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还是想要相信你
1
从酒吧回到家，已经是深夜。
夜色很浓，黑云密布的夜空看不见一丝月光。
风吹在身上，冷得出奇。
千风叫了计程车，送我到别墅的保安门外。我走下车跟他挥挥手，转身跨进了门。
夜，从未这样凄冷。一丝凉风从背后吹动我的裙摆，我躲在门里，将刻着复古玫瑰图案的铁门微微敞开一条细缝，从门缝里默默地目送那辆车牌号为4298的计程车驶入夜雾中……
“千风，你还是没有认出我……”我叹息的声音流入夜色中。
我转身通过黑夜中的花园，亮着彩灯的喷泉池，走上台阶推开了别墅的大门。我本来想在阳台上吹吹风，可是脑袋里混混沌沌的酒劲似乎又冲上来，我的胸口涌上一股恶心感。
我匆匆跑上二楼，砰的一声关上房门，丢下包和手机，奔进房内的浴室呕吐起来。
吐了一阵后，胃里终于不那么难受了，但酒精的后劲仍一阵接着一阵地涌上头顶。我干脆胡乱地冲了个澡，连睡衣也没换便一头栽倒在大床上睡了过去……
半夜，窗外一阵巨大的雷鸣突然将我惊醒。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半开的窗棂外，一股阴冷的飘着雨丝的凉风卷入屋内，吹得两边的白色窗帘不停翻飞。
我正想起身去关窗，突然之间，浑身血淋淋的晴猛然在我床边出现！她的脸上一片血肉模糊，只剩下一双阴森森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我！
“把我的身份还给我！我才是苏晴！我才是！”满身是血的晴凄厉地大叫。
我被吓得一下子跌回床上，全身剧烈地发抖，想要尖叫求救，但声音好像卡在喉咙口，任我怎么用力也喊不出声。
我缩在床角，眼睁睁地看着苏晴那只血肉模糊的手一直向我伸过来。
“轰隆隆！”窗外又一阵雷声炸响。
我猛然从噩梦中惊醒，恐惧的双眼睁得滚圆，神经质般不断向房间内的每个角落张望。
没有！什么都没有！
“原来又是梦……是梦……”我全身发抖，不断急喘着，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的放松。
我瑟缩了一下，车祸当天现场血肉模糊的情形仿佛再一次出现在我眼前。
车祸发生后，晴的声音、晴血肉模糊的样子，还有她的憎恨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我梦中，她那双血淋淋的手仿佛随时要将我拉入黑暗的深渊中去。
我咬着唇，不安地将目光投向窗外有生命的地方，试着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午夜的雷雨似乎刚刚过去，窗外清晨的碧空，澄澈得好似一块干净剔透的水晶。
鸟儿婉转的叫声，伴着雨后清爽的微风从窗外传进来。我的头渐渐没有刚才那样痛了，全身紧张的肌肉也缓缓地放松下来。
我慢慢地从床上爬下来，脚步仍然有些虚软地走进房内的洗浴间。
洗漱台头顶的灯“吧嗒”点亮，镜子里突然映出一个脸色异常惨白、眼窝深深凹陷的我。我微微一侧头，陌生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个样子出门，恐怕会吓到路人吧？”我揉了揉自己的脸，苍白的脸上甚至还挂着两只吓人的青色眼袋。
一定是因为昨晚那个梦，我没睡好，早晨就变成了这副人不像人的鬼模样。
我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点水，可是镜子里的人还是显得没有生气。
我只好无奈地掏出洗手台边苏晴留下的化妆箱，从里面取出一套深色系彩妆，依着以前苏晴化妆时的样子，给自己涂上粉底，刷上睫毛膏，画了个超浓的眼妆，又抹了些唇彩，这才有勇气重新审视自己。
然而，当我放下手中的化妆品时，我忽然被镜子里的自己吓到了！
“苏……苏晴！”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镜子里这张画了妆的脸，竟然跟苏晴一模一样。
不错，上次徐子默帮我做造型的时候我也画过妆，而我的确跟苏晴长得一模一样，可是以前我从不会产生现在这样的错觉。该怎么说呢？今天镜子里的我，竟然连气质和眼神都像极了苏晴！
