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十一章 年关违禁品事件

书名:面具本章字数:16855

  

  1

  每次安排节日值班,轩也自然而然地想念起远在农村的父母。每逢佳节倍思亲,谁都想回家与亲人团聚。社会上的政府机关节日期间可以唱空城计,监狱就不同了:只要有犯人的地方,就必须有民警在场,节假日总得有部分民警坚守岗位。轩也是主持工作的指导员,在警力紧缺的现状下,他绝大部分是将休息机会让与了同事。而今年的春节安排,他很矛盾。因为,他有了女朋友,父母想与未来的儿媳妇见上一面,他想趁春节机会将女朋友舒畅领到父母面前。但是,因为人手问题,他还是决定等第一批休息的同仁回来再回家。他向舒畅试探。舒畅则避开他的问题,尽说些年底奖金和采购的话题。

  轩也着急,说你表一个态呀。

  舒畅审视着轩也,说:“谁答应你我是你家未过门的媳妇?”

  轩也败兴,说:“敢情是你在戏弄我?”

  “谁戏弄你?我?”舒畅还装着糊涂。

  轩也哀求道:“你别与我开玩笑好不好?”

  舒畅一副认真的模样,说:“谁和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哦!”

  与刁蛮的舒畅发生口舌,轩也从未讨到过便宜,他嘟嘟囔囊:“我真傻!今天陪你上街,明天到你家吃饭,我还以为你把我当男朋友呢。我呸!我是一个百折不扣的白痴。”

  “你真笨……”舒畅捧腹大笑。

  “我都这么伤心了,你还笑?你真没有一点同情心。”

  “伤心?哭给我看。”舒畅说。

  轩也说:“我才没那么傻呢,给你看笑话?”

  别看轩也工作认真,极有管理犯人和民警的天分,但在恋爱方面,他还未完全开窍,舒畅就是喜欢轩也的纯真,特别爱看他那副傻乎乎的样。笑够了,舒畅说了心里话:“我早就有到你家的打算,时间由你定。”

  云开日出,轩也乐了,冒出一句:“原来,你是在调戏我。”

  舒畅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调戏’一词该你用?”

  轩也是故意这么说的,又补充:“你欺负良民,不是调戏么?”

  “你竟敢这样对本小姐说话!”舒畅抓捏轩也。轩也躲闪。打闹间,舒畅发现了她从未见到的毛衣,对精巧的手艺赞不绝口,问轩也谁给他织的。轩也想也没想,说母亲织出的。舒畅说你妈的手艺真不错,过年我请她给我也织一件。

  轩也浮现一丝惊慌,连忙掩饰:“你是未来的媳妇,应该是你给我妈织毛衣才是。”

  “谁给谁织不重要,关键是谁会织,谁织得好。我不会,请你妈给我织一件有什么关系?你慌张什么!”

  两个人进城采购年货。买了两人的衣服,舒畅主动给轩也双亲买衣服。轩也说还要给父亲买点烟酒。舒畅说不了,爸爸的烟酒多着呢,我拿出来给你带回家。轩也突然想起要给未来的岳父母买礼物。舒畅满意,说亏你还有一片孝心,但不只是爸妈,还有爷爷奶奶伯父伯母,可他们什么都不缺,买什么呢,那就意思意思吧。人山人海的商场里挤来挤去几个小时后,舒畅瞅了一眼轩也肩上背的和手里拎的大包小包年货,说差不多了吧。商场里人多空调开的也足,轩也已是汗流浃背,他无精打采地说我早想回去了。舒畅说你们男人就是怕陪女人逛商场。

  在单位班车等候处,轩也与尚周夫妇恰巧站在一处。轩也望着空手的尚周,说你进城没采购年货?尚周对轩也说他是办房产过户手续的,因为年底人多,排了一天队,没有时间逛商场。轩也说夫妇俩都是公务员,买房子不太吃力,而那些老婆是工人或下岗的,可就惨了。尚周戏称他也是欠了一屁股债才买了一套破房子。工作中,尚周因为办事沉稳,从不在下属面前耍官腔,经常主动顶替当班民警值班,给轩也留下极好的印象,因此,两人从等车到下车一直融洽地交谈着。

  回到玉兔,轩也与舒畅兴高采烈地往家赶。

  楚飞月发现舒畅和轩也,从后头追上,帮忙提东西,笑称:“你们是把商场搬回来了。”

  舒畅眉飞色舞,说过年了,总得给双方父母买一点礼物吧,也有你们一份。楚飞月说你与轩也太客气了。舒畅买礼物,楚飞月被提醒了,她说她该让舒伟给茅毛家买礼物了,但不知道舒伟年前有没有空从麒麟回来。舒畅说哥哥工作忙,不一定有空,要不我再进趟城,替哥买。楚飞月说不急,看你哥是什么意见。

  茅毛得知舒畅进城采购,后悔不知道舒畅进城计划。舒畅说不好意思,没有告诉你;其实也应该让我哥陪你去。

  舒伟不无遗憾地告诉母亲楚飞月:“什么时间回家心中无数,但节后肯定回来。”麒麟监狱尚有一犯人在逃,舒伟是狱内侦查科主持工作的副科长,极有可能接受年底的外出追逃任务。他让母亲请妹妹舒畅代替他陪茅毛进一趟城。

  舒畅安慰茅毛。茅毛说她已经接受舒伟的道歉了。两姐妹结伴搭班车进城。

  舒畅再次去了城里,而轩也上他的班。监区内勤通知他,说监狱发起“一日捐”活动,按照监狱要求,每个民警捐款五十元。当轩也要求分监区所有民警捐款时,伍幸之问:“你捐多少?”“一样,五十块。”轩也回答。“那监区领导呢?”伍幸之又问。“不知道。大概与往年一样吧,八十左右吧。”伍幸之愤然,说:“拿奖金是按系数,而捐款怎么不按照系数来?”喻晓风则说:“你可以不捐呀!”伍幸之说捐款是做善事,是积德,不能不捐,况且,不捐领导也不饶你呀。“聪明。你还啰唆什么,掏腰包吧。”喻晓风刺了伍幸之一句。轩也说捐款哪有这么多话,快交钱。如数收了捐款,轩也安排第一批休息的同事提前离开监狱。分监区内勤小李终年忙于材料和监房管理,轩也照顾他在年初八后回来上班,期间,由郎森林和他负责小李那份工作。

