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夜的眼睛
01
结果那天，我和赵宁赶到集合点的时候才发现，除了我们之外，苏瑾汐和沈佳乐他们都还没有到。而当时已经距离6点钟，过了将近20分钟了。
等了十几分钟，苏瑾汐和顾彬才姗姗来迟，沈佳乐却给苏瑾汐打了一个电话，说是她和陈漠北看电影去，不来了。
最后是我们四个人吃了个晚饭就散了。
一切似乎仍在原地踏步，我与沈佳乐还是老样子，苏瑾汐没有再提议一同出去玩。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不过那天之后，我和赵宁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苏瑾汐甚至误会我们在交往，我解释过很多次，我们只是朋友，但她死活不肯相信。
“你一定会是我们寝室第二个摆脱单身的。”苏瑾汐斩钉截铁地说。
然而这一次她错了。
秋天已经在一个月之前就与我们道别了，寒冬伴随着凛冽的寒风来临。
我坐在窗户边上往外看，外面在下雪。
地面已经白了，屋顶上的雪花掩盖了屋顶原本的色彩。
“冷死了！”苏瑾汐搓着手从外面走进来，她飞快地关上寝室的门，带起一阵冷风，将我耳边的发都浮起了几丝。
她跺了几脚，想抖落身上的雪：“不是说下雪不冷化雪冷的吗？骗子，明明下雪也冷！”
“你多穿点不就不冷了吗？”我忍不住说，大冬天的，苏瑾汐只穿了一条薄薄的打底裤，超短裙上是一件小棉袄，一头海藻般的长卷发披在脑后，此时湿漉漉的，上面染了好几朵雪花。
“不能，在男朋友面前，再冷也要保持美丽，否则男朋友被别的漂亮妹子勾跑了怎么办？”苏瑾汐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她转身从衣柜里翻了一件大棉袄穿上，走到我面前，抽走了我手里抱着的暖手袋。
“你觉得你家顾彬是这么肤浅的人吗？”我忍不住说，“是这么简单就能被别的妹子勾跑的吗？要是这么容易就被人抢走，你还会稀罕吗？”
“那倒也是。”苏瑾汐点了点头说，“不过就算这样，我也想在他面前美美的。”
“那就别喊冷啊！”我笑着说道。
苏瑾汐瞪了我一眼，她转身本想走开，却想起什么似的，又折回头来：“对了，过几天就是佳乐20岁生日了，你打算送什么东西给她？”
“我还没想好，你呢？”我摇摇头说。
苏瑾汐想了想说：“我想送她……”
正说着，寝室的门开了，沈佳乐从外面走了进来。苏瑾汐的话头就打住了，她递给我一个“你懂的”眼神，抱着我的热水袋走开了。
沈佳乐刚刚从外面走进来，她手里抱着一只樱桃小丸子的玩偶，上面也落了几片雪花。
“咦，佳乐，你竟然会买娃娃？”苏瑾汐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叫了一声，“今天是世界末日了吗？”
“不是，是陈漠北从抓娃娃的机器里面抓出来的。”沈佳乐说着将玩偶抛给苏瑾汐，“你喜欢？你喜欢送给你。”
“别别别，这是你家陈学长送你的，我可不能收。”苏瑾汐坏笑着将玩偶又丢了回去，“这么说你今天一大早就出门，是和陈漠北一起出去的？”
“是啊，他约我出去玩，我觉得没什么事情，就去了。”她说着，将苏瑾汐抛回来的玩偶抱住了，轻轻丢到了写字台上，“对了，有件事情告诉你们，我和陈漠北已经开始交往了。”
“什么？”苏瑾汐惊得弄掉了我的热水袋，“沈佳乐，你说真的还是开玩笑？你不是说大学都不谈恋爱的吗？”
沈佳乐耸了耸肩，茫然地看着她：“我有说那句话？你一定是弄错了，我才不可能说。”
“你当然有说，凌南能证明！”苏瑾汐说着，将我拉了起来。
“哦，那可能说过吧。”沈佳乐不在意地说，“不过人都会变的吧！没有人会抱着过去活一辈子的，凌南，你说对吗？”
我愣住了，我不明白沈佳乐为什么要问我，她是否意有所指呢？
没有人会抱着过去活一辈子，她是指什么呢？
“是啊，人不会一成不变的。”我随口应了一句，沈佳乐和陈漠北交往这件事情本身，却比她说的话要来得更加有冲击力。
沈佳乐一直没有回应过陈漠北的追求，我和苏瑾汐都知道，所以苏瑾汐才会这么震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的呢？
我记得四个月前，那时候还是秋天，陈漠北为她找到了那本书，她都只是用钱还了这份人情。他追逐了那么久她都不曾心动，为什么她忽然答应了和他交往？
我脑中蓦地浮现了那张照片。
“你看，凌南也这么说了。”沈佳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发展奸情的啊？”苏瑾汐还处于震惊之中，她跟我一样，都满心困惑。
