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揭开贬谪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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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春节还有十天时间，方思与乔颖尔参加了全省监管工作会议。

　　会议结束回家监狱，方思主动问起春节值班的事，要求值第一个班。乔颖尔笑着说你老方刚到玉兔，第一年的值班就免了。乔颖尔免了他的班，方思顿感轻松。在麒麟，自打他担任副监狱长起，他从没有回家过年三十。如今可以放松心情与妻儿团聚。年三十上午，他与一把手打了招呼就离开玉兔回到省城的家。

　　三口之家欢天喜地过了年三十，初一拜会岳丈一家，下午，方思偕同夫人儿子驱车回老家。母亲过世多年，老父亲尚健在，方思本想接老父亲到省城，父亲不适应也不愿意，就在他大姐家生活。在大姐家呆了两天，给所有亲戚拜了年，他带着妻儿回程。

　　走之际，他望着饱经风霜的大姐，内疚，说：“姐，老人家就全托付给你了。”

　　方思对工作的痴迷程度，大姐略知一二。他一年难得有一次机会回老家，弟妹曾向她诉苦，说他将家当作临时客栈。在她这里，弟弟可谓是大官，与县太爷平起平坐的官，照顾和提拔一个人还不是容易的事？可是，当她受乡亲委托为她在麒麟工作的儿子向弟弟提起时，弟弟委婉拒绝了，说晋升要凭真本事。她理解弟弟，说姐姐不会拖你后腿，放心地工作。

　　方思塞给大姐二千元钱，深情地望着故土，依依不舍地上车。

　　回到省城，他给冉寒春局长打了电话；第二天，他在花店买了一束鲜花摁响冉寒春家楼梯单元门铃。

　　上楼时意外地与林郡望相遇。林郡望怀里夹着皮包，手里提着一个礼品袋，他望着方思手中的鲜花，尴尬地与方思招呼后，匆匆地下楼。方思点头回礼，没有回头，健步上楼。

　　冉寒春笑脸相迎方思。

　　立于门外，方思说：“与往年一样，我只有一束鲜花孝敬您，您不拒绝吧！”

　　冉寒春戏称：“进门都是客。我不打笑脸人，只反感礼品；鲜花不仅是礼品，更代表心意，我当然欢迎。”

　　方思对他的调动的真实原因耿耿于怀，他恳请局长明示。局长没有立刻回答，只问他对玉兔的真实感受，鼓励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方思对玉兔一些现象曾经总结和反思过，但没有向局长汇报的打算。玉兔表面上成绩斐然，但成绩的背后矛盾依然突出，每一个监狱都有这样和那样的矛盾，但监狱系统普遍存在的现象在一个监狱集中反映，是极不正常的现象。他如实地向冉寒春作了汇报。

　　冉寒春说改革下的监狱面临着与社会同样的困境，但如果几乎囊括了所有矛盾，就要值得反思。然而，他的兴趣不在于此，他说：“你所反映的，我都有所掌握。我接的投诉最多的是玉兔监狱个别领导违法乱纪行为。”

　　“是不是传闻中的舒进？”

　　“投诉舒进是恶棍监狱长。用‘恶棍’给一个副监狱长定性，我听得耳热。”

　　方思脑海里立刻闪现退休老干部老黄欲言又止一幕，他问：“退休干部反映的？”

　　“岂止是退休干部，在职的也有啊！”冉寒春说，“当初，我曾接到一封举报信，因为未署名，纪委书记安排的调查组到玉兔找不到举报者，没有关键线索，空手而归。假如信中反映属实，将是一起大案。给舒进恶棍定性那还是轻的了。”

　　方思全神贯注地听着。

　　冉寒春喝了一口茶，说你也喝一喝，清香味很重，老太婆用冰箱保存的。他继续说道：“我思量再三，不因调查组两手空手而放弃，于是就动起你的点子。”

　　方思瞪大眼睛注视局长，无声地倾听局长的娓娓叙述。

　　“两名犯人逃跑，顶着我拖延处理当事人，工伤死亡两个犯人等等，处理你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将你调到玉兔不会引起他人怀疑。因为你被降职，情绪低落，工作状态差也是正常的，玉兔人更容易接受你。但我是出于对你优秀品质的信任，所以，将暗中调查玉兔的重任交给你。为什么一开始没有说明真相，就是因为怕你带着局长的尚方宝剑而锋芒毕露引起玉兔人猜疑导致功败垂成。结果呢，因为你的行事风格，乔颖尔仍对你产生了戒备心理，也会引起舒进警觉。”

　　方思大彻大悟。他不无埋怨地说：“您要是一开始就说清楚，我哪会为调动折磨自己几个月？我带着目的去玉兔，我自然要讲究策略。您还是对我不放心。”

