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若化成风
01
社团活动教室，是在一栋专门的大楼里，去话剧社的路上，陈漠北喊住了我。
陈漠北，比我们大一级的大三学长，一直很喜欢沈佳乐，从沈佳乐大一，一直追到了大二的现在。
他就是苏瑾汐一直拿来开玩笑的那位陈学长。
他有一头亚麻色的自然卷发，乱糟糟地堆在头上，看上去像是漫画书中的男主角一样。他的脸也对得起那头特别的亚麻色自然卷，健康的肤色，一双浅琉璃色的眼睛，藏在黑框眼镜背面，挺括的鼻子，美丽的唇形。
我们曾私下里猜测过，陈漠北是不是有一点点混血的基因？因为他的五官、发色和瞳色，都与一般男生很不一样。
“是去找沈佳乐的吧？”不知是不是比我们大了一届的缘故，他看上去很沉稳内敛，一副很靠得住的样子。
其实之前我和苏瑾汐一样，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面对陈漠北这样的男生的追求，沈佳乐会无动于衷。正常女生，应该都无法拒绝这样的男生吧！
除非她的心里已经藏了一个无法取代的人。
脑海中蓦地浮上了那张照片。
心里划过一丝浅浅的疼，宛如被一只蚂蚁啃食心脏一样。
“是啊，去话剧社送东西的。”我冲他挤出一个微笑，轻声答道。
他微微点了点头：“你等我一下，我有样东西，你帮我带给她。”
“好。”我说着，在原定站定。
陈漠北出来得挺快，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本书。
我顿时有些意外，他笑笑将书递给我，客气地说道：“拜托你了。”
“你……”我盯着手里的这本书，很是诧异。
这本书是沈佳乐很喜欢的一本专业书，但因为是很多年前出版发行的，现在已经找不到卖的地方了，沈佳乐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拜托了。”他微笑着望着我，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上柔和的闪光让我回过了神。
“好，没问题。我会带到的。”我说。
我转身继续往前走，低头看着手上的书，第一次觉得，沈佳乐有些残忍。
但我不过是个外人，没有权利去过问别人的感情，不管陈漠北有多喜欢沈佳乐，不管沈佳乐怎么视而不见，我都不能去左右别人的选择，不是吗？
我在话剧社门外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走了进去。
苏瑾汐正坐在一张凳子上，手支着下巴有些昏昏欲睡，沈佳乐则混在一群人中间，说说笑笑的，很有精神的样子。
我走过去，拍了拍苏瑾汐的肩膀，她懒洋洋地抬起头看我，嘟哝了一声：“你来了啊。”
“嗯。”我将剧本递给她，想了想，还是朝沈佳乐走了过去。
她正说到兴头上，并未发现我的到来。
人与人之间的感觉也真的很奇妙。不过是因为一张照片，一年多来一直朝夕相处的人，我忽然之间生出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就像是我第一天才认识这个人。
我自以为了解这个人，可是到现在我才发现，也许我根本就不曾靠近过她哪怕一点点。
是不是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活着？每个人都只将自己愿意让人看到的模样展现在别人面前？
以为彼此熟悉，最后不过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怪梦。
我不过是隔着一场梦在看你而已。
我站在人群外面，看着人群里笑靥如花的沈佳乐。
“凌南。”沈佳乐终于看到了我，她朝我走来，仍旧是我熟悉的那个样子。
“给你。”我将陈漠北拿来的那本书递给她，“陈学长让我转交给你的。”
沈佳乐的视线在看到我手上这本书的时候，顿时亮了，她一把接过去，翻开看了一下才问我：“你说谁？谁给你的？”
“陈学长，除了你家陈学长，还有谁会心心念念地给你找这本书啊？”我忍不住说道，“你好歹理人家一下。”
“是那个家伙啊！”沈佳乐翻书的动作顿了顿，神色有些发愣，“我知道了。”
她“啪”的一声将书合上，然后转身翻了一下自己的包，嘀咕道：“糟糕，没带钱！凌南，你带钱没有？”
我翻翻口袋，里面有一张五十的，她一把接过去，匆忙说了一句“我回寝室还你”就转身跑出了话剧社。
我跟在她身后走出去，看到她直接跑到了陈漠北那里。
她站在窗外，大大咧咧地将陈漠北喊了出来。
陈漠北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走出来站在沈佳乐面前。
“谢谢你帮我找到这本书。”沈佳乐说着，伸手将那五十元钱递给陈漠北，“给你钱。”