“就是那天，我不是弄丢了手机链吗？我去买新手机链的时候遇见了他，然后我们就一起逛了街。”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或者是我想多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始终落在我身上，“就是那一次吧，一起逛街之后我发现，他人真的挺好的。”
“好吧。”苏瑾汐扭头看向我，“凌南，你看连佳乐都有男朋友了，你和你小学弟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
“说佳乐呢，怎么又扯到我这里了？”我顿时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在面对沈佳乐的时候。
“说真的啊，赵宁真的挺不错。我听说他很受欢迎的，大一的小学妹，据说有三分之一都中意他呢。”苏瑾汐拽了拽我的手臂，冲我挤眉弄眼，“你该不会是嫌弃他比你小吧？姐弟恋啊，多流行，再说一岁的差距都可以忽略不计。”
“不是这个问题。”这不是第一次听苏瑾汐跟我说这些话，“不跟他在一起，就一定要理由吗？”
“可是我实在想不到你不跟他在一起的理由啊！”苏瑾汐理所当然地说，“你看小学弟对你多好，十足一忠犬啊。我真怕你错过这一村，就没这一店了。”
“那是凌南自己的事情吧。”沈佳乐插了一句话说，“有时候那个人再好，可不是对的人，永远都没可能的。”
“好吧，我也就是这么说说。”苏瑾汐没有继续纠结我的问题，因为她的电话响了起来，听她接电话的语气就知道是她家顾彬打来的。
苏瑾汐跑到外面接电话去了，寝室里就只剩下我和沈佳乐。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我本来已经能够与她单独相处，可是她忽然说自己和陈漠北交往了，我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在知道沈佳乐有赵宁照片的时候，我的心里其实分不清喜悲的。如今想来，也许欢喜的成分要多一些，因为世界这样大，在茫茫人海里遇见一个与我怀着同样心情的人，是多么不容易。
就好像我在一个只有一个人的孤岛上行走，很多很多年后，我在这个岛上见到了一个人类。从此我知道，我不是孤单的存在，我不是一个人。
但现在她有男朋友了，那是不是说明她已经放弃了赵宁呢？她放弃了，我也算是少一个竞争者了不是吗？虽然我根本没可能再见到赵宁。
就像是一起溺水的人，她被人拉上了岸，而我还在水里。
我不知道该喜还是悲，是应该高兴还是生气。
“凌南。”沈佳乐走到我身边，她手指交叠着，迟疑了一下，问我，“你会祝福我的对吗？祝福我和陈漠北的，是不是？”
“当然会祝福你啊。”我说，“如果这是你的选择。”
“嗯，这样就好。”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样就好。”
02
苏瑾汐还没有回来。
寝室里，仍然只有我和沈佳乐两个人。
她问完那个问题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去了，她坐在写字台前，僵直着后背，我看不清她此时是怎样的表情。
她说这样就好。
我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径直走到她身边，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吓了一跳，急忙藏起某样东西，仓皇地回头看我，不解地问：“怎么了？”
“真的这样就好了吗？”我喃喃地问，手紧紧捏成了拳头。
我似乎是在问她，但或许我只是在问我自己。
“沈佳乐，你确定吗？”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眼睛，不想错过她哪怕只是一瞬间的眼神。
“我确定。”沈佳乐低下头，长长的眼睫挡住了她的眸光。
“骗子。”我咬着唇，吐出了这两个字。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抬起一张苍白的脸看着我，动了动嘴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赵宁。”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不喜欢了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偏过头去，错开我的视线，不与我对视。
