完成的毛衣,这是一件男人毛衣,他猜测是为轩也所制,羡慕轩也认了一个疼爱他的干娘。

  与古枫叶话别,喻晓风刚要出医院大门,有人呼唤,回头,是开救护车的小黄坐在车里与他打招呼。医院只有这一辆救护车,哪儿需要就到哪里。因为经常从生产区送犯人到监内医院,救护车司机与基层民警很熟,也为了在车间行个方便,司机会主动地与基层民警处理好关系。虽然小黄改开救护车时间不长,但两个人熟识已久。“出车?”喻晓风问。小黄说队长安排他在医院待命。喻晓风追问。小黄说今天省级领导视察,为防万一,救护车与医生同时待命。喻晓风这才醒悟。与小黄说完话,他向办公楼方向走去。

  即将到达家属区入口,有一个傻乎乎人影先于他从家属区摇摇晃晃出来,直接插进戒备森严道路中,喻晓风看清楚了,那人疯子曲生。该不该继续原来的路程,他犹豫了。

  打着双跳灯的车队刚进入监狱民警视线,接到监狱外三十公里处协助交警值勤的监狱民警的汇报,电台值班的夏秋通过公用频道将消息迅速传到每个人。省、市各大新闻媒体和厅、局以及监狱新闻工作人员纷纷从不同角落中钻出来,云集于寒风肆虐的路口,翘首盼望领导早早的到来。

  为防疏漏,乔颖尔向有关人员作最后了解。

  已过半百的付仰辉负责监外警戒,此时,他正缩着颈与警戒的同志处于警戒通道拐角处,他磕巴地回答:“准备……准备就绪!”

  负责监内的林郡望紧跟着回答:“一切准备就绪!”

  乔颖尔对方思说:“我们到路口去迎接。”艾若和秋衍生跟在后面。走到拐角,望着站立于路两边民警队列中的付仰辉,方思说他不去了,他陪同志们值勤。乔颖尔仰面望着方思,想劝,又放弃,带着艾若和秋衍生迎接上级首长。

  付仰辉对站在他身边的方思说你应该去迎接领导。方思笑着说有一把手迎接就够了,他不够格;他羡慕地说乔书记很幸运。

  车队在监狱路口陆续停下,人大朴主任在政法委书记、叶野厅长、冉寒春局长和田望鹿副局长一行簇拥下,缓缓地朝监狱走来。乔颖尔小步上前,干净利落地敬礼汇报后,准备接受朴主任的慰问。朴主任审视瘦小的书生警察后,才将他那只插在口袋里的右手伸向玉兔监狱党委书记乔颖尔,“你辛苦了!”乔颖尔如受宠幸双手捧着朴主任的手,“谢谢首长关怀!”激动的乔颖尔竟忘了松手,朴主任微笑着抽回手,在大小镜头下坦然地信步向前。叶野亦步亦趋,向朴主任做着介绍。不见方思,后头的冉寒春低声问乔颖尔。乔颖尔指了指前头,说方思在警戒队伍中。冉寒春拧起眉头,乔颖尔赶紧说这是方政委自己要求的。

  方思挺直了腰板,望着有些发抖的付仰辉,不忍心,劝他回办公室避寒。付仰辉说他还能坚持一会儿。

  两个人说着话,比邻的一个约四十左右一位民警主动与方思攀谈。该民警自报家门:“幸涂子。”方思犯迷糊:幸兔子?幸涂子一字一解释,他方弄明白。

  说话间,另一方向一前一后出现两个人影。

  人高马大的方思眼尖,即将闯入警戒范围内的前头一位竟是疯子曲生。

  3

  没容看清跟在疯子屁股后的是谁,方思立刻吩咐身边的幸涂子和另一民警:“你们两个将疯子带离现场,立刻!”