“那是我送给你的。”陈漠北挑了挑眉，轻声说，“你不需要给我钱的。”
沈佳乐与陈漠北对视了几秒，然后她往前走了一步，拽起陈漠北的手，将钱塞进他手心里：“麻烦你了，钱应该要给的。”
做完这些，她转身抓过我的手，拉着我从陈漠北面前走开。
我有些不明白沈佳乐，忍不住问道：“你始终都不肯接受他的丁点好意，为什么呀？”
“如果不打算接受他，就不要因为对方喜欢我，而占人家便宜啊！”沈佳乐淡淡地回答我。
“可是，他找这本书花的精力，不是五十块钱就能算清的吧？”我忍不住戳破沈佳乐自以为是的理论，“佳乐，你是不是……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问出这句话之后，我跟她同时愣住了。
“你怎么，怎么会这么问？”好一会儿，她偏开头去，眼神里有一丝闪避的光，“我没有喜欢的人。”
“真的吗？”我盯着她的眼睛，不想给她逃避的机会。
因为我想知道，她是不是和我一样，在心的最底层悄悄地藏了那么一个人，更想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就是……
“当然是真的。”她抬高声音，露出一个笑容，可是我看见她的微笑不曾抵达眼底，她抬手轻轻推了我一下，“我得回去了，凌南，你是来我们话剧社玩，还是直接回寝室？”
“我回去了。”我说。
“那好吧，我走了。晚上记得等我和瑾汐一起吃晚饭，回头我们这里结束，我给你打电话。”她说完，不再看我，扭头朝前走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总觉得她这是逃走了，有些心虚，有些措手不及的狼狈。
或者是我多心了吧！
从社团办公楼走出去，已经快到下午3点半了。
军训的大一新生被教官领着，从这边的主干道上跑过去。我站在一边，等着那批学生跑过去。去年这个时候，我们也经历过军训，时间的齿轮，总是将一些似曾相识的脚步倾轧下去，在这条柏油路上，留下一层又一层的印记。
这堆叠起来的岁月，将一切新的记忆变成回忆，再将回忆渐次模糊，最终汇集成无法再记起的曾经年少。
02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有些不甘心，依然想过要试探沈佳乐，但我在脑海中自己预演了很多遍，都找不出一种方法，可以不着痕迹地问出我想要的答案。
那些疑问与困惑，只能随着赵宁的名字一起，放进心房的最里面，不去轻易触碰，假装那些从来没有存在过。
时间转眼就过去了一个月，坐在教室里上课的时候，听到窗外远处传来的口号声，才突然想起，大一新生的军训期即将结束了。
今天是军训最后一天，大一全年级正在进行大阅兵。
大阅兵之后，学校就会举办迎新会，苏瑾汐她们话剧社排练的那场话剧，就是迎新会上要表演的节目之一。每年社团招新，最行之有效的招新宣传就是迎新会了。
我坐在教室上着课，却心不在焉地托着腮，扭头看向窗外。
我们上课的这栋教学楼可以看到学校大操场，所以，我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那一排排站得整整齐齐的新生。他们穿着清一色的迷彩服，只是因为离得太远，看不清脸，甚至连高矮胖瘦都很难分辨出来。
看着看着，我的脑海中忽地跳出一张脸来。我忽然在想，那个说话让人不知道真假的赵宁，有没有参加大阅兵呢？
应该没有吧！
因为他没有参加军训，参加大阅兵的话，会破坏整体的整齐性。不过念大学，不参加一次军训大阅兵，是多么遗憾的事情啊！
我本是这么想的，然而这一次我居然又错了。
下课的时候，大一年级的军训大阅兵也结束了，大批穿着迷彩服的新生混在下课的高年级学生中往食堂走去。
“陆学姐。”我听见有人在喊我，很特别的声音，让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声音主人的那张脸。
我停下脚步，苏瑾汐和沈佳乐不解地看着我。
我说：“好像有人在喊我。”
“不是好像，学姐我在这里。”他从我背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惊得回过头，只见赵宁穿着一身十分精神的迷彩服站在我身后，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黑如点墨的眼眸里，也是满满的笑意。
我见过很多男生穿迷彩服的样子，但是不得不说，眼前的赵宁穿上迷彩服，意外显得十分合适。他原本看上去有些随性和戏谑，但是穿上迷彩服后便显得英姿勃勃，一身浩然正气的感觉。
“哦，怎么？有事？”我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今天喊住我又是什么事情。
