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情不知所起
01
因为赵宁留下的那句话，让我反复想了很久，从遇见他那天开始到最后一次在图书馆见他，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能让他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出交往那种话来。
然而想再久，我也想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过。
除了迎新晚会那天，我失态地在他面前喊了另一个赵宁，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亲密的接触了。
我看着手机里赵宁输入进去的号码，很想删掉，但那又显得太过小家子气。
也许他就是跟我开个玩笑，作为普通朋友，留个电话号码不是很正常吗？
这么自我安慰了一下，我将手机收进了口袋。
在图书馆待了一个下午，我见太阳已经落了下去，这才将书放回书架。
又找了几本想看的书借走，路过学校超市的时候，打算买点吃的回去当晚饭，脑海中莫名想起赵宁说的话。
他说，一日三餐是不能随便的。
我拿着面包的手，忽然就轻轻松开了。
算了，反正回去会路过学校食堂，去喝碗粥也不错。
这么想着，我就直接抱着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去了食堂。
因为是周末，这个点食堂的人并不多。我打了一碗粥、一碟酱菜，找了一个角落靠窗的位子坐下来。
一个人喝粥，似乎也不赖。
喝完粥回到寝室，沈佳乐已经回来了。见到我进来，她明显地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变得和往常一样，冲我笑着说：“回来啦，吃晚饭了吗？”
“嗯，吃过了，在食堂喝了一碗粥。”我见她这样，便也笑着和她说话。
“真难得，你居然会在食堂喝粥，我记得你晚饭多半会随便吃点什么的。”她很是意外的样子。
“偶尔也会变一变的嘛。”我说着，将书放在写字台上，换上拖鞋，抱着衣服进了浴室，拧开水龙头，温热的水从头顶淋下来。
哗啦啦的水声中，我忍不住呼出一口气，从进寝室到现在，我竟然一直憋着这样一口气。面对沈佳乐，我莫名觉得浑身不自在。
一定是因为我偷偷藏起了赵宁的那张照片，想起那张照片，我心里的烦躁感又浮现了。
事到如今，是不是我藏着比拿出来要好呢？
至少藏起来，会让她觉得或许是自己不小心丢在什么地方了。而一旦那张照片再出现在她面前，她第一个会想到的人一定是我吧？
我关掉莲蓬头，穿好衣服出了浴室，沈佳乐坐在写字台前也不知在做什么。
“苏瑾汐这家伙，大概又要很晚才回来了。”总觉得寝室里的沉默让人难熬，我随便说了句话，试图打破这沉默。
“是啊，那是个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她淡淡地接了一句。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总觉得这句话意有所指。
大概是我自己心虚，所以才会对她说的话格外在意，意有所指什么的……一定是我想多了吧。
我爬上床，将枕头抱在怀里，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枕头里，心里蓦地一惊，心跳硬生生地漏跳了一拍。
不见了！
我不动声色地再次摸了一遍，没有，那张被我藏进枕头里的照片，不见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沈佳乐，她仍旧背对着我，她的后背竖得笔直，看上去总觉得不太自然。
“听说你昨天丢了手机链，现在找到了吗？”我嗓子很干，却总得说点什么。
她后背僵了一下，说：“没有找到，丢了就丢了吧，我下午出去又买了一根。”
“哦，重买一根也好，反正不过是一根手机链。”我低声说，“昨晚上肚子疼没太睡好，我睡觉了。”
“这么早吗？”她这才回头看我，我挪开视线不与她对视，径直躺下去，拉过被子盖过头顶。
她的声音透过棉被传入我的耳朵里来：“晚安，做个好梦。”
我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没有再说话。
我莫名有种想笑的冲动，很可笑不是吗？我和沈佳乐，我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又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我不告诉她赵宁的事情是因为我说不出口，一切有关赵宁的问题我都问不出口，而看到她小心珍藏他的照片，让我更加不敢问出口。
那么沈佳乐，她为什么又藏得那么深？
我想不明白，想不透彻。
