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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高风亮节让衔,邱云为谭友林深鸣不平

书名:铁血将军旷世情本章字数:7798

  

  谭友林离开朝鲜,但没有离开战场;离开公开对垒的敌人,但没有离开暗中潜伏的敌人。

  谭友林虽然在东北剿过匪,打过仗,对东北的全局情况并不熟悉。副司令员、司令员的担子一上肩,才觉得分量确实很重。谭友林站在东北工业分布图前,深思熟虑,运筹帷幄,他要把最有战斗力的部队部署到最重要的目标上,随时准备痛击可能冒险的敌人。

  东北地区是我国重要的工业基地。钢铁、煤炭、电力和机器制造业,全都分布在铁路和公路沿线。这些国民经济的命脉,为抗美援朝补充物资,为国内建设提供动力。东北的安宁与否,事关国家全局,事关战争全局,加强内卫治安工作,保卫工业基础设施,成为东北公安军的首要任务。对于完成这样的任务,谭友林必须从头学起。

  东北地区边界线长达5600多公里,海岸线长达2100多公里,边防管理和边防执勤任务十分艰巨。

  随着美军在朝鲜战场上不断失利,东北地区隐蔽战线上的斗争也在不断升温。仅1952年,美军舰艇入侵我沿海多达48次,掳走中国渔船、商船21艘,劫持渔民、船员95人。潜伏下来的日本特务、伪满坐探、蒋军卧底、漏网土匪,暗中串联纠结,破坏基层政权,破坏军事、电力、交通等重要设施,妄图削弱志愿军的后方保障能力。

  在战场上讨不到便宜的侵朝美军,还勾结蒋特残余分子,计划在辽东沿海登陆,配合空降武装,建立所谓东北“敌后游击根据地”。

  深入调查研究的谭友林司令员,未同敌特交手,已经先机在握。谭友林和政委汪金祥制订周密方案,组织部队在边境预设地区进行“反骚乱、反派遣、反空降”的模拟演练;派出精干分队在关隘、要道、重要制高点上潜伏;同时还和东北各级地方政府制订密切协同方案,形成全民反特的天罗地网。这些举措,使空中特务和地面特务见不上面,潜藏特务和露头特务抱不成团,海上特务和陆地特务无法联合行动。谭友林逐点勘察地形,确定重要目标,加强警戒力量,确保万无一失。

  成功的道路是用汗水和心血铺成的。谭友林同他的战友们像打云山战役一样,用顽强和睿智再一次让美国在全世界大丢其丑。不过出于政治外交的需要,新华社的这条新闻迟发了将近两年。

  那是1952年10月29日,根据先期捕获的美特交代,谭友林和汪金祥制定严谨的设伏方案,决心将空投到长白山老爷岭的美蒋特务一网打尽。

  谭友林使出“引蛇出洞”之计,让先期捕获的敌报务员与美国中央情报局联系,谎报军情,诱骗敌人上钩,把更多的间谍分子钓出来歼灭。经过几次联系,美国间谍机关决定于11月29日晚23时至24时,派飞机到长白山老爷岭把先期投送的特务接回,并对空降场的选择和联系讯号作了明确规定。

  拿到确切情报后,担任作战总指挥的谭友林先期到达预定位置,在零下40多摄氏度的严寒中靠前指挥。当夜23时左右,飞临空投地域上空的C-47型无国籍标志的美国间谍飞机,被我设伏分队一举击落。栽到地面上的飞机,像一只巨大的马蜂窝,前后左右被子弹打得千疮百孔。领航员和驾驶员当场毙命,美国中央情报局间谍约翰•托马斯•唐奈和理查德•费克图缴械就擒。之后,谭友林又指挥部队跟踪搜剿,将美国空投到东北的20名间谍悉数抓获。