  看清了对象,幸涂子与另一名民警不约而同地挠起头。

  部下执行命令迟缓,方思急火攻心,来不及重复命令,自己闪出队列,以百米冲刺速度冲向疯子。

  疯子曲生手舞足蹈地走来,方思向他扑来,他不避不让,“嗨嗨”笑着。

  曲生后面的人见此情景,也飞速冲向曲生。方思扑住曲生,那人也同时赶到,闷声地将曲生往回拖。方思看清楚了,另一人是穿便服的喻晓风。

  眼瞅着疯子闯入领导视察道路中,喻晓风内心斗争片刻,决定制止疯子。于是,他跟上疯子。方思冲出,他也提速,一前一后对疯子曲生形成夹击之势。

  疯子嘴里嚷嚷,奋力反抗。方思与喻晓风合力制服疯子,终将曲生架离现场。

  待方思回到队伍中,视察领导已进入监区。付仰辉说刚才冉局长和乔监先后向他站的位置看了一眼,似乎是在寻找他。方思笑了笑算是一个回答。

  朴主任站在武装整齐挺胸憋肚清一色警察包围的监区内广场中心,原地转了一圈,满意地说:“玉兔监狱建设得很美丽,管理得很好!”。朴主任秘书贴着叶野厅长说了一声,叶野邀请朴主任登上早尾随进来的专车。车队一溜烟,出监狱高墙。原打算借机与田副局长说说话的林郡望玩弄着对讲机望着在凛冽寒风中坚守岗位的部下,怏怏地上了车。落下的记者蜂拥地挤进一辆面包车,追随首长专车而去。视察队伍转眼间消失,灌饱寒风的值勤民警顿时鸟一般散尽。

  尽管没有按安排的既定路线视察完,乔颖尔仍很满意,在会议室,他朗朗上口地念完秋衍生赶出来的汇报稿,亲耳聆听朴主任的教诲,接受首长的慰问金,他沉浸在无比幸福中。

  送走各路菩萨,艾若一个汇报给尚在喜悦中的乔颖尔当头一棒。乔颖尔将付仰辉叫进办公室,核实情况后,将付仰辉狠狠地训斥一顿:“……你差点坏了大事!”

  付仰辉小心地检讨:“我事先没有料到疯子会到现场,是我失职,差点坏了乔监大事。”

  “不是坏我事,是破坏监狱名声,懂吗?”

  听到平日斯文的乔颖尔吼声,在走廊上的方思不自禁地走进去。他对紫着脸的乔颖尔说:“我也有责任。”

  乔颖尔消气,忽见方思手上抓伤累累,方思说是疯子曲生所赐。乔颖尔吃惊:“是你亲自制止的?为什么不指挥其他人?”

  方思晦涩地抿嘴,说:“如果没有喻晓风果断出手,仅凭我一人,制服一个疯子,很难!”

  “喻晓风?他也在值勤现场?”乔颖尔问。

  方思说喻晓风今天休息,不在值勤队列。因为喻晓风穿便服,不难判断。

  乔颖尔怒目圆睁,抬高了喉咙:“今天竟敢休息?查一查,谁给的权利?”

  聂梓奉命调查。段与海不明就里,说为了防止喻晓风生事而有意安排的。聂梓说喻晓风在现场制止疯子被党委书记发现。段与海说那是好事,如果不安排喻晓风休息,事情可能更糟糕。聂梓撇了撇嘴,回去复命。

  “这个段与海老得糊涂了,如果喻晓风滋事,休息更方便。该将他挪一挪位子了。”乔颖尔听完汇报对聂梓说。

  聂梓认为段与海言之有理,想说“喻晓风休息,您何必计较呢”,但,他咽了咽口水,话还是没说出口。他小心地请示乔颖尔有没有其他指示,乔颖尔挥一挥手,他退出党委书记办公室。出了门,聂梓又被方思叫住。

  打听到乔颖尔对喻晓风态度后,方思松气,说:“乔监没有再追究,我就放心了。其实,人大主任视察我们监狱,乔监应该高兴才是。”他真心为乔颖尔高兴。监狱系统得到省领导的关怀,说明监狱系统开始进入政府的视野了。以往,各级政府在不同场合都表示重视监狱系统,而实际情况是,财政拨款迟迟不能到位,至今,民警的住房补贴还是纸上的一块饼。应该说,朴主任的光临,是监狱系统的幸事,也是年轻有为的乔颖尔荣耀,昭示着乔颖尔仕途将更加顺畅。

