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十四章 猫鼠游戏

书名:面具本章字数:9836

  

  1

  舒伟从麒麟监狱回来,与茅毛形影不离。茅毛的眼睛如一汪清水明亮又清澈,她内心世界如年前那一场少有的冬雪洁白无瑕。他精心呵护,担心她被尘世污染,害怕她受伤害。款款深情常引得玉兔人驻足点评。从玉兔人羡慕眼神中,他找到幸福感。但有一个人的眼神,他总看得不舒服。那人是古枫叶。她用异样的眼神凝视他们,嚅动的嘴唇总流露着不屑。他想,大概是舒、古两家世代恩怨所致。他总觉得古枫叶那不屑的神情与她那一副美丽的容貌不相称。他不想参与上一代纠缠不清的纷争,他以宽容的微笑回报古枫叶。恋爱中的时光总是飞快的,还有两天,舒伟的假期要结束了,他与茅毛缠绵后又到户外散步,与方思巧遇。

  舒伟如他父亲舒跃,浓眉大眼,而茅毛明眸皓齿,在方思眼里,他们两个是绝配。他迈步上前,与他们拉起家常。刑罚执行科长调皮地冲着茅毛挤挤眼睛,与众人说笑着各自回办公室。

  舒伟遗憾地说起了麒麟监狱追捕队空手而回。舒伟所说,方思已从麒麟方面那里得知。方思说逃犯逃到天涯海角最终要归案,只是时间问题。方思说什么时候能吃你俩喜糖?茅毛绯红,舒伟洋溢着喜悦,说没考虑呢,到那一天,还请老领导赏光。方思说只要请了我,我一定到场祝贺。舒伟邀请方思到他家做客,说他爷爷还惦记着他。方思不好意思了,说正月里打搅你爷爷不适合。

  方思认为舒伟是出于礼貌而与他客套,但在离中午吃饭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舒进打来电话,说老爷子有请。他犯难了。推辞不成,他托请秋衍生上街替他买了水果和保健品,拎着去了舒皖南家。舒皖南当着舒伟和茅毛面笑着说过年除了小辈轮流给他拜年掏他腰包外,没有新鲜的内容,想与方思喝上一杯。不见轩也与舒畅,方思问他们哪里去了。舒进说他们到轩也家未归。方思由衷地赞叹,说你们舒家是一个令外人羡慕的幸福大家庭。舒皖南得意非凡,说托共产党的福,看着小辈个个有出息,他的晚年不寂寞。唠叨间,舒跃与楚飞月夫妇言语少于舒进与闵文夫妇。方思奇思妙想:两家错开搭配相得益彰。当提到舒伟时,楚飞月与舒进下意识地对视,虽然是一瞬间,被方思不经意地捕捉到。没容他细推敲,舒伟奶奶与母亲吆喝上桌。饭桌上,谈笑风生的舒进有意识无意识地将目光投向楚飞月,而楚飞月低垂着眼帘斯文地吃着,似乎没在意舒进。抓管教出身的方思看出端倪。他低头咀嚼,凝思:叔嫂之间不像是有矛盾,而是有瓜葛。舒皖南以为方思腼腆,说小方别客气。方思回过神,说不客气,暗暗责备自己像小人。

  吃了舒皖南的饭,方思认为非去拜望古郁柯不可了。虽然在年前,春节老干部茶话会上,他单独与古郁柯交流,表现得非常谦虚和诚恳,但不能代替年后的探望。要不然,纵然古郁柯不说,别人也会说你方思只探望儿子在位的舒皖南,不去无后人掌权的古郁柯家,是势利,是小人行径。

  下午三点钟,登古郁柯家门,他出门溜达去了,老婆子在院里擦洗花卉盆,方思就站在原地与老太婆说了两句,丢下还是秋衍生跑腿买来的水果和保健品就要走。老太婆热情挽留他。古枫叶进家门,说方政委就坐一坐嘛,难得来一回,不等我爸回来?却之不恭,方思也就坐在沙发上捧着茶杯等候古郁柯。与上次不一样,古枫叶开朗了许多,主动地问这问那。因为古枫叶特殊经历,方思噤若寒蝉,只字不提她的伤心过去,问她做妇产医生多少年了。古枫叶说前后有二十七年了。方思问她接生了多少人。她说不记得了,大概有一千多号吧。方思说你是迎接生命的第一人,作为生命诞生见证人,想必充满了自豪感。古枫叶没有方思期待的满足感,她摇头,说她麻木了。

  两人正说着话,古郁柯回家,他说与老黄唠嗑了一会儿。方思问他新年过得好吗?