“你看着我的眼睛。”我稍稍抬高声音，我说，“沈佳乐，你真的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我不知道。”她是这么说的。
“你不认识赵宁吗？”我索性把话说得更加明白一点，“那天，你找了很久很久的东西，真的只是一根手机链吗？”
“我不认识什么赵宁。”她仍然固执地在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这是什么？”我拉开她的手，从她手底下抢出那张被她飞快地藏起来的照片，“这是……”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惊愕地看着手里捏着的那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女孩儿白皙娟秀的脸孔。
“够了吗？”她将照片拿回去，重新压在手底下，“已经够了吧？”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脑中混乱一片。
怎么会这样？那张照片，难道只是我的臆想吗？
“你们在做什么？”苏瑾汐的声音，蓦地传入我的耳中来，“凌南，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没事……”我轻声说着，往后退了一步，我看着沈佳乐的脸，我试图看出一丝蛛丝马迹，可是没有，我什么都看不到。
“我没事，我没事。”我喃喃地重复着，然后我转身，飞快地跑出了寝室。
这里让我喘不过气来，怎么会这个样子？
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明明看见了，那张照片我见过两次，我不会弄错的。沈佳乐为什么要说谎？她为什么不肯承认？
我漫无目的地跑着，直至跑完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风卷着雪花打在脸上，我却不觉得冷，地面上已经积了十厘米厚的雪，我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视线里满目都是白色，我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白色的雪刺得眼睛有些疼。
满脑子都是为什么，原本坚定不移相信着的那些事情，似乎都错了。
沈佳乐怎么就不认识赵宁呢？
她怎么可以不认识赵宁呢？
我站起来，手心里抓了一把雪，冰冷的触觉顺着掌心一路蔓延，最后直达心底。就这么走下去，走到地老天荒，永远不回头。
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往回走，因为我的原因，我们之间这场假装风平浪静的戏码已经无法再唱下去了。
双脚冷得发疼，我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我急匆匆跑出来，脚上只穿了一双拖鞋。冷，似乎在一瞬间席卷了全身。当最初的情绪过去之后，满心就只剩下一种无措的悲哀与彷徨。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是操场环形的看台。我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呢？
我拖着冻僵的双脚往前走，推开看台下设置的一个通向器材室的门，里面黑黢黢的，一丝光亮都看不见。
我靠着墙滑下去，蹲在角落里，双手用力抱住膝盖，让自己缩成一个小团，似乎这样就能够稍微暖和一些。
外面是雪簌簌而下，大概不用多久，这些雪花就会将我的脚印掩盖掉。
赵宁说，我总是一个人。
他没有说错，我的确总是一个人，我以为自己有个伴，尽管对方不言不语，什么也不说，但我知道她就在那里。
可是现在我才明白，那只是我的自以为是，我仍旧只是一个人。
像是整个浩瀚的宇宙，只有一个小小的地球存在生命一样，我们都是孤独的，并且会一直孤独下去。
天空一点点地变得更加黑暗，但是不知是不是在黑暗中待得久了，反而觉得眼前的世界变得越来越亮。
四处很空旷，原本还很清晰的脚印，在我的眼前，一点点被抹平，多好呢，这是我留下的印记，这种很容易就被抹去的印记。
我的视线渐渐模糊了焦点，最终眼前一片虚无，脑海中混沌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也不想去想。
就这么缩在这里，逃避我不想面对的一切。