  与聂梓说完话,方思下楼,在广场上与退休干部老黄不期而遇。

  老黄说与你方政委说件事。两个人就站在原地聊上了。老黄为自己儿子小黄莫名其妙地换开救护车想不通,说乔颖尔挟私报复。方思听了说老黄你言重了,岗位变动很正常,堂堂一个党委书记会与一个司机较劲?他与你有仇么?老黄眉毛一扬,说:“有!我上访过,他记恨。”他说他原打算借人大主任视察之机告状。方思吓一跳。老黄又说:“原本是这样打算的,可古郁柯老书记拦着不让,我还是不甘心,就来找人大主任,凑巧你亲自拉疯子曲生,我不忍心给你添麻烦,就回头了。”方思倒吸一口凉气:疯子搅场是小事,老干部拦轿告状才是大事。他问:“就为小黄的事?”“我才不为鸡毛蒜皮的事找省领导呢,是……”老黄欲言又止,神秘兮兮地摇摇头,摆摆手,背着手不辞而别。为乔颖尔高兴没有五分钟,望着老黄远去的背影,方思心里蒙上一层阴影。

  “方政委,老黄对您说了什么?”艾若突然出现在身后。

  方思皱起眉头,心里上下翻腾:办公室主任怎么像个幽灵?他不客气地甩了一句:“我一个政委需要向你艾主任汇报么?”

  笑嘻嘻的艾若立马收敛了笑容,垂下眼帘,“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狼狈地躲开。

  艾若灰溜溜地上楼,窝在大班椅里为碰了一鼻子灰事生闷气。茅毛敲门,他抬头,没好气地问:“什么事?”

  艾若挂着长脸,茅毛忽闪着明亮眼睛,说:“没事。”她转身。

  “没事敲什么门?”刚说出口,艾若突然想起茅毛是舒进未过门的侄媳妇,连忙换了一副笑容,从椅子上爬起来。可惜,茅毛没有欣赏到他那副尊容。他挠了挠头,纳闷:前头刚得罪了方思,怎么一会儿工夫又得罪了舒进侄媳妇?怎么搞的?打开抽屉,平日不抽烟的他将一条招待烟———中华拆开,叼上一支,深吸一口,长长地将烟吐出。没吸第二口,他将烟掐灭,敲响乔颖尔门。

  乔颖尔阴着脸说他在窗口看到老黄与方思说话,不用说,老家伙老黄一准是在放坏水。他安排艾若:“在局域网发布通知,慰问金按人头一百元发放。”

  在艾若看来,得罪方思并不是好兆头;退一步,得罪了党委副书记方思,就是不能得罪党委委员舒进,不仅舒进是乔颖尔的红人,而且……退一万步,得罪所有党委委员也不要紧,只要党委书记罩着他,他万事大吉。向乔颖尔及时汇报,他就能寻找到安慰。他宽心地回到主任办公室。而里面有一位不速之客正在候着他。

  茅毛不痛快地回刑罚执行科,在走廊里与舒畅相遇。舒畅了解到内情后,大小姐的脾气顿时上来。茅毛没拉住舒畅,吓得赶紧溜回办公室。艾若不在,舒畅坐在艾若椅子上静候。见到艾若,她摆弄着艾若刚拆开摆放在桌上的中华香烟,“哟,看不出,艾主任抽的烟与监狱领导是一个档次嘛!”没等艾若搭茬,她凤眼圆睁,质问起艾若。好像舒畅是领导,而艾若是一个办错事干事。

  艾若小心地解释,说没看清是茅毛。

  舒畅不依不饶,回击非常尖刻:“你一个主任摆什么官架子?你才多大的官?你别狗眼看人低!”

  艾若心里在狠狠地骂着:你不就是仗着你爸爸是副监狱长吗?你没有背景,你敢在老子头上耍威风?不过,就算没有副监狱长头衔,他也不敢招惹心狠手辣的舒进,某种程度上,他与舒进是一根绳子上蚂蚱,舒进出事,他也好不了哪儿。他皮笑肉不笑,拱手作揖,左一声右一声的“对不起”,终将舒畅哄走。舒畅昂首出门,艾若合上门,朝地上“呸”一口后赶紧起草发放慰问金通知给计算机中心。

  方思进监房转了一圈没回办公室,直接到食堂。乔颖尔在对讲机里呼叫,让他在小餐厅等他。尽管发生一点不愉快,乔颖尔仍乐开怀,设宴招待所有监狱领导,破例地喝起茅台。加入恭贺队伍,照例也来几句让乔颖尔高兴的祝辞,喝了三两酒,散席后,方思回寝室休息。

