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十章

书名:回南天本章字数:6586

  

  在过去这三天里,利椿男尽管无法接受她的丈夫其实爱着的是其他男人,但她仍然本能地选择了接受一个女人所应该被接受的束缚和压抑。进而也在这阵撕心裂肺的痛苦中接受了这个事实,连他的谎言也一并接受了。仿佛她天生就具备这样一种包容的能力,她必须将其完全地包容下来。可这依旧没有完全解答利椿男心中的疑问,储子君和储祎究竟去了何处呢?

  在储子君被利椿男认定为“同性恋”的这一层身份中,储子君和储祎的失踪,似乎变得更加复杂了。假如这一假定是成立的,那这也就意味着在储子君身上仍然潜藏了许多利椿男所不知道的秘密,比如,他是否背着利椿男爱着其他男人,是否与其他男人有着更为隐秘的关系,在这些关系中是否又牵扯着更深层次的利害关系等等。

  不过对于利椿男而言,这些问题显得已经有些过于复杂了。她此刻真正关心的事情变成了找到储祎的踪迹,而要找到储祎,也就意味着要找到储子君。但她又不想让警察知道这个关于储子君的秘密,她始终无法开口向任何人谈起这件事情。于是,她只能自己偷偷地做了一个决定,兴许她可以独自在暗中进行调查。

  利椿男调查的第一步就是试图找到在北齐市市区里同性恋群体可能出现的地方。她想,也许这当中会有人认识储子君,会有人在失踪当天见过他。而由于利椿男无法向任何人开口提起这件事情,自然也无法向任何人求助,所以她唯一能够找到的有效途径也只有网络上的当地社区论坛。为了避免被人认出,利椿男特意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戴着帽子墨镜和口罩,来的一家离家和公司都非常远的电脑室,小心翼翼地在网页上输入了她所想搜寻的关键词。

  终于她还是找到了一丝有用的线索,一个至少相关联的信息“北齐市兴北区人民公园树林”。

  一直等到了傍晚时分,利椿男才走进了人民公园无人看守的大门。大门处只见许多散步的中老年人纷纷走了出来,不远处的人工湖边停满了手动摇摆的小木船。利椿男再次套上了口罩,装作散步的模样,小心翼翼地绕着石子路走向通往公园深处的小石桥,石桥的不远处是由旋转木马、碰碰车和小型海盗船组成的儿童游乐场。穿过了游乐场就会进入一道弯弯曲曲的坡道,坡道两旁只有零落的凉亭和十米长左右的走廊,在公园指示地图上显示处空白的一大片。

  利椿男缓步走着。不时留意到一两个中年男子从她身旁走过,他们也和她一样显得小心谨慎,独自沿着蜿蜒的坡道走着,像一个游玩的观光客,目光不安份地撒向四周。利椿男走着走着又发现那些曾和她同行的陌生男子们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只剩下利椿男一个人走在弯道上,而她再也看不见其他人的身影。

  她停在弯道的尽头处,只见一堵高耸的围墙立在了面前,围墙最顶端的边缘上插着玻璃碎片,碎片上隐约反射出天际间浓烈的粉红色。利椿男看着那堵围墙,不由得好奇起来,他们都到哪去了呢?

  这时,利椿男转过身注意到一个身穿深蓝色防风外套以及蓝色牛仔裤的男子出现在远处,远远看去,她总觉得那个男子的身影有些熟悉。利椿男刚想跟上去,她发现男子匆匆往旁边的樟树走去,便不见了。

  她急忙跟了上去,踩过边界处铺着的泥灰色石砖,进入了一个在公园指示地图上全然空白的区域。微弱的水汽紧贴在路边的一小簇竹叶上,在这片越深入越隐蔽的林子里透着一层粘腻的,暧昧不清的气息,像那天夜里储子君紧贴在她身旁时呼出的热气。这股热气既让她感到熟悉,又让她紧张。

  远处的树丛下方露出四只男人的脚,脚赤裸,一前一后靠在一起,渲染着淡淡的声响。这对于利椿男而言,无异于一个充满了禁忌的边界。她紧张,害怕,担忧,好奇,又充满了羞耻。她刚往前走了半步,立刻又退了回来。

  她想,这太疯狂了。

  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仿佛再多想一会儿,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将每一个她在林子里所看到的男人都换上储子君的面孔。她内心是感到窒息的。她劝解着自己要不还是算了吧,还是回去吧。

  结果她一转过身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身穿蓝色防风薄外套的男子正坐在另一个高壮的短发男子的大腿上,他们相互亲吻着。利椿男呆呆地看着那个身穿蓝色防风薄外套的男子往高壮短发男子身体下方吻了下去,她情不自禁地就叫了出来,然后立刻又捂住了自己的嘴。身穿蓝色防风薄外套的男子转过头望向利椿男,两人面面相觑,男子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利椿男?”