“没事就不能喊你啊？”他眼眸里流光辗转，看上去朗眉星目，很有欺骗性，可惜我上次领教过他的狡猾，是不会再被他的外表骗到的。
“倒也不是……”我淡淡地说。
“学姐，你有参加什么社团吗？”他笑眯眯地看着我，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出来。
我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摇摇头，回答他：“没有啊，我没有参加任何社团。”
“这样啊，那没事了。”他说着冲我挥挥手，“改天我请你吃饭。”
“我说了不用了。”我连忙拒绝道，只是他已经走出去一大段路，跟站在那里等他的几个男生会合，然后勾肩搭背地往前走了。
“喂！凌南，你给我老实交代！”我还在寻思赵宁为什么问我社团的事情，八卦的沈佳乐就抓住我的手臂问我，“你可以啊，大一小帅哥啊，快说，怎么勾搭上的？”
“别说得那么难听！”苏瑾汐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我，那表情完全在说“若不说，有你好果子吃”，“凌南一定会乖乖告诉我们的，对不对啊，凌南？”
“我们先吃饭，先吃饭成吗？”站在人来人往的学校主干道上，我浑身都不自在，“走了，去晚了喜欢吃的菜又没了。”
“一会儿边吃边交代！”沈佳乐显然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问出个所以然来，她估计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我在心里把赵宁骂了一通，没事喊我干什么，还问我那么没有意义的问题。
现在好了，麻烦事儿找上我了。
到了食堂，买好了饭，我端着餐盘跟在苏瑾汐身后，在我们常坐的地方坐下来。刚刚坐好，就见苏瑾汐和沈佳乐一齐用诡异的目光看着我。
好吧，我缴械投降了。
“是我们系的大一新生，上次我去帮辅导员做事的时候，在办公室见过他。”我简单地说了一下事情经过，“就那时候见过一面，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
“就这样？”沈佳乐一副完全不信的表情，“骗人的吧，就这样他为什么要请你吃饭？”
“能别这么八卦吗，亲爱的？”我抓起筷子，吃了一口西红柿炒鸡蛋，“请我吃饭，是因为上次他没带饭卡，借我的用了一下，就是这么简单。”
“这么个小帅哥，要不是我已经有顾彬了，我一定拿下。”苏瑾汐夸张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我说凌南，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啊？”
“考虑什么啊？”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校园恋爱一点都不感兴趣。”
“佳乐，你看你，你都带坏凌南了。”苏瑾汐扭头对沈佳乐说。
沈佳乐十分无辜地看着苏瑾汐：“怎么又扯上我了？我们不是在说凌南吗？”
“不吃饭，排骨我吃了啊！”我伸出筷子，夹了一块苏瑾汐盘子里的糖醋排骨，“你们继续。”
苏瑾汐顿时抓起筷子吃起来，也顾不上跟沈佳乐八卦了。
我松了一口气，可算是能安稳地吃一顿饭了。
吃完饭回到寝室，这时节，阳光褪去了热辣辣的外衣，秋天的凉爽已经渐渐能够感受到了。从太阳底下迈入寝室，第一感觉还是有些冷的。
我找了件薄外套披上，刚转头就看到苏瑾汐幽灵似的站在我背后。
我被她吓得心脏猛地一跳，埋怨道：“瑾汐，你要死啊，人吓人吓死人的好不好？”
“嘿嘿。”她笑了笑，“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没问你，刚刚那个小学弟叫什么名字？”
我愣住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凳子上对着话剧本背台词的沈佳乐。
会有什么反应呢？
假如我说出这个名字，沈佳乐，会有什么反应呢？
这么想着，我收回视线，用眼睛的余光看着沈佳乐，这样是最安全的方法，因为我不能让沈佳乐发现，我可能知道了一些什么。
“他叫赵宁。”我用最平常的语调说道。
眼尾余光中，沈佳乐翻动台词本的动作猛地一僵，台词本“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连忙弯腰去捡，瀑布似的长发滑下去，正好挡住了我的全部视线。
沈佳乐，赵宁对你来说，是怎样的存在呢？
是否如我猜想的那样，我最害怕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并且，在我不知道的时光里，早就发生了？