  装潢当初,依照方思的要求,艾若放弃了原给墙壁上挂脸谱的计划,改挂了一幅五彩斑斓的绒画。他有点兴奋,习惯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再端详那一幅绒画。在小招待所时光中,他天天面对那张脸谱,无论如何,他都不习惯面对它。今天,他突然思念那幅脸谱画来。玉兔人果真是戴着面具的?受其影响,今天我也戴了一回了。

  第二天,方思决意到四监区二分监区索取一个脸谱挂在卧室。走到四监区车间,老远地见到喻晓风站在外面发呆,方思走近喻晓风。喻晓风察觉,要避开。方思快步拦住他的去路。

  “方政委,有指示?”喻晓风面无表情问拦路者。

  “小喻,你这人究竟是怎么啦,我方思可没有得罪过你哟!”方思轻轻地埋怨喻晓风。

  “对不起!是我失礼。”喻晓风竟向方思行了一个敬礼动作。

  喻晓风阴阳怪气,方思见怪不怪。至少,喻晓风的主动姿态说明他已经没有刚开始的敌意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愿意回答吗?”

  “那要看你问什么了。”喻晓风像审视犯人一样冷静地打量着方思。

  4

  方思一乐,问:“你昨天休息,为什么恰巧在事发现场?”

  “需要回答么?哦!你是为这件事找我?听说,你们还派聂梓来调查我休息的事。怎么处理我?”

  “对不起!我无权干涉你的自由。我真正想问的不是昨天的事情。监狱领导述职报告会,你到过现场吗?”

  “什么意思?”喻晓风反问方思。

  “没别的意思,我只想核实下。”

  “我是去过,听完你的述职报告后就走了。”喻晓风那天到办公楼办事,顺便听了乔颖尔的报告,方思报告一结束,他就走了。方思看到的那张脸就是喻晓风。

  方思点头,说:“很好!我终于看清了大名鼎鼎喻晓风本来面目。”

  喻晓风怦然心动,问:“我究竟是怎样的人?我洗耳恭听。”

  “你并不是一个冷漠的人,其实你的内心热情似火。”方思注视着喻晓风表情变化。

  喻晓风脸部肌肉微微跳动,很快又恢复平静,木然地回答:“政委大人,你别给我戴高帽子,也别自作多情,更不要指望我会感激你。”他撂下方思,径自回到车间。

  “我又讨了个没趣。”方思自言自语。

  喻晓风撇下方思,轩也与邵红雨陆续上前。轩也向方思请示,而邵红雨主动关心起方思:“喻晓风就那号人,您别与这种人一般见识。”

  方思曰:“我与喻晓风谈得很好呀!其实啊,喻晓风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你们对他的成见太深了。”

  “我同意方政委的观点。我与喻晓风共事几年,对他还是了解的。他是因为受伤害过多怕再受伤害而刻意封闭自己。”

  “真正认识一个人是很难的。你说呢,小邵。”方思与邵红雨、轩也交谈后,由邵红雨陪同去了二分监区。

  二分监区长请方思做指示。

  方思则说:“文山会海,精神、指示够多了。我是来索取一样东西,不知你可否同意?”

  二分监区长说您太客气了。方思顺手在叠压整齐的脸谱堆上取了一个脸谱,“就是它。”邵红雨说您为孩子要的?方思说自己挂在宿舍用的。邵红雨摇头,说这玩意张牙舞爪的不雅观。方思说可以选择嘛,人都喜欢漂亮和慈祥,那我就挑一个慈眉善目的。他选了一个罩在脸上,问邵红雨:“你能看出我现在的面部表情吗?”

  邵红雨不假思索地回答:“无法看清您!”

  “这就对了!如果你能看出我是何种表情那才怪呢。所以啊,看人也不能只看表面。”