　　“好了，小方。不要多想了啊！”冉寒春笑着说，“现在，我已经向你摊了牌，你的目的已很明确了，下面怎么做，是你的事。我还是那一句话，我的手机永远为你开着，随时都可以找我。”

　　方思感到肩上担子更重了，比以往做一把手都沉重。他沉默。

　　“想打退堂鼓？”

　　方思摇头。

　　“有困难？”

　　方思点头。

　　“全社会都在反腐，监狱系统也绝不允许腐败分子逍遥法外，但道路是坎坷的，在铁板一块的玉兔，势必困难重重，你要设法克服。反腐是需要代价的，甚至是生命。难为你了，小方。”冉寒春语重心长地说。

　　方思是有一肚子委屈，但同时为肩负神圣使命而自豪。他仍有一事不明，问：“将一把手调走，然后着手调查，所有问题都会浮出水面。”

　　“这是简单常识，问题是，我做不出这样的决策。乔颖尔是叶野厅长一手提拔的人，不仅如此，叶厅长还数次要求将乔颖尔列为副局长候选人呢。”

　　“原来如此！”乔颖尔晋升神速之谜一朝揭开，方思解开许多心结。他说起被辞退的麒麟监狱民警，希望局长能网开一面。

　　冉寒春苦笑着，说：“大家都说我这个局长无情无义，骂就骂呗！矫枉就得过正。民警的责任心不通过严厉措施就得不到加强。事实上，辞退规定出台，确实有效地遏制了民警懒散作风。当然，在民警精神状态彻底扭转后，我们还是要完善那个规定。以民警作为牺牲品，换来如今稳定的监狱管理局面，赠予我的骂名我愿意背。这名辞退民警嘛，他回来后，我会有一个交代，你放心！”

　　从局长家回来。方思如释重负，破例一个人喝起酒。夫人以为他从局长那里带来了好消息，忍不住地问。他笑而不答。这个时候，林郡望意外地打电话给他。他说他在家，如果愿意，陪他喝杯酒。

　　林郡望到冉寒春家，表达心意未成却碰了一鼻子灰，幸而在田副局长那里找到一丝安慰。比起冉寒春，田望鹿就很有人情味，在他的坚持下，田副局长没有抹他面子，忠告他下不为例后对他的前途做了一番描述。他心满意足地回家。途中，他想起在冉寒春家楼梯尴尬一幕，他认为应该到方思家一趟。乔颖尔是不收礼的，他是知道的，想必方思比乔颖尔更清廉，于是，他在商场选了半天，给方思儿子挑了一个价值一千余元的英语学习电子词典。

　　当林郡望出现在方思家门口时，方思习惯地望着访客随身物品，林郡望手里提着他常见的公文包，腋下却夹着一个小包装盒，他声明：“到我家做客，我举双手欢迎，如果带礼品，请你回头！”

　　“没有礼品，是顺便路过。”林郡望边说边倚着门框脱鞋，“老方，你得把拖鞋递给我。”

　　方思与林郡望在局长家楼梯遭遇过，他手里的礼品显然是在局长家原封不动地带回去了，他今天也不会空手拜访他，但他不能拒绝林郡望，毕竟同事一场。他将拖鞋递给对方。

　　林郡望说他已经吃了，但可以陪老方你喝两盅。方思招呼夫人和儿子敬酒。席间，夫人说起了学驾驶热，说她也想学驾驶。方思说孩子正在上学，上大学还需花大钱，哪有钱买车？我们不必赶那个潮流。夫人说学开车与买不买车没有关联。方思说你真的要学驾驶我不拦你，我只想避免别人说三道四。林郡望说你老方多虑了，我夫人早拿了驾照了。吃罢，喝了一口茶，林郡望就有事走了。他走到门边换鞋。

　　方思追到门口，说你丢了东西了。林郡望头也没抬，说那是给你公子学习用的，正月里，你总不能让我空手吧。他换好鞋子拉开门。方思不高兴地说东西贵重了，你有心意来看我，我知足了。他将盒子送还林郡望。

　　林郡望认真地说：“如果你认为我是送礼给你老方的，你可以将它扔到门外。如果心意难安，下回到我家做客，买一样东西给我儿子。行不？”