  轩也将维监组长黑皮猪叫进值班室了解节前准备情况。黑皮猪说遵照副分监区长郎森林和内勤的指示,他与精加工分厂的哥们联系好了,做了一个大拱门,挂上满天星,分监区的节日气氛就有了,还组织了有文艺特长的犯人在大年二十九搞一台晚会,春节期间的相关娱乐活动也准备好了。黑皮猪办事周到,善于揣摩民警的意图,给分监区民警省却了不少的麻烦。比方说,找精加工分厂做拱架,如果按照正常手续,你得填单子打申请,批示后,再开一张内部结算支票,与对方说尽好话,也不一定如愿。而黑皮猪私下里找他所谓的哥们就省了这些麻烦。前阵子,权易想自杀,尽管分监区民警做了大量的工作,但毕竟心中无底,也不能二十四小时陪着权易,是黑皮猪发动了他的“属下”昼夜守在权易身边,陪他打牌分散他注意力,陪他聊天做他思想工作,尽管也说了一些不健康不符合犯人身份的内容,但终究消除了权易自杀念头,给民警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所以,不仅是内勤小李和分管改造的副分监区长郎森林倚重他,他也十分信赖黑皮猪。监狱再三强调不能使用“拐棍”。规定是这样,而实际情况是,民警不用“拐棍”无法管理监房,更不用说管好了。因此,可以这么说,使用“拐棍”是民警管理犯人必须遵循的潜规则。

  黑皮猪想去精加工了解拱架加工进度,轩也同意,让郎森林领着黑皮猪去精加工分厂。办公室里只剩轩也一人,他零乱地考虑节前准备工作还有哪些遗留。

  “报告指导员!”

  “进来!”轩也听出是犯人权易声音。权易是分监区重点控制人物,虽然度过危险期,但轩也仍不敢大意,责令所有现场民警加强对他的挟控。节前对权易教育是一项必不可少工作任务,权易主动接近民警,轩也打算就此深度了解他的思想状况,以期对症下药。

  然而,权易没有听从轩也让座指令,仍是站着,“指导员,我找喻警官。”

  轩也回头找喻晓风,却不见其踪影,对权易说:“喻警官暂时不在,有事可以对我说吗?”

  “喻警官不在就算了。”没容轩也挽留,权易已经退回监房。

  权易属于喻晓风分管,也与喻晓风相处融洽,因为信赖他,所以才有自杀前的真实流露。权易有话要说,但说话对象仍是喻晓风,而不是他轩也。瞬间,轩也作出判断。他问监房小岗。小岗说喻警官走了有十几分钟了。他果断地打手机。时间不长,接到电话的喻晓风急匆匆地赶回值班室。

  当喻晓风与权易独处一室时,权易却言辞闪烁。喻晓风说你权易不相信我,还是有难言之隐?喻晓风递烟。权易说上次因为香烟林监狱长已经对你有意见了,我不能接。喻晓风将那支香烟塞进自己嘴里,点上,说:“如果你信得过我喻晓风,你痛快一点;如果不相信,我走了,我还有事。”权易稍一犹豫,注意观察的喻晓风立刻站起身,要走,“哎,喻警官。”权易呼唤,他重新落座。喻晓风太了解权易了,欲擒故纵之策果然奏效。

  权易说明哲雄这几天十分活跃:先是项主管与他接触很是频繁,后是老婆和大嫂接见他,再是,黑皮猪与他交往甚密。

  “你反映的这些,我都掌握。还有吗?”

  权易说:“实际上,在这些表面现象下,掩藏着犯人都不知晓的秘密。”

  喻晓风屏住呼吸,问:“什么秘密?”

  “明哲雄往监房里偷带了大量的违禁品。”权易鼓足勇气。

  喻晓风神情凝重,问:“烟酒?”

  权易点头,“黑皮猪还带了部分烟酒到精加工分厂去了。”

  “什么时候?”喻晓风知道黑皮猪是褚迢的绰号。

  “刚才。郎队长带他去的。”

  “你等一下。”喻晓风冲出门外,知会轩也。

  轩也脸色陡变,通过电台呼叫郎森林。郎森林说他正带着褚迢往回赶。轩也命令郎森林原地等候。他一路狂奔,老远地望见郎森林与褚迢正茫然地站在广场上,“等我!”错身而过。他冲进精加工分厂民警值班室,喘着粗气问一民警:“刚才郎森林带来的犯人与你们哪个犯人接触了?”

  该民警紧张起来,问:“出了什么事?”

  “赶紧搜查有没有违禁品!”该民警应声而去,轩也坐下,呼叫邵红雨,通过电话向邵红雨汇报了情况。

  民警复回值班室,通报的结果令轩也失望。

  “肯定转移了。”轩也沮丧。他希望该分监区继续追查。

  然而,该民警说要请示分监区长。分监区长赶到,说没有当场抓获,事后无从下手。

  各管各的责任田,轩也无权干涉其他分监区的工作,他懊恼地离开精加工分厂。邵红雨也赶到,追上低头走路的轩也。轩也请示处理措施。邵红雨反问轩也。轩也说:“提审与搜查同时进行。”说着,打开手机,准备将伍幸之也呼进监房。

  “轩也,慎重!我个人认为……”邵红雨停止脚步。

  2

  “有犯人举报,自当重视,但要在核查后方能采取相应的措施。目前还没有掌握确凿证据,如果大张旗鼓贸然行动,势必影响分监区秩序。马上要过年了,我看还是先稳住有关犯人,暗中调查,取得相关证据,年后再处理。”邵红雨表达观点。

  犯人举报,以免贻误战机,民警当在第一时间内采取措施,是民警处理狱情的常规做法。轩也听得出邵红雨另一层含义:私藏烟酒属于重大违规,采取雷厉风行行动,一旦犯人的举报属实,该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将严重影响分监区形象,分监区与监区领导承担相应的管理责任。但是,如果按照邵红雨的方法,意味着良机丧失,已经流进监房的违禁品将被迅速转移,任由其泛滥,如此一来,监管秩序严重失控,民警的执法形象也将大受影响。轩也心中闹腾着。

  邵红雨看出轩也此时矛盾心态,开导他:“稳定压倒一切。先求个安稳,安安心心地过一个平安年不好吗?”