03
霓虹灯，将黑夜点燃，像是要将藏在黑暗中的全部能量都消耗殆尽。
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整个学校的狂欢。
没错，迎新晚会，正在举行着。
迎新晚会的场地安排在学校的大操场，那里搭建了一个舞台，这个天气，露天舞台也算合适，不会冷，当然，再往后推移一个月，就会冷了。
我坐在操场上面的环形看台上，看着操场上活力四射的那些男男女女。
其实来的多半是大一的新生，少许的大二生，大三和大四的就寥寥无几了。
原因很简单，大三和大四的已经经历了两次迎新晚会，不会再有很大的兴趣，也不屑于参加这样的活动。而大二的，刚刚从大一变成大二，为了显示自己已经是大一届的老江湖，一大部分人也是不会来的，而少部分，就是以一种很微妙的心态来看热闹。
当然，为了好玩而参加的，也有不少，凡事没有绝对。
比方说我，我会在这里，完全是由于苏瑾汐和沈佳乐的缘故。她们第一次代表话剧社在迎新晚会上表演节目，死活都要拽我来围观，我也没想推脱。
我们除了是室友，历经一年多的朝夕相处，已然也成了朋友。
无论是哪一种原因，我都一定会来捧场的。
不过我天生不太爱热闹，所以我没有围在操场上，而是在看台上寻了一个清净的角落坐下来。
黑夜成了最好的掩饰，坐在我左后方的一对情侣正在接吻，而不远处，另一对情侣正凑在一起呢喃耳语。
大学嘛，这样的场景虽说没有多到随处可见的地步，但总归是有的。
我挪开视线朝下面望去，射灯追踪之下，是苏瑾汐一身布衫花裙，他们排的是话剧《雷雨》中的一个场景。
而就在这时，白色灯光一扫，我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
大脑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甚至已经往前跑了好几步。
我的视线始终追逐着那个角落里的一个人影，害怕一旦挪开视线，就再也看不到了。
虽然我根本没有想过，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那个人，他有一张清秀别致的脸，虽然身陷黑暗的人潮，却将周遭的一切掩去，独自圈出一团模糊的光晕。那么耀眼，以至于我能在人潮里一眼就将他认出来。
赵宁，我暗恋了七年的赵宁。
是你吗？
我分开人群踩着台阶跑下去，始终望着那个方向，直至一个人挡住我的视线。
我头也不抬地推开他，继续往前跑去。
“喂，陆学姐。”学弟的声音传入耳中来，我没有回头，只是死死盯着之前看到的那个角落，心里很急，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因为他刚刚那么一挡，我的视线里就失去了那个人的踪影。为什么？明明刚刚那样显眼，他只存在于那里，周身的那些人，甚至是黑暗都仿佛已经不存在。
可是几秒钟而已，只是几秒钟，我的视线里就只剩下黑压压的人潮。
在哪里啊，赵宁？
你在哪里啊？
“在哪里呢？赵宁，你在哪里？”这一瞬间，胸腔里压抑出一股无法排解的悲伤，这悲伤让我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喊出了这句话。
心里好难过，难过得我径直弯下腰去，双手用力地抱住膝盖，企图用这样的方式逼出胸腔里那股难熬的悲伤。
“我在这里啊！”有人在我身边蹲下来，我感觉到他将手按在了我的头顶上。
“我在这里啊，学姐，我就在这里，你看不到我吗？”他的声音里藏着困惑和不解，甚至还有迷茫，“真是的，找不到我，会让你这么难过吗？”
我轻轻点了点头，是的，赵宁，找不到你，我会难过。
虽然我明白，此赵宁不是彼赵宁，可是我实在太难过了，心心念念了七年的人，居然昙花一现地出现在眼前，却再无踪迹可循。
赵宁，可不可以让我假装一次，就一次，假装出现在我面前的赵宁你，就是我深爱了七年的那个赵宁？
就一次，可以吗？
“别难过啊！”他声音变得温柔了些，他没有动，也没有再说话，就这么蹲在我身边陪着我。
心里那阵难过终于缓缓地过去了，我抬起头来，黑暗里，操场边上的灯映在眼前俊朗少年的眼睛里，像是点缀了繁星的黑夜一般，他的眼睛里仿佛流动着星光。
“谢谢你啊，忽然心情不太好。”我冲他笑了笑，“现在已经没事了。”
他这才站起来，然后稍稍弯腰，递给我一只手：“起来吧，蹲着久了，腿会发麻的。”
“谢谢。”我伸手，然而未曾等我将手放进他的掌心，他就抓住我的手，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看你急匆匆的样子，是要找什么人吗？”赵宁看似不经意地问我，“需要我帮忙一起找吗？”
“不用了，我可能眼花看错了。”我连忙拒绝他的好意。
他挑了挑眉：“是这样？”