  二分监区长与邵红雨相互看了看,彼此都认为方思不是那一类只会发号施令头脑简单的领导,方思肚子里有墨水,说话有水平。

  方思带着一个脸谱,走到车间门外没再让邵红雨送,但没走几步,文其一追上他。

  从方思一进门开始,文其一就打算找方思。

  米光耀从二分监区调走,吴文革将所有的怨恨全指向文其一。两个人同时当班之机,吴文革将文其一叫进仓库,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文其一懒得理睬吴文革,转身要出去。吴文革拦住,说你今天不把问题说清楚别想出这个门。文其一忍无可忍,问:“你吴文革想怎么样?”吴文革咬牙切齿地问:“我再说一遍,你有没有告我的状?”吴文革咄咄逼人,文其一没胆怯,但他不愿意与他纠缠,说:“我不想回答你!”“那你是承认了!”吴文革话音刚落,拳头就砸向文其一的脸部。文其一两眼冒金星,本能地躲避,挨了数拳后断然还击。于是,在无人的仓库,两个人一番混战。最后还是在外面的犯人冲进后拉开两人的。分监区长无法处理两个人的纠纷,将矛盾上交。段与海狠狠地训斥了他们一顿,各打五十大板,说事情到此为止。文其一愤愤不平。段与海说:“你也动了手,你们是在打架,不是他吴文革殴打你。要处理吴文革,你也跑不了。”因为段与海既是为自己政绩着想,也是在偏袒吴文革,所以,文其一郁闷了两天。老婆说从下到上都会为吴文革说话,你讨不到公理,劝他息事宁人,他还是耿耿于怀。方思进了他们车间,文其一觉得机会来了。

  “有这种事?”方思神情凝重。

  方思回到办公室,将聂梓喊来。聂梓抓头,说事情棘手。“棘手什么?”聂梓说现场没有证人,究竟谁先动手无法核实,只有以打架性质处理。方思说没错,问题是,事情的起因是因为文其一将吴文革的问题事先向支部书记汇报了,所以,吴文革为了报复,就先动手打文其一。聂梓回答:“这只是按常规做的推理而已,不能作证据。”方思抬头盯着聂梓,觉得果真如文其一所说,聂梓在为吴文革开脱。

  方思一时沉默,聂梓心里没底了,说:“要么,向乔监请示?”

  方思生气了,“难道这个事情也要向一把手汇报么?我这个政委是个摆设?”

  聂梓慌张,连忙解释:“我没有藐视方政委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请示了乔监,问题处理更加方便。”

  “不敢劳烦你请示了!”方思嘲弄聂梓后,亲自找乔颖尔。

  乔颖尔说:“老方啊,你我还用得着管芝麻大的事?要是管起来,你二十四小时不睡觉也处理不尽。你何苦与吴文革那一号人计较?”

  文其一与吴文革孰是谁非,是方思想追究的,他更关注的是民警在监区“打架”带来的负面影响。乔颖尔不以为然,方思的胸口堵闷;回到自己办公室,半天没动窝。

  晚上回宿舍休息,方思将那张脸谱挂在床头。他要求自己每天上床休息前面对它一次。

  第二天,方思约见段与海。

  段与海以为人事变动了,忐忑不安地在监区办公室等待方思的到来。监区内勤在面前晃动,他让内情到监房去转一圈。方思进门,段与海泡了一杯碧螺春茶,恭敬地送与政委前,又递上一支中华香烟。方思接过茶杯,谢绝香烟。方思与段与海聊起家常。不知不觉间,两个人的谈话内容转到工作方面。段与海文化水平不高,口才却不逊色于高学历者,他汇报了四监区的党建工作、监管改造后,谦虚地请政委同志批评指正。

  “民警队伍建设方面呢?”方思问。

  段与海顿了顿,反应仍是极快:“每季度党委的干工思想分析会前,我都向分厂领导如实汇报。自从党委开展‘一帮一’活动以来,监区民警情绪更加稳定,积极性高涨,作风踏实,民警队伍建设正朝着良性化方向发展。”

  段与海的口头汇报,方思听得十分耳熟,他似乎是在听段与海朗读公文。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了,思路还这么敏捷,真的不容易,他确实做到了与时俱进。“哦,不错!那民警相处很融洽啦?”

  莫非,方思已经嗅到气息了?段与海的大脑机器高速地运转:可以肯定的是,今天方思不是为人事变动而来。他沉着地回答政委:“瑕不掩瑜,小的摩擦总是有的,但不影响整体团结。”

  段与海官海游弋多年,说话滴水不漏,方思也不想多兜圈子,他开门见山:“吴文革与文其一之间的关系如何?”

  “关系一般。”

  已经挑明了话题,段与海还在装糊涂,方思有些生气了,但他仍然使用规范用语:“最近两人发生过肢体碰撞吗?”