我以为我会一个人在这里坐到地老天荒，然而一道沙沙的脚步声让我找回了不知道飘在什么地方的思绪。
瞳孔慢慢缩小，当雪景在眼前慢慢成形时，我看到有个人匆匆忙忙地朝我在的方向奔跑而来。
他逆着雪光，在雪色下，衣服的颜色变成了泼墨似的黑。明明看不见他的脸，我的脑海里却跳出了他的名字。
赵宁，是你吗？
在这苍茫的大雪里，朝我奔跑而来的人，是你吗？
“陆凌南！”略带焦急的嗓音回荡在这片空旷的雪地里，被四周的环形看台折射回来，我仿佛听见了好几道回声。
我在黑暗中，他在离我不到十米的地方，他原地转了个圈，他看上去那么慌乱，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一些温暖的东西在那里悄然出现，最后凝结成湿润的水汽聚集在眼底。
我在这里啊！
我就在这里啊！
我将脸埋进膝盖间，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颤抖，或者不只是心脏，我整个人都在颤抖，我甚至听见我的牙齿在咯咯响。
我在害怕，我多害怕他找不到我在这里。
我固执地不肯出声喊他，明明只要喊一声，他一定会找来这里的。
可是我紧咬着的牙关不肯吐出半个字。
我讨厌我自己，可我也深爱这样的自己。总是期待一些不可能发生的奇迹，总是幻想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以至于最后，剩下我自己在这个大雪天里，躲在这个角落，害怕被人找到。
又那么那么期待能够被人找到。
03
“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啊？”叹息似的声音响在耳边，我还来不及抬起头，就感觉一件温暖的衣服裹住了肩膀，跟着我被人紧紧抱住了，“你这个家伙，怎么总是一个人躲在黑暗中？上次也是在这样吧，一个人坐在看台上。”
有歌声响起来，再消失，他清润的嗓音响在这小小的黑暗中：“找到她了，没事了，你们都回去吧。”
我抬起头来，手机屏幕的光亮宛如雪光映着他的脸。
他黑色的眼眸亮得惊人，嘴边的微笑是那么让人安心。
他说：“心情好点了吗？”
我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蹲在我面前，表情很柔和。未几，他拉过我的手，在掌心里搓了搓，说：“手很冷吧？”
“你怎么找来这里的？”我的声音有些发涩。
“沈学姐给我打电话了。”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她说你们吵架了，你跑了出去，她追出去找你，却怎么都找不到你，于是给我打了个电话。”
“是她给你打的电话吗？”我轻声问，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我们没有吵架。”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解释给他听。
“地上凉，先起来吧。”他拉着我从地上站起来，“这里似乎不是说故事的地方，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我不发一言地跟着他走了出去，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自己身上就只穿了一件毛衣。
“会冷吧。”我拉下外套打算还给他，他却伸出一只手臂，圈住了我的肩膀，将外套又按了回去。
“等下就不会冷了。”他轻声说。
雪还在下，踩上去，脚印比之前更深了，不知是不是赵宁的缘故，我的心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像是纷飞的尘埃终于落定一般。
赵宁带我去的地方，离这里并不远，他带我从学校的后门出去，拐进了一个梧桐小巷里，最终他推开一扇玻璃门，拉着我走了进去。
室内开着空调，进门的瞬间，温暖袭面而来，我这才发现这是一家奶茶铺，里面装饰很有格调，轻柔的音乐将这小小的奶茶铺装点得更加舒适柔雅。
“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我小声说，“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也是偶然发现的。”他笑得很灿烂，一如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露出的那个微笑。
他走到小吧台那边，倒了一杯热水放到我面前，拉着我的两只手放到杯子外面。掌心是杯子传来的温度，手背是他掌心的温度。