  利椿男仿佛羞于承认自己的存在和出现,转过身就跑了出去。她快步走在已经亮起路灯的弯道上,紧握着拳头,始终无法相信她刚才所看到那个身穿蓝色防风薄外套的男子竟然是她的高中同学齐柯。她无法想象原来这一切的谎言和秘密都距离她如此之近,近到就在她的眼前,她却也从来不曾看得清楚。利椿男更加不敢想象储子君和齐柯之间是否同样存在着某些她所不知道的关联。

  她望着远处沉淀下来的黑夜,仿佛迫不及待地投入其中,等待着黑夜给予她一个安慰的拥抱。公园门外吵闹的行车声,以及街道对面大排档门前的吵闹声好像在那一刻全都消失了。她走过公交车站,走过马路边的自行车修理摊和擦皮鞋摊,穿过红色和绿色的广告灯箱射下的亮光,最后走进了那一条深蓝色的巷子里。

  利椿男疲惫地打开了门,按下了客厅白炽灯的开关,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储子君挂在书桌前墙壁上的一副画,那是一副模仿了宋朝画家马远笔法所作的赝品画作《马远水图卷》中的第一幅画《幻浪漂流》。裱在玻璃框中的画作呈现出波动的浪潮,浪潮在灰棕色,白色以及黑色和淡淡的青色中流动着。它们涌动向前,却又不时在原地打转,直到波浪化为一种纯粹的线条,消失在了虚无的灰色中,又出现了。

  为什么这幅画在墙上挂了这个长时间,利椿男过去这些日子里却从未注意过它呢?她甚至想不起来这幅画究竟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买的,又是在何时挂上去的?她此刻痴痴地望着这副画,她感到他们之间正在产生一种过去不曾存在过的连接。它拉扯着她,跌入那片灰色的海浪里。

  起初,不识水性的利椿男在海浪里挣扎着,很快她就放弃了。接着,她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沉入海底,而是被这股浪潮的冲力一直拖着推向了远处。远处,海浪消失了,四周只存在着一片纯然的灰棕色,如同层层围绕的雾气一般充盈着她的整个身躯。这里既无法向前,也没有后退,现实意义中存在的前后左右以及东南西北的概念全都消失不见了,就好像空间也不存在了。

  利椿男急忙摇了摇头,从那副画中抽离了出来。她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她想,齐柯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呢?他见过子君吗?说不定他们认识彼此呢?我是不是应该约他见一面,也许他能给我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呢?现在都已经过去五六天了,警察那边也没有通知,什么消息都没有,就算他真的是那什么,也不能一直避着我是不是?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我也得把祎祎找回来吧?

  只是利椿男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就这样被推到了今天的境地。她从小就不是一个果敢坚强之人,她讨厌面对自己的失败和痛苦,可自从她接受了她认为她的丈夫是一名同性恋这个事实开始,她突然意识到她好像什么都能接受了。她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接受的,她自己倒是也说不清楚,唯一到目前为止她所不能接受的只剩下这样一个事实,即将他们家庭里的秘密曝光于众。

  至少到现在为止,这一切都仍然安全地潜藏在黑暗和角落里。利椿男稍稍松了一口气。

  尽管如此,利椿男还是犹豫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偷偷地走到街道上,使用公用电话联系了齐柯。利椿男紧张地站在公用电话亭旁等待对方接听,手里握着黑色的听筒,目光不时从四周晃过,仿佛担心被人发现一般。眼看齐柯一直没有接电话,利椿男只好拨通了齐柯的寻呼机号码,给他留了言,说道:“齐柯,是,是我,椿男,不知道你晚上有时间吗?方便一起吃个饭吗?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一下,可以吗?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六点半,在福北路的那个广粤饭店。”

  利椿男匆匆挂上电话,转过身就离开了,连插在公用电话机入卡口处的电话卡也忘了取出来。她心里不由得又有些担忧了起来,万一齐柯不愿意来怎么办?他会不会以为我有什么目的?如果他真的来了,我又该怎么和他说呢?我总不能直接问他认不认识子君吧?

  为了保证两人之间谈话的私密性,利椿男早早地就抵达了广粤饭店,挑下一个角落处靠窗的位置。窗前挂着已经扎起的深红色绒布窗帘,窗帘布上使用烫金工艺印出了大量的祥云线条图案。还有一整排三寸左右长短的深红色流苏在窗户上方垂下。座位两侧是两张黑色的皮沙发,沙发的靠背处高高隆起,几乎完全遮住了利椿男的身影,只留出半个头的高度,恰如其分地让她获得了一种安全感。她小心地朝大门处望去,心想,他不会不来了吧?