  轩也艰难地点头,与邵红雨一同步入广场,面带微笑,对仍在等待的郎森林说:“久等了啊,你们可以回去了。”

  郎森林是丈二摸不着头脑,而黑皮猪的内心像一只兔子,奔腾跳跃,他窥视,轩也神色安详,他略微将心放宽。

  回到办公室前,轩也像没事般踱着方步,一进办公室,关上门,不见权易,急促地问喻晓风:“人呢?”

  “权易回去了。”为保护线人或其他举报者,对于民警来说,也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遵循这个原则,喻晓风无声无息地放走权易。他在回答邵红雨的提问时,也是只谈事情内容,对举报者避而不谈。期间,邵红雨也曾追问举报者确切身份,都被喻晓风绕过去。喻晓风如此,轩也也是守口如瓶。好在邵红雨一次未果,没有再追究,没有出现尴尬局面。

  轩也给邵红雨冲了一杯水后,请示具体措施。邵红雨说年底有大搜监的惯例,在清监行动中留意重点人头和重点部位。刚才还聚精会神的喻晓风神情立刻麻木起来,他伸伸懒腰,说累了,想回家休息。轩也说你再坐一坐,我还有事。喻晓风懒洋洋地坐上电脑椅上,滚动着鼠标。懵懂的郎森林知晓其中原委后,一言不发,等候轩也的指令。

  邵红雨交代完毕,照例到二分监区走动。轩也与郎森林和喻晓风商讨对策。郎森林一脸顺从,说听你指导员的;喻晓风沉迷于电脑蜘蛛牌游戏中,对轩也的话无动于衷。轩也想听喻晓风的意见,说老喻你别袖手旁观呀。喻晓风慢腾腾地关闭游戏,不离座,转身,斜躺着对轩也说:“邵红雨都把话说得很白了,还想怎么的?”

  “老喻,我不是想听你这句话,想听你的真实想法。”轩也考虑到郎森林不方便在场,想支开他,郎森林却主动地到犯人现场了。

  “果真?”屋里只剩下他与轩也两人,喻晓风扶正身躯,“我一家之言,仅供参考。乍一听,我们的邵教导员的主意是一条上策:既能稳定秩序,也能顾及分监区声誉。我从中却能品出另一种味道来。此计不是为分监区顾及声誉,也不是为你轩也,是为他邵红雨本人。明哲雄是关系户是明摆的事,至于是谁的关系户,无从得知,我也不想知道,至少是邵红雨打招呼的是不争的事实,你轩也心中最清楚。自己的关系户出了问题,他难辞其咎,也狼狈不堪;最重要的是,人事变动在即,他不能为自己利益着想;而据我观察,他早已瞄上段与海的位置;所以啊,找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达到假公济私目的。”

  轩也说你老喻怎么扯上这些?我们不是议论领导,是在探讨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不是在漫无边际瞎扯,刚才我所说的与事情的处理有直接关联。”喻晓风站起身,“如果你不想听,我也无须浪费口舌了。”

  喻晓风虽有偏激之处,但分析问题尖锐而深刻,很多时候,轩也找不到头绪的时候最想找的就是喻晓风。“你别走呀,继续说。”

  “看样子,我喻晓风是被你俘虏了,早迟一天要栽在你手里。既然开了口子,好吧,我索性将口子再撕大。邵红雨的真实心态昭然若揭,而你轩也呢,在邵红雨向你灌迷魂汤前,你恨不得立刻找出违禁品,来个人赃并获,打击违规违纪的嚣张气焰。因为领导的指示与你初衷相违背,你很矛盾。”喻晓风戛然而止,观察轩也。

  “你教教我,我到底怎么做?”

  “上策是,听从领导的安排,至于后果嘛,管不了许多了;下策嘛,快刀斩乱麻,赶紧动手,找出违禁品来,处理当事人。上策你不太愿意,下策你没有那个勇气。”

  轩也沉吟,问:“还有其他办法?”

  “有———”喻晓风拖起长腔。

  “那你说呀!”轩也着急。

  “随便巡查,有目的地查找,假如起获违禁品,以无意发现为由头向邵红雨汇报。如此,既没有违背领导旨意,也达到你轩也严肃公正治监目的。只是,将影响你的前程哟!”

  轩也说没想到前程,只想认真做事。他认为喻晓风建议非常好,也非常巧妙。他通知伍幸之即刻到监房报到。四人商量,开始行动。

  然而,四人在监房转悠,有意无意地翻查一通后,均空手而归,所谓的“烟酒”无影无踪,权易的汇报似乎是空穴来风。

  轩也将喻晓风拉至一边,“权易的汇报可信度有多高?”

  “我了解权易,我相信他的汇报。依我推断,你到精加工分厂就已经惊动了褚迢,在我们犹豫寡断之机将违禁品转移了。我们已经丧失了最佳战机。”喻晓风长叹一声。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还是要保持警惕。”轩也要求所有留下值班的民警在现场管理时多加留神。

  第二天,监狱通知清监,机关民警被安排到各个监区协助搜监。轩也几人早早地到了监房,等来了刑罚执行科长和另外两名机关民警。

  邵红雨见到刑罚执行科长有点局促,他热情招待陪同刑罚执行科长聊天。在林郡望眼里,刑罚执行科长具有警犬般灵敏的嗅觉,也有警犬般的忠诚。他无论是不是督察小组当值人员,他都会四处转悠,经常冷不防地出现在民警或犯人面前,记上一条漏洞,如实地向林郡望汇报。因为害怕被点名通报,有的人当场向他求情,他则板着脸以上级的口吻说上一通,弄得求情者尴尬不已,最后的结果还是上榜扬名。按理说铁面无私弥足珍贵,执法者往往缺乏的就是这点,刑罚执行科长具备这点应该受到大家尊重才是;但是,遗憾的是,因为他还有一个“优点”,他最遭人嫉恨。可能是因为位处职能部门,自认高人一等,所以,在执法中,他说你错了,你就错了,你辩解,在他眼里是对他不尊重的表现;在以往单独督察中,他制造了不少“冤、错案”,以至于怨声载道,基层民警十分憎恨他。邵红雨的一次亲身经历让他了解到刑罚执行科长的另外一面。就一名犯人的减刑材料的解释,他专门到刑法执行科,恰巧刑罚执行科长不在,他在等待之余信手打开电脑,谁知,页面跳出一个光条条的女人,他赶紧关闭,可惜,电脑不听话,忙乎半天,也没消除赤条条女人画面。此时,刑罚执行科长进来,脸色大变,将对讲机狠狠地摔在桌上,“出去!”他的脸顿时涨红了,恨不得钻进地洞,他小心翼翼地解释。余怒未消的刑罚执行科长教训道:“这里是我刑罚执行科长的地盘,你得遵守我的规矩;哪天,我混到你手下,我听你的。我再说明一点,我的电脑,连副科长都不敢动它一动,为什么?因为我是老大。知道吗?”小人得志,无法无天。这是邵红雨给刑罚执行科长下的结论。

  喝了几口茶,抽完邵红雨孝敬的一支香烟,刑罚执行科长主动地问:“我今天是听你们安排,可以开始了吗?”