他轻声问我：“有没有暖和一些？”
“嗯，很暖和。”我点点头回答他。
他在我对面坐下，不多时，奶茶铺的老板娘就端着两杯奶茶走过来放在我们面前。
他端起一杯凑近嘴边喝了一口，说道：“喝喝看，很好喝的，甜甜的，暖暖的，会有浓浓的幸福感哦。”
我被他的笑容所蛊惑，端起奶茶，听他的话喝了一口。
温热的奶茶是红豆味的，浅浅的红豆色看上去非常漂亮，有种马卡龙的色调。
“你喜欢喝甜的东西吗？”我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好像很多男生都不太爱甜食，喝奶茶喝得这么幸福的，他还是第一个。
“只要不是甜到发腻，我都喜欢。”他笑笑说，“其实心情不好的时候，喝甜的东西会让心情好起来呢。”
“我下次试试。”我随口说道。
“那么这次，这杯奶茶让你心情好起来了吗？”他趴在桌上，稍稍侧头看着我。
我沉默了一会儿，盯着杯中的奶茶，好久好久才开口：“赵宁，我只是有一件事，怎么都想不明白。”
“嗯？”他等着我往下说。
“为什么一个人要说谎呢？明明某样东西是存在的，为什么要假装不存在？就算被别人看破了，也要固执地不肯承认呢？”我问。
赵宁想了想，回答我：“也许是因为被看破了，所以才否认的吧！”
我愣了一下，被看破了，所以才否认。
“为什么？”我仍旧不明白。
“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随便猜猜的。”赵宁摊开掌心，耸耸肩，“因为我不知道事情的全部，仅凭片面的信息，我给不了你答案。”
也是啊，我顿时觉得自己好笑，我希望从赵宁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呢？
“学校那么大，你怎么会找到那里去的？”我转移了话题，没有继续问他那个问题。
“这就是缘分。”他灿烂地笑了笑，“你看，只有我找去了那里，只有我才能找到你。”
“我说正经的。”我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他收了笑，正色道：“我很正经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去那里找你，直觉吧，直觉你会在那里。”
“我以为不会有人发现我在那里的。”我喝掉了最后一口奶茶，缓缓地说。
“那只是你以为。”他笑着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顶，“无论你藏在哪里，一定有那么一个人，可以穿透黑暗找到你的。”
“谢谢你，赵宁。”我很真诚地说，“谢谢你将我找到，谢谢你没让我一个人。”
“别说谢谢，我做这些，并不是为了你的一句谢谢。”他柔声说，“走吧，我送你回去，一会儿晚了，雪该下得更大了，到时候就不好走了。”
回去吗？
总要回去的吧！
“好。”我站起来走到门边，透明的玻璃门外，是被雪花晕开的灯光，宛如柳絮一般的雪花，轻灵地飘舞着，将整个天地都染白，好似一夜之间白了头的少年。
雪积得更厚了，赵宁走到外面，回头看了我一眼说：“我背你回去吧，你穿着拖鞋，以现在雪的厚度，你应该走不了的。”
“要走好远的，不用了。”我不想麻烦他。
“正好让我背着，帮我挡雪。”他根本不听我说话，走到身边，转过身背对着我，“来吧，又不是没有背过你，不重的。”
不知怎么的，心里莫名一暖，眼睛一热，鼻尖酸酸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背我，距离那一次，已经过去好些日子了。那时候我将心藏在没有人找得到的角落里，是他将我带出来的，今天，仍旧是他找到了黑暗中的我。
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并不是不懂他对我的心意，而是我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足够喜欢他。
我不想因为感动而与一个人在一起，因为当有一天他再也不能带给我感动，那么我还能与他在一起吗？在我心里牢牢地藏着那么一个人的时候，我不能冒险。
那不是对我自己不负责，那是对他不负责。
我只是不想伤害他。
04
回去的路途似乎分外短暂，明明我的心里在呐喊着这段路长一些，再长一些，然而寝室楼最终还是近在眼前了。
他将我放下来，我踩在台阶上，他站在台阶下，我将外套还给他，他拍了拍上面的积雪，微笑着穿上。
“进去吧，你的室友们很担心你。”他替我拂落发上的雪，最后朝我挥了挥手。
