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拼搏是唯一选择

　　说海州五官科医院是众多民营医院中的一个“异数”，当不为过。物欲横流的社会，这里与充斥着杂质的世界不一样。

　　莆系医院乱收费被曝光后，信任危机波及了真正救死扶伤的民营医院。社会上很多人给民营医院贴上标签做出判断，认为“非公”的都是以营利为目的。

　　你诚信服务，总会有人抱着成见。没有号角，没有给养，没有勋章，没有鲜花着锦，可即便如此，黄旭他们仍然以无比坚忍的精神，以最漂亮的手术，为“新时代的医魂”做了完美的注脚。

　　诚然，由于没有财政供给，相应的成本和支出比公立的高得多。可圈可点的是，尽管医院在技术和设备上占优势，但他们宁可自己持续透支，也不把很高的运营成本叠加在患者头上。

　　他，究竟是怎样一位铁骨丹心、善良忘我、追求极致的医者呢？从对医院的管理、收费、服务口碑等方面了解到的事实，何彦心里憋着的疑问和话语很多。

　　院长办公室不大，陈设简朴，只有一张办公桌、一个书橱、两个单人沙发以及一张小茶几，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比如条幅、风景画之类的东西。周六下午3点，何彦如约采访了黄院长。

　　“我们把办医院当成一个长青事业来做。医院所创收的年营业额，由头三年的亏空，逐渐能维持基本运转，近年有盈利的部分，就投入了高端设备，目的是使手术精度更高，质量更好，不断追求技术上的卓越。”黄院长介绍了医院的运作情况。

　　“现代社会需要的，正是像您和医院这样的民营清流丨您参与到医疗改革中，真正为公众做更好的医疗服务……您觉得现在与以前在公立医院工作，感触上最大的不同是什么？”何彦在采访之前下过一番调研功夫。

　　“最大的不同就是现在我们更重视患者的口碑，一切以患者的利益为重……现在不再为了晋升、行政事务等分散精力，更多地想着怎么把服务做得更好……总体来说，一切都回归到医疗本身。”

　　现在都在谈回归医疗本质。作为一名院长，他在这些方面做过一些思考。看来，他都是从医疗的角度去思考，而不是从商业的角度去考虑。

　　“要是所有的医生都像您回到纯粹，中国的医疗改革、医患关系可能就解决了。”

　　“大众眼里的‘好医生’是在公立医院内，我们这些走出体制的医生，一直在努力改变这个刻板印象。”

　　“先走一步”的他，一点点改变別人的质疑，一点点扭转他人的偏见，那些行动显得是多么悲壮。

　　何彦按提纲厘清思路后，忽然语调一转，问出了那个存在心里很久的问题：“黄院长，我很想问您，当年您为何要从公立辞职，另立门户？现在的您不知负重多少倍，您一人集白内障、眼底病、青光眼等专家于一身，每日工作十二小时是寻常事，还没有双休日、节假日，长年累月下来，连机器也得罢工呢。”

　　据透露，某些公立的主任医师有在民营开展手术的，他们没有辞职。当年独有他离开体制，难道他没计算过退出成本吗？因为体制，毕竟是主导中国医疗向前的力量。

　　换在今天，这也是一个堪称冒险的抉择。他在体系外办医，无疑需要非凡的医术和执着、破釜沉舟的魄力与果决……

　　他平静地答道：“好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说，我是为了很久以前有过的梦想，为了梦想全力以赴，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

　　何彦缓慢地点了点头，心想：至于外界传言，自己不便深问。在一家大型事业单位内，嫉贤妒能，这种事儿并不鲜见。

　　她附和着他说：“就是，您敢于设定自己的梦想，听从自己的内心，凭靠实力守住一片净土。您把梦想变成了做到的事情，成就了医院的品牌，收获了事业的果实，这就是成功的、精彩的人生啊丨”

　　黄旭会心一笑，笑容里见清风明月。自己没能说出的，都被她大气地归纳出了。

　　“我们只是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事实上，我更看重的是过程，从中体会愉快和安慰……”

　　“这就是哪怕再疲劳，心里都会得到欣慰，您自身就是照亮自己的太阳。您把人生浸泡在医院里，为做出好业绩好数字，为团队多谋福利，您这院长担当得特別吃重，特別务实，您用高明的技术、才智，无止境地在手术台上耗战……试问有几人能做到？”

　　他的青春和生命之焰，似乎正悄悄地在耗战中溜走。何彦心底升起一缕难以名状的凄然和苍凉，她仿佛看到那股蓬勃向上、本真坚韧、令人折服的力量，正被某种无形的黑洞所吞噬，她多么希望扶持政策的阳光来消弭这黑洞啊！

　　黄旭听了之后，表情沉重很多，这一路走来的辛酸只有他自己能懂。生活就像开弓不回头的箭，对于他而言，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后身，他回答：“谢谢。我別无选择，拼搏是我唯一的选择。”