我的心莫名地狂跳起来，我不敢再去看镜子里的那张脸，赶紧关掉顶灯，从浴室里退出来。
2
我没有吃早餐就从家里走出来。家里的司机照例将轿车停在校门外，我下车缓缓地走进晨雾中的云海学院。
走在通往教学楼的林荫道中，阳光初露，阵阵清风拂过我轻轻挽起的头发。风是轻轻的，可我的心却出奇地沉重。不仅因为昨晚那个梦，还因为……
“苏晴？”千风披着一身绚烂的阳光，从对面向我走来。他身上披着一件外衣，里面穿着剑道服，应该是临时有事从剑道社走出来的。
他惊讶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忽然他皱了皱眉。
我知道他在看什么，赶紧低下头。
说实话我的化妆技术的确不怎么好，我自己也对脸上顶着的大浓妆无奈不已，但化浓妆总好过顶着一张苍白的脸来学校吓人好吧？
我心里这么想着，脑袋却埋得更低了。
“你今天怎么化这么浓的妆？”千风有些生气地看着我，我惊讶地眨眨眼，刚想回答，他望着我的视线却骤然一转，一丝不自然的神情在他的脸上出现。他扯了扯唇角，淡淡地说，“抱歉，我刚才……刚才情不自禁把你当成了夏菡，所以才说了那些话。你不要介意。”
他微微撇过头，目光微沉地看着地面，故意避开我。
“呵呵，没关系。”我摇摇头，干笑了一声，“我以后不会化那么浓的妆了。”
“唉？”千风扭过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今天化浓妆是因为昨晚没睡好，脸色太差，怕上学的时候吓到别人。”我笑着说。
千风先是一愣，但看见我脸上的笑容的瞬间，他的脸色微微地起了一丝变化。
他用迷惑的目光望着我，那深邃的目光，仿佛是要透过苏晴的脸，寻找居住在里面属于夏菡的灵魂。
望着他迷惑的眼神，我的脑中蓦然点亮了一盏惊喜的灯。
千风还爱着我吧？要不然为什么他看我时的目光总是那样的迷惑呢？
“对，对不起。这些事其实我不应该管。”说完这句话，他忽然转过身，从我身边匆匆地走过。
“千风！”我刚想追上去跟他解释一下，身后忽然有几个苏晴的同班同学走上来。
“苏晴，我们一起走吧。”她们献媚般亲热地搂住了我的手臂，我被她们拉住，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千风离去。
“苏晴你怎么了？快走啊，上课要迟到了！”
在她们的招呼下，我只好不情不愿地扭过头，跟她们一起向企业管理系的教学楼走去。
20分钟后，上课铃声响起，放置了两台立式空调的多媒体现代教室里坐满了人。
有些秃顶的金融学教授举着一根教鞭站在讲台上，唧唧呱呱地从国内金融发展现状说到国外经济赤字。
“好无聊……”我坐在座位上，脸朝向窗外，无聊地转着手中的笔。
窗外湛蓝的天空中有白云轻轻飘动。金色的阳光照射在这些洁白的云朵上，映出绚烂的画面，那些画面竟然全是千风……
微笑的千风，生气的千风，皱眉的千风，阳光的千风，帅气的千风……
我的脑袋里装的全都是千风。一想起早晨他望着我时露出迷惑表情的脸，我就不由得开心起来。
千风他一定是因为还深爱着我，所以才会情不自禁对长得跟夏菡一模一样的“苏晴”说出妆太浓这样关心的话。
“嘘！小声点，小心被教授发现！”窗台下忽然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放下手里的笔，斜过身子，探出脑袋一看，竟然有两个其他班的同学贴着墙壁偷偷摸摸地移动着。
他们在逃课？
我的脑中念头一闪，不由得欣喜起来。我为什么不能逃课呢？
逃课的想法一出现，我就迫不及待地想快点离开这个无聊透顶的教室。我的座位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要溜出去的话只能从后门走。
我的眼珠一转，转过头去，发现教室后面有一条可以掩护我溜出去的通道。我飞快地把桌上的书收进挎包里，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从那条通道撤退。
几个发觉我想逃课的同学，也很自觉地假装没有看见我，继续玩手机、听MP3或是看放在课桌下面的当红小说。
3
一会儿后，我抱着随身的挎包，走到了教室外的走廊上。