我转身走了进去，走了几步，又折回头，我站在门边看着他走出去十步远，他抬手将外套的帽子罩在头顶上，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喊住他，我想说赵宁，或者我们交往试试吧。
然而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又被我咽了下去。我就这么看着他越走越远，伴着飞舞的雪花，一同隐入黑暗。
“凌南。”沈佳乐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我心头猛地一颤，我僵在那里，不敢回头。
“赵宁告诉我你回来了，我来接你。”她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我的身后，她在我肩膀上披了一件厚厚的棉衣，声音有些故作轻松，“外面很冷，我们回去吧。”
我缓缓转过身，面对面注视着她，她像是哭过了，眼圈红红的，眼眸因为泪水的洗刷显得晶亮无比。
“对不起。”这三个字说出口，我和她都怔住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说出这三个字，而她像是有些懊恼。
“应该我先对你说才对。”她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凌南，其实我……”
“算了，佳乐。”我打断她的话，“不管怎么样，过去的都过去吧，你什么都不需要对我说，也别解释什么。小时候总觉得无论什么问题，只要有答案就很简单，可是长大后才知道，有时候就算有答案，也不一定能明白问题所在。”
她飞快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她眼神带着一丝茫然、错愕，以及困惑，这些混杂在一起，变成一种很复杂的眼神。
“有些事情，放在心里就好。”我说，“走吧，回去吧。”
我走了几步，猛地想起一件事，我回头问她：“你是怎么跟瑾汐说的？”
“我说我们吵了一架，我把你气走了。”她低低地说。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一路沉默着回到寝室，打开寝室门的时候，苏瑾汐就站在门口，她像是被吓了一跳：“我说怎么还不回来，正打算出去看看你们是不是又吵起来了。”
“没有，我们和好了。”我伸手拉住沈佳乐的手，“你看，刚刚我们已经和好了。”
“真受不了你们，多大个人了，还跟小学生似的。”苏瑾汐皱着眉嘀咕道，“以后不许这样了啊，都是姐妹，有什么时候要闹到吵架的地步。我就说你们两个肯定有问题，一个个还不承认，非要闹到吵架的地步。”
“这大雪天，穿拖鞋跑出去很好玩吗？”苏瑾汐教训了我一顿，“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你找了多久，外面都冷死了，要是明天感冒，你得负责，我告诉你。”
“嗯嗯，我一定负责。”我低声应着。
“好了，快进去洗个热水澡。”苏瑾汐将我推进浴室，然后从外面关上门，“不然你先感冒了，就没人负责了。”
拧开莲蓬头，温热的水花洒落下来，我站在热水下，辨不清从脸上滚落的是水，还是一些别的什么。
或许这世上最可贵的不是陌生人变成了朋友，而是争吵之后，还会想和你做朋友的人吧！
很温暖，很温暖。
那时候的我，为什么要从这里逃跑呢？
洗完澡出来，拿毛巾擦头发的时候，发现梳妆台上放着一袋板蓝根，而苏瑾汐和沈佳乐都上了床。
寝室很安静，静到我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我连忙将电吹风拿到远一点的浴室里，关上门后才插上电源，拧开开关的一瞬间，眼泪落了下来。明明之前我都觉得我没有办法再回到这个地方了，可是我为什么会那样想呢？
明明待在这里的家伙，虽然爱八卦，虽然很嘴硬，虽然很唠叨，但是她们真的很温暖啊。
吹干头发，我将板蓝根泡了热水喝了下去。
这一晚我睡得很安稳，甚至连梦都没有做。
一夜安睡到天明。
雪还没有停，仍然在下着，学校主干道上的雪因为行人太多，已经被踩得一片泥泞，今天是周一，大家都得乖乖去上课。
去上课的路上，沈佳乐撑着伞走到我身边，她似乎挣扎了很久才开口说：“凌南，下周五是我生日，我和陈漠北打算请你们吃饭，一起庆祝一下，也算是将他正式介绍给你们。”
她顿了顿，又说了一句：“以男朋友的身份。”
“好啊！”我笑着说，“好像再过半个月就要放寒假了吧，放假前最后聚一聚也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她顿时松了一口气，“一定要来啊。”
“肯定去的。”我很肯定地说。