  “哦,我想起了。他们前两天发生了口角,话不投机,幸亏被人发现拉开,没有出现过激行为。我已经教育他们。不知道,这件事传到方政委耳里是什么样的情形。”

  乔颖尔有意淡化,段与海刻意隐瞒,方思真的没辙了。他希望段与海做好当事人的工作,消除影响。

  段与海向方思流露了日后非领导职务晋升方面的想法,然后话锋一转,“当然了,如果监狱党委没有考虑到我,说明我的工作还没做好……”

  “嗯,我知道了。我还有事,先走了。”没等段与海表完白,方思抬屁股走人。

  文其一等到方思,便追问结果。方思用关心的语气说缺乏有利于你的证据,如果追查,对双方都有影响,事情到此为止吧。

  “别人说,新来的政委耿直,我相信了,但事实……”文其一不理解,悲愤而去。

  方思热血沸腾,又迅速冷静,扼腕叹息:“我仅仅是名义上的政委、党委副书记而已,无能为力啊!”

  有些困惑的方思吃罢晚饭,漫无边际地游荡于监狱办公区与生活区之间。当古枫叶叫他时,他发现,他无意中已走到古郁柯庭院前。他第二次跨进古家。

  在古家,方思意外地见到轩也。轩也正在试穿古枫叶织的毛衣。方思迷惑,轩也解释他与古家关系。方思祝福他们成为母子。古郁柯开心地说轩也这孩子挺懂事的,将别人送的礼物原封不动地孝敬了干娘。轩也想为礼物来源作解释,方思却被古枫叶的妈拉到一边。老太婆悄悄地告诉方思,说自打认了干儿子后,女儿开朗多了。古枫叶未婚,方思后来有所耳闻,他也作了种种推测,但倾向于古枫叶的未婚是因遭受感情挫折所致。认干儿子,感情有了寄托,心情自然就会好起来;但是,轩也是舒家未来女婿,母子能保持多久还要打个问号。方思不免替古枫叶有些担忧。

  古郁柯对方思说了同样的顾虑。方思说顺其自然。方思说他最近工作开展不顺畅,向古郁柯请教。古郁柯并未吃惊,说:“正常。”方思察言观色,请古老赐教。古郁柯说:“‘一乔二舒三郡望’,你来之前,玉兔就有这样的说法,你来玉兔做副书记,改变不了现状。现实残酷,你应该能接受。”

  “我究竟排行老几并不重要。”方思坦然。他提起老黄,说他感觉到老黄有重大隐情要说,但老黄有所忌惮。

  古郁柯无动于衷,说他已经退休,不再插手监狱和官场的是是非非,他想过清净的日子;如果有疑问,可以直接找老黄问个明白。

  5

  省级领导破天荒地视察监狱,而视察地点就在玉兔监狱,乔颖尔首先致电感谢将他引入仕途的叶野。当初,叶野时任局长,在一次视察玉兔时,因为他是系统内首位法律专业本科生,而单独与其交谈后,他开始涉足官场,也由此翻开辉煌的人生篇章。他是一匹千里马,而叶野是伯乐;然而,监狱千里马常有,伯乐偏偏相中他,则是机遇。两种因素集成,他才得以进入官场,驶入仕途快车道。叶野绕开话题,只希望他认真对待视察的接待工作,不得有丝毫的懈怠。他又给恩公明哲英通报了喜讯。明哲英恭贺他后,让他在人大主任视察后回一个电话。将朴主任与厅局领导送走后,喜不自禁的他却忘了给明哲英的承诺,而这时艾若的汇报,使得他怒从心头起。付仰辉被他骂了,方思也主动承担了责任,聂梓汇报了调查结果后,他的气也就消了。他终于想起了明哲英。如实汇报后,他说了他的打算,也是他以往的做法:利用年关之际,给各级领导送礼。明哲英问:“公款还是私款?”哪有掏个人腰包向上送礼的?不是舍得舍不得的问题,是根本送不起。“当然是按照惯例———公款孝敬。”他没有隐瞒。明哲英制止他:“免了!你也不必向我解释理由。听我就是。”明哲英是他的恩公,是一个精明的商人、一个社会名流,他的话,乔颖尔没有理由不言听计从。他决定停止以往年关的做法。

  结束汇报,挂上电话,乔颖尔惬意地打量办公室陈设,站起身,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懒腰;不经意间,从窗口发现方思与老黄面对面地站在广场上,他的心猛然下沉。

  老黄在职时也只是一个中层领导,而离职后却能领导离退休人员,带领离退休老干部集体上访,搞得他这个党委书记很狼狈。起初,他还以为古郁柯是幕后主使。别看老黄平日一副悠闲神情,而骨子里却一直在寻找机会扳倒个别监狱领导。扳倒他人就是想扳倒他乔颖尔。他当然不答应了。素闻方思为人刚正不阿,如今,老黄与方思搭上,一把手的乔颖尔还是有所忌惮的。他立刻指示老干部科科长:“为保证监狱工作秩序正常开展,必须做好所有老干部的思想工作,重点做好老黄的工作!”