“就是这样！”我点头说。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好在他知道点到为止，并没有继续问下去。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今天真的是太失态了，大概是心里堆了太多情绪没有宣泄掉，所以才会一下子爆发出来吧！
我真是没脑子了，那个赵宁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再说，就算他在这里，我这么冲过去找他，也会让他觉得莫名其妙吧？
因为严格来说，他几乎都不认识我，那时候短暂的同班时光里，我们好像都没有讲过一句话。所以，他肯定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叫陆凌南的女生七年来一直喜欢着他。
多可笑对不对？
这么长的岁月里，毫无交集的两个人，我却说喜欢他。
我知道这很奇怪，但这份感情的的确确就是喜欢。
我也曾拼命否认过，可是我发现，无论怎样否认，怎样用力想要遗忘那个黄昏，我都无法抹掉他始终存在在我心底最深处的事实。
“我要回寝室了。”我对眼前的赵宁说，“今天谢谢你了，陪了我这么久。”
“不用说谢谢啊，你上次扶我走了那么一段路，而且你还是个女生，那天太阳还那么大。”他说，“走吧，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忙说，“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男生怎么可以让女生独自走进黑夜呢？”他的嗓音宛如一把清泉水，清冽干净，“走吧，别拒绝，正好我也想回去了。也顺路啊，一起走一程。”
“好吧。”话说到这个地步，再拒绝，就显得我矫情了。
我和赵宁在岔路口互相道了一声“再见”，然后各自回了寝室。
我给苏瑾汐和沈佳乐分别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们，我忽然有些肚子疼，可能大姨妈来了，就先回寝室了。
苏瑾汐的短信很快回过来，她让我充一个热水袋，乖乖地上床躺着休息。
于是，我真的就翻出一个热水袋，充满电后抱着它爬上了床，然后拉过被子盖过头顶，怀抱着暖烘烘的热水袋躺下来。
这温暖，是不是就像窝在情人怀里时那种让人贪恋又甜蜜的温暖？
这些年，我是不是一直在憧憬着突然有一天，深深喜欢的那个人能给我这样的温暖？
04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的影响，需要经历多久的时光才能消失呢？
一直都觉得，能与喜欢的人在一起，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奇迹。因为这并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比如我，喜欢着一个连我的存在都不知道的少年。
意识到我喜欢他，其实并不是在那个黄昏，也不是在清明节他作为学生代表致辞的时候。
我只在那所初中念了两年书，初三的时候，因为老家拆迁，转去了爸爸妈妈所在的那座城市念高中。
那时节也是栀子花盛开、花红柳绿的初夏时光。
班上女生三五成群地讨论着班上哪个男生帅，哪个老师很有气质之类的。
跟着不知道是谁先问的，关于有没有喜欢的人这样的话题。
我坐在座位上，窗外鸟鸣啁啾，香樟树的香气蕴在空气中，散发着让人舒服的味道。
忽然就很想去看一看学校后山的那片栀子花田，这个念头浮上来的一瞬间，我丢掉了手中的笔，都没有合上习题册，就这么冲动地跑出了教室，一口气跑到了那片栀子花田边上。
初夏的风吹在脸上，宛如轻灵的柳絮一般，像薄纱一般柔软。
白色的栀子花藏在碧绿的叶间，栀子花的香气卷入鼻息，我伸出手握住了一朵栀子花，花儿轻轻颤抖着。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颤抖的不是花，而是我的手。
心里很慌乱，有个人在脑海中怎样都挥之不去。
隔了三年时光，隔了这样久，我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喜欢着一个人。
不，或许在更早的时候有过其他的情绪。
追溯到更早，应该是在两年前，我站在一边，看着大大的推土机将奶奶的房子碾倒，我蹲在碎砖上使劲地挖掘，试图将那本以为不重要的小本子找出来。
其实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只是很难过，觉得这一辈子可能都无法再快乐起来了。