  随着广粤饭店大厅里亮起了昏黄色的灯光,齐柯的身影也出现在玻璃门处。齐柯穿着一件黄蓝撞色的半拉链夹克,里面露出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头发随意地梳了起来,几根发梢在额前半挂着。发梢下露出那双明亮的眼睛,他停在门口处晃了一眼,朝着利椿男所在的座位走了过去。

  齐柯非常自然地在利椿男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那天同学聚会饭局中在他身上曾出现的怯弱,好像现在又不见了。他礼貌地对着利椿男笑了笑,仿佛已经忘了前一天在人民公园里发生的尴尬一幕,说道:“不好意思,刚才公司还有点事儿,来晚了。”

  “没事,你看看,你想吃什么?”利椿男地上一旁的菜单。齐柯的自然和镇定自如反而越发突显出利椿男的紧张,她拿起茶杯抿了一小口茶壶里泡着的普洱茶,以试图掩饰自己的不安和尴尬。她本在两个小时前已经想好要对齐柯说的话以及询问的问题,此刻,她发觉自己突然之间全都不记得了。

  “我点了一份清水鸡,一份炒牛杂,一个冬瓜汤还有一个清炒豆苗。你还要点其他的吗?”

  “不用了,应该也差不多了,我吃不了多少的。”利椿男犹豫着又问道,“你不要喝点酒吗?”

  “不喝了,我点了一杯果汁。”

  正在利椿男不知道该如何将两人之间的对话继续下去之际,齐柯反倒先开了口,问道:“昨天在公园里那个人是你吗?”

  “我……”利椿男刚开口,又停住了。她的内心深处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羞耻感,以至于她不得不低下头,害怕被齐柯看出了她正在越发显得发烫的两颊。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依旧无法光明正大地谈论这个话题,似乎就连谈论其中相关的字眼也让她难以启齿。

  片刻之后,利椿男才艰难地绕开那些关键词,凑出了一句完整的话语,说道:“昨天,不好意思。”

  “你在留言里不是说有什么事情要问我吗?”

  “是的。”

  “什么事呢?”

  “我……”利椿男又迟疑了起来。利椿男的内心深处似乎存在着一个严肃的声音,这个声音在重复地训斥着,并提醒着她不应该随意提起那些被列为禁忌的字眼和话题。它们就像是传教士口中所说的“恶魔”一般的存在,充满了邪恶,污秽和肮脏。仿佛只要利椿男一张口,它们就会立刻钻进她的身体里,侵蚀着她的思想,灵魂和意识,把她变成一名恶魔的奴仆。一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恨起了自己,为何自己显得这般懦弱?只不过一个简单的问题,为什么就这么难说出口呢?

  齐柯试图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试探性地问道:“你不会是去找我的吧?还是要找什么人?”

  “我……”

  眼看着利椿男的犹豫和苦恼,齐柯只好又将问题向前推进了一步,说道:“是你先生吗?”

  “不!不是的!”利椿男紧绷着的神经好像一瞬间被齐柯扯断了,她的情绪也跟着全部涌了出来。齐柯一直都在仔细地观望着利椿男脸上神情的变化,当他看到那一丝不经意间从她脸上闪过的恐惧时,他顷刻间就明白了,也理解了。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不,是我应该不好意思才对,明明是我约你出来的。”利椿男不由得感到有些惭愧。

  “没关系的,你想说,想问的时候再说吧。没必要逼着自己。”齐柯仿佛已经看穿了利椿男的心思一般,缓声说道,“有时候很多事情并不都是那么容易面对的,给自己多一点时间吧。还有昨天的事情,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齐柯的安慰无疑给了利椿男勇气,她终于开始稍微放松了一些。然后,她犹豫着从手提包里取出了那张在储子君小木箱里所发现的旧照片,放到了齐柯面前,沉默着扭过头朝窗外望去。窗户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远处的渠江大桥,相较于二十四年前利椿男随着父母在江边贩卖炒瓜子时的景象,如今连接着渠江大桥的马路两旁已经种上了一整排的细叶榕树,路面上也多了一座低矮的立交桥和通车隧道,隧道上方连接着渠江的大片空地则被建成了一片宽阔的广场。

  “这,谁啊?”齐柯看着照片,不解地问道。

  “你见过照片里的这个人吗?”说话的时候,利椿男依旧避开了自己可能与齐柯产生交集的目光。

  “没有啊。”

  “你再仔细看看。”

  “真没见过。我是应该认识他吗?”

  “不,不是的,我就是想问问,我以为你们是认识的。毕竟……”利椿男本想说“毕竟你们是一类人”,她庆幸着自己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她想,不然齐柯听到了,心里肯定会不舒服的吧?