  之后,当舒进站在面前时,乔颖尔一脸愠色,他责令舒进管束他的爱将———匡雪。

  其实,曲生疯疯癫癫闯入视察现场,事后,舒进也吓出一身冷汗。在乔颖尔找他前就已经与匡雪接触了。

  匡雪的压力本来就很大:工作的同时要照顾疯子丈夫;年前讨债,表现出色,舒进给她报了八万元奖金,乔颖尔认为奖励太重,拦腰一半,批了四万给她。谣言立刻四起,说她靠色相轻易地拿到大笔奖金。如今,曲生又闹出事,她着实地紧张。

  舒进铁青着脸,说你下点工夫看牢曲生,如果再有事情发生,他的安全我很难保证。匡雪骇然,说曲生没有危及你的安全,你何出此言?如果,他果真有意外,我首先要找的是你。匡雪声音不高,舒进却闻出一股浓浓的火药味,但他选择了妥协。他说:“曲生闹出事,受害者我首当其冲,其次是你,我当然害怕了。我收回我刚才所说的话,你别介意!”

  接受乔颖尔训导后,舒进又电令匡雪。匡雪一路碎步进了舒进办公室,觉得舒进将空调温度调得过高,说出去会感冒的。舒进说:“进屋脱掉外衣,不会感冒的。”舒进仅穿着羊毛衫。匡雪没有依从,问找她所为何事。舒进说还不是为曲生的事?乔监已经对他动了肝火了。匡雪说她已经将丈夫重新送进医院了,托请巴滕院长对症下药,好生看管。舒进满意,说他会与巴滕打招呼,重点照顾曲生。

  他走上前,扶住匡雪的肩膀,说:“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同舟共济。”他搂住匡雪要亲热。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雅兴?”匡雪急急挣脱,开门溜走。

  曲生横亘他们两人之间,终究是个隐患,舒进没耽搁地视察医院。

  玉兔监狱医院是监狱系统最大的综合类医院,不仅如此,它还拥有监狱系统惟一的精神病科,全省监狱所有精神病犯人都集中在这里,而曲生则被收治在对外的病区。舒进在院长巴滕的陪同下视察了普通人精神病区。望着三三两两奇形怪状的病人,舒进说要探望曲生。巴滕引领舒进,详细地介绍了治疗曲生的方案。透过门上的小窗户,望着双手被紧紧捆绑于胸前的曲生,舒进默念:曲生啊,曲生,阳光大道你不走,偏要选择独木桥,你自找的,别怨我!

  “曲生一天没治疗好,就不能放出一天。”临走,舒进单独交代巴滕,他阴着脸嘱咐,“曲生出院,必须征得我同意!你听清楚了吗?”

  巴滕掂量出分量,没敢正视舒进眼睛,低声保证:“您放心,没您准许,曲生死也死在医院。”

  “很好!”舒进对巴滕回答还算满意。“闲杂人等不得接近曲生!”

