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雪已然下了好几日,密密麻麻地挤在枝叶上,有不知名的鸟儿飞过带起一丝弧度,便有一大块冰摔在地上碎成千万瓣。
督公府无论哪处从走进去,都是亮堂堂的一片,路间随意照明用的也是手掌那么大的夜明珠,还有用整块玉石雕成的梅林,各种宝石被挂在枝条上,处处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打更声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书桌上闭着眼假寐的人猛然被惊醒。
桌上燃着的火烛已经燃了一半,照亮了整个室内,周遭的景致周薄闵再熟悉不过。
他记得自己是在天福寺见孟清月最后一面,怎么睁开眼却是在自的督公府书房里?
而且这督公府不是被太子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了吗?
莫不是做梦?鬼也会做梦?
还未等他缓过神来,门口被推开又被迅速合上,同时室内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宁明声音低沉,“主公,镇南王上的折子到了。”
周薄闵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宁明立即恭敬地把折子呈给周薄闵。
宁明?上一世太子本想将他的暗卫尽数杀绝,可周薄闵养出来的人到底不是吃素的,宁明作为暗卫统领,前后送了百余名暗卫出城。
只是他自己跟在周薄闵身边,脸被朝中大多数人见过,被抓到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在皇上的人来捉拿他之前,自己服了毒自尽。
周薄闵有些心酸,宁明如此费心费力地为暗卫们筹谋,到头来却还是一场空。他千算万算都不没有算到,暗卫中居然有皇上的细作,所有暗卫被皇上屠杀殆尽,无一人生还。
周薄闵深深吸了一口气,把信打开一目十行地看完,这个时候王朝已经和南疆开战一年有余,南疆地势复杂,毒气横生,大周士兵难以攻克南疆边防,所以镇南王上奏希望派几个太医或者医者前去援助。
他记得上一世的确出现过那么一道折子,他当时正和户部在修建官船上较劲,没怎么上心,后来听闻这场战役虽然胜了,但是死伤者甚多,就连镇南王也曾染了毒气,后来虽有太医调理,但伤了根本早早便去了。
所以他真的是重生了?
周薄闵皱着眉头,“你先下去吧。”
宁明应声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周薄闵从衣架上拿了黑色的斗篷,开了门瞧见雪片轻轻柔柔往下坠,枝叶有时候承不住故意一弯,雪块便大叫着摔在地上。
门口侍奉的人连忙拿起一边的纸伞要撑周薄闵,周薄闵示意他不必,只接过他手里的伞,“不用跟来。”
周薄闵自己撑了伞走在路上,微微一踏地面便往下陷一点,听到雪被压实的时候传来的点点惊呼声,他走出很久回头一看,自己留下了一串清晰且绵延的脚印,愣了好一会儿。
周薄闵如同一道影子一般滑入孟府,轻巧地避过守卫来到孟清月的房里。
闺房里缠枝牡丹翠叶熏炉燃着上好的熏香,轻烟袅袅编织成了一个美梦。
现在孟清月的眉眼比起周薄闵初见她的时候较为青涩,肌肤白皙又透亮,纤长又浓密的睫毛如羽扇一般,樱桃小口红润又饱满,整个人都透着少女的馨香,只看一眼便心软的不成样子。
周薄闵又突然觉得难以呼吸了,他心里一惊,“难道我还是鬼?”
他还是有一点怀疑自己,轻轻地把手指放在孟清月鼻下,等感受到了她微弱温热的鼻息后,心情才真正的放松下来。
“太好了,清月。”周薄闵轻轻的说,“幸好这一世是我先遇到你了。”
不是温澄洲,或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而是他。
周薄闵呆呆地望了孟清月半宿,直到天微亮才回了督公府,刚回去就嘱咐侍从把宁明叫来。
宁明匆匆赶来的时候周薄闵正在写信,宁明也不敢出声询问,只候在一旁。
等周薄闵写完,天也已经大亮,都快到了上早朝的时辰。
“你去一趟南疆,把这封信亲手交到孟天正手上,确保他看了信你再回来。”周薄闵淡淡地嘱咐,“把洛神医也带去,告诉孟天正后续的医护人员和粮草都会到,莫要以身犯险。”
孟天正惯用的战术周薄闵有所耳闻,他战术灵活,擅长以少胜多,往往有着孤注一掷的孤勇。
上一世这场战役,着实胜的凶险。
宁明愣住了,西厂与孟府向来没有什么交集,孟府滑的跟条泥鳅似的,哪儿哪儿都查不出什么来。 他同孟清山交谈时,都会因对方滴水不漏的问答而感到钦佩。
督公向来只对皇上的事情上心,如今莫名其妙对镇南王递上来的折子如此重视,真是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且这语气,好像关心老丈人啊。
周薄闵暼他一眼,“怎么?”
宁明摇摇头,“属下一定带到。”
等宁明出门后周薄闵又坐回了椅子上发呆,门口的侍从低声询问,“督公,今日可要上朝吗?”
周薄闵回过神来,上朝?
那岂不是会见到那位恨自己入骨的太子?