  邵红雨以为听错了,心里嘀咕:今天的刑罚执行科长与往日判若两人,是不是日子不对?哦,人事变动前夕,担心官运的人总是换一副面孔,尽量地博取众人好感,待稳住位置后,再还原本来面目。他仍谨慎地说:“科长,你坐镇指挥,查监的事我们来。”

  刑罚执行科长今天没有摆大领导架子,说应该做的。他吆喝大家:“兄弟们,开工了。”走出值班室,主动与喻晓风打招呼:“老喻,别愣着,咱俩搭档。”喻晓风默默地跟在刑罚执行科长后头进监房。邵红雨则不安地望着轩也。邵红雨的紧张以及邵红雨对刑罚执行科长的“热情挽留”,轩也深知其故,但,无论他轩也愿意与否,他也无法阻拦刑罚执行科长亲自搜查,他面无表情地向外走。邵红雨使眼色,轩也用眼神回答:我也没有办法,听天由命。

  喻晓风有意识地将刑罚执行科长引向褚迢所在监舍方向。一个个房间搜完,最后一个房间是褚迢所住号房。头一天,蜻蜓点水的搜查,他不认为违禁品就此不翼而飞。听说是维监组长的号房,刑罚执行科长没有急着动手,而是仔细地打量里面的陈设,然后再动手翻动犯人物品。喻晓风两手抱臂,从上到下,详细地观察,最后,将视线停留在一张床下半开的饮料箱上。他弓腰拖出饮料箱,依次抽出,与视线齐平,又一一放下,当他久久注视一瓶透明的饮料时,刑罚执行科长看出道道,警觉地上前,从喻晓风手中抽出,拧动着已经开封的瓶盖,盖子除去,一股浓浓的酒香沁人心脾。

  3

  明哲雄俨然是老大,在监房,大组长黑皮猪,厅长米光耀以及具有黑社会背景的余大虎都围着他转,他有些飘飘然了。米光耀是想借明哲雄之力在分监区站稳脚跟;而余大虎呢,既有同道中人惺惺相惜,也为日后出狱寻找靠山打基础;黑皮猪另有如意算盘:明哲雄能满足他的“性”趣,也能带来便利。他对明哲雄说想通过他的人购买年货。明哲雄首先想到是香烟。犯人可以抽香烟,但只能抽监狱统一采购指定的品牌,十元封顶。有钱的和有身份的犯人当然不满足十元档次消费了,想方设法地搞高档次香烟;但属于违规行为,情节严重者遭严管强训处理。他明哲雄抽的就是中华,黑皮猪的香烟经常靠明哲雄孝敬。明哲雄不假思索地应承。然而,黑皮猪的要求不仅限于香烟,除了大量的高档香烟外,他最需要的是酒。明哲雄惊骇,说名堂搞得太大了吧。黑皮猪嘿嘿笑着,轻松地说搞老酒太平常了,他搞了无数回了。明哲雄说你能办到,就走你原来的渠道。黑皮猪说原来的渠道能走找你明总干什么?黑皮猪放下架子哀求明哲雄。明哲雄不是害怕违规,是不想多事,经不起黑皮猪软磨硬泡,答应只此一回。黑皮猪管不了许多,说一回就一回。明哲雄命令项主管如数照办。在黑皮猪授意下,化整为零,分批将货带进监房,又安排心腹隐匿。明哲雄留了一个心眼:不接触这批货,需要酒的时候再说。黑皮猪自身需求有限,因为他要圆满完成民警交代的任务,需要与其他监区犯人打交道,而仅耍嘴皮子,是维持不长久的;因此,他得满足对方的需求。

  那一晚,权易都在琢磨明哲雄。他认定其中必有重大隐情。揣测归揣测,他并没有向民警汇报的打算。他始终认为保持中立和沉默是保护自我的最好方式。一个偶然,发现了大量的烟酒,而且他的号房也有,担心被拖下水的他犹豫了。内心斗争了半天,他决定向喻晓风汇报,但只泄露烟酒内情。从值班室出来,他低着脑袋,仿佛做错事的孩子在犯人面前回到号房。明哲雄问他干什么去了。权易说他想家,向分管民警汇报思想。明哲雄说你该不是做内线吧。他像是被蜇了一下,说没有。“没有当然好了,如果发现你做政府的内线,你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明哲雄阴森森地说。权易的后颈顿时凉飕飕的,他点头说知道了。

  借了解拱架加工进度之名,行送年货之实。当轩也向精加工方向而去时,黑皮猪的心突然蹦到嗓子眼。轩也与邵红雨说笑而来,给黑皮猪的感觉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暂时平静。进了监房,与明哲雄通气,迅速安排年货转移。明哲雄恶狠狠地问权易:“你究竟有没有汇报?”此时,权易已经稳定了心神,他坦然地回答:“不相信就算了。”他继续阅读诗词。轩也等人很随便地翻动号房,黑皮猪与明哲雄放下心:说明民警仍被蒙在鼓里。

  全监狱清监,作为惯例,犯人泰然处之,听从黑皮猪卖力地吆喝,到大厅集中,按指定位置坐好,等待民警搜查结果。黑皮猪站在厅堂门边,观察走廊上民警动静。

  接下来,后面发生的是黑皮猪等人,也是邵红雨不愿意所见到的。

  刑罚执行科长召集邵红雨和轩也到现场,核实,并搜出所有的酒,召集特警队后,他提着“战利品”走进犯人聚集的大厅,箭步登上主席台上,开始追查酒的拥有者。

  已乖巧地坐在犯人后排的黑皮猪的脸更加黑了,邵红雨脸色由白变灰,而轩也神色坦然,一脸的轻松。邵红雨走上主席台,严峻地审视场下犯人;轩也在后场走动,观察犯人动静;喻晓风倚在门边,向主席台探着脑袋;伍幸之来回踱步;郎森林自觉没趣,到监房外迎接特警队。

