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城池，未被攻破，就是一座抗击敌人的坚固堡垒；如遭围困，则食物运输中断，城池就会变成一座牢狱；若是被敌人攻破，四门紧闭，高墙入云，市民无路可逃，只能是瓮中鐅、笼中鸟，任人宰割……

　　湘军解围后，寿州市民害怕苗沛霖卷土重来，成群结队，纷纷逃出城池，投亲访友，远离灾祸之城。

　　一年多的时间里，身在京师的孙家鼐如坐针毡，成日寝食不安，一有空闲就拜倒在菩萨面前，为家乡父老祈福。当年信息不畅通，交通不便利，他又有官职在身，不能说走就走。即使他回到寿州，书生一个，既进不了城，更解了不围。

　　苗沛霖攻破寿州城，大开杀戒，为何对孙状元的家人网开一面呢?据老人们分析，一是苗沛霖率部进攻寿州，虽然是因为参加孙状元庆典遭受屈辱所引起的，但孙家鼐及其全家，与此事并无直接关系。围城之前，二哥孙家铎在山西太原府河口镇担任同知，宋夫人与子女们一起，已经陪同林太夫人前往河口镇生活。寿州城内，只留下大哥孙家泽一家10口。二是孙家鼐刚刚被皇帝点为状元，是皇上的亲信，打狗还要看主人，与孙家鼐直系亲属过意不去，就是跟皇帝作对；而与皇帝作对，就是谋反，必然引来杀身之祸。当时，苗沛霖还没有这个胆量和实力，公开举旗造反。三是孙家鼐前途无量，苗沛霖不把想事情做绝，其实也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到了同治元年三月，孙家鼐从山西卸任，回到北京，担任壬戌科会试同考官、实录馆纂修。这时，宋夫人才带着儿女进了京城。经历了大起大落、生离死别，夫妻分别三年之后，才得以团聚，其喜悦之情，难以言表。可是，万万没有料到，灾难会不依不饶，尾随而至。先是16岁的长子传榕感染疹子，医治无效；不久，二女儿也染上疹子夭折。

　　一连串的打击，让本来就不怎么爱说话的孙家鼐更加话少，同时，也让他的性格变得更加沉稳、坚毅，办事有条不紊，遇事不急不躁。这对于他在人际关系复杂的官场立足、发展，不无好处。

　　同治三年（1864）三月，孙家鼐又被外放，担任湖北提督学政，举家迁到武昌。

　　在封建社会，特别是科举时代，奉行教育立国路线。从县到省都建立了完整的学官体制。县级学官称作教谕，州级学官称作学正，府级学官称作教授，省级学官称作学政。学政由皇帝从翰林、进士中选派，三年一个任期，为了防止徇私舞弊，禁止由本省人士担任。学政的品级并没有具体规定，担任学政的人品级可高可低，最高的是各部院侍郎（从二品），最低的则是都察院十五道监察御史（从五品），一旦走马上任，身份就与该省总督、巡抚平起平坐，跻身一省“三台”（布政使俗称藩台、按察使俗称臬台、学政俗称学台）行列，地位显赫。所以，朝廷对于学政标准有明确地规定：学政主要负责全省的科举考试，三年之中两次巡历各府、直隶州，主持府试，合格者即获得生员身份。

　　学政虽然职责明确，不得干预当地的行政，但可以根据巡视访察所掌握的情况，给朝廷写密折，对总督、巡抚以下官员进行弹劾，让各地官员胆战心惊，敬而远之；同时，对于学政任职期间的表现情况，特别是发生“枪替”（请同考人或其他人代做卷）、“联号”（买通编号人员，而通同作弊）、“通关节”（与考官或与考试负责者一同作弊）等问题，总督、巡抚也要定期向朝廷写出评语，进行监督。

　　孙家鼐出任湖北学政之后，由于湖北、安徽是临近省份，相距并不遥远，寿州亲友、老乡到了武昌，都会上门去看望他，叙叙旧。而孙家鼐对大家也是好吃好喝，热情款待，对于手头不宽裕者，临别时，他还馈赠一些盘缠。家乡人都说：孙状元当了大官，重情重义，不打官腔，不摆官架子，没有忘本。

　　一天，一个本家侄子带了不少寿州土特产，还送来100两银子，说是要孝敬叔叔。孙家鼐和颜悦色地说：你大老远来看我，我就很高兴。土特产是专门送我的，千乡百里，如果让你再带回去，于情理上说不过去，我暂且收下；银子，一分一厘都不能要。你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只要依规合法，能帮忙的，我决不推辞；违反规定的，我也不能徇私舞弊。

　　侄子反复说，没有什么事。

　　孙家鼐就吩咐家人，陪同他到黄鹤楼等名胜游玩。

　　几天后，侄子要回寿州，这才掏出心里话。原来，他在家乡考了几次生员，都差一点没有通过。他想把户籍迁到鄂皖交界的麻城县，这里离寿州不太远，风俗习惯、说话语调等，与寿州人都差不多。希望再次考生员的时候，请叔叔关照一下，以后未必能考上举人，有个秀才头衔，至少可以当个教书先生，混口饭吃……

　　孙家鼐沉吟良久，好言相劝：贤侄啊，据我所知，通过改换户籍考取功名的人，还是有的。但这样的事，我不能做。其一，身为学政，我不能知法犯法；其二，生员虽然是功名中最低一等，但每次考试，也是有定数的，你占了一个名额，就会让别人失去一次机会，有悖公平；其三，你的水平达到生员标准，你就是合格的老师；如果没达到，滥竽充数，就会误人子弟呀！

　　侄子低头不语，哭鼻子抹泪。

　　孙家鼐抚摸着他的脑袋，细声细语地说：你这个年龄，还想读书、上进，也是好事。你看这样可照，我在寿州帮你选个好老师，你回去拿着我的亲笔信去找他，好好跟他学习，不愁考不取生员。

　　次日，侄子带上他的亲笔信，满意地离开武昌。孙家鼐让妻子把他送来的土特产按照估价，双倍送了他一笔钱，作为路上盘缠……

　　任职当年年底，湖北巡抚吴昌寿给朝廷汇报说：孙家鼐“于开考之日关防慎密，去取严明，幕友均属得人，士论皆悦服。所有州县夫马供应并无格外需索，随行家丁亦能约束谨严。”⑴

　　三年后，当孙家鼐任期将满，返回京城前夕，时任湖北巡抚曾国荃又上皇帝上了一道密奏，评价说：“查湖北学政臣孙家鼐，立品端方，性情和霭，堪为士林矜式。臣仰蒙恩命，调补湖北巡抚到任时，适该学臣考试施南、接试宜昌及荆门各属岁试，并施南、宜昌、荆州、安陆、襄阳、荆门等府州县各属。本届科试臣接见官绅详加访问，佥称该学臣关防甚密，宽严有度，幕友既属得人，士论靡不悦服。所过州县夫马悉皆谨循常例，随行家丁亦极安静。方今军事渐平，亟宜振典文教，学臣勤于其职，华实兼收，足以仰副圣朝作育人才之至意。”⑵

　　注释：

　　⑴吴昌寿：《奏为密陈学政孙家鼐声名事》，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同治朝朱批奏折，档号：04—01—13—0303—083，同治三年十二月二十日。

　　⑵曾国荃：《奏为密陈学政孙家鼐考语事》，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同治朝朱批奏折，档号：04—01—13—03lO—007，同治六年二月初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