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和
林深水幽静，林殊林中刷马，哪里想得到头顶还会有人？
此刻听到说话，唬了一跳，忙抬头去看，却见树上一枝粗大分叉，正坐了一个年轻女子，赤了一双脚，正眨着一双顾盼生辉的眼，带了三分兴味，居高临下瞧他。
她头上长发如墨，一半编丝累织，缀了许多米粒珠子，另一半披散着，已经拆开梳理过，拂在赭色窄袖袍子上，更衬双足雪白，若豆蔻含丹，如雕如琢。
好一个美人！
林殊眸光一凝，心中已是恍然，微叹一声，躬身抱拳道：“林殊见过小姐，白日多有冒犯，再请原谅。”
张殷殷闻言一怔，越发添了三分好奇，忍不住蛾眉一挑，“你知道是我？”
“白日冒犯小姐之时，记住了小姐的靴子，故而知道，想来不会弄错。”林殊指了指张殷殷放在身旁树杈上的麂皮靴子道。
张殷殷嗤笑一声，道：“好个登徒子，不但趋炎附势，还如此孟浪，见到女子便盯着人家靴子，好生无礼，信不信我剜了你的眼珠子，拿去喂乌合？”
虽然不知道乌合是何物，但是听来也绝非什么好话，林殊心生恼意，忍了忍，还是呛声道：“小姐身份尊贵，何至于与我等小人物一般见识，况且小吏早已道歉，也非是有意冒犯，不知道犯了我大辽哪条律法，要糟小姐不依不饶，受剜目之刑？还望死个明白！”
“好一张利嘴！听说你凭三寸不烂之舌，便说服三山县主捐了粮草，我还当是你撞大运了，赶上县主心情好才赏了你。没想到果然言辞锋利，真是小人机变。”张殷殷一面无不嘲讽地说着，一面五指如梳，慢条斯理地继续拆发辫。
林殊直起腰来，反而不急辩白，而是端详起这女子来。
这不是南地女子，花儿一般，不耐风霜。
眼前这女子，神态如嗔如娇，口中之言杀机隐隐，面容却是娇憨明艳，眼中风霜刀剑，干脆爽利，端坐树上，也是英姿飒爽，与平常女子娇媚柔软之姿绝然不同。
“小吏不过小小的纳米典吏，自然是小人。”林殊晒然一笑，摇摇头，转过身去继续刷马。
花骢马的马毛被鬃刷刷得沙沙作响，更显林中幽静。
“既然是小人，便应该好好窝在你那林家坞堡，不该出来攀援这军功富贵，这不是你能肖想……”张殷殷梳散了头发，随意往脑后拢了拢，随意地说。
此刻天光已然熄灭，周遭迅速暗了下来，她雪白的脸庞一寸一寸湮没在夜色之中，乍看竟然有些妖异冷艳。
林殊却并没有注意这些，见洗刷得差不多了，便将鬃刷往马鞍里一丢，牵了缰绳，朝树上随意拱了拱手，打断她道：“小姐实是误会，某出来参军，自问心无愧，实在无需小姐劳心，马刷好了，就此拜别。”
说罢抬腿便走。
张殷殷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敢这般无视自己，自己话还未曾说完，这小典吏竟然拔腿走了？
真是岂有此理！
“你敢这般跟本小姐说话，你可知我是谁！”
她身手也是极快，话未出口，手上已经摘了腰间的鞭子，啪地一声抖开，朝着林殊兜头劈去，一鞭抽在林殊身后，抽得空爆一响。
我管你是谁。
反正也未伤到自己，林殊撇撇嘴，头也不回地朝身后摆摆手，加快脚步，几个呼吸，已经牵马隐没进了茂密树丛之中，将气得跳脚的张殷殷彻底甩在了身后，这才翻身上马，一抖缰绳，纵马回营。
本来想一个人静静，将眼下的事一桩桩捋顺，谁曾想出了张殷殷这一桩变故，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倒未曾将张殷殷的威胁放在心上，眼下他心知肚明，要面对的另有其事。
果然，一回营房，林方平就搬了把凳子坐在毡房正中等他，见他进来，立刻一脸凝重地道：“二郎，果然，麻烦来了。”
“我让你探听的事情有眉目了？”林殊眼睛一亮。
林方平郑重点点头，却先压低声音将张觉来看过粮仓一事说给林殊知道，末了道：“李头儿似乎对你多有维护，我思来想去，若无他暗中授意，监军怎会替你隐瞒。”
“我让你探听的事儿呢？”林殊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问。
“你说要打听清楚最近军中纳米的事儿，我旁敲侧击了几个人，最近军中恐怕多为钱粮担忧。原本往日发牌，都是发往常去的纳米之地，这几日却多发了纳米艰难的坞堡，前日还有人因为与贵人坞堡起了冲突，被打了个半死。”林方平此刻说来，还觉得心有余悸。
“纳米艰难的坞堡？”林殊似有所悟，取了帕子，在一旁铜盆之中浸湿了，拧干擦了一把脸，忽地笑了，“怪道如此，这般算来，你刚刚疑惑之事也算是有了解释。”
“什么解释？”林方平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懵懂。
“你不是好奇为什么李头儿会对我多有维护么，从你打探的情形来看，军中缺粮已经成了定局，而张觉对此恐怕束手无策，李头儿负责纳米征粮，自然压力不小，咱们这三仓米，恐怕帮了他大忙，怎么会不维护咱们呢。”
擦了脸，他只觉神清气爽，奔波一天的浊气一扫而空，语气也不由得轻松了几分。
林方平砸吧砸吧这话里的意思，也是面上一喜，“这么说，你之前担心的麻烦没了？”
林殊睨他一眼，却是笑了，“麻烦怎么会没有呢，我让你打听这些，只是为了判断咱们有几分胜算，眼下只会四面楚歌，还远不到轻松的时候。”
“咱们解了军中燃眉之急，还会四面楚歌？”林方平显是不信，摆摆手，忽地想起什么似地道：“对了，倒是有一桩传闻，有些意思。”
“什么传闻？”
“据说这征粮的军令，是萧赞临走之时下达给滦州的，要滦州为大军后继征粮，然滦州知州却故意拖延，才逼得张觉自己征粮。”
林殊一怔，反而笑了：“这倒有趣，看来张觉的处境，也并不如咱们一开始想的顺当。”
“咱们有几分胜算？”林方平紧张地问。
林殊想到刚刚遇到的女子，不由苦笑。
“之前倒有五成，现在，怕是只有三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