  刑罚执行科长严厉的声音在大厅上空回荡,黑压压的犯人仰着或恐惧或迷惑或怡然的脸接受暴风雨的洗涤。一阵嘈杂声,特警队队员鱼贯而入,将监房掀了个底朝天。一件又一件“战利品”从多个号房提出,郎森林陪伴特警清点“战利品”。

  喻晓风对伍幸之说:“好戏刚刚开始。”

  刑罚执行科长愤怒一通,就是没有一名犯人主动站出承认,刑罚执行科长没有尴尬之色,他说物品与人对证,想躲也躲不掉。他再次要求祸首主动,争取宽大处理。

  大厅里又一次出现死寂。

  邵红雨沉不住气了,他悄然地对刑罚执行科长说:“祸首很有可能是科长的关系户。”

  刑罚执行科长一愣,“哪位科长?”

  “狱政科长。”

  刑罚执行科长愕然,“你能肯定?”

  “肯定!”邵红雨这回没再说“可能”。

  “你事先知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刑罚执行科长尴尬,狠狠地刺了邵红雨一眼,他下主席台,走到一间空号房,与狱政科长联系核实后,望着没有任何犯人标记的“战利品”,走回主席台,宣布将收缴的战利品抬上主席台,让犯人辨认。自然,没有一名犯人认领。刑罚执行科长强调严肃处理后,走人。

  轩也一个眼色,郎森林心领神会站在刑罚执行科长刚才的位置,给犯人上法纪课。轩也尾随邵红雨到值班室。

  “你们究竟想唱什么戏给我看?”邵红雨与轩也刚踏进门,刑罚执行科长发泄着不满。邵红雨要解释,突突的马达声由远及近,在门外突然停歇,狱政科长风似风火地闯进。刑罚执行科长站起身迎接。虽然刑罚执行科长与狱政科长平级,谁也管不了谁,但在林郡望眼里,狱政科、刑罚执行科、教改科、心理咨询科和生卫科五大管教职能科室科长中,狱政科长分量最重,监管事宜无论大小,林郡望首先找的就是狱政科长,党委召开狱情会,也是由狱政科长介绍,轮不到刑罚执行科长说话。

  狱政科长默默地听取了汇报,思量良久,说事件出了,调查是必须的,通过这起事件,总结原因,汲取教训,举一反三,杜绝类似事件发生。在场的都不太明白狱政科长究竟想说什么。紧接着,狱政科长声音不大,但态度渐渐地明朗化:“我已经请示了林监,他的意见是,春节将至,稳定是第一要素,既然没有证据落实到具体人头,就不必兴师动众找责任人;但是,监区要查找漏洞,杜绝隐患。漏洞是明显的,收工搜身制度没有很好地落实,监区是有责任的,即日整改。”

  刑罚执行科长接话,鹦鹉学舌训斥邵红雨一通。邵红雨羞红着脸点头连连。在刑罚执行科长的命令下,特警队员将烟酒装上三轮车,全部撤离现场。

  两位科长远去,憋了一肚子气的邵红雨想冲轩也发作,“哎———”长叹一声,却没发出来,拖过一张椅子,坐下,径自生着闷气。如果轩也不是舒进的乘龙快婿,他一定发一通火,解心头之恨。他刚才被刑罚执行科长搞得狼狈不堪,情绪糟透了。

  轩也当着大家的面主动检讨自己。喻晓风和伍幸之知趣地相继离开办公室。轩也检讨完毕,请教下一步措施。

  属下诚恳认错,邵红雨心里舒坦多了,他说:“我没有要你认错的用意,向我认错于事无补。我在考虑如何挽回该事件对我们监区的影响。”邵红雨考虑更多的是他的前程。年后,段与海退位的可能性很大,而本监区候补人选目前只有尚周和他邵红雨两人。他曾比较了两个人的实力,旗鼓相当,甚至是略胜一筹,但是,如今出此纰漏,他的前程将充满变数。电话铃响起,轩也迅速奔向电话机,是段与海打来的。邵红雨猛然想起,到目前为止,他尚未向监区第一负责人汇报。酝酿台词后,邵红雨接过电话,汇报了事件前后经过。

  段与海咆哮声如雷贯耳,邵红雨下意识地远离话筒,仅有几步之遥的轩也听得一清二楚:

  “你们这些兔崽子是不想让我过一个安稳年,不想让我再干了,是不是?老子没有好日子过,你们也别想安生……”

  邵红雨颤颤巍巍地反复检讨认错,结束汇报,将黑皮猪和明哲雄先后叫到办公室敲边鼓,借此达到敲山震虎目的。

  黑皮猪与明哲雄口径出奇地一致:“不是我做的,我可以向政府保证!我一贯牢记犯人身份意识,遵纪守法……”

  邵红雨语重心长地对明哲雄说:“有人打招呼,改造步伐是比普通犯人快些,但如果得意忘形,所谓的关系反而害了你……”

  “教导员,您说的我没听懂啊!”明哲雄不为所动,继续装糊涂。邵红雨悻悻而去,轮到轩也单独与他谈话,明哲雄两条腿不由自主地晃动,眼睛不老实地四处张望。

  谈话对象一副吊儿郎当样,轩也加重了语气,喝令明哲雄端正态度。

  明哲雄将目光投向指导员时,忽然发现,指导员的相貌与大哥明哲英有八分的相像,突发奇想:如果指导员是大哥的儿子,我的日子岂不更好过?