  “马马虎虎!”古郁柯说,“人啦,心态很重要。你要是想得多呢,一天也开心不了;眼不见,耳不听,平淡过日子,烦恼也就没了。刚才老黄在我面前嘀嘀咕咕的,我劝他,别自找烦恼事,静心颐养天年。可惜,他不听。”卸任前后一段时光相比,古郁柯显然豁达了。

  老黄?方思随口问:“老黄什么事想不开?”

  “还不是腐败的事?都向局里反映了,又怎么样呢,没有直接证据,局纪委如何立案?”古郁柯觉得说滑边了,立马换了话题,“与我女儿聊些什么呢?”

  “爸,您没在家,我陪方政委随便聊着天。”古枫叶说完走开。

  “女儿是我的心病,她认了干儿子后,心情开朗了,我也高兴啊!”提到女儿,古郁柯一扫以往讳莫如深的忧郁,竹筒倒豆子,说了认轩也的事。

  到福利院认养孤儿和在家养宠物都是排遣寂寞的方式,认义子是寻找感情寄托的更好方式。方思为古郁柯父女高兴。

  古郁柯挽留方思吃晚饭,方思百般推脱,终于脱开身,按照古郁柯的指点找老黄。在老黄家门口,他转悠几分钟,没见到老黄,因为是在正月里,两手空空,他不敢贸然闯入老黄家。他决定改日登门。即将走出家属区,与老黄迎面相撞。

  “政委大驾光临,是我的荣幸,还计较你带没带东西?”老黄不无挖苦地说。“找我有事吗?”

  方思恭敬地说:“了解老干部对监狱工作的意见,可以吗?”

  对方思,老黄有所耳闻,但他还是心存戒备,不着边际地胡扯了一通。

  方思直截了当地说:“这些不是你想要说的。年前在办公楼广场上你就想找我谈,因为不方便,时机不成熟,或者是不信任我方思,你放弃了。今天我主动送上门,你反倒不说了,是对我方思不信任!”

  方思戳穿了那一层窗户纸,老黄哑巴了,哼了半会儿,说:“晚上有时间到我家喝杯茶。”

  方思说晚上要下监房,不知道几点钟出来,改日再约时间。他要了老黄家的电话号码。

  春节长假结束的第三天,乔颖尔笑逐颜开地回到岗位,方思坐镇使命结束。他到林郡望办公室,呈送一个礼品盒。

  林郡望意外,问:“什么?方政委。”

  “哦,是内人专门为你女儿买的MP3。不过,可没有你给我儿子买的贵哟,我讨了你便宜了,你别见怪。”

  林郡望不自然地说:“老方,你见外了。”

  “礼尚往来嘛!”方思此举不是显示清廉,是给林郡望平衡点。作为副手,别看他在部下面前耀武扬威,可在一把手面前只能是一个听话的工具。光听话还不一定站稳脚跟,还得看一把手是否需要你孝敬。乔颖尔究竟是不是传言的清廉尚不清楚,至少林郡望在一把手面前没有多少自尊,他不想让林郡望对他方思也产生自卑感。毕竟,自卑是沉重的枷锁,容易扭曲灵魂。

  如果没有狱政科长和刑罚执行科长众人在春节期间迈他家门槛,他林郡望还真找不到自尊。给上级拜年,他谦恭有加;下级给他拜年,客套之余他不无酣畅。他不断地寻找心理平衡点。方思善解人意,他在随和气氛中接受方思的韩国三星MP3。

  傍晚,春雨霏霏,雨点急遽敲打窗户玻璃。细听着风雨声,凝视着窗户玻璃上流淌的雨水,坐在办公室的方思想起与老黄之约,电话约定,撑着雨伞出门。

  听到开门声的艾若迅速出门迎接,殷勤地问:“哦,是方政委,到监房?我陪你。”

  “回寝室。”回答间,方思捷步下楼。

  进入家属区,方思回顾,身后是朦胧的灯光和雨点落地溅起的水花,没有一个人影,他大模大样地去了老黄家。

  老黄说,舒进贪污腐化,只因有乔颖尔在后面撑着,谁搬不倒他。

  可以想像,老黄所掌握的,也是玉兔人知晓的公开秘密,但方思最关心的是证据。冒雨秘密访问,得到的却是他已经掌握的,他失望地说:“光举报没证据无济于事。”

  然而,老黄说:“证据在曲生手里,可惜他已经疯了。”

  “疯子曲生?”方思眼睛闪现光芒,“他是不是向省局写检举信的人?”