  齐柯陷入了沉默,沉思着,试图弄明白利椿男所想表达,但却又没有表达出来的意思。问道:“所以,你昨天去公园是想找照片里的这个人?”

  利椿男点了点头。

  “你找我是因为你认为我应该认识这个人,你觉得他和我属于一类人?”

  利椿男又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一句话。

  “我觉得你可能有些地方搞错了。”听到这句话,利椿男还以为齐柯是在表达对自己的不满,她更加不敢说话了。齐柯继续说道,“是这样的,照片里的这个人虽然他穿着女装,但并不代表他和我一样是一名同性恋。他可能单纯地只是一个异装癖,这和同性恋是两个概念。”

  听着齐柯口中蹦出的这些词语,利椿男又惊讶,又羞愧。她的惊讶在于为什么齐柯可以如此自然地说出这些充满禁忌的词汇,如此自由地谈论这些邪恶的话题。而羞愧则在于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拨去了身上的衣服一般,赤裸着身体,全都被人看清了。

  然而齐柯却不小心将利椿男的表情解读成了“不明白”的意思,他只好继续解释了下去,说道:“一个喜欢异装的男性并不代表他是同性恋,异装癖是恋物症中的一种形式,这是一种心理上的性偏好障碍。你也可以理解为他只是单纯地喜欢穿女装而已,但他实际上喜欢的同样也是女性,而不是男性。这是和同性恋最大的一个区别,而且在同性恋群体中只有非常少的一部分人喜欢异装而已。将异装癖和同性恋完全等同在一起其实是一种认知上的偏差和刻版印象,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利椿男转过头看着齐柯,说不出一句话。她仿佛在这一刻又看到了希望。她想,原来她的丈夫并没有欺骗和背叛她,原来他一直以来都是爱着自己的,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对自己谈起这个难以启齿的秘密。那一瞬间,她原谅了他,也仿佛获得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慰藉。

  “那你可以再帮我打听打听吗?或者有没有见过他?”

  “可以。”

  离开饭店的时候,利椿男又叫住了齐柯,喊道:“齐柯!”

  “什么事啊?”

  “你可以答应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吗?”

  “我答应你。”

  这一天晚上是储子君失踪这么多天以来,利椿男第一次感到了一丝放松。就好像她只要证明了储子君没有出轨,证明了储子君确确实实地爱着自己,她的人生也就获得了圆满。她再次拿出藏在衣柜深处的黑色塑料袋,望着那顶金黄色的短发假发套,利椿男情不自禁地将那顶金黄色假发套在了自己头上。她又拿出那盒被压在了塑料袋最低端的磁盘录音带,放入录音机的卡槽中,按下了播放键。录音机两侧低沉的喇叭声中立刻传出了王菲空灵的嗓音,唱着《唱游》专辑中一首歌曲《色诫》:“不要以为你只要他安慰,不要以为眼角眉梢只是种点缀,他不是脸色明媚,谁会想入非非,不要以为青春一定枯萎,不要以为他的头发开不出蔷薇,只要心中有鬼,他就一直甜美,如果你爱他,笑容和你相随,胸膛把你包围,他容颜都烧毁,你有没有所谓,如果不再管他像谁……”

  利椿男一边听着音乐,一边看着镜子里呈现出戴着金黄色短假发的自己。她好像看到了一个在过去她所不曾见过的自己,一个陌生的,妖娆的,扭曲的自己。仿佛在镜面所反射出的镜像中,镜子里的利椿男正在随着音乐的节奏摆动着身体,身体变成了一道道线条,如同画家马远在那幅《水图卷之幻浪漂流》中所用来描绘波浪的线条一样,涌动着消失在尽头的灰棕色里。她看着这个她所不认识的自己,她又好像觉得自己看到的是异装后的储子君,他正从那块粘着水汽的朦胧镜面里走了出来。他走向她,抱着她,紧贴着她,和她一起舞动着,如同两根相互平行的波浪线,慢慢地交叠到了一起,像是两根线条,又像是一根线条。

  “呀……”的一声尖锐声响忽然从录音机喇叭里传了出来。那是录音带被卡住时发出的声响,像无数根黑色磁带在相互拉扯,也将利椿男拉醒了过来。她急忙跑过去按下了暂停键,取出那盘被搅脱了播放带的磁盘。她觉着自己好像又一次听到了那个曾经在梦中出现的声音,她忽地转过头,望向镜子中的自己,仿佛那头金黄色的假发正在不断将她吞没一般,不由得让她感到剧烈的恐惧。

  利椿男惶恐地扯下那头金黄色的短假发,扔进了黑色塑料袋里,坐在床边不停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