我闭上眼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深处呼之欲出，是什么呢？我绞尽脑汁去想，却什么也想不到。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睡到半夜的时候我被一个梦惊醒了。
我满头大汗地坐在床上，我抓住了，那呼之欲出的东西，我终于抓到了。
大一开学的时候，我们寝室的三个人在寝室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曾经互相介绍过自己。我们三个人来自于不同的城市，沈佳乐家乡所在的地方，叫青城。
那时候我心里还有些在意，只是没有多想，很快便忘记了。
我从未想过，她不只是来自于那座城市，她同样认识赵宁，甚至我肯定她与我一样，也在心里悄悄喜欢赵宁。
我忽然有些心慌，我猜到了沈佳乐的心事，那么我的心事呢？沈佳乐有没有猜到什么呢？
她为什么不问我，为何要偷偷将赵宁的照片藏起来？
为什么不问我，我是不是认识赵宁？
她是否也和我一样，问不出口呢？
原来无论多么大大咧咧的姑娘，她的内心都藏着一座迷宫，九曲回肠，圈圈绕绕，在深处，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02
我开始避免和沈佳乐两个人独处，而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沈佳乐似乎也在躲着我。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我们俩见了面互相觉得尴尬。
真奇怪，明明不久前，我们还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我们没有争吵，却因为一张照片，变成了陌生人的状态。
苏瑾汐觉察到我们两个之间有问题，是在一个月后。
她大部分心思都在顾彬身上，能够发现我和沈佳乐之间的古怪，已经很不容易了，因为我觉得我和沈佳乐都伪装得很好，并没有刻意不说话。
“我说，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周末的时候，苏瑾汐破天荒地推掉了和顾彬的约会，留在了寝室里。我本打算溜去图书馆待着，虽然那里有个烦人的赵宁，但总比在寝室和沈佳乐独处要好。
但苏瑾汐拦住了我，她将门关上，将我推了进去，说：“佳乐你说，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啊。”沈佳乐很快否认了，她说，“瑾汐，你发什么神经，我和凌南不是好好的吗？我们没有吵架啊。”
“你骗谁啊，你当我们一年多室友是白做的吗？”苏瑾汐瞪了她一眼，再扭头看着我的脸，“凌南，可以告诉我实话吗？”
“实话就是，我们真的没有吵架。”我耸耸肩说，“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之间吵过架了？”
“能别装了吗？你们之间那种压抑沉闷的气氛很明显好不好？压得我都呼吸不畅了。”苏瑾汐显然不打算相信我们的辩解，“鬼才信你们之间没问题！”
我沉默了，因为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回答苏瑾汐的问题。
我与沈佳乐的确没有吵架，而问题的根源，却是我说不出口的隐晦心事。那是我的秘密，是我打算一辈子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说出口的秘密。
“别再问了，瑾汐，我和凌南真的没有发生什么。”沈佳乐淡淡地说，“可能我最近被陈漠北烦得心情不太好，说话比较少。”
“真的是这样？”苏瑾汐明显不太相信沈佳乐的话，都说女人的第六感很准，看来的确是这样。
“那这样吧，既然都好，那么我们明天出去聚聚吧。”苏瑾汐说，“我们也好久没一起出去玩了，明天佳乐你带上陈学长吧！如果你实在讨厌他，我来帮你说，这样你就不必心情不好了。”
“还有你，凌南。”苏瑾汐说完了沈佳乐，又扭头来关照我了，“你也必须带个男生过去，我看那个叫赵宁的小学弟就不错，不许推脱说不，不然我不相信你们真的没问题。”
我本想说不，但是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我乖乖闭了嘴。
虽然我不明白带男生过去跟她信不信我们有什么联系。
睡觉之前，我纠结了好久，最后还是给赵宁发了一条微信。
我问：“明天有空没有？”
他很快回复我：“学姐召唤，24小时有空。”
看到这句话，我的心情莫名变得好了些。说来也奇怪，这家伙虽然说话不着调，让人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是与他待在一块儿，总会暂时遗忘那些不快乐的事情。
我说：“明天学姐请你吃饭，来不来？”
他依旧是秒回：“必须来。”
我说：“那我明天再告诉你时间、地点，现在晚安。”
他说：“晚安。”