  4

  查获大批量的违禁品,监狱总归是有说法的,轩也惴惴不安地等待监狱处理结果。大量违禁品带进监房,说明分监区搜身制度如同虚设。此次,普通民警年底奖金只有七千余元,奖金之少,与领导差距之大,造成普通民警心态失衡,工作状态不难想像,诸如搜身之类的监管制度执行大打折扣。当他面,大家还给他指导员面子;他不在场,点名报数,人数准确,民警手一挥,犯人一窝蜂地拥进监房,静静的安检门成了一个摆设。奖金不是由他说了算,监区领导说了也不算,他只有无声地面对同事的怨言。前几天,他将值班之外的所有分监区民警请到文其一老婆饭店吃了一顿,借机弥补自己因多拿了奖金而产生的几分愧疚。舒畅说奖金多与少与你指导员何干?他说工作靠大家帮助才完成全年所有目标,他应该感谢大家,也希望来年继续支持他。虽然一顿饭没有消除同事对奖金分配的怨言,但对轩也个人掏腰包设饭局,心里暖烘烘的。为避免再有违禁品流入监房,轩也召集留下值班的三个人开短会,旨在加强民警搜身责任心。

  喻晓风望着窗外犯人架设拱架忙碌的人影,对轩也的强调置若罔闻。散会后,郎森林上楼层现场管理,伍幸之回家,喻晓风打开电脑,拧大了音箱音量,琵琶曲《十面埋伏》在值班室回荡。轩也觉得喻晓风有话要说,探手拧小音量。

  “你先听一听。”喻晓风又放大音量。一曲终,喻晓风关闭播放器,问轩也:“你能参悟到什么?”

  轩也按捺性子听完乐曲,不假思索地说:“现在哪有闲情雅致欣赏音乐?有什么高见就直说。”

  “你现在是一只无头的苍蝇,智商已经降到儿童水平线了。问你也是白问。”喻晓风尖酸刻薄地说轩也。

  轩也有所触动:他光着急做亡羊补牢之举,而这些无助于日后工作的开展,他现在缺乏冷静思考。他颇感兴趣地与喻晓风面对面坐下。

  喻晓风说他一家之言,仅供参考。他说处理相关责任人是常规做法,但在特殊对象面前,常规不奏效。你轩也是何许人也?舒副监狱长未来女婿,舒副监狱长又是玉兔监狱举足轻重的人物,乔监倚重的左右手。因此,担心被处理是多余的。刑罚执行科长也是白忙乎一阵子,他贪功目的不能达到。对于我们分监区来说,借刑罚执行科长之手将违禁品连锅端,实现了你轩也铲除污垢而后快的初衷,还犯人一个干净的改造环境。但是,隐患和后遗症依然存在。

  喻晓风所说,是能站住脚,但轩也依然相信处理结果早迟一天要公布。他最感兴趣的是分监区的隐患。他一字不漏将喻晓风的话全记在心里。

  “虽然违禁品被没收,但当事人没有被处理。对于无关的犯人,他们以为,因为当事人身份特殊,所以政府格外开恩。你别低估了犯人的智商,他们能想到这一层因素。公平执法也就成了口头口号;对于当事人,他们不会因此收敛,反而更加嚣张,违纪的手段更高明更隐蔽。他们仍会蔑视和践踏法律和警察的尊严。”喻晓风渐现哀伤,“这是原则性问题,但因为没有具体伤害对象,往往被我们忽略。我最担心的是举报者将来命运。”

  轩也越发沉重起来。就整体而言,现在的执法环境与五年前相比,恍如两重天:犯人奖励减刑程序公开透明,打骂体罚现象基本销声匿迹,公正文明执法环境得到社会认同。但是,总有无形之手干预执法,虽然属于少数个别,却有一颗老鼠屎带坏一锅粥之嫌。没办法,谁叫你官阶小?坚持原则?明天就叫你挪位置。所以,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尽一个警察之责。如果说,犯人一般权益受到侵犯,因为你力不从心以无奈而自慰,那么,举报者人身受到伤害,你还能以“无奈”安慰自己?举报者一旦举报有一定背景的案件,意味着危险正一步步地向他靠近,民警处理不当,措施不到位,最终受害者就是举报者本人。权易原有自杀倾向,一旦感受危险逼近,他的结局不堪设想。白天,有民警在场,没有犯人会明目张胆地伤害权易;夜深人静,民警下班之时,谁能保护他?

  轩也与喻晓风商讨保护权易的计策后,将黑皮猪喊进值班室。

  清监,是意料中的大规模行动,黑皮猪并不害怕;因为每一次,搜查的民警望着大大小小包裹和箱子,大都随便翻一两个就完事。当他发现今年的搜查者是大名鼎鼎的刑法执行科科长时,心里直冒凉气。年货如数起出,他心中哀号:全完了!他坐在后面,脸色平静又时时掠过惊慌,忐忑地等待结果。然而,事态的发展竟始料未及:即将来临的暴风雨又骤然消失。他向明哲雄祝贺。祝贺什么呢?祝贺他明总大吉大利遇难呈祥。他不能不相信明哲雄曾经吹嘘的背景。明哲雄得意之余怀疑事出有因。黑皮猪鱼眼暴突,“他妈的,权易他当真活腻了不是?这个年让他生不如死,瞧瞧我褚迢的厉害!”米光耀无意听到他们的谈话,吓得大气不敢出,蹑手蹑脚地躲避,却与小瘪嘴相遇。小瘪嘴说你鬼鬼祟祟干吗?米光耀搪塞两句走开。听了小瘪嘴汇报,黑皮猪又多了一桩心事。明哲雄安慰他:“厅长没有向政府检举的胆,你放二十四个心。”当黑皮猪决定不追究米光耀后,忽然发现自己监房老大的地位开始动摇。但目前他无暇顾及地位问题,他需要解决的是身边奸细。偏偏这个时候,指导员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

  轩也以防止权易再次自杀为由,要求黑皮猪为权易生命安全买单。

  “无论权易发生什么意外,你都逃避不了责任。”轩也说了一通诸如“这是政府对你的信任”一类哄话。

  “谢谢指导员信任。我……”黑皮猪想推辞却找不到借口,急得抓耳挠腮。

  一直静观其变的喻晓风偷着乐:将保护对象交给危险者是险中求胜之招。你褚迢是想报复还是求自保,你自己选择。

  黑皮猪说了一大堆困难,无济于事领命而去。

  轩也不放心地问喻晓风:“这是不是一步险棋?”