  美国间谍飞机被击落的喜讯传到北京,刚开早饭的公安部大饭堂里,吃饭的同志们把盘子、碗当酒杯,端在手里碰来碰去。罗瑞卿告诉谭友林,得知东北公安部队把美国特务人机倶获,毛主席喜不能禁,原本要写诗抒发感慨,后来因为别的事没顾上。周总理亲自给罗瑞卿打电话祝贺。

  在中朝两国边境事务管理中,因为有指挥三十九军参加过几次重大战役的背景,朝方对谭友林的意见很尊重。1955年5月,国务院任命谭友林为中国边防总代表,在朝鲜平安北道参加两国边境地区第一次边防代表会议。谭友林和两名副代表一起,就双方维护边境地区治安秩序、打击共同敌人、处理边境事件等问题,深入交换意见,形成协商机制,为保卫边境安全创造了有利条件。东北公安军的不懈努力,解除了志愿军后顾之忧。

  多年以后,新疆军区副司令员谭友林与司令员杨勇谈到东北治安时,有一段有趣的对话。谭友林颇为感慨地说:“在东北公安军期间最不放心的就是社会治安,夜里睡觉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杨勇司令员听了哈哈大笑:我和你的感受大不相同,因为有你老谭在东北作后盾,我这个志愿军司令睡觉才敢打呼噜。”

  罗瑞卿是位以严出名的大将军,但对东北公安军的工作是满意的,称赞东北公安军是全国公安部队的一面旗帜。然而1955年授衔时,身经百战的东北公安军司令员谭友林,却被授予少将军衔。是也?非也?一时间舆论纷纭,谁也说不清原委。

  是非还是罗瑞卿替谭友林澄清了。

  很多同志后来才知道,按规定条件谭友林当授中将,公安部上报的意见也是授予中将。授衔方案形成后,毛主席收到许光达主动要求降衔的亲笔信。许光达在信中写道:

  军委毛主席,各位副主席:

  授我以大将衔的消息,我已获悉。这些天,此事小槌似的不停地敲我心鼓。我感谢主席和军委领导对我的高度器重。

  高兴之佘,惶愧难安。我扪心自问:论德、才、资、功,我佩戴四星,心安神静吗?此次,按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功勋授衔,回顾自身历史,1925年参加革命,战绩平平。1932—1937年在苏联疗伤学习,对中国革命毫无建树,而这一时期是中国革命最艰难困苦的时期:蒋匪数次血腥的大围剿,三个方面军被迫做战略转移。战友们在敌军层层包围下,艰苦奋战,吃树皮草根,献出鲜血、生命。我坐在窗明几净的房间里喝牛奶、吃面包。自苏联返国后,有几年是在后方。在中国革命的事业中,我究竟为党为人民做了些什么呢?对中国革命的贡献,实事求是地说,是微不足道的,不要说同大将比,心中有愧,与一些年资较深的上将比,也自愧不如:和我长期共事的王震同志功勋卓著:湘鄂赣竖旗,南泥湾垦荒;南下北返,威震敌胆;进军新疆战果辉煌。为了心安,为了公正,我曾向贺副主席面请降衔。现在我诚恳、慎重地向主席、各位副主席申请:授我上将衔。另授功勋卓著者以大将。

  许光达1955年9月10曰

  毛主席表扬了许光达,指出上将、中将授多了,还对嫌军衔授低的同志进行了批评。

  自古以来,决策者在“取”与“舍”的重大问题上,常常很难拿捏。何况这是解放军第一次授衔,毛主席又有指示,总政治部犯难了。

  授衔之前,部队情绪热烈,议论很多,有大道消息,有小道消息。谭友林和东北公安军的领导们,对授衔也很期盼,毕竟这是我军由“土八路”向正规化转变的重要标志,大家都在憧憬佩戴军衔的英姿,为自己设计佩戴军衔后的形象。有些还没有谈恋爱的同志,有意把恋爱的事情朝后推;有些恋爱关系还不成熟的同志,把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指望戴上军衔谈恋爱,或许能找到更漂亮的女朋友。地方上一些女青年也盘算,等着授衔后再找军官做丈夫。所谓“上校太老,大尉官小,少校中校正好”,就是当时女青年们选择军官做丈夫的标准。