因为现在是上课的时间，走廊上只偶尔有几个同样逃课出来的同学经过，擦肩而过时，彼此都心知肚明地当成没看见对方，飞快地闪身，继续往自己要去的地方走。
他们都是结伴而行，而我则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走廊上游走。
我扭头看了一眼走廊外的碧蓝天空，今天的天气真好，我待会儿可以去哪里呢？
正望着天空发呆，前面的走廊上忽然有“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
我好奇地转过头去，走廊的另一端，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红底黑条纹包臀紧身裤，脖子上挂着一串银质十字架项链的徐子默，正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地向我这边走过来。
“徐子默！”我发现是他，眼睛睁大惊讶地叫他。
“嘿！”他也看见了我，帅气地抬起手臂向我招了招手，“哈哈，你也迟到了？”
他笑嘻嘻的模样十分欠揍，哪有人迟到了还笑得一脸不在乎的。我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但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抬起脚走到他面前。
我忽然抬头问他：“你那天为什么不救我？”
看我一副气冲冲的模样，徐子默倒是好脾气地笑了起来。
“想问我为什么那天不救你啊？”他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他突然低下头，脸贴近我的脸颊，露出痞痞的笑容说，“你难道不担心我要害你？”
被他忽然贴近的脸吓到，我本能地往后倒退了一步。见到我向后退的动作，徐子默一边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还是担心的吧？”他用的不是质疑的语气，而是一种逗小动物般捉弄的语气。
望着他琉璃般清澈的迷人眼瞳，我竟然生不起他的气来。我的神情微微怔住，但很快又回过神，拼命地摇了摇脑袋。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肯定地说：“没有！我绝对不会担心你会害我！”
“哦？这么肯定？”
“嗯！”我肯定地点了点头，坚定地看着他，“因为我相信你，没有理由地相信你！”
“哈哈哈！”徐子默莫名地笑了起来。他抬起手，忽然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
我懵懵懂懂地望着他，不明白他到底在笑什么。
我的回答有这么好笑吗？还是……
不等我想下去，徐子默落在我头顶的手忽然放下，在我后腰上一揽。
“你要干吗？”我的喊声还没落地，人已经被徐子默搂入怀中，他的一只手紧紧地贴在我的腰上，另一只手也紧跟着抱住我的肩膀，牢固的双臂仿佛要将我整个人揉进他的怀里，“呜呜，徐子默，放开我啊！”我的声音从他结实的胸膛里闷闷地传出。
我快要闷死了……
我正想伸手推开他，耳边徐子默变了音调的声音轻轻响起。
“如果……如果我没有认出你，如果你是苏晴该多好……”他的声音竟然哽咽了，听得人不禁心疼。
他的手臂紧紧地抱住我，好像我是他最后的一丝希望，但现在这抹希望就快要在半空中消失了……
我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怦怦的心跳声。
为什么我会在他的心跳声中听见一种强烈的无助感？那颗失落的心此刻正在徐子默的胸腔里孤独地跳动着。
如果，没有认出我？
徐子默的话像是一根纤细的丝线，在我敏感的心里引起一阵细密的疼痛。他认出了我，但我的千风呢？
我的头靠在徐子默的胸口，脑海里忽然想起昨天在酒吧里和千风说过的那些话。
“如果真正爱一个人，即使对方换了身份，换了长相，换了性格，你是不是还能认出她来？”
“是，我一定能认出她！”
“是吗？”
可是现在的你，并没有将我认出来……
想到昨天的话，我的心又隐隐地痛起来。
“徐子默。”
“唔？”带着他呼吸温度的声音从我的肩窝传入我的肌肤，“怎么了？”
出奇的，我好像并不排斥他呼吸在我肩窝上的温热气息，那带着温度的微湿气息反而让我有种互相依偎、彼此安慰的温暖感觉。