  “确实是!但你没有一招稳棋可走,也没有第二步棋可供选择。当然,他褚迢更没有选择的余地。”喻晓风突然想起什么,“哎,指导员是你,还是我?我都将身份忘记了。”

  “群策群力嘛!工作是靠大家共同做的。没有你老喻,我这指导员是干不稳的。”

  “你别抬举我。我最讨厌马屁精。”喻晓风扬起眉毛,重新打开播放器,“爱你恨你的流行歌曲听腻了,听一听古典音乐《十面埋伏》也不错。”

  黑皮猪心思重重地出了办公室,正在布置满天星的犯人纷纷停下手中活,瞅着他,没敢打搅他。黑皮猪步履沉重爬上楼,回到监房,早已等候的明哲雄立刻上前打探。黑皮猪说事情麻烦了,盘腿上床。明哲雄扶着上床,俯瞰黑皮猪,说奇怪了,指导员肯定知道你参与了这起违规事件,他应该防你报复权易才是。黑皮猪抽着明哲雄递上的一支中华烟,吐了一个烟圈,说这正是高明之举。明哲雄说小小的指导员有如此深的计谋,你我要加倍防范。他指着中华香烟,“这下可好,连我自己的好香烟也被收了,只剩下身上大半包了。”

  “十有八九啊,是喻晓风出的主意。”黑皮猪此时并不关心年货。

  “他有这个能耐,还是带班民警?”明哲雄平日里没把老气横秋吊儿郎当的喻晓风放在眼里。

  “劳改队不是看你有没有能力,是看你顺不顺眼,有没有后台。”黑皮猪提醒明哲雄,说喻晓风看似不起眼,实则是做指导员出身的,要防他才是最重要的。

  明哲雄不甘心地说:“修理权易的事就黄了?”

  黑皮猪将手中烟蒂狠狠地扔到地上,眼珠蹦出,话从牙缝里挤出:“过了初一,过不了十五,日子长得很呢。”

  铃声一响,饭厅里人声鼎沸。

  明哲雄懒洋洋地站在队伍中,米光耀凑过来,与明哲雄打招呼。明哲雄心里还惦记着检举的事,哼哈一下便不再理睬米光耀。米光耀说明总你有心事?明哲雄白了米光耀一眼。米光耀识相地缩回头。

  明哲雄打了饭菜对权易说:“我们回去吃。”

  权易下意识地朝饭厅门口张望,没有民警,只有一名负责维监的犯人站在门口,一丝恐惧掠过,他说违反规定,不能出去。

  余大虎要跟着明哲雄。明哲雄说他与权易聊会儿天。

  “那你们谈吧!”余大虎端着饭盆自觉走开。

  明哲雄平淡地对权易说:“跟着我走不会有事。”

  黑皮猪发现猫腻,走过来,对明哲雄使了一个眼色,提醒:“要过年了,别给自己找麻烦。”

  明哲雄却没理会,拉着权易向门口走。权易迟迟疑疑。刚到门口,轩也突然出现,挡住他们去路。轩也无声地注视着明哲雄。面对指导员威严的目光,明哲雄撂下权易佯作悠然自得往回走。

  “权易,你想干什么?回去!”明哲雄背后传来轩也的呵斥声。

  饭后,权易正清洗餐具,小岗传达指导员的指示:权易到民警值班室。

  5

  轩也原本站在饭厅门口,舒畅给他发了短信,问他在哪里吃饭,他退至一边,低头给舒畅回信,眼见着明哲雄与不情愿的权易向外走,便迎上前。他故意批评权易后,找借口将权易喊进值班室。权易怯生生地喊了一声“报告”进了值班室。轩也对权易的检举行为表扬一番,说,如果他表现平稳,将在二季度减刑中酌情考虑他,并为他的安全作了承诺。

  权易案发前,电子专业本科毕业,在单位干了两年不到辞职下海经商,苦心经营,生意蒸蒸日上,不料一桩讨债纠纷将他卷入漩涡。他多次向债务人讨债未果,便打起官司,虽然官司是胜了,执行起来异常困难。赢了官司却身心疲惫的他在高人指点下,请专业讨债公司出面。他请这家公司之前,他曾作了调查,发现该公司讨债手法非常合法,没有黑社会那种恐吓诈骗的记录,成功率极高。他要求守法地讨债。该公司也作了口头承诺。然而,钱是到手了,但没焐热,被公安机关以绑架罪名逮捕。他叫冤,但因讨债人限制了债务人的人身自由,主使的认定无法推翻,他被判四年刑期。性格内向的他更加自闭。公司垮了,他的家人陷入被逼债的纷争中,他苦恼,曾萌生了厌世的念头。决定辞世前,他与他尊重的喻晓风告别,不料,隐讳其中的诀意被喻晓风破解,在分监区民警挽救下,他重新认识了生命的意义。然而,搜监后,当事人逃避了处罚,仍逍遥地过着平静的服刑生活,他为自己的检举行为悔意连连,在恐惧中等待厄运的降临。他对指导员的鼓励和承诺不为所动。

  权易木讷,轩也想继续说服,一直冷眼旁观的喻晓风终于开口:“指导员,你先歇会儿,我陪权易聊聊。”

  轩也让出谈话空间,喻晓风反倒没话说了。喻晓风早洞穿权易心态,但他也无奈,所有搪塞糊弄之词都很苍白,连说服自己都没有信心。喻晓风沉默,权易也哑然,谈话现场一片死寂。四目对视,僵持了五分钟,喻晓风吐出一句话:“如果民警没有保护好你,是民警的失职,我喻晓风良心难安。”

  权易感动,嗫嚅:“我……”

  “哟!老喻,你在,找犯人谈话呢。”吴文革此时来串门,打断他们的谈话。

  见到吴文革,喻晓风皱起眉头,问:“有事?老吴。”

  “啊,也没什么事,我想到你们监房找一个犯人。”吴文革亮出软中华香烟。

  “我有,你别客气,指导员在里面。”喻晓风打发吴文革,回头对权易说此次违规事件已经过去,尽快地从阴影中走出……

  权易虽然相信轩也和喻晓风的为人,但仍有顾虑,他不想再给喻晓风添麻烦,说:“大不了,让他们揍一顿,还能怎么的?”

  送出权易,喻晓风想替轩也做事做圆点,与明哲雄第一次单独面对面例行诫勉教育。没有废话,言简意赅:“权易中规中矩,你不要带坏他;他生性怯弱,你更不能为难他。”

  明哲雄收敛往日的慵懒,一副委屈像,说他只是想与权易回号房聊天,没有其他意图,不小心破坏了规矩,下次一定注意。他的唯唯诺诺并没有换来喻晓风的好感。

  喻晓风警告:“如果我发现你有严重违规行为,我第一个不放过你;如果你伤害了权易,你纵有天大的靠山,我绝不放过你!”