  佩戴军衔对谭友林不是第一次。1937年8月,他就是以八路军一二〇师三五八旅七一五团中校副团长的名义,以在平型关战役中受伤作借口,回鄂西地区重建中共特委的。当然这一次他要佩戴的是新中国授予的军衔,是人民军队自己的军衔,军衔也不是中校而是中将,谭友林自然高兴。但作为司令员,他不能让官兵们对授衔期望过高,在对

  待军衔问题上要有授校不授将、授尉不授校、就低不就高的思想准备。

  谭友林在党委会议上告诉大家,军衔是荣誉也是标志,但反映不出军队的本质,反映不出军人的追求。战争年代,我们这支没有军衔的军队打败了所有戴军衔的对手,日本的将军,国民党的将军,美国的将军,不论他肩上扛着几颗星,有的成了我军的刀下鬼,有的成了我军的阶下囚,有的成为遗臭千秋的历史笑柄。就连二战中不可一世的五星上将麦克阿瑟,从朝鲜战场败退后还未赶回国内,挂在他身上的四个职务全被撸光了。谭友林提醒大家,授衔要打胜仗,不授衔也要打胜仗。在军衔面前经受不住考验,只能说明革命动机不纯正。谭友林的话如同重锤擂鼓,让绝大多数同志为之振奋,也让少数同志感到震撼。

  谭友林这一番话传到北京,罗瑞卿看后击节称赞。罗瑞卿正为压缩将官名单犹豫呢。无论是中将少将,哪一个都是南征北战、功勋赫赫啊!罗瑞卿几次拿起笔又几次放下,一支20克重的钢笔,让这位精明强干、决心果断的公安部长无异于手握千钧。

  罗瑞卿要通谭友林的电话时,已经临近午夜。一听是罗部长的电话,谭友林以为有紧急任务,忙给鲁方使了个眼色,鲁方知道丈夫可能有急事出差,连忙去收拾东西。

  没有料到罗瑞卿一开口却说:“友林同志,你讲的授衔那几段话我看了,讲得好呀!现在真有情况了,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听我的意见?谭友林一时不解,也不便多问,连忙回应说:请首长指示!”

  “听听给你授中将的意见。不是现在听,明天你再给我打电话吧?”说完又问了问鲁方和孩子的情况。

  电话挂断了。谭友林没有睡意,他反复理解罗部长电话里那几句话的意思。

  窗外,月光泻地,粉墙煞白,枝头上的累累苹果,个头虽然不大,但绿中透红,即将成熟的香味,在月光下淡淡地散发出来。叫不上名字的小虫,耐不住清秋静夜的寂寞,此起彼伏地轻声鸣叫。谭友林一看手表,时针已走过午夜12点了。从罗瑞卿打电话到现在才20多分钟,估计首长还没有睡,他让总机接通了罗瑞卿的电话。

  罗瑞卿一拿起电话就说:我知道你等不到明天。想好啦,这么急啊!”

  “不用想。刚才我就应当给首长表明态度,不要给我授中将了。那么多的战友连新中国都没有看到,那么多烈士在朝鲜战场上连骨头都没捡回来,我们这些人如果还计较军衔高低,怎么对得起牺牲的同志?怎么教育部队,教育别人?”谭友林请罗瑞卿不要再为他的军衔为难了,他不但自己要带个好头,还要做好其他同志的工作。

  在沈阳举行的授勋典礼上,谭友林从叶剑英元帅手中接过一枚一级八一勋章、一枚一级独立自由勋章、一枚一级解放勋章。叶帅知道谭友林军衔授低了,同谭友林握手的时间比别人长了一倍。叶帅用无言的方式对谭友林嘉勉,连周围的同志也觉察到了。“文化大革命”后期,谭友林恢复工作时,总政提议他回工程兵当司令员,叶帅是很赞成的。