搞定了这一切，我才松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苏瑾汐她到底想做什么，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比眼前的状况更坏的了吧！
第二天一大早，苏瑾汐就把我从被窝里挖了起来。这个时候已经是深秋了，天气有些冷，天气越冷，从被窝里爬出来的难度就越大。
我挣扎着起了床，走到洗脸池边刷了牙洗了脸，苏瑾汐将我拽到她的写字台前，将我按着坐下，然后她拿起一瓶爽肤水，拧开就替我抹起来。
“不许动。”我刚想拒绝，她就开了口。
我看到她面色不悦的样子，只好乖乖地坐着没动。
虽然我不知道苏瑾汐哪根筋不对，但直觉告诉我，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反抗她的好。
我就这么坐着，仍由她在我脸上涂涂画画，这期间沈佳乐也起了床，看到我被苏瑾汐按着坐在那里，抛给我一个同情的眼神。
然而半个小时后，轮到我将这个眼神还给她了。苏瑾汐替我化好妆，又抓住了企图溜出寝室的沈佳乐。
“谁都别想跑。”苏瑾汐冷笑着说，“凌南，你告诉你家小学弟，一个小时后，在校门口等着我们，我们在那儿集合。”
“好吧。”都顺着她到这个地步了，再顺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掏出手机，给赵宁发了一条消息过去，他很快回给我一个“OK”。
我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厚实的长外套，却被苏瑾汐给放了回去，她从我衣柜里拿出一件半身长裙，一件红色风衣丢给我：“给我穿这两件。”
我默默地接过来，抱进卫生间，乖乖地换衣服去了。
等我换好衣服出来，沈佳乐已经化好妆了。不得不说，苏瑾汐化妆的水平还是很好的，我和沈佳乐被她捣鼓一番后，简直是脱胎换骨，形象大变，几乎都可以用明艳动人来形容了。
似乎每个寝室，都有那么一个女生擅长打扮，另一些就是不擅长打扮，或者不喜欢打扮的了。
把我和沈佳乐都收拾利索了，苏瑾汐才换衣服。这么一折腾，一个小时马上就过去了。我想起之前让赵宁一个小时后在校门口等，心里有些着急，害怕让他等久了。
本来就不太熟，让他出来已经够不好意思了，还让他久等的话，总觉得会很过意不去。
“出发。”兴许是看出了我的心情，苏瑾汐最后将头发从衣领里拉出来，抓起桌子上的小包，即刻下达了出发的号令。
我们三个人走到校门口的时候，赵宁已经在那边等着了，顾彬这个二十四孝男友自然也在，倒是陈漠北，似乎还没有看到人影。
沈佳乐一言不发地掏出手机，拨通了陈漠北的号码。
说实话，我有些诧异，我记得陈漠北一直不知道沈佳乐的电话，怎么问沈佳乐也不给，而且不许其他人给。按照她的性格，也应该更加不会在自己的手机里存陈漠北的号码，现在她居然能背得出他的号码？
原来我是真的不曾真正了解过这个朝夕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忽然变得有些失落。
“你人呢？”电话接通后，沈佳乐直截了当地问，“我们在校门口，怎么没看到你？”
“我看到他了。”苏瑾汐插了一句，“那边，站台那儿。”
我抬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穿着藏蓝色毛衣的陈漠北，正缓缓从站台那边往校门口走。
“咦，不是单独请我吃饭啊？”赵宁看到我们，几步走到我身边，低笑着说，“还是跳过单独吃饭这个步骤，直接将我介绍给你的姐妹吗？”
“你想多了。”我终于忍不住说，“只是人多热闹，约出去一起玩而已。”
“好吧，那下次我们再单独出去玩吧！”他自顾自地说，像是我很想跟他单独相处一样。
真是个自恋到极点的家伙！
03
我们学校建在郊区，好在去市区有直达的公交车，所以出行还算方便。
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在闹市区那一站下了车，因为是周末，街上人很多，大多都是我们这么大的学生。
苏瑾汐下了车，打量了我和赵宁一眼，跟着又回头去看沈佳乐和陈漠北，她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出了一个很糟糕的主意。
她要我们下午自由活动，6点再去市中心的一家餐厅会合，理由是现在还早，但是街上人多，我们六个人一起逛街，太不方便了。
我很想抗议，但苏瑾汐显然不打算给我们抗议的机会，她说完就直接留下一句“有事电话联系”，拽着她的顾彬走了。
我和沈佳乐对视一眼，同时移开视线。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分开活动吧。”沈佳乐轻声说，“喂，陈漠北，你有什么好去处？”
陈漠北微微笑了笑，内敛沉稳的笑容里，有一丝宠溺。他一定很喜欢沈佳乐吧，喜欢到她对他的追求无动于衷，还能继续一路追下去。
我看着陈漠北和沈佳乐没入人群里，心情顿时百味杂陈。
“剩下我们两个了呢！”赵宁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愉悦，“走吧，我们也随便逛逛吧，难得周末，难得好天气。”