我把头从他的胸口抬起，视线刚好落在他散发着兰草香味的黑亮短发上：“为什么你可以认出我，为什么千风却不可以？难道他爱我不够深？还是因为他对我的感觉早已经转淡……”
我神色黯淡地看着徐子默的后脑，眼泪情不自禁地浮上眼眶。
徐子默的身体却突然震了一下，埋在我肩窝的头忽然抬起来。一双茶色的深邃眼瞳若有所思地望向我。
“徐子默……”我被他忽然望着我的奇怪眼神怔住，不自觉地低唤了他一声。
他却突然放开手臂松开了我，那双凝望着我的深邃眼瞳骤然一闪，当我再次凝视他的眼睛时，他眼底的那丝奇怪的感觉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浮在他唇角的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容。
“我可不是靠眼睛认出你的！”他眉毛微挑，一枚坏坏的笑容瞬间在唇边绽开，“是吻！”
他抬起手，温热的指腹像风一般飞快地掠过我的嘴唇。
“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是靠这个吻才认出你来的吗。你的吻技……”他边说边露出一个轻佻的微笑，“我是说如果你和你的千风接一次吻，说不定他就会认出你的身份来哦！”
我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受惊地往后退了一步，嘴唇上还残留着被徐子默的指腹轻轻滑过后的奇异的酥麻的感觉……
“你要不要跟他试一次？接吻……”他的脸忽然又贴近我，那张漂亮得过分的精致脸庞在我眼前无限放大。
我的脸羞窘得一下子红成一片，这片红晕还不争气地迅速燃烧到了我的耳根。
我发觉徐子默的目光正在向我滚烫的耳朵看，我体内的血液燃烧得更加厉害了。
我正想伸手推开徐子默这张过分接近的妖娆脸庞，蓦地，我忽然感到背后有一道阴冷的视线投射在我背上。
我心里一惊，眼瞳骤然紧缩。我猛然地回头去看，但……什么都没有。
我迷惑地来回打量身后的走廊转角的白墙。那里什么都没有，除了我和徐子默两人站立在阳光下，身边连个经过的人都没有……
空荡荡的……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看着徐子默困惑的眼神，我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真的没事？”见我再次摇头，徐子默也不再追问。他耸了耸肩膀，一派悠闲地说，“好了，现在我要去教室报到了，总要让教授见一下他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吧！”
他自恋地摸了摸下巴。
“品学兼优？”我无奈地撇了撇嘴角。
徐子默真是个超级自大又自恋的男人。
见我一副鄙视他的模样，徐子默只是低下头，唇角牵出一抹浅笑：“我走了，不要太想我！”
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开，可忽然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我：“喂，”他的大手勾起我的下巴，认真地端详我，“难怪刚才觉得奇怪。”
“啊？”我迷惑地看着他，“奇怪什么？”
“以后别化那么浓的妆，很像大妈呢！”
“喂……”我咬了咬牙，“不要你管！”
我故意装出一副要捶他的模样，徐子默痞痞地一笑，飞快地逃出走廊。
“有空再找你玩！再见啦！”
徐子默像一阵风般跑掉了，走廊上顿时又只剩下我一个人。看着他飞快地跑开的背影，我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等等！
“刚才他好像根本没回答我的问题吧？”我站在原地，忽然想起这件事，不由得抬眸朝徐子默消失的方向瞪大眼睛。这个狡猾的家伙！
可是徐子默明明就不像是想要害我的人啊！那么，那天他到底为什么不救我呢？
盘旋在我脑海中的问题伴着一阵下课铃声忽然消散。下课了，教室里的同学陆陆续续地走出来，走廊上重新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