  老黄点点头,说曲生是舒进一手提拔的,原是舒进信得过人,掌握了大量的直接证据。忽然,他不放心地问:“方政委,我真能相信你吗?”

  “请你相信你的判断力,至少相信我方思还有党性。”方思严肃认真地回答。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希望你在调查的时候,注意保密,因为玉兔没有多少人可信赖,你要为你的安全负责。我这把老骨头反正是豁出去了。”老黄一副正气凛然,向方思发出忠告。

  对于老黄危险警告,方思哑然失笑。他早已将危险置之度外;对于老黄自身安全,他认为之所以老黄至今安然无恙,与老黄没有真凭实据有关,老黄有抬高身价虚张声势之嫌。他觉得老黄蛮可爱的,他仍提醒老黄加强自我保护意识。他问曲生变疯的原因。

  老黄说不清楚,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在省局调查组无功而返后一夜间疯了。在省人大主任到玉兔后的第二天,曲生重新被投进医院。

  “哪家医院?”

  “自家医院。但是,没有人可以接近他,包括你方政委。”

  2

  接触老黄的第二天,方思准备动身到医院,忽接到省局监狱学会课题组催交论文的通知。方思是监狱学科带头人,领取相应的课题经费,定期向学会递交成果。从麒麟调到玉兔至今,他还没拿交出一篇论文。他惭愧地抓抓头,考虑如何交差时,突然想起第一次拜访舒皖南时的感触,他决定围绕监狱文化建设为题写一篇论文。时间有限,他将党委秘书秋衍生叫到他办公室,说明要点后,请秋衍生帮他起草一个大纲,然后,他去了医院。

  巴滕正趴在院长办公室办公桌批阅药费报销单。玉兔监狱医院规模不小,技术力量比较雄厚,但也只是相对于监狱系统,尚难弥补监狱民警求医的需求。就拿外科来说吧,如果没有外科主任,那外科就成了一个名不副实的空架子,手术台停置一年半载也不奇怪。那几个不学无术的外科医生臭名远扬。开一个阑尾小手术,原本两到三公分的刀口在他们手里就变成八公分以上,甚至被拉到十四公分,缝的针线像是麻袋封口线;这还不算,有的患者还得重新回到手术台清理遗留物。每回,民警看到犯人肚脐眼右下方长长的刀口,就忍不住地笑,“准是自家医院开的刀,玉兔特色。”犯人没有办法,只有闭上眼睛躺在手术台上任由他们了,而老百姓则不敢登门,非做不可时,指名道姓要外科主任主刀。玉兔人更不会找他们,转到市里大医院。其他科室的情形也与外科差不多,只有神经科是强项。家住玉兔之外的民警和工人在当地求医问药是自然的。因此,每个月前来报销的发票多如雪花,勾划发票成了巴滕一项繁杂的任务。因为有许多不符合报销条件的,因而巴滕也是监狱最受尊重的一个人物。

  接到门卫的传报,巴滕赶紧丢下笔接驾。一路打听,找到方思时,方思已经站在神经科住院部门外。问安后,巴滕请方思指示。

  方思说他到玉兔已有数月,尚未到医院,是他官僚作风太严重了。巴滕说您工作繁忙,没有时间指导医院是在情理之中。巴滕手一伸,将方思向门诊部方向引。方思说他从门诊方向而来。巴滕领方思到他办公室就座。几番寒暄,方思说他看一看医院的住院环境。巴滕带方思转了一圈。方思像想起什么,问他刚才所处位置。巴滕说是精神病人住院部。方思感兴趣地要去视察。巴滕面露难色,说那里非常危险。

  “你们医生和护士每天都面对危险的精神病人,我偶尔一趟,有什么危险?”