“可是……”我想说我完全不知道去哪里逛街，赵宁已经不由分说地直接抓住我的手腕，拉着我朝着相反的方向走。
“我带你去个地方。”他说着，回头冲我神秘地一笑，“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
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这家伙的存在，还是有点价值的嘛。至少心情不好的时候，他能充当开心果。
他带着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我很想说公交车就可以，但看他一副“什么都听我的”样子，应该根本不会采纳我的建议的。
坐在出租车上，我忽然想起那天他在图书管理对着他同班女生胡乱说的那些话来。
“说好的贫困家庭呢？”我忍俊不禁地看着他，问道，“怎么还有钱坐出租车？”
“被你看穿了，其实我打算让你付车费来着。”他冲我笑得不怀好意。
“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什么时候说的是假话。”我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他怔住了，然后抿唇笑了一下，说：“如果我说，我对你说的都是真话，你信不信？”
“信你才有鬼！”我有些无语，“我记得认识你的那一天，你就骗了我来着吧！”
“又被你看穿了。其实有时候，你不必那么较真嘛，糊涂一点，可能会活得更加轻松快乐啊！”他笑笑，将头靠在椅背上。
“难得糊涂吗？”可是这个跟他玩世不恭的性格有什么关系？
“是啊，还记得小时候看的《小糊涂神》的动画片吗？”他轻笑着说，“陆凌南，有时候你太没有娱乐精神了。”
“请叫我陆学姐，谢谢。”我忍不住提醒他。
“才说难得糊涂，你看，你又较真了。”他笑眯着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心情很好的样子。
就这么一路闲聊着过了20分钟，出租车终于在路边停了下来。
我看向窗外，只见一片郁郁葱葱的绿。
赵宁付了车费走下来，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其实带了钱吗？”
“虽然家庭困难，但是给学姐付车费的钱还是有的。”他仍然在满嘴跑火车。
“这是什么地方？”我不打算继续跟他贫嘴，“我比你早来这个城市一年，都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么个地方，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里是森林公园。”他得意地笑了一下，“知道这个地方，是因为我来过这里。”
“我们平常逛街，基本是在市区转转就回去了。”我望着满目葱翠的树木，不得不感叹人与人之间的区别。
我们三个女生平常也会出来逛街，如果你问我们哪家衣服店在什么地方，我保证苏瑾汐比谁都熟悉。但是，如果你要问这座城市值得玩耍的地方，那她就一头雾水了。
“走吧。”赵宁招呼我一声，我跟在他身边往前走，走了不到5分钟，就看到了隐藏在碧绿爬山虎之中的入口。
这时节，还绿着的植物倒也不少，但最多见的是松柏。
我们持的校园一卡通可以乘坐本市的公交车，而且好多旅游景点也是可以刷卡免费进的，这个森林公园刚好在免费之列。
就这样，我们刷过了一卡通，直接走进了森林公园。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他快步走到我身边，不由分说地抓起我的手腕，拉着我往前走。
“走就走，干吗要拉着我？”我试着挣脱，却发现他虽然没有很用力，却足以让我无法挣脱。
“因为害怕弄丢你啊，学姐。”他理所当然地说道，“要是把学姐弄丢了，那可是天大的事情。”
“说人话！”我发现永远都别想好好跟他说话。
“好吧，这里地面很滑的。你看，到处是绿色的青苔。”赵宁低头，指着地面说。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这里的地面上吸附了很多苔类植物，一不小心，的确能够将人滑倒。
赵宁说的那个地方，似乎有些远，这么走了有十几分钟，赵宁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还有多远啊？”我已经走得满头的汗了，平常不爱运动的弊端，在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了。
“不远，就快到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回答我。
我耐下性子来跟着他往前走，又走了大概10分钟的样子，他终于停了下来。我们此时站在一个小亭子里，森林公园建在一块山地里，而这座亭子正好建在一座山头上。