  交代完毕,舒进准备上车离开医院。

  “舒监,向您汇报思想。”一直在找机会的外科主任要拦舒进。

  巴滕尚在送舒进的现场,警惕地问外科主任找舒监有什么事。外科主任说私人一点事。巴滕不便再问,不情愿地避开。外科主任是医院第一把刀,在监狱系统小有名气。舒进痔疮曾经发作,就是由他主刀切除的。他从未向舒进开过金口。舒进将车门重新合上,很客气地问。外科主任却吞吞吐吐起来。舒进豪爽地说你有事尽管说,只要我舒进能做到的。外科主任鼓足勇气说他大哥开了一家五金厂,生意惨淡,想请舒监赏一口饭吃。舒进听明白了,说你找设备科,找我大哥舒跃呀。外科主任为难地说:“我与舒科长接触过,他说要通过招标会方能进入监狱经营渠道。我想,如果那样,等下轮招标,还早着呢,所以,我只有恳求舒监了。”是凡与监狱做采购生意的,必须履行招标的程序,大哥舒跃回答没错。其实,那也只是形式而已,通过自己运作,关系户照样可以进入监狱经营领域。舒跃虽然是一个科长,却没有采购决定权,但他是舒进的哥哥,还是能当大半个家的,但他天生做事谨慎,生怕树叶掉下砸了自己头,充其量吃客户一顿饭,收一点烟酒,多报销几张额外发票,当然不会轻易答应外科主任的请求。舒进略思量,说:“改天,叫你大哥将资料准备齐全,到设备科找舒科长。”就地仅仅几分钟就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外科主任就差磕头作揖了,不清楚说了多少声道谢。舒进钻进车,很守信地与舒跃通了电话,就外科主任托请交代一下。

  闵文此时打电话给丈夫:“女儿问你回不回家吃饭呢。”

  “中午有安排,你和舒畅不用等我。”舒进合上手机,闭上眼睛。

  舒进视舒畅为掌上明珠,她的男朋友轩也仪表堂堂,行事沉稳,他相当满意。既然认可了轩也在舒家未来地位,当然要谋划他的锦绣前程。这次人事酝酿前,他已经与乔颖尔通了气,相信乔颖尔一定会给他舒进面子的。想当年,他是大队教导员,而乔颖尔尚是乳臭未干的见习警察。乔颖尔见到他总是毕恭毕敬的,即便提拔做了指导员,仍是唯唯诺诺的。如果不是叶野亲自面授机密,命令他栽培乔颖尔,他哪会轻易地提拔不起眼的年轻人?当乔颖尔越过他时,乔颖尔对他仍尊敬有加,当被擢升为党委书记时,乔颖尔没有忘记当初的提携之恩,在叶野局长安排下,将他提到副监狱长位置。虽然,做了一把手的乔颖尔脾气见涨,对他也时常地说上几句,但总的来说,在所有副手中,乔颖尔对他特别器重。当初,老黄带着老干部上访,告他的状,是乔颖尔为他挡了驾。别看方思是党委副书记,实际上,在乔颖尔眼里,方思分量没他重。如果乔颖尔做了局长,他至少也得弄个正处级待遇,同时,为轩也打开仕途快速通道。

  车在办公区大门前停稳,司机按照事先吩咐丢下车离开,而舒进爬出车,转到汽车的另一面,坐上驾驶座位,熟练地拧动钥匙,左脚踏下离合器,右手挂挡,排气管一股轻烟吐出,一眨眼,车已经在大门口消失。

  舒进一手把握方向盘,一手拿手机,找匡雪。

  疯子丈夫关进精神病院,匡雪已没心思与舒进缠缠绵绵,婉拒舒进邀约。

  舒进不依不饶,匡雪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听从。舒进立刻掉转车头,到家属区出口接匡雪。匡雪钻进车,病恹恹地歪躺在车后座,一言不发,任由舒进带着她向监狱外一路狂奔。

  进了城,选了一家茶座,吃着饭,听着悦耳的音乐,舒进主动与匡雪攀谈。置身于富有浪漫情调的氛围中,望着一对对相互倾诉爱意耳鬓厮磨的情侣,匡雪的心情渐渐地好起来。

  相拥于宾馆床榻,心病犹存的舒进突然提到匡雪不愿意涉及的话题:“你说曲生是不是真疯了?”

  “干吗老揪着曲生不放?”匡雪汗毛孔骤然收缩,翻身爬起,刚调上的鱼水情趣一落千丈。

  “他是你我的心病,我放不下啊。”舒进坐起身,点燃香烟。

  “无论真假,我还是那句话,你别动我丈夫!”匡雪依稀记得舒进还是指导员时,传闻,他暗地指使黑道把反对提拔他的教导员打残。尽管有充足理由相信是舒进所为,但没确凿证据,丝毫没影响他一路晋升。他的阴毒手段,大凡老民警都曾领教和耳闻。作为太太,她有一万个理由可以保证曲生时时发疯是千真万确的。而对于舒进来说,一旦怀疑曲生装疯,丈夫命不久矣!

  匡雪较劲,舒进再次作出重大让步,“但愿曲生不是我们命运终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