  方思执意要进去,巴滕硬着头皮在前面带路。

  穿行于或呆立或摇晃或比划的形态各异的病人之间,方思醒悟般地提起了曲生。

  “你说疯子?他被关在重症室。”巴滕介绍。

  “曲生患此重症,不幸啊!我作为政委,至今没有看望他,是我失职。”方思面呈悲哀色,口中念道,“我想探望他。”

  “不方便!”巴滕牢记舒进口谕,本能地拒绝。

  “为什么?”老黄提醒在前,方思料到不能轻易接触曲生,但他想听听巴滕解释。

  “目前曲生暴力倾向严重,具有攻击性。我不想让方政委受伤害。”巴滕给足不宜见面的理由。

  “那我远远探视不成吗?”

  方思坚持探望曲生,巴滕没法再拒绝,引方思去重症室。

  站在门洞前,方思久久注视仍被束缚的曲生。

  走出医院的方思寻思接近曲生方法。显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触严密看守下的曲生容易引起疑心,但就此放弃,线索也就断了。他该如何呢?

  “方政委,您来看医生?”

  方思抬头,是古枫叶与他迎面。两个人就地聊上。古枫叶突然说起喻晓风,说监狱弃才不用太不像话了,建议方思酌情考虑。人才闲置与浪费是监狱一大奇怪现象:一方面,大量地从社会上吸纳人才,而另一方面又将花精力引进的人才放置在普通带班岗位上。与其说人尽其才,还不如说改善民警知识结构更贴切一些;说得不客气,是装点门面。喻晓风“臭名昭著”,现有的玉兔领导对他成见颇深,他方思贵为二把手,却力不从心。方思未置可否。古枫叶说她出来有半个小时了,赶紧回妇产科,免得主任脸色难看。方思咬着嘴唇交叉着手望了一眼急匆匆离去的古枫叶,回头继续他的步伐。

  如果他方思是一把手,他相信有能力改变一些不合理的局面,作为副手,他只能尽可能地影响一把手。但如今他的主要工作方向是局长赋予的使命,其他方面,他能做多少就多少。理清思绪,他发现自己茫然走进监区第一道门。

  轩也休假结束已经回到岗位上,方思看见了他,便上前打招呼,方思问他父母亲对舒畅的满意程度。轩也难为情地说尚可。方思对轩也的答复不满意,赞赏舒畅一通。说话间,喻晓风在方思面前一闪而过,他叫住喻晓风。喻晓风磨蹭蹭地挪来。方思说他有加强监狱文化建设的计划,请喻晓风帮忙理一个思路。

  谁知,喻晓风仰面看着天,说:“咦!是不是要变天?”

  喻晓风阴阳怪气,轩也听得不舒服,“老喻,方政委问你话呢,愿意不愿意在于你的态度。”

  “不愿意?那就算了!”方思没趣地向车间走。

  轩也瞥了喻晓风一眼,紧步跟上方思。

  喻晓风原地不动,低头不语。

  方思晚上去了一趟古郁柯家,单独找了古枫叶。

  夜深人静,他方回到寝室,与冉寒春通了半个小时电话。

  秋衍生拿着大纲请方思过目。秋衍生写公文是一把好手,擅长领导的述职报告,乔颖尔对他尤为赏识;但对于方思的命题,他头一回操刀,找资料,没有,只有历年沉积的讲话稿和述职报告底稿和相关文件,他绞尽脑汁挤出点滴凑成数页纸张。

  方思当着秋衍生的面看稿子,看一半没到就皱起眉头。秋衍生将监狱文化建设的重要性和意义说得模棱两可,没有弄清文化内涵和文化与人的关系,后面相关阐述更属于无稽之谈。他请秋衍生查阅资料后再着手。秋衍生头一回被领导全盘否定,狼狈地收回大纲。方思遗憾地摇头,信手打开电脑,邮箱竟有一封信件,是四监区一分监区发给他的。文中从意识、制度、体制和器物等多方面阐述了监狱警察文化价值,这正是他需要的论文。虽然没有署名,他敢断言是喻晓风所为。好一个喻晓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回信,表达谢意。他打算以喻晓风文章为基础,加以补充,以合作形式上交课题组;同时,请乔颖尔过目,争取得到他的支持,再拿到党委会上讨论,在玉兔监狱试点。他埋头完成了初稿,也不署名地发给喻晓风,与他商榷。之后,他将《关于监狱文化建设的几点建议》稿子放到乔颖尔桌面上。