我气喘吁吁地扶着柱子，说：“下次，我绝对绝对不要再跑来这里了。”
赵宁脸上却一滴汗都没有，看上去纤细白净的少年，体能竟然这么好，这不科学啊！
“我记得你腿不是不利索吗？”我盯着他的双腿说，“你不会那本病历也是假的吧？为了不参加军训，你竟然弄出个假病历！”
他将手轻轻抵在嘴边，咳嗽了两声，然后说：“我说陆学姐，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话，干脆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天地良心，陆凌南，我还真没骗过你呢。”他轻笑着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在我辩驳的话说出口之前，转身指着远处，“你看，我的真心，可与这满山丹红比肩。”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不过是一眼，就这么一眼，我就傻傻地愣在了原地。
04
我见过成片的樱花被风吹落，我见过满塘的荷叶连连，我见过北国白茫茫一望不到边际的白雪，我也见过大漠萧索寂寥的黄沙。
但满山红如火的枫叶连城一片火海似的景色，我还没有来得及去领略。
从满眼绿猛地过渡到这满目的火红枫叶，这种震撼着实让人措手不及。
“这世界，不止一种美能够铭记于心的。”赵宁缓缓地说，“很多人，只见过一种美景，就不想再启程去寻找另一种美丽。”
“就像挚爱那春花，因为春花凋谢就紧闭心门，只怀念那春花的温柔，可为什么不继续睁开眼睛看一看，春花凋谢后那枝繁叶茂间沉甸甸的夏桃呢？”他的声音很好听，在秋风红叶之间，宛如一缕清泉流过山间，很温润。
“也许对于有些人来说，春花的美丽无法被其他风景取代。”我往前走了一步，弯下腰捡起一片落在地上的枫叶，“虽然这世上不止一种美景，但是最美丽最无法忘怀的，永远在看风景的人心里。”
“你呢？在你心里，有那样的风景吗？”他忽地转身，双眼直直地望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心虚。
之所以会说那样的话，当然是因为在我心里也是存在那样的风景的。
那是第一次遇见赵宁的夏日黄昏，火烧云化作绯色霞光落在那片栀子花上，少年白色衬衫最上面一粒扣子不曾扣上。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陆凌南！”他喊了我一声，我回过神来，他还是站在我面前三步远的地方，深黑色的眸光里有一丝我看不明白的情绪隐在里面。
“美景当前，你竟然神游太空去了。”他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坏坏的笑，“说，你刚刚脑子里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有。”我扭过头去，不肯再看他的脸。
“陆凌南，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他朝我走近，近到我低着头可以看到他的脚尖。
他伸出手托住我的下巴，轻轻地将我的脸抬起来，我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风拂过我耳边的发，带起一种涩涩的痒麻，这感觉直透心底，我莫名有种想逃跑的冲动。
“那天，迎新晚会的时候，你急匆匆去追的那个人，不是我吧？”他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问了一个让我大脑一片空白的问题，“虽然你有喊我的名字，但那个人……不是我吧？”
“我想回去了。”我拍掉他的手，狼狈地转身往前走了好几步。
也是啊，那么明显，他看出来也是正常的吧？
那天晚上他没有戳穿我，是不是顾及了我的感受呢？
脑中一团乱，我不敢回头看赵宁，我害怕看到他的眼睛，那让我有一种全部秘密都暴露在日光下任人观瞻的感觉。
好在赵宁没有再说什么，我听见他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我一口气走到了山脚，走到最后一个台阶时，却因为心神不宁而一脚踩空。
“小心！”他的声音里隐着一丝关切，他伸手想抓住我，然而却没能抓住，我“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右脚踝被压到了，生疼生疼的，疼得眼泪立刻就流了出来。
我坐在地上，一时间忘记要爬起来，直到他蹲在我面前，满眼担忧地看着我。
“我没事，我只是不小心，有点疼。”我赶紧擦掉眼泪，挪开视线，一手按在地上，试着站起来。
他一把揪住我的手，声音沉了几分：“我说陆凌南，你还嫌你的手上的擦伤太轻了吗？”
我低头，这才看到自己的掌心被沙石磨破了皮，正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原来这才是身体的疼痛啊！