“嗯，那天的话，我可能还会邀请一些其他朋友，都是在这座城市念大学的。”她说。
我耸耸肩，没太在意：“那更好嘛，过生日的话，当然是人多更加热闹些。”
她没有说话，神色有些迟疑，她像是想跟我说点什么，可是又无从说起，只能沉默。我也不追问，其实自从上次我们因为赵宁而闹得不愉快之后，她好几次见我都是这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了。
她想说的话题，也许与赵宁有关吧，但我已经不想再让这个住在回忆里的人左右我的情绪了。
这场雪一共下了三天三夜，到第四天的时候，终于见晴了。
三天的雪，积得很高，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够听到“吧嗒吧嗒”的滴水声，那是雪见晴融化了。
虽然是晴天，但是气温低得厉害，下雪不冷化雪冷，古人诚不欺我也。
距离沈佳乐生日聚会，就剩下了两三天，我还没有选好礼物，苏瑾汐准备了一支高档唇膏当礼物，我不知道选什么，正好赵宁约我出去走走，我就换了身衣服走出了寝室。
赵宁今天穿了一身牛角扣的深蓝色大衣，一圈狐狸毛领衬得他越发慵懒。
“沈学姐邀请我参加她的生日聚会。”赵宁对我说，“关于生日礼物，凌南，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我也正为这个犯愁呢。”沈佳乐邀请赵宁参加聚会，我不意外，因为大家都成双结对的，我若是去了，就剩下一个人，所以怎么也得再请个男生吧。
这个男生的人选，没有比赵宁更好的。
“要不要出去逛逛？”赵宁提议说，“或许逛逛礼品店，就有想法了。”
“好啊。”他的提议不错，于是我就和赵宁一同乘了公交车去了市区。
转了一圈，最终我选定了一条心形项链让老板包了起来，这条项链并不便宜，但我上次拿到的奖学金还没有用掉。之所以买这样贵的，是想跟沈佳乐道歉，从心里，向她道歉。
赵宁买的礼物是一支钢笔，我看不出价格，不过以他和沈佳乐的关系来看，这样的礼物倒也是合适的。
搞定了礼物，便只需静待那一天的到来。
我不知道那一天沈佳乐准备了一样惊喜给我。而我全部的困扰，沈佳乐的欲言又止，都会在那一天得到一个完美的答案。
而这个惊喜，本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出现在我面前。
05
沈佳乐生日那天，老天爷也很眷顾，是个大晴天。
聚会并没有放在市中心举行，我们学校这一片好几所大学，就近有一处大学城，里面吃喝玩乐都有。
那天，沈佳乐和陈漠北先去，我和苏瑾汐则晚些到。因为沈佳乐说了，并不只是我们几个，还有一些其他同学。
当时间的指针指向下午4点的时候，我和苏瑾汐才从寝室出发，顾彬和赵宁都在校门口等我们，因为离得近，所以我们决定步行过去。
苏瑾汐挽着顾彬的胳膊，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身边。
“陆凌南，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赵宁看着走在我们前面的顾彬和苏瑾汐，神色有些犹豫。
“什么事？”我问他。
“也可能是我看错了，也可能是别的原因，不过前几天，我好像看到顾学长跟另一个女生很亲密的样子。”赵宁说完，又赶紧加了一句，“距离有些远，可能我见到的那个男生，只是长得比较像顾学长吧。”
“肯定是你看错了。”我飞快地说，“这不可能的。”
“顾彬和瑾汐，他们在大一军训期间就生出感情了，一直好好地走到现在，他们毕业之后可是要结婚的。”我很严肃地对赵宁说，“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他们的感情，绝对是你弄错了。”
赵宁若有所思地看着顾彬，过了好久才缓缓说道：“或许吧。”
“不是或许，是肯定！”我斩钉截铁地说。
“好好好，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他笑着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从他的笑容里，我看到了一丝宠溺。
脸颊蓦地有些发热，我忙走快了一些，说：“快走吧，今天可不能迟到。”
走了大概有20分钟的样子，我们终于走到了聚餐的餐厅，沈佳乐他们订的是个大包间，里面放了一张大桌子，看上去可以坐得下十二个人的样子。
我看了一下，我们几个加起来就六个人了，一桌就占去了一半位子。