现在想想其实真的挺好笑的，小小年纪，还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人生才走了一点点远，就觉得看透了整个人生。
那天，我没能找到那个小铁盒，藏在里面的他的电话号码，是我唯一有可能与他再次产生交集的联系方式，可是我遗失在了那片废墟里。
我唯一带出来的，不过是一朵被压在砖头下面的栀子花。
是否从那时候起，那朵花的香气就注定只能带给我忧伤的回忆？
意识到自己喜欢他，居然是在分别后的第三年，想想都觉得好绝望。
更加绝望的是，我有可能这一辈子都遇不到他了。
那段时间，我很消沉，直至后来，在那一年的清明节，爸爸妈妈带着我回去扫墓，我遇见曾经的初中同学，旁敲侧击间不经意地知道了他的消息。
赵宁中考结束之后，爸爸妈妈就离婚了，赵宁跟着妈妈去了青城生活，几个月之后，他会在青城第一高中念书。
有关于他的信息到此为止，这是我能知道的有关他的全部事情。
我也曾想过，是不是就是因为我无法再遇见他，所以无法确定对他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深。我是喜欢他这个人，还是仅仅喜欢那种，暗恋他却永远无法传达给他的心情呢？
假如能够再次见到他，我想我一定能够弄清楚这一点的。
而我有一种很糟糕的感觉，那就是假如我无法确定这一点，那么我就永远无法忘记他的存在，也不能够好好地告别过去的心情，以另一种姿态去面对未来。
“凌南，你没事吧？”苏瑾汐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我扭头朝床下看了一眼，只见苏瑾汐满眼担忧地看着我，“肚子还疼吗？”
“已经不疼了。”我轻声说，“迎新晚会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她说，“累死了，怪不得高年级的都不想参加，我也不想参加了。”
“那今年让社团多招些人，以后让大一的新生来表演节目。”我从床上坐起来，提议道。
刚刚躺在床上想东想西，竟然连苏瑾汐她们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必须的，下周社团开始招新了，是得多招些人。对了，凌南，我看你那个小学弟就不错，让他参加我们话剧社好了，以后男一号全让他演。”苏瑾汐说到这个，原本疲惫的双眸顿时放起了亮光。
“我跟他不熟。”我连忙推脱道。
“那把他的电话号码给我，我来跟他说。”她说完，伸出一只手给我。
“干吗？”我看着她的手，“我没有他的号码，你到底觉得我跟他是什么关系啊？”
“没什么关系啊，就是小学弟和小学姐的关系嘛。”苏瑾汐笑得十分不怀好意，那眼神就像在说你们有奸情，你们绝对有奸情了。
“你自己看。”我将手机从床头拿过来，塞进她的手心里。
苏瑾汐将我的手机接过去，将通讯录翻了一遍，嘀咕道：“这不对啊，竟然真的没有赵宁这个人的联系方式！”
“谁让你不相信我。”我无语地看着她，怪不得苏瑾汐和沈佳乐总是互相抬杠，因为她们两个八卦的程度半斤八两。
“好吧，姐姐我总有办法找到他的。”苏瑾汐显然还没死心，不过这个跟我没有太大关系，我也就没说什么了。
“佳乐哪里去了？”我忽然发现寝室里少了一个人，苏瑾汐应该跟沈佳乐一起回来才对。
“她蹲厕所呢，拉肚子。”苏瑾汐伸手朝卫生间的方向指了指。
我重新躺了回去，苏瑾汐大概是累坏了，打了热水洗漱完毕，换了睡衣就上床睡觉了。
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也睡了过去，只是似醒非醒之间听到卫生间的门开了，然后是水声，跟着是熄灯的声音。
大概是沈佳乐从卫生间出来了，洗漱完毕也睡觉了吧！
我昏沉沉睡到半夜，忽然口渴得厉害，于是打开手机，借着屏幕上微弱的光线下了床，开了写字台上的台灯，蹑手蹑脚地走到洗脸池边上，拎起热水瓶倒了一杯水。
然而当我将热水瓶放回去的时候，却发现地上掉了一样东西。
我惊了一下，差点把水杯打翻，瞬间就屏住了呼吸，直到听到沈佳乐细微的鼾声才放下心来。
我蹲下身，将那样东西捡了起来。
是那张照片，我在沈佳乐相册里发现的那个赵宁的照片。
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一瞬间，鬼使神差地，我将照片悄悄地捏在了手心里，飞快地放下杯子，关掉台灯，然后爬上床。我将手机屏幕按灭，脸埋在被子里，心跳得很厉害，呼吸也很急促。
理智告诉我应该将照片放回去，放回原位，或者还给沈佳乐，可是另一个声音一直在耳边说：不要还，拜托不要还。
就一晚上，一晚上就好。
最终我下定了决心，明天一定早点起来，将照片放回原位，然而现在，就让它伴我入梦吧！
05