他一把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有些无奈地说：“真是服了你了，能走吗？”
我试着往前走了一步：“没事，可以走。”
“走吧，这里有医务间的，我带你去把手清洗一下，顺便检查一下脚踝有没有受伤。”他说着，一手拖着我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带着我往前走。
我很想说我可以自己走，摔一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扭头看到他有些冷峻的侧脸，这些话就堵在了嗓子口，说不出来了。
就这么一路沉默着被他带到他说的医务间，里面值班的人却不在，他自己去找了一块干净的湿布替我擦手。
泥沙洗净之后我发现，其实蹭破的地方并不大，我只是踩空了最后一个台阶，摔得真的不严重，倒是右脚踝被压了一下，还是有些隐隐作痛。
他找了碘酒替我擦了一下伤口，最后用白纱布绑了一下，全程他都没有说一句话，脸上一直挂着的笑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个……你是不是生气了啊？”我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黑如夜空的双眸里倒映着我惴惴不安的表情。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抓住我的右脚，他在我的脚踝处按了按，我疼得叫了一声。
他说：“脚疼怎么都不说？你看，都红了。”
他说着，轻轻将我的脚拉着转动了几下：“应该没有伤到骨头，只是会疼上几天。”
“你在生什么气啊？”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追问他，“你回答我啊！”
“走吧，不是要回去吗？”他站起来，将东西归位，然后不再管我，扭头就往外走。
我心中蓦地一急，站起来就去追他，却因为脚疼，一下子重心不稳朝他后背扑去。
我以为我一定会摔在地上，却被一只手牢牢扶住了。
我用力抓着他，不让他走开，继续追问道：“赵宁，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轻轻松开我，淡淡地说：“陆凌南，我生气不生气，对你来说有分别吗？在你眼里，我满嘴没有一句真话，你大可觉得我还是在说谎话。我回答你没有生气，你信吗？”他嘴角边露出一个笑容来，只是他的笑根本不曾抵达眼底，他朝我走来，站在我面前一步远我伸手就能抓得到的地方，“对你来说，就算今天看到的这片枫叶再美，也无法在你心里留下一点点的痕迹吧？”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我能说什么？
“对不起……”我喃喃地说了这三个字。
“别对我说对不起。”他淡淡地说道，“这三个字，我不需要。”
可我不知道，除去这三个字，还能对你说什么。
05
我踩碎了一颗心。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我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跟在他后面，他走得不快，大概是顾及我刚刚摔了一跤，右脚还在疼。
心里很压抑，前所未有的压抑。
他高高兴兴地来赴我的一面之约，带我来见深秋最美丽的红叶，我却一直心不在焉。我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却忽略了别人的感受。我忘记了，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心，会难过会失落的人不只是我一个而已。
迎新晚会那天，他是用怎样的心情安慰着泪流满面的我？
他明知道我喊的赵宁不是他，为何还要假装是他自己？
他在黑暗中陪过我，我却连在日光里看着他都做不到。
面对我的时候，他总是在笑，于是我就误以为那是他唯一的表情，我听过他的谎言，于是就觉得他每一句话都是假话。
但其实不是的。
他对我说了好几次，他说陆凌南，在你面前我没有说过假话呢。
他说了好几次，可是我一次都没有相信。
“赵宁。”我忍不住喊住他，我忽然很想将藏在我心里的那些秘密都告诉他，告诉他其实我的心里住着另一个赵宁，那个少年霸占在那里，一住就是这么多年。
然而他不肯回头看我，我咬牙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说：“赵宁，我在喊你，你听不到吗？”
“你现在喊的赵宁，是哪一个？”他湿润着眸光望着我，说，“陆凌南，别用这样的语调喊我，那让我觉得你愿意喊我，是因为我能当那个人的替身。”
他的话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击中我的心脏，我呆呆地望着他，原来一直以来，他是怀着这样的心情与我相处的吗？
“我让你受伤了吗？”我喃喃地问，“你一直都知道吗？”