呵呵。上一世他对太子并没有什么不满,也不曾存心打压过他,可这一世就不一定了。
而且论讨厌程度,大概他讨厌太子更多一些。
周薄闵素来都是记仇的,更何况他与太子之间还有着督公府上下数百条性命的血海深仇,他这一世若再让太子够到皇位的边,周薄闵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周薄闵趴在桌上玩着白釉黑花卧虎瓷镇纸,心里想着如果去了,恐怕会忍不住当场拔了剑直接把太子捅一个窟窿吧,自己要不要直接投毒算了,太子死了一了百了。
周薄闵冷冷的笑了一声,凤眸里是汹涌又莫测的恨意,“今日不去,直接说本督病了。”
侍从顿时噤声。
孟天正的事情还没完,宁明被自己先派去南疆稳定军心,宁远便自动接替了宁明的位置,他半跪在地上等周薄闵的吩咐。
“去把太医院叫的出名号的太医送几个到南疆去。再招贴告示,若有人是医术了得能在南疆一战中展露本事的,入太医院也未尝不可,赏赐什么的只管往上加,从督公府这边出。”
周薄闵皱着眉碎碎念,“噢,还有粮草,这件事你去办,让下面的人都警醒着点。”
他嘴角扬起一个刻薄的弧度,话语间带着冷漠,”若是少了一点半点,本督便把那人抄家了补上。”
宁远逐字逐句记下,行了礼退下。出门以后才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这镇南王是怎么讨好督公了,瞧着督公很是上心的样子。
周薄闵此刻也有了困意,唤人伺候洗漱便睡下了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样细致,只要透露一点自己对南疆战事的重视,自然有讨好他的人马不停蹄地替他把事情做好。
不过他手下的人自然比其他人做事利索些,不过隔了一日,粮草与医者便都凑齐了由锦衣卫亲自护送着往南疆那边赶。
了了一桩心事的周薄闵才刚睡下,孟府的梅苑却已经开始掌灯了。
孟清月由夏木伺候着洗漱好,长发上别了镂空兰花珠钗,镶金丝东珠耳坠,穿了水红色的短袄,配上软银轻罗百合裙,夏日拿着珊瑚手钏替她戴好。
整个人鲜嫩的仿佛沾了露水的清荷。
孟清月半睁着眼睛往秋水院那边走,神色慵懒的不像话,“今日实在太冷了。”
夏木笑开,“夫人早说过让小姐在自己院中用早膳,是小姐自己不依的。”
孟清月打了一个哈欠, “我早上得练字和双面绣,下午又要练琴和学礼仪,父亲在外征战,母亲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担心的,只早上那么一点时间可以陪着母亲,自然是要去的,”
夏日眉头皱着,“小姐也太辛苦了,不如同夫人说一说,好歹减一点学。”
孟清月摇摇头,“母亲既然希望我学,那我便学着就好了,难倒是不难,也不算很累。。”
夏日撇嘴,心里暗暗想着,“哪里就不辛苦了,每次晚间手指都肿的不成样子,小姐练完规矩往往浑身酸疼,好几次都在浴桶里睡着了。”
孟清月突然问起,“昨日你们谁守夜?可曾进来过吗?”
夏木抬眼看了一眼,“是奴婢守夜的,但是我奴婢曾进来过。怎么了吗?”
“没有,昨天没怎么睡好。”孟清月浅浅一笑,其实她昨天朦胧间听到有人喊她名字,隐隐约约听不太真切。
不过想来也是不可能,毕竟府邸内戒备森严,寻常人等也是进不来的。
夏日有点紧张,“要不要我去找裴郎中开点宁神的药?”
孟清月皱眉,“裴郎中开的药太苦。”
夏木和夏日都低低笑起来。
孟清月扫她们一眼,“你们这样幸灾乐祸,别给我逮着你们生病的机会。”
三个人随意地说着话便到了秋水院门口,恰好遇上了许婉颜。
夏木夏日半蹲着给她行礼,“许小姐安好。”
许婉颜的父亲是孟天正手下的得力部下,曾在一场战役中为孟天正挡刀牺牲,他的妻子好几年前便去了,心中牵挂只有他最宝贝的女儿。
可怜许婉颜孤身一人,孟天正便把她接进府里当做镇南王府的小姐养着。
“许姐姐好。”孟清月笑的温和,上前摸了摸她的手炉,幸好还是热的,“这样冷的天气,姐姐怎么出来了?若是再病了,母亲可又得心疼好一会儿。”
许婉颜很喜爱孟清月这个娇憨可爱的妹妹,“近日身子好点了,来向夫人请安也是应当的。”
王氏身边的大丫鬟秋菊迎出来,“两位小姐都来啦?夫人今日可要高兴坏了。”
孟清月笑着对许婉颜说,“我往日来了这么多回也听不见母亲高兴这般的话,许姐姐一来秋菊便专挑哄人开心的话,可见许姐姐比我讨人喜欢。”
许婉颜点了点孟清月的额头,触感冰凉,“会说还是你会说,嘴皮子这般厉害。”
众人都捂着帕子轻笑,秋菊眉眼弯弯,“两位小姐快进去吧,别冻着了。”
两个人手拉手进了里间,炭火烧的足,有丫鬟接过披风放置另一边的香炉上烘暖。
王氏正坐在炕上拈着佛珠瞧着门口,看见两人脸上的笑意就没有减过,“可冻着没有?”
孟清月同许婉颜先端庄地行了礼,而后挨着王氏坐下,“母亲,外面可冷了,你近日有什么宴会便想法子推了吧,过几天雪化了便更冷了。”
“你父亲迟迟未归,我也没心思去赴宴。”王氏把目光挪向许婉颜,“裴郎中前不久才去过你院子里,今日可好了?”
许婉颜点点头,“好的差不多了。”
王氏叮嘱她,“炭火只管用着,你身子弱,我给你的份例比旁人都多些,平日里想吃什么只管差人来告诉我。”
许婉颜心里感动,王氏对她事事上心,宽厚又不失分寸,是真的把她当正经小姐养着的,琴棋书画这几类因记挂着她的病情,只让许婉颜挑喜欢的学。
王氏告诉她女子总要学一门技艺将来才不会被夫家看不起,若不是她身子不好,其实孟清月学什么,她也得学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