  乔颖尔不明就里,拿起稿子习惯地审阅,很快地又放下,说你老方是学术领头羊,我还没资格审查。

  方思在乔颖尔对面落座。为防止听者厌烦,他简明扼要地谈了文化建设重要性,然后步入正题:“……在每周五天的工作日中抽半天或一天时间,组织每一名民警参加监狱组织的文化学习,文体活动和文艺创作……”

  听着听着,乔颖尔皱起眉头,待方思说完,说道:“搞警体训练可以,理论素质提高也可以,但文体活动不适宜太多,我们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只能以抓经济和监管安全为主攻方向。至于文艺创作嘛,不必了!喻晓风之类的歪诗严重影响了民警的工作情绪,如果再鼓励,整个监狱灰色一片,工作更难开展。”

  方思认为堵渠不如引流,对于喻晓风之流,关键在于引导,如果将这类人才给予适当的创作补贴,可以限制,完全能为监狱工作所用。

  “你太天真了!老方。”乔颖尔泼方思一盆冷水。“年后了,我们要做的事情很多,比你提的更重要。”

  与乔颖尔此番交流,再次失望的方思感受的是乔颖尔冷淡。他无趣地缩回自己办公室。此时,艾若通知方思参加晚上的党委会。因为乔颖尔的态度,刚才没有直接通知他,方思不觉得奇怪。这是年后的第一个党委会,不用费心,方思也能猜测到走过场内容。然而,当他坐在会议室时,方知,今天的会议的主题不是吹风是人事调整。

  人事变动计划由政治处副主任聂梓介绍,党委委员表态决定。显然,计划是由乔颖尔本人拟出的,至少管人事的方思事先一无所知。方思埋头做听众。

  段与海被罢免,自然要选拔接位者,方思翘首。当邵红雨的名字明确无误地进入听觉时,方思晦涩不已:邵红雨既然敢送礼给一个刚上任又没有实权的政委,也敢送其他党委委员礼;而对于一个买官者,无论他有没有能力胜任,按照中纪委的三令五申,都应将他排斥在外。事实上,现场虽只有舒进力捧邵红雨,却没有一个委员提出反对意见,是大家都收了礼,还是一把手一言九鼎,方思没悟透。轩也接替邵红雨的空缺升任副教导员。他忍不住地对旁座的付仰辉说:“尚周也是支部书记合适人选。”

  “尚周遭重创,现在躺在医院,无法参加正常工作。”付仰辉神秘地说。

  “什么时候发生的?”方思事先一无所知,大吃一惊。

  “今天上午,在城里客运站。”

  3

  因为未能赶上集资房末班车,尚周为孩子上学的事在城里买了一套学区二手房,打算在下半年送孩子到城里上三年级。年前,夫妇俩办妥房产过户手续,年后从老家回来就张罗着装潢。与夏秋同在电台工作的夫人为弥补春节欠下的班,一时没有休息时间,于是进城的事就交给了尚周。尚周赶到城里客运站等候约好老家的装潢工头。

  在川流不息嘈杂的车站出口处,他焦虑地张望。“先生,等人?”娇滴滴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尚周不认为此女声是冲他而来,但忍不住地回头,一位涂抹着猩红唇膏穿着皮短裙女子正朝着他笑,从她那挑逗眼神看出,她是一个招揽客人的“小姐”,每回单身进城几乎都能遇上,他重新将视线投向流水般的旅客。

  “先生,我不漂亮吗?”“小姐”竟吊住尚周胳膊。

  尚周避瘟神地甩脱“小姐”,“我有事,你自便。”

  “假正经!”“小姐”怏怏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肩膀上又搭上一只手,“你烦不烦?小姐。”尚周不耐烦地右臂向后一甩,“啪!”他感觉他的手抽到“小姐”的脸,他赶紧转身。被抽的人不是刚才的“小姐”,而是另一人。他赔礼道歉。得到的回报是不堪入耳的辱骂。他忍辱赔罪,而对方的一句话使他愣了神。“哦!我记起来了,你是玉兔监狱尚周,狗娘养的你管我时多嚣张?今天犯孬了?”