  给谭友林授少将的消息一传开,为谭友林抱不平的人一波接一波。了解谭友林资历、功绩和人品的人,都认为谭友林军衔授低了。有的大将表达了口头意见,王震、萧克、李达、甘泗淇、贺炳炎、余秋里、王尚荣、杨秀山等八位上将、中将,联名给总政治部写信,要求为谭友林恢复中将军衔。总政对这件事很重视,明确表示,要给谭友林补授中将。补授的风声传到谭友林耳朵后,谭友林多次请萧华、徐立清转告军委领导,共产党不能搞论功行赏那一套。在谭友林看来,那么多功劳大的同志转到地方岗位工作,连授衔的机会都没有,为他补授军衔不必要,也不合适。

  授衔不久,谭友林到北京开会,见到总政治部主任罗荣桓元帅。罗荣桓是四野的老政委,对谭友林很熟悉,谭友林迎上前去敬礼,罗帅紧紧握住谭友林的手说:“友林同志,你的军衔授低了。凭你的资历、职务和同期的老战友相比,原来准备给你授中将,是我给拿下的,这里我向你承认错误,我们工作做得不够细致,下一步给你晋升。”

  罗帅的坦荡胸怀让谭友林受到感染,也感受到总政首长对他的关怀。谭友林对罗帅说:要说比,那些牺牲了的老战友连生命都献出去了,连军衔见也没见上,我都当将军了,怎么能不知足呢。”谭友林再一次用行动向组织表明,他这个共产党员的党性成色,是经得起功名利禄考验的。

  1955年9月28日,新华社发布了《国务院授予军官将官军衔典礼》的消息。耀眼的星徽,金色的肩章,笔挺的军装,让全世界眼目一亮。扣在解放军头上的“土”帽子被扔掉了,喜悦洋溢在军人的心头,洋溢在老百姓的脸上。但是,在长江入海口的崇明岛上,一位30多岁的女性却没有兴高采烈。她不明白,那么多与谭友林同时任职,或比他任职晚、职务低的人都授了中将,谭友林怎么只授了少将?难道谭友林犯了错误?她感到困惑不解。

  她,邱云,一个转业到基层医院工作的女医生。

  邱云四下打听,终于弄明白谭友林是主动要求降衔的,而且两次谢绝补授中将。心底的余烬又复燃了,渴望见到谭友林的欲望战胜了理智,邱云登上火车,滚滚车轮向沈阳驶去。一晃快20年了,她应该见他,哪怕见一面也行。

  邱云乘车北上,不只是想用行动为谭友林抱不平,还因为她心底堆满了郁闷苦恼。这郁闷苦恼居然是她的美丽引起的。

  50多年后的邱云,心如止水,宠辱不惊,她像哲人一样告诉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女人的美丽并不总是和幸福联系在一起。美丽可以成为女人攀登的阶梯,也可以成为女人落难的陷阱。邱云的感悟是因为早年的另一段不幸遭遇。

  邱云是1953年朝鲜战争停战后回国的。经过战争洗礼的邱云,洗净硝烟,温柔清爽,成熟女性的身体曲线与秀丽端庄的姣好容颜,成了医院一道亮丽的风景。戴着功臣光环的邱云,沉浸在大家羡慕与热情的气氛中。然而没过多久,邱云发现她的人际环境在悄悄变化。周围同志看她的眼神冷漠了,原来亲近的同志关系疏远了,飞短流长的传闻,热嘲冷讽的讥笑,也慢慢出来了。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因?邱云心里很难过,想了好久都弄不明白,只好找领导问个究竟。

  同邱云交谈的几位领导都是一个口径,表扬她战场救护立了功,劝她不要听闲言碎语,让她赶快找个男朋友。领导们不痛不痒的谈话让邱云隐约感到,她很可能被自己还不清楚的绯闻缠住了。邱云冷静地思考回忆,突然间想到,这些莫名其妙的绯闻,会不会同战场上她收到的几封来信有关系呢?