　　何彦设身处地想一想：当前，医院聘不起高薪技术人才，几位助手培养成主刀的路还长，而眼科患者绝大多数靠手术治疗，眼药的利润很低——他们的职业生存状态是“手停即口停”，如果他们的手停下来，那医院的运营更困难了。

　　这样的境况下，若非他，还有谁挑？整个医院的兴盛容不得他停下脚步休息啊丨

　　“初心易得，始终难守”，面对复杂的医疗环境，他依然不忘初心，不改初衷，不失坚守，背对浮华，面向艰险，凭着怎样的信念和毅力，行走在自己的医德境界内。

　　然则下一个十年，医院的后续发展又将如何？待到他的体力、精力跟不上时，还能这样像永动机一样搏下去？

　　何彦道：“您在平凡的工作中追求不平凡，您的专业技术和劳动价值，理应得到更多的社会认可、更为丰厚的回报，然而实际呢?”

　　有太多言语徘徊在他心底，欲说还休。十年来，他把医院当作自己的“孩子”，他的灵魂和心血无不融入，无论怎样全力以赴都不为过。他想起了“没有粮草的兵马，能打胜仗吗?”这句话，想起了伴随的坎坷跌宕，想起了好友的无私支持……

　　“我所做的事情很平常，我从不奢求在別人眼中有多么崇高，我只求到这里来的每一个病人，都能得到很好的治疗。”片刻后，黄旭庄重地说道：

　　“我们的理念是：我们能够做的手术都要做到最好丨在五官科医院，至今我做了数万例手术，我可以对着自己的良心说，每一例手术，我都尽最大努力，可以用完美来形容，力求给患者更好的结果……”

　　他提起有的病友，在省城做了一只眼的白内障手术后，闻五官科医院做的三焦点晶体效果很好，便找上门请他主刀另一只眼，结果比那一眼还清晰，光手术费节省了两千多元，其他花费还不算——要不是亲身经历，可能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有一老汉左眼早年因伤失明，右眼近几年得了白内障，日常出门都成了问题，多次请求手术被拒。医院服务队了解情况后，将老人接到这里检查，确认他右眼患硬核白内障，他给老人做了手术，术后老人眼前光明一片，激动万分……

　　他的声音带出那么多的真挚和自豪感，他把它们视作回报本身。让老百姓足不出海州，就能享受到跟大城市一样的进步技术，是他在医疗事业上不断奋斗的目标。

　　看过一句话，大多数医生不能保证，他所做的每例手术都是完美的。何彦一面听，一面点头，她深信，黄院长所做的比所说的更煞费苦心，因为医术德行早已融入他的生命。

　　“对每一位患者来说，接受手术是他们一生中的大事。您不负所托，点燃无数家庭光明的希望，您就是患者心中最慈祥的一束光！”

　　“能够通过我的手，将光明传递给更多的人，是眼科医生该有的责任和担当。”

　　他从患者的手术疗效中收获满足，言语之间，目光灼灼，眼神中透露的坚定和纯净，任它世态炎凉，人情冷暖，都无法消磨泯灭。

　　何彦从中读出了一位医者诚恳的赤子之心，他胸怀中一定藏着从坎坷拼斗中提炼的珍宝，这些珍宝汇集起来，就是一本满满正气的书。

　　她心中不由得洋溢起一片真性情，道出了一番蕴蓄已久的话：

　　“以前，我往往在报端看到好医生，没想到好医生就在我们身边丨像我，去过大城市大医院，有对比，有体验，因而感受深刻。久而久之，您对病人的倾心倾力，您的高价值付出，简直是焦裕禄精神的翻版啊丨您为提高海州群众的眼健康水平、使眼疾患者更加美好生活，付出了辛勤劳动，做出了无私奉献，树起了行业标杆，可为什么看不到有关扶持力量呢?”

　　“我们做一个假设，假如您是公立眼科的‘一把刀’，那么您会从众多的病源中选择，施展自己手术的魅力，其余的由副主任医师、主治医师来做，您何至于这么累？而且……”这些是何彦堵在心里打住的话，她怕触到痛点。

　　“愿你们的辛勤努力不会枉费，愿你们走过泥泞，挺过风雨，最终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何彦拿起包包告辞。

　　她的话语依然在黄旭耳旁回响。民营医院缓解了财政的压力，满足人民群众就医需求，与公立医院同是医疗体系的组成部分，两者行业规范与职业目标一致，社会责任与使命担当一致，然而各方面的差別有多大呀。

　　咱们是真金白银地投钱，因为体制特点，也不能向政府提出诉求，有时刚生出这个念头，便又对自己苦笑。

　　他无可奈何却并不怨怼，嗟叹无益，但行好事，只管孜孜矻矻、咬紧牙不认输地走下去，把自己所有的本领和热情洒在伟大的卫生健康事业中，颇有“亦余心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意味，够体面厚重有意义吧。

　　薄暮冥冥中，黄旭一个人慢慢地走在沿途的风景里，沉思默想。在一株玉兰花树下，他茕茕孑立，徘徊良久，掀起了无限的回忆。待夜深人静躺在黑暗中时，无数过往便重现在他眼前，如泉水一样流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