　　“我替儿子谢谢你了。”林郡望言辞恳切，方思被说服，不得不承认送礼是门学问，是礼尚往来还是受贿有的时候真的无法区分。

　　夫人看电视，儿子摆弄着电子词典，方思还在琢磨着送礼学问，清脆的门铃声再一次响起。

　　2

　　来客是邵红雨。

　　邵红雨出身寒门，十年寒窗之时发誓改变邵家低微贫穷历史，跨入监狱大门，他学会了忍气吞声，擅长察言观色，工于见风使舵。攀上玉兔风云人物舒进，周旋于各色人物间，三十出头，爬到副教导员的位置。他参悟干部提拔制度，参照年限，他居安思危，想尽快谋取正科级职务，即便止步于正科级，也能为日后助理调研员打下厚实基础。段与海即将退位———这是他的推测，是他晋升的最佳时机。春节是公关的良好时机，监狱久久不动人事，以至拖到年后，是不是意味着：给你们机会，你们不把握，就别怪我们领导了。他不能不抓紧行动。他第一个拜访的是舒进。舒进这人，他摸得很透。舒进没读几年书，在监狱环境下长大，一些监狱子弟的痞性和所谓的豪爽在他身上全部得到体现，但他和其他子弟一样，因为缺乏良好的教育和固有的致命缺陷，也只能飞扬跋扈一时，后劲不足。所以啊，他利用老乡身份与舒进保持密切关系，又同时将猎眼瞄准了其他人。乔颖尔年轻有为，有坚强的后盾在支撑，他当然不会轻易接受部下的馈赠，他多次拒贿名扬玉兔。老婆如愿地调入小招待所规避改制风险，是舒进力挺的结果，他也想以致谢的名义向乔颖尔靠拢，但又怕弄巧成拙，最终放弃。乔颖尔方面他死了心，他瞄准了方思。方思刚正不阿，他也有所耳闻，但认为，此一时，彼一时，方思被贬，心态一旦失去平衡，调整做人准则不是不可能的，况且，谁也没有亲眼见过，方思真的像传言一般两袖清风？虽然，在乔颖尔一手把持的玉兔，只有舒进才能说上话，但乔颖尔不能不忌惮随时东山再起的方思。于是，他赶往省城，摸到方思家。

　　邵红雨笑意绽放拜访，方思和颜悦色接待。夫人儿子各自躲在房间没有露面，客厅里只有方思与邵红雨两个人。邵红雨拘束地东一句西一句瞎抓与方思套近乎，时不时地瞟着方思家的陈设，借以判断方思清廉程度。方思家具陈设还是数年前的，几乎没有变化，简练而不乏雅致，没有邵红雨想要找的贵重礼品陈设。一般监狱级领导在张扬富贵之余还彰显自己的格调，往往还挂着名人字画、古董或价格不菲的工艺品。他只看到了一件根雕。这件根雕还是方思在麒麟时，上山俯瞰麒麟监狱全貌时意外发现的结果，他把玩后请监狱一名爱好根雕的民警帮他后期加工。邵红雨说那件根雕不错。他临场发挥，先对根雕作了很高的评价，又对收藏诸如此类的工艺品的主人品位赞不绝口。因为在工作之外与邵红雨没有来往，方思头脑出奇地冷静，没有上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邵红雨的套，他淡淡地说：“你过誉了！我随手捡到的，哪有你说的艺术品位？”

　　邵红雨为送礼颇费了一番脑筋。他与舒进关系近，送什么，舒进也只推辞一下，舒进是俗人，最讲实际，送烟酒也就够了。闵文一身警服下包裹的尽是赘肉，想做半老徐娘，送品牌化妆品套装，她开怀；春节是特殊时光，当然要放血了，他一咬牙买了最新潮的高像素手机。至于陌生的方思，他反复考虑，又与内人商量，甚至专门跑到礼品店参观，请教店主。最后敲定送字画。买字画也费了不少周折。名人字画他索取不到，买又买不起，只有到字画市场买假冒的字画。官员没有几个懂得字画的，在家挂上一幅，粉饰品位，送他一副假字画，说好不容易托人买了某某的字画，他一准装模作样地品味一番，即便胡诌一个实际不存在的名字，他也会说：“哦，我知道，他的字画挺抢手的。”你能买到名人字画，他会认为你门路广，还不能小瞧了你；你专门送上门，他自然承认你的诚心。只要收下，你的目的就能达到。即便方思是个黑脸的撵客之人，对待价而沽的字画不一定不心动。他跑到省城的字画市场，店主见他挺懂行的，没有耍出先欺骗不成后再说实话的伎俩，开门见山地说你买真品还是赝品？他脸红都不红，说就买赝品。店主拿出省内某知名画家的一幅赝品，说三千块不还价。他铺展开字画，审视后，说三平方尺不到，不值这个价。他挥起大刀与店主几经砍杀，将价格敲定在九百元。看到方思的根雕，邵红雨自然满心欢喜。他打开包，小心翼翼地将字画拿出，开始事先演练了几遍的表演。

　　邵红雨将送礼艺术表现得出神入化，几乎登峰造极。方思观赏着邵红雨的表演，不动声色地问：“小邵，你想我为你做什么，你直说吧。”