  尚周赔着笑,看着对方,努力搜索记忆,管的犯人太多了,哪能记得?问:“你叫什么?”

  “你不记得我更好!”对方竟挥舞着拳头向尚周面部打来。

  尚周本能地晃过对方的封面拳,向后退让,左腿突然遭到重击,一阵钻心疼痛,他扑通栽倒在地,眩晕间,他依稀见到背后袭击者来自手持钢管的另一人,那人拖着钢管与挥拳的年轻人慌乱逃窜。他忍着痛拨打110。

  被110送到医院,做了X片,医生告诉他:“腓骨粉碎性骨折。”拿警官证做抵押,医生给他办了住院手续做了牵引。被送到病房时,老婆与聂梓赶到。聂梓问他是被何人所伤,他的回答与110做的笔录是一样的。他一直回忆袭击者的相貌,因为从事管教多年,经手的犯人甚多,他想不起何时得罪了犯人,以至于遭到刑满后的报复。一般来说,犯人并不怨恨管教民警;如果说恨的话,那他会对派出所和刑警队的民警有恨,除非管教民警有意刁难他。尚周自认从警以来,坚持以理服人,以制度管人,工作出色,因而从内勤做到指导员,到现在的教导员;所以,他不认为是以前的犯人袭击了他。但是,究竟是什么原因遭人歹毒报复他一时难以琢磨透。聂梓说你先安心治疗,监狱会出面与警方协调查案。

  聂梓将探视结果向乔颖尔做了汇报。

  乔颖尔考虑到伤害事件对监狱具有负面影响,对聂梓说:“此事不宜宣扬!”他着手安排财务科送支票到医院。

  乔颖尔正对舒进的举荐犯愁呢:免除段与海职务他早就有此打算,接替他的人很多,不愁没有人选;如果从原单位的年轻干部中选拔,只有尚周和邵红雨两人,但据群众反响和他对两个人的考察来看,尚周是最佳人选。如果听从舒进建议,尚周的位置必须相应变动,否则,邵红雨的工作难以开展。尚周受伤,提拔邵红雨就没有任何障碍。他时不时地想:舒进干吗处处帮着邵红雨?为所谓老乡不遗余力值得吗?上次改制,如果不是舒进一再坚持,他才不会将邵红雨太太调到小招待所呢。想必舒进受了邵红雨的好处。这个舒进,胆子也太大了些,迟早一天要出事。对于舒进,他乔颖尔情感相当复杂。当初,舒进是他的上司时,他一再忍受着舒进的张狂,当有一天,舒进开始提拔他时,他又感激舒进;当他越过舒进时,吃水不忘挖井人,他将舒进提到副手位置。他对干事年代的忍辱负重耿耿于怀,又有舒进臣服于他的酣畅;他为舒进帮助他叱咤玉兔卖力的表现满意,又为舒进不断惹是生非头痛不已。但可以这样说:舒进是他乔颖尔仕途上至为重要的人物,至少,在玉兔,他仍需要舒进。段与海的职位就给邵红雨,至于轩也嘛,不用舒进开口,他自然要考虑的。指导员的人选他一般不考虑,多由聂梓提建议。聂梓提名幸涂子,恰与先前艾若多次与他嘀咕的人选吻合,想必艾若早已做了聂梓工作。他不屑于时下流行的竞选人事选拔办法。以前,他在玉兔也象征性地搞了一回,竞争不竞争,反正党委说了算,而党委会由他拍板,以为竞争上岗是必经之路的人们却唧唧喳喳了好一阵子,他嫌烦,将它作为人事制度改革一项措施和党委政绩定了格再也没使用过。

  定好邵红雨和轩也的位置,宣读幸涂子为四监区一分监区指导员人选时,与付仰辉窃窃私语的方思忍不住发言:“我插一句,人大主任视察我监那一天,疯子曲生突然出现,在我发出出击指令的情况下,幸涂子畏缩不前……”

  “有这等事?没听你说起呀!”乔颖尔显得意外,但又大度地说,“允许别人犯错误,但不允许犯同样错误,给幸涂子一次机会吧。”