“是的，一直知道。”他淡淡地答。
“有多早？”我忽然有些想哭，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捏着，用力揉着。
“不是第一次见就知道了吗？”他低低笑了起来，“陆凌南，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其实你不适合说谎，也藏不住心事？”
是吗？
原来在第一次与他见面的时候，他就洞穿了我全部的隐晦心事，我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为了保护自己，闭上眼睛不去看别人是否因我受伤。
“那为什么还要到我身边来？”我不明白，既然一开始就知道，他只是跟我心里藏着的那个人同名同姓，为什么还要一次又一次地来到我身边，以一种让我无法拒绝的姿态，硬生生让我接纳他的存在？
“因为每次都觉得，如果不到你身边去，你一个人会在黑暗中慢慢崩溃，腐朽，最后死掉。”他轻声说，“因为无论你周遭有多热闹，你看上去有多少朋友，可是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一个人。”
“你溺在水中，我不能视而不见。”他的嗓音低沉而缓慢，一点一点撕开我封闭的心门，慢慢地渗透进去。
我轻轻松开抓着他手臂的那只手，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看穿了我，看穿了我全部的伪装，看见了缩在黑暗里让自己慢慢腐烂直至死去的我。
我总问他有没有说过一句真话，可其实从来没说过一句真话的人，是我自己。
像我和沈佳乐，我和苏瑾汐，我们看上去多么融洽，多么友好，我们是朋友，可是我从来不曾告诉过她们我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原来这世上，最大的大骗子，是我自己——陆凌南。
“看我蹩脚的谎话，很可笑吧？”我自嘲地笑了起来，“明明都被你看穿了，却还试图继续对你说谎，赵宁，我是不是很差劲？”
我眨了眨眼睛，眼泪猝不及防地砸落下来：“赵宁，陆凌南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他眸光颤了颤，好久好久，他才朝我走近一步，张开双臂，轻轻地拥住了我。
他的声音响在我耳边，他说：“是的，陆凌南，你让我很失望，可即使是那么令我失望的你，我也不想放开手呢！”
我张开双臂用力抱住他，埋在他心口大声地哭了出来。这些日子压抑在心里的那些情绪，全部都跟着泪水，一点一点地从心口抽离。
赵宁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像是在哄一个爱哭的小女孩。
我哭了很久，久到嗓子都有些哑了，可是哭完之后，心里淤积的那些东西，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心脏很轻，宛如飘在一团云彩之上。
“哭出来，是不是好受多了？”赵宁伸手替我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藏太多事情在心里，是会憋出病来的。有时候哭一哭，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谢谢你，真的。”我由衷地说道。
“走吧，快5点半了，离苏学姐定的时间，就剩下半个小时了吧。”他看了一下时间，提醒我说。
我这才想起，6点钟还要去市中心和苏瑾汐她们会面。我疾步往前走，然而才走了几步就疼得我冷汗直流。
刚刚心情很糟糕，糟糕到连疼痛都有些麻木的地步，现在那些情绪全部释放之后，疼就变成了排在第一位的感觉了。
“来吧，我背你。”赵宁走到我面前弯下腰，将后背留给我，“客套的话就不要说了，我们现在比较赶时间。”
好吧，他又一次堵住了我想要说出口的拒绝的话语。
我趴上他的后背，他背起了我，我有些担心：“可是你自己的腿没事吧……”
“我没事，那个病历是我妈妈硬要医生开的，其实不过是擦伤，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低笑着说，“不过那天让你扶我，倒也不是全部在骗你。那时候刚刚受伤，走久了还是会疼的。现在已经完全没事了。”
“这就好。”我顿时松了一口气。
然而松了一口气之后我心里一动，为何我一直记挂着他的腿伤，甚至在他说出没事之后，会松了一口气？
“你是在关心我吗，陆凌南？”他一时间像是心情大好，语气恢复了往常的轻快。
他的问题，与我心中的困惑合二为一。
“学姐关心学弟，有问题吗？”我敲了一下他的后背，“快走啦，要迟到了。”
“哈哈，当然没问题。”他笑出了声音，背着我加快脚步往前走，最后索性奔跑起来。
风从脸颊拂过，我的心情似乎也随着他的脚步变得越发轻快起来。
赵宁，谢谢你，带我来这里真是太好了。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