我将礼物递给沈佳乐，她笑了笑收下了。5点半左右的时候，一个女生推开了包间的门。看到那个女生的时候我觉得有些眼熟，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生。
“佳乐！”女生见到沈佳乐很开心，看上去她们应该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蓉雪！你一个人来的吗？”沈佳乐扑上去给了那女生一个熊抱。
被称为蓉雪的女生，微笑着回答道：“是啊，高彦他要晚点到。”
沈佳乐有些不自然地大笑说道：“哈哈，好久不见，我想死你了。最近还好吧？”
“我好得很啊，倒是你，终于舍得交男朋友了啊。”蓉雪微笑着对沈佳乐说。
沈佳乐吐了吐舌头，拉着她走到我和苏瑾汐面前，她说：“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苏瑾汐，这是陆凌南。”
她介绍完我们，又转身，将那个女生介绍了一下：“这是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好闺密，江蓉雪，我们本来想考一个学校的，不过现在也还好，我们也算是在一个城市啦。”
“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啊？”苏瑾汐好奇地打量着江蓉雪，“而且我怎么感觉你闺密长得有点像凌南？尤其是眼睛，太像了。”
我这才注意到这个女生的眼睛，的确跟我的眼睛有些像。
“哎呀，现在不是直接认识了嘛。”沈佳乐侧过身，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将江蓉雪挡在了身后，正好隔开了我的视线。
她这么一挡，我脑中“轰”的一声，猛地想起来，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个女生这么眼熟了。
那天晚上，她告诉我们她和陈漠北交往的那个晚上，我质问她有关于赵宁的事情时，她捂在手下的那张照片，上面的那个女生，不就是江蓉雪吗？
我有些困惑不解，为什么她见到我，会想要将那张照片藏起来呢？
沈佳乐拉着江蓉雪走到顾彬面前，已经开始跟她介绍包间里的男生了，当她介绍赵宁的时候，江蓉雪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多看了赵宁两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沈佳乐邀请的其他人也来了，6点钟的时候，我们在桌上坐好，就等着开饭了。
然而我发现，桌子上还多了一副碗筷，是服务生故意多放了一副，还是沈佳乐邀请的人里面，有一个人没来？
我正胡思乱想着，坐在我边上的赵宁轻轻推了我一下，他说：“吃完后，陪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去哪里？”我小声问他。
他冲我眨了眨眼睛，故作神秘的样子：“现在告诉你就不好玩了，你只要回答我好，还是不好？”
“好吧。”我心里很好奇，赵宁会让我跟他去哪里，因为他似乎知道很多好玩的地方，都是我没有去过没有听说过的。
“那说好了啊。”他说，“不许放我鸽子。”
“我是那样的人吗？”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跟他待在一起，心情真的会变得很好，或许一直这么走下去，我会喜欢上他也不一定呢。
“我们让服务生上菜吧。”沈佳乐说了一声，她站起来走到包间门口，打算亲自去找服务生上菜，然而她打开门后却愣了一下。
她稍稍侧过身来，我鬼使神差地抬头去看。
这寒冷的冬天，暖气开得很足的包间里，我有些晃了神。
不是栀子花盛开的时节，我却像是嗅到了栀子花的香气。
因为站在沈佳乐身边的那个人，将回忆里的栀子花香一下子带进了这里。
我呆呆地愣在了那里，赵宁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最后什么都听不见了。视线里只剩下站在门口的那个人，甚至站在他边上的沈佳乐也模糊不见。
天与地，除去他，再无旁人。
时光走了七年那么远，他却仍像是当年花田里的少年，蹲在栀子花间。
碧绿的叶，卷白色的花，他奶白色的衬衫最上面一粒扣子没有系，有风来时，他抬起了头。
就像现在，他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一样朝我看来，他的眸光有些湿润，他怔怔地望着我，然后他像七年前第一次见我时一样。
他对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