  明哲雄上下打量喻晓风,嘴角流露出不屑:就凭你一个小民警,光有心计,没有权力,能治得了明哲英弟弟?但他仍不敢小觑喻晓风:一旦顶起真,很难保证喻晓风不会豁出去,将事情闹大。他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证。

  明哲雄的狂妄和惺惺作态自然逃脱不了喻晓风的眼睛,喻晓风终止谈话,冷冰冰地说:“你回去!”他打电话给正在上班的夏秋,问她接孩子回来过年的事。夏秋接了电话,暂时将他撂在一边,她替人呼叫后,抽空与喻晓风商量着。没说两句,电话里又传来呼叫总台的声音,喻晓风说你先忙,有空打过来,他挂了电话,搜索文学网页。在监狱局域网点击一通,他实在找不出有新意的内容,索然无味下网时,忽然想起访客吴文革。

  礼貌地与一分监区民警打招呼后,吴文革大摇大摆地进了米光耀的号房,说找米光耀有事。其他犯人自觉地让出号房。米光耀不冷不热地接待旧日的管教民警。

  米光耀与其他新犯人一样,分到一分监区,多方了解分监区所有民警的个性和爱好,以便揣摩和迎合民警心理,适应改造。两天前,内勤小李通知拨打亲情电话。轮到米光耀进入电话间,小李半睁眼皮,说你自己拨号,忙里偷闲打起盹。小李酷爱体育运动,热衷球赛,想必第一天晚上观看德甲联赛或NBA球赛了,一宿未睡。米光耀窃喜。米光耀由此得到大姨子带来的喜讯。大姨子告诉他,说她与米光耀服刑所在地的省交通厅主要领导联系上,通过做工作,该领导看在往日与米光耀协作的分上,出面,与省监狱管理局田副局长建立了关系,田副局长已经答应照顾米光耀。米光耀兴奋地叫起来,小李惊醒,睡眼惺忪地瞪他一眼,他机灵地对着话筒“哦,知道了”匆匆挂上电话。惬意地躺在床上,他谋划未来:他再也用不着一个无赖警察帮助他减刑;当然,他还得利用他,为他提供必要的信息和通讯渠道。利用好黑皮猪、明哲雄等头面人物建立和谐的犯人人际关系,配合监狱管理局田副局长,不愁没有美好的明天。世上本无路,只要走上千万回,路也就出来了。他没有奴颜卑怯相,是因为,他始终认为,猫是沾腥的,打它嘴,它也不会丢弃口中之食。吴文革不是因为穷而受他的贿,是因他的贪婪本性所致,和他当初在位时一样。依照贪婪的逻辑,他米光耀可以摆脸色,也可以骂他,但吴文革绝不会弃他而去;因为对于吴文革来说,他已没有任何尊严可言。

  果然,犯人悉数出号房,吴文革热心地嘘寒问暖,丝毫不在意米光耀的迎接态度。米光耀说他现在尚可。吴文革为惹恼文其一直接导致米光耀调换改造环境而悔恨,希望米光耀原谅,并说服刑地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他吴文革照顾就行。吴文革习惯地先含上一支烟,问米光耀:“抽一支?”吴文革已经遭到米光耀痛斥过,米光耀的气也消了差不多,今天是故意摆脸色给他看的,既然他态度诚恳,米光耀的态度有所缓和,说我不抽烟,你是知道的。吴文革抽中华牌香烟,米光耀突然想起分监区刚被清洗过,高档次香烟所剩无几,问吴文革带了多少香烟。吴文革不解其意。米光耀不耐烦地说:“掏出来就是,哪有那么多废话!”吴文革上下摸了摸,说还有两包。米光耀接过两包香烟,又向吴文革伸手。“什么?没有了。”吴文革做了一个摸口袋的动作。米光耀说开了包的也给我。吴文革说我还值班呢,没有香烟熬不过去。吴文革很不情愿地交出大半包中华香烟,米光耀一把夺过,抽出两支返还给吴文革,说不够找你们犯人要,你经常这样的。米光耀藏好香烟,对吴文革说你今后不要撇下我不管,监狱和监区一有风吹草动,立刻通知我。吴文革得米光耀授意而去。

  吴文革猫腰下楼。在他的背后,在走廊的尽端,轩也宛如一座塔静静地伫立。

  吴文革进轩也的监房,他知道;吴文革直奔米光耀号房,他也知道;但吴文革与米光耀究竟是什么关系,他知之甚少。当初,邵红雨只通知他领人,没有说明理由,既然没有特殊情况向他通报,他也就没有多问。但有一点是很明显的,调动是发生在文其一与米光耀打架之后,打架个中原因颇耐人寻味,联想吴文革一贯表现和传闻,不难想像吴文革与米光耀的大概关系,况且,米光耀曾是权倾一时的正厅级干部。他路过米光耀号房,交谈忘我的他们没有发现他,他也没有进去打搅,轻轻地走开。当吴文革离开时,他正站在此处,吴文革没有发现他,他就无声地目送访客。他迈步跨入房间,米光耀正哈腰收拾吴文革遗弃的烟蒂。

  米光耀转身之际,两条警裤腿挡住视线,仰脸搜索,哟,是指导员,他立刻挺直腰板,“指导员好!”

  米光耀作为处级以上职务犯罪分子,位于特殊管理对象之列,轩也与他长谈过一次,年前,他要就此与他再谈话一次。轩也说你坐下。米光耀温顺地半个屁股端坐在床沿,接受指导员的教诲。轩也从米光耀监内生活方面切题,认真而又富有人情味地引导教育他。米光耀坐姿端正,仍保持入监队的规范,回答简练,态度诚恳。由昔日的颐指气使到今日的俯首帖耳,轩也感叹人生的变化太富有戏剧性,但他并不由此认为此时的米光耀表里一致。他想问吴文革与米光耀关系,又顿感唐突,随便扯了几句结束谈话。

  轩也回到办公室,喻晓风正抱着电话聊得起劲,以为是才子风流,要躲避。在与舒畅建立恋爱关系前,他多次利用QQ通宵达旦地与网友甜言蜜语。喻晓风示意他回头,挂了电话,问起吴文革。

  “吴文革走了!”轩也问:“与哪个地方的女网友聊天呢?”

  “你说还有谁与我聊天?黄脸婆———夏秋。”喻晓风苦着脸。

  “我才不信呢!自古才子多风流。”

  “别逗我。舒畅是个不错的女孩,你好好珍惜你们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