“我说佳乐啊，这一大早的，你翻箱倒柜找什么啊？”一大早，苏瑾汐的声音就迷迷糊糊地响起来，带着一丝烦躁，“困死了，难得周末，你这么早起来做什么啊？”
“没有，手机链掉了。”沈佳乐的声音传入耳中来。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我低头看了一下仍旧被我抓在手中的照片，心里莫名有些慌。
慌乱之间，我闭上眼睛假装仍在睡觉，但是听觉异常灵敏。
“一会儿再找嘛，困。”苏瑾汐说着，翻了一个身，嘟哝了一声什么，但我没有听清。
因为我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沈佳乐那里。
她将声音放轻了很多，但仍旧在不停歇地找。我听见垃圾袋的簌簌声，大概她是在垃圾袋里翻找吧。我闭着眼睛，心中矛盾到了极点。
现在将照片还给她，太过刻意，这样我的心事一定会全部暴露出来。
或者过几天悄悄放回去？
但那样做，沈佳乐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猜出是我拿了照片，因为苏瑾汐不会这么做。这个寝室里，沈佳乐第一个怀疑的人，肯定是我吧！
我有些后悔，昨天晚上为什么要将照片拿过来？放在原地就好了啊！
可是如果放在那里，我一定会更后悔吧！
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会让自己变得这么面目可憎？
沈佳乐一定很着急、很难过吧，一直小心收藏着的照片，忽然不见了，那种唯一的慰藉丢失的感觉，真的很痛苦，很痛苦。
沈佳乐仍然没有放弃，那天她找了很久很久，久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了，苏瑾汐和沈佳乐都不在寝室。
我想了想，给苏瑾汐打了一个电话，她好一会儿才接起来，电话那头很嘈杂：“凌南，你起来了啊。”
“你们人呢？”我尽量用最平常的语调问她。
“我在和我家顾彬约会呢，佳乐出门了。她昨天好像掉了手机链，说今天出门去买个新的回来。”苏瑾汐声音很愉快，“好了，我不跟你说了啊，你一个人无聊就去找你家小学弟嘛。”
“你慢慢约会吧，再见。”我挂断了她的电话，坐在凳子上愣了很久。
苏瑾汐应该不知道那张照片的事情，那么她说的话应该都是真的，沈佳乐出门买手机链是什么意思呢？
我知道她丢的不是什么手机链，她弄丢的是一张照片，这种东西也能够重新找一张新的吗？
我不知道。
在寝室里越想越忐忑，我看了一眼我的枕头。我将照片藏在了枕头里面，那个地方应该是绝对安全的吧！可是，我要不要趁她们都不在的时候，把照片放回去呢？
如果放回去的话，是不是也更明显是我偷藏了它一个晚上呢？
现在真是进退两难啊！
唉，越想越头疼，我便什么都不去想，翻出了校园一卡通，决定出去走走。一般周末我都是去图书馆打发时间的。今天也不例外，我翻出上次借回来的几本书，抱在怀中，锁了寝室的门，径直去了图书馆。
将借的书还掉，我从书架上找了一本书，找了一个空位子坐下来。
才翻了几页，就听见入口处传来说话声。
“我说赵宁，你真的不加入话剧社吗？学姐说，只要我说服你加入，以后我和你都能出演主角的。”是个女孩子略显娇柔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朝那边看去，赵宁穿了一件深蓝色的长外套，牛角扣的纽扣没有扭起来，大大的帽子垂在身后，里面穿了一件白色毛衣，衬着他整个人越发慵懒随性。
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不过脸上并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仍旧挂着一丝浅浅的笑容，看上去就像是忍受促销员喋喋不休推销货物的顾客。
这么看着，谁都会觉得他是个很有礼貌的谦逊男生。
天知道他本性是只狡猾的狐狸。
他像是感受到了我的视线，此时略一侧头，直直撞到了我看向他的目光。他眼眸一亮，回头对仍在与他说话的女生说：“对不起，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我平常有时间都需要去做兼职，实在抱歉。”
“做兼职？”那女生愣了一下，“为什么？大学生不玩社团，那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因为我家很穷，我要做兼职才能养活自己。”他这么说着，脸上的表情满是歉意。
“啊，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既然这样，我不会打扰你了。”她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赵宁的表情，她的眼神里甚至多出了一丝母性的同情，“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可以告诉我啊，我们是同班同学。”