　　出人意料的轻易送出字画，邵红雨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他抑制内心狂喜，说他工作如何如何地努力，可惜仍在副职上徘徊，如果有机会，他将更加勤奋，报答组织的关怀。

　　方思笑了，说：“就为这事？早说呀！党委会对你的表现作一个全面公正的评价，你不用担心。字画么，你拿回去吧！”

　　“您留着，如果喜欢，日后我找人替您裱装起来。”邵红雨开始向门边退。

　　“小邵，如果到我家坐一坐，吃一顿饭，我欢迎；如果来这一套，别怪我不客气了。你拿走，用到你该用的地方。”方思收起笑脸，小心地收卷字画，回头，邵红雨消失得无影无踪，站在门边，只听到急促的下楼梯声。他自言自语发出感叹。“这个邵红雨，的确是个人才！”

　　“和谁说话呢？”夫人见方思手中字画，“刚才登门客是玉兔的？叫什么？你收下了？”

　　“不收也得收。今天收入颇丰啊！”方思将字画放好。

　　再有一天，方思休息日即将结束，他说陪老婆儿子逛街。夫人喜悦，说日子变了，难得老公有此雅兴。当他们准备出门，麒麟监狱管教副监狱长和原侦查科长登门造访。与老部下相见，方思格外高兴，亲热，恍如久别的亲人重逢，对夫人说下回逛街吧。

　　夫人懊恼地说：“想教你陪我母子上街真的难啰！”

　　“我们马上就走。”副监狱长丢下果篮。

　　“走什么？好不容易与老首长见一次面。”另一位大着嗓门，扬着手里的酒，对方思夫人做了一个鬼脸，“对不起，嫂子。”

　　夫人大大方方地说没关系，我给你们张罗。

　　方思一看，嚯，好家伙，旧属拎了四瓶五粮春酒，显然有备而来。“带酒到我家见外了。”

　　这一顿，三个人喝得酩酊大醉，丑态百出。分手时，三个人热泪滚滚，恰似生离死别，见者无不动容。儿子没见过此等场面，飞也似的闪回房间。夫人噙着热泪劝慰：“好兄弟，你们多聚聚。”

　　方思一觉醒来问夫人他的醉态。

　　夫人唏嘘：“日久见人心，醉后露真相。我算服了你，老公。”

　　方思连说惭愧。儿子说他喜欢喝过酒后的爸爸，说得方思又惭愧起来。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不知觉，已到方思上班时间。与妻儿惜别，方思去一趟商场，然后回到玉兔。

　　新年第一天上班，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方思新奇地望着办公楼前广场。欣赏了新年景象后，他打电话给纪委书记。纪委书记与他值剩下的班。纪委书记接了电话，赶到方思办公室。方思指着摆放茶几上邵红雨送的字画，说请纪委查收。

　　纪委书记打趣地说：“方政委新年斩获不小哦，可惜没有人送礼给我。”

　　方思建议到监房走一遭，得纪委书记响应。方思说等你办完手续。纪委书记问是否登记送礼者姓名。方思说匿名。纪委书记说回头再办，他将值班的秋衍生喊上。

　　三人未走出大楼，耗在办公室的刑罚执行科长闻讯追上，向两位首长请安后，呼叫与他同时值班的教改科科长。教改科科长一路小跑撵上四人，五人浩浩荡荡下监房。

　　一路依次给各个分监区值班民警拜年，因为方思到玉兔时间不长，对绝大部分民警印象模糊，而印象特别深刻的喻晓风和吴文革一个没见到。

　　四监区值班领导尚周对方思刻意提及他们两个扑哧笑道：“两位名人都已休息。”

　　尚周与麒麟的被辞退民警是同班同学，他十分关心下落不明的同学及家人；由此，方思对他颇有好感。方思觉得憨厚的尚周比工于心计的邵红雨更可靠。如果在两者间选择，他会选择尚周。他将尚周拉到一边，问他一个突然的问题：“假如，在你们监区选拔正科级领导，你认为哪个合适？”

　　尚周觉得方思不应该问他，但他还是回答：“邵红雨精明能干，他比较适合。”

　　“为什么不说你自己适合？”

　　“毛遂自荐固然不错，但选拔是监狱领导的权力，我说我行有用么？”

　　“假如竞争上岗，你会报名吗？”

　　尚周用怀疑的目光看了政委一眼，说：“那就做一回绿叶吧！”

　　瞬间，方思能判断出尚周底气不足，并不是谦虚。“甘当绿叶精神可嘉，但不符合发展潮流。你要被淘汰的。”

　　回到办公楼前，有熟悉的声音呼唤，方思循声顾盼，舒伟与茅毛携手舒缓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