  邱云的判断是正确的。1951年第三次战役之后,部队进入休整期,伤员所在单位的领导陆续到医院探视部属。邱云的精力和时间都用在救治伤员上,很少与部队来的领导接触。短短的几次接触,也都是在病床前介绍病人的伤情和治疗,部队来的几十个领导同志,未能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没有过多久,邱云先后收到好几封来信,内容都是要和她交朋友。写信的人有师团干部,也有营连干部,有个大学生干部还在信中写了表达心仪的诗。这些信让邱云哭笑不得,她不能回复,也没有时间回复,于是顺手将看过的信交给一名护士保存,打算不打仗了再给对方认真回信。特别让邱云震撼的是,有个军的处长写给她的信还没有发出来,处长就牺牲了,信上留下了殷红的血迹,信也写得催人泪下。回国前邱云了解到,写信的处长是安徽金寨人,参加新四军后全家人被还乡团杀光了。处长的真诚让邱云感动,想回信的愿望却落空了,邱云只能把这份深情埋在心底。

  那位替邱云保存信的护士出于好心,回到医院就讲邱云医术高,人缘好,还把战场上好几个干部给邱云写信求爱的事,当作好事到处说。甚至渲染有个处长用鲜血写信,邱云都没有回信,邱云心里肯定早有人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医院有位科主任前几年一直缠着和邱云谈对象,听到邱云要去朝鲜战场上找男朋友,这位科主任很失望,邱云走后很快同另一位女医生结婚。现在一听邱云不给“最可爱的人”回信,连牺牲的烈士也不屑一顾,心里十分气愤,认为邱云是用资产阶级的浪漫作风亵渎革命烈士的纯洁感情。是非曲直,百口莫辩,邱云既无助又无奈,想了很久也没办法给领导和群众说清楚。掂量来掂量去,索性鼓起勇气,直接找林钧才院长要求转业,表示转业后安排得越远越好,苏北、淮北、舟山岛、崇明岛她都去。林钧才很器重邱云,苦苦相劝无效,只得忍痛割爱,同意邱云转业。这时候上海正在大规模开发崇明岛,各行各业都欢迎转业军人。邱云一横心,上崇明岛当医生去了。这个选

  择算不上明智,但邱云不后悔,因为它让邱云逃离了是非之地。

  铁路两旁的村庄被火车一个个向后抛去,邱云的思绪也回到了朝鲜战场。飞机呼啸,炮声轰鸣,枪口吐火,人员廝杀••••••这些寻常人看

  不到的场面又在眼前闪现。

  起伏跌宕的思绪中,那两页信纸上的血迹在眼前漫延开来,没有抢救过来的写信人在血泊中站着,手中滴血的信写道:“人生的路还长,该放的包揪要放下,脚步才会轻松一些。”她没有写信人的印象,但她记住这几句浸血的话。邱云的眼泪止不住流淌下来。说得多好啊!她问自己,为什么要去沈阳?谭友林授少将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这说明自己心里的包揪还没有放下,所以才感到生活的艰难。

  火车抵达北京,邱云下车。她打消去沈阳的念头,在电话里和钱瑛约定,晚上去钱大姐家吃饭。

  半年前邱云从朝鲜归国时,专程看望过钱瑛,大姐激动地抱着她,直喊:“最可爱的人!最可爱的人!因为是集体乘车,两人只待了一个多小时,邱云便归队登车南下。哪想到半年来冒出这么多事,她要向钱大姐倒倒心里的苦水。