“嗯，会的。”他对她笑了笑，清雅如莲，怎么看都是一个混世美少年。
真是坏家伙，我想起自己一开始也是这么被他骗了，就有些汗颜。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赵宁忽悠走了那个女生，径直朝我走来，他拉过我对面的椅子坐下来，灿笑着看着我。
“你嘴里说出来的话，到底有没有一句真的啊？”我实在忍不住质疑。
“你觉得哪句是真的，那么哪句就是真的，信你愿意信的就可以。”他回了我这样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就怕一句真话都没有吧？”我瞥了他一眼，将视线收回来，落回手里翻开的书上。
他长臂一伸，捂在了我的书页上，我抬头瞪他，他笑着说：“难道我不比书好看吗？我坐在你面前，你竟然不看我。”
我顿时有些无语，说道：“你还不是一般的自恋啊，学弟。”
“有实力的自恋不叫自恋，那叫自信。”他笑得倒是十分有自信。
我打量了他一下，再看了一下四周偷偷打量他的女生，好吧，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确说得很有道理。
他的确是个很能吸引女生目光的男生。
“那请问赵宁同学，今天有何贵干？”我盯着书上他不肯挪开的手，有些无奈。
他这才收回手，不过同时也将我手里那本书给抽走了。
他合上那本书，压在手下，说：“学姐是不是很不耐烦见到我？我怎么觉得每次见到陆学姐，你都很希望我离开？”
“嗯，因为我喜欢清静。”我伸手想拿回我的书，他却用力按着不肯松开。
他眼神多了一丝兴味，说：“可是昨天晚上，学姐找不到我，很难过的。”
我心里一颤，那些刚刚压下去的糟糕情绪，因为他的一句话又全部都浮上来了。
“那不是……”我试图解释一下，可是话到了嘴边，我又不知该怎么样解释。
能说你弄错了，我不是在喊你，我是在喊另一个赵宁吗？
不能，这是我深藏心底的秘密，不想告诉给一个不相干的人。
“不是什么？”他盯着我的眼睛，我本能地躲开了他的视线。
“没什么。”我随口说道，“没什么事情的话，我要回去了。”
“学姐，你是不是在躲着我？”赵宁忽然凑近我的脸，看见他突然放大的脸，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给他吓得。
“你闹什么啊？”我伸手推开他的脸，“别闹，你这会让人吓出心脏病的。”
“吓病了我会对你负责的。”赵宁嬉皮笑脸地说，“怎么样，学姐，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啊？”我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他的话题又跳到了什么地方。
“考虑考虑，跟我交往之类的。”他说着，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漆黑的眼眸深黑无比，我看不见那里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神色。
就算我知道他说的话里没有一句是真的，但冷不丁听人对我说这句话，还是把我吓到了。
“你到底是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的？”我忍不住问他，“这和一开始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好像的确没关系。”他居然认真思考了起来，“不过那不是重点。”
“那就是重点好不好！”我发现跟他说话绝对不能走神，否则神游太空回来，一定会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的。
“虽然我好多时候都在胡说八道。”他笑着抓过我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修长的手指按动间，拨出了一个号码，跟着我就听到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将手机还给我，然后他站起身，“不过跟我交往这件事情，我是认真提议的呢。”
他说完，缓缓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彻底地风中凌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