  方思说到曲生,乔颖尔脑海中立刻闪现方思冒雨外出那一天晚上的一连串情景。艾若殷勤地打招呼却被方思赏了一个背影。他若有所思地目送方思下楼,回到办公室,锁上门,打开电脑,戴上耳机,麻利地点击程序中的WindowsMovieMaker,一字不漏将方思与老黄的谈话录音听了一遍。然后,他向乔颖尔汇报。文静的乔颖尔将手中的杯子狠狠地砸到地上,“方思,你竟敢在背后整我的材料!”望着乔颖尔扭曲的面孔,艾若一丝颤抖,安慰乔颖尔:“说不定是一般性访问,等进一步核实后再说,行不?”乔颖尔暂时息怒,指示艾若:“随时汇报方思政委行踪。”接方思调令,凭第六感,乔颖尔隐约认为省局调动方思是冲着他而来,虽然方思在麒麟搞的是一屁股屎,降职调动合情合理。既然有所认识,他不能不防备,所以授意艾若贴身服务于方思。遵照乔颖尔指示,艾若有意地将方思安排在招待所头等房。那房间专门是接待省局领导的,里面装了一个针孔摄像头和录音设备,而它们就隐藏在脸谱后面。而安装监视设备的却是副监狱长舒进,知情者和执行监视任务的只有艾若一人。招待所不是方思久居之地,警惕的舒进指令艾若利用装潢之机在方思的寝室里精心安装了同样的监控设备,暗藏地点是方思每天面对的绒布画里。无一遗漏,在方思办公室也装了监听设备。因为有先进的监视设备,艾若省却了盯梢之苦,将监视结果分别向乔颖尔和舒进汇报。而他们并不知道相互秘密。第三天早上,当艾若将方思与冉寒春的半个小时的通话录音拷贝交给乔颖尔。乔颖尔吓一跳,“拷贝哪来的?”艾若不敢吐露实情,“乔书记,这您就别管了,有用就行!”听了录音,联系方思巡视医院神经科住院部,乔颖尔倒吸一口凉气:“乖乖!果真是来者不善。”无论方思是否有备而来,证据是否确凿,应该说,对他乔颖尔都不会构成威胁。他乔颖尔一不贪,二不受贿,还怕别人整他材料吗?但是,他乔颖尔视荣誉为生命,绝对不允许影响他仕途的障碍存在。比方说舒进,他或许是有贪污迹象,他一旦被追查,多少影响他乔颖尔声誉;如果查证属实,他将背上管教不严失职的“罪名”,将给原本对他持异议的冉寒春留下把柄,叶野所做的努力也将前功尽弃。因此,他暗示舒进说你夹紧尾巴做人。舒进何等地聪明?他立刻意识到方思将构成威胁,而杀人锏则是外人眼中的疯子——曲生。曲生究竟是不是真疯,会不会康复,舒进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看牢曲生是他生存的基础。

  乔颖尔宰相肚量使用幸涂子,方思无话可说,乔颖尔作沉思状,方思也沉默。散会后,方思对聂梓说他要看望受伤的尚周。聂梓表示第二天陪同前往。

  站在病床前,看了一眼穿过脚腕的不锈钢上牵引铁块,方思向管床医生了解病情后慰问尚周夫妇。方思是第一个来探视的监狱领导,尚周夫妇非常感动。说起事件,尚周感到很蹊跷。方思有些警惕。尚周说对方似乎有备而来,绝不是由普通纠纷而引发的伤害。方思认同尚周的分析,当即与监狱保卫科科长联系,希望他加强与警方合作,找出凶手。保卫科科长说警方对一名警察受到袭击相当重视,但目前没有任何线索,只有在监狱档案馆刑满犯人档案中寻找线索。交代尚周安心养伤,方思与聂梓回监狱。

  下车后,方思与聂梓上台阶,与正出办公大楼的宋化天照面。宋化天对继续往上走的聂梓哼哼后,腆着大肚皮说啥时能请你方政委吃顿饭?方思说:“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有空。”宋化天与乔颖尔交往过密,多次经过方思办公室门而不入,与方思并无交情,他只是客套而已,方思也是信口回答。宋化天说改天宴请你方政委,招招手钻进自己专车。

  “方政委,我正要找你呢!”不知何时,段与海站在方思背后。

  “啊,是老段,有事?走,到我办公室坐一坐。”方思发出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