  门刚打开,钱瑛便把邱云搂住了,好一阵子才松开手。桌子上两菜一汤,一荤一素。看着热腾腾的饭菜,邱云才感到饿了。钱瑛只顾给邱云夹菜,自己没吃几口就接电话去了。见钱瑛忙得连饭都吃不好,邱云后悔打扰大姐,想等钱瑛吃完饭就告辞。

  钱瑛边吃边问邱云回国后的情况。邱云本来打算不多讲,可钱瑛一问,眼泪一下子落到碗里。钱瑛吃惊地看着邱云,手中的筷子不知不觉地放下了。

  夜幕下的北京胡同很静。1927年入党的钱瑛,是从“道德守旧、学问维新”的大户人家走出来的知识女性。参加革命前上过湖北女子师范,参加革命后去苏联留学,上学期间差一点成为包办婚姻的牺牲者,对桎梏中国妇女的枷锁深恶痛绝。她抚摸着邱云的手说:“委屈你了。这样的伤害确实不应该发生。在男女婚恋问题上,老祖宗留下的封建传统根深蒂固。咱们都是单身,你年轻能干,人又漂亮,周围少不了闲言碎语,自己别太在意了,要想得开。流言止于智者,相信绝大多数人还是能辨别是非的。”钱瑛开导了一番又接着说:马克思在给妻子燕妮的一封信中说过,‘要想美好地度过一生,就只有两个人结合,因为半个球是无法滚动的,所以每个成年人的重要任务就是找到和自己相配的一半’。转业这个事你过急了,去崇明岛也有点草率,下一步怎么办?在崇明岛能找到可心的男朋友吗?”

  钱瑛的话温馨真诚,一下子把邱云噎住了,她这才把打算去沈阳的想法对钱瑛讲了。邱云告诉钱瑛:“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走到这一步,只能继续走下去。我这一辈子不会再找对象,崇明岛是刚刚开垦的处女地,那里最缺医生,也许我后半生的根会扎在那里。”

  钱瑛继续开导邱云:你千万别学大姐,我当时在白区做地下工作,没有机会作第二次选择,现在单身一人也不是我的初衷。不打仗了,你完全可以重新开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只有从梦中醒过来,你才能看到阳光就在眼前。”

  在邱云眼里,钱瑛是无人替代的偶像。自从1931年丈夫谭寿林牺牲后,钱瑛全身心投入革命斗争,再也没有动过结婚的念头。1938年春天,邱云曾问过钱瑛,为什么不再找一个革命伴侣,钱瑛回答:“谭寿林已经占据了我的情感空间,第二个人是挤不进去的。”

  钱瑛这句话被邱云记了一辈子,也误导了邱云一辈子。对钱瑛战争年代心语的误读误判,使邱云走进感情误区而不能自拔。因为她模糊了丈夫与恋人的区别,战争年代与和平环境的区别。

  钱瑛见邱云心意已决,没再多劝,点点头说:“谭友林给我讲,他从朝鲜返回国内的路上看到过你,但来不及停车就过去了。后来他让人找遍了几十个医院,都说没有邱云这个医生,这才明白是看花眼、认错人了。他哪里知道邱云早被你这个韩雨代替了。”

  钱瑛一席话,又一次拨动了邱云的心弦。她凄然地笑着说:“不是每段姻缘都有美好的结局。我不信宿命,却被宿命牵着鼻子走,真是对不起谭友林啊!”

  她们再次约定,不让谭友林夫妇知道韩雨就是邱云,也不泄露邱云的只字片语。她们从心里希望谭友林夫妇的感情不受一丝伤害。

  钱瑛告诉邱云,谭友林是主动要求降衔的,好多同志认为不公平,说不定还会补授。钱瑛连声赞叹谭友林是个好同志。

  从钱瑛家里出来,邱云连夜登上南下的火车。列车飞驰,窗外风景如画。邱云一路上都为谭友林的一片痴心感动,也为谭友林的高风亮节感动。邱云释然了。她提醒自己,回到崇明岛要愉快起来,为了谭友林,为了钱大姐,也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