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秋天的告白
01
我总是幻想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奇迹，就像我在心里藏了一个人长达七年之后。
我想我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遇见他了，或者就算在茫茫人海里擦肩而过，他也不会知道我是谁，更不会知道，我竟然喜欢他喜欢了那样久的时光。
是否因为我的虔诚，让我竟然奇迹般地再次与他相遇，尽管现在的我，已经试着放下他，试着去与另一个男生相处。
“抱歉，我来晚了。”他的声音，一如记忆里的样子，有些冷，却清澈得不可思议。
“跟大家介绍一下。”沈佳乐站在他身边，她的眸光从我脸上扫过，将包间里的人都看了一遍，“他是我高中时候的好哥们，高彦。”
高彦？
我僵住了，他叫高彦？
为什么，他明明叫赵宁，他的名字，他的样子，他的声音，我默默记挂了七年，我不可能弄错的，可是沈佳乐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叫高彦，不是赵宁。
“坐这里吧。”沈佳乐将他领到桌前，让他坐在桌上剩下的座位上，那个座位正好就在我的正对面，蓉雪的旁边。我只要抬起头就可以看到他。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不能失态，不能让人看出不对劲，尤其是坐在我身边的赵宁。
想到赵宁，我猛地回过头来看他，他侧着头正看着我，他深黑色的眸光似笑非笑，见我回头看他，他扬了扬嘴角，然后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在我还未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凑近我，当着全桌人的面，在我唇畔飞快地落下一个吻。
包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我能感受到包厢里全部人的视线都落在我身上，甚至是高彦，我感觉得到他的目光，他在看我，我却不敢看他。
明明我们都算不上认识，我却莫名觉得心虚。
“你干什么？”我低喝一声，有些生气，“赵宁你——”
我瞪大眼睛，我的话未能说出口，因为下一秒，我被赵宁一把拉了过去，他抓着我的领口，低下头吻住了我的唇。
我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开了我，包厢里顿时响起一阵起哄声，甚至有人吹了声口哨。
“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赵宁站起来拉开凳子，他笑着对大家说，“你们吃好玩好，下次有机会再聚吧。”
他说完，转身就走开了。
我就这么坐在那里，目视着他离开，直到关门声将我惊醒我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我很想从这里逃走，可是那个人在这里，如果我离开了，要再次遇见他，又不知该是什么时候了。
“凌南，你什么时候和小学弟交往竟然不告诉我！”苏瑾汐生怕场面还不够乱，拉着我问，“快老实交代，什么时候的事？”
“没有！”我都快哭出来了，“我没有和他交往，我也不知道他这是抽的什么风。”
“啧啧，小学弟这是看你迟迟不回应他，都要霸王硬上弓了啊。”苏瑾汐笑着说，“我觉得你收了他比较好。”
“吃饭吧，吃饭吧，上菜了已经。”沈佳乐喊了一声，打断了苏瑾汐的话。
我扭头看了沈佳乐一眼，却见她目光里藏着一些我看不太懂的情绪，她看了我一眼，跟着她将视线挪向了坐在我对面的高彦。
高彦在看着我，我知道，因为我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不曾离开过我。他边上的蓉雪看上去也有些敌意地看着我。
这顿饭吃得我如坐针毡，吃了些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只想这顿饭快些结束。
不该是这样的，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
赵宁为什么要忽然吻我？为什么又要忽然离开？他说了谎，他根本没有什么非走不可的事情。
还是说……他知道了吗？
他看出来高彦就是另一个赵宁，所以才会忽然那么做？
我轻轻放下筷子，说道：“抱歉，里面有点闷，我出去透透气。”
“去吧去吧。”苏瑾汐正让顾彬给她剥虾，听我这么说，也没觉得我有什么不对劲。
我抓起外套走出包厢，顺着走廊直接走了出去。
夜风很冷，吹得我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战。
原本混乱的思绪因为冷风平静了不少，冷静下来的我忽然想到了很多事情。
比如说迎新晚会那天，我在人群里好像看到赵宁那件事情，并不是我看走眼了，那天他一定去了吧，像我去给沈佳乐捧场一样，他也去了。
所以我才会看到他，也因为这样，我第一次在赵宁面前失态。
可是为什么他会变成高彦？既然是高彦，为什么沈佳乐对“赵宁”这两个字会有反应？她明明是认识赵宁的，却又斩钉截铁地否认这一点。
更多的困惑，随着高彦的出现浮上我的心头。
“不冷吗？”高彦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蓦地回过头，只见他正微笑着看着我，缓缓走到我身边，与我并肩而立。
“还好，不太冷。”我仰起头看着漆黑的天空，天上闪耀着几颗星星，忽明忽暗的星光，好似我此时不知喜悲的心情一样。
“陆凌南，我记得你。”他低笑着说，“我们念的同一个初中吧。”
我惊了一下，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得极快。
我再次回头看他，他仍微笑着看着我：“很惊讶吗？初中时候，每次考试年级大排名，你总排在我前面一个。”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竟然知道我，他甚至还记得我，这是我从未想过的事情。
初中的时候，我从第一次见他到知道他的名字，足足花了一年时间，然后就是初三匆匆转校离开。但这个人却告诉我，他记得我。
“可是我记得排在我后面的那个人，他叫赵宁。”我盯着他的眼睛说。
“我就是赵宁。”他轻声说，“念高二的时候，我母亲改嫁，我随了养父的姓，顺便也改了名。”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赵宁变成了高彦，也明白为什么沈佳乐会对赵宁这两个字有反应。他本来就是赵宁，只不过后来改了名字而已。
“原来是这样。”我随口应了一声，“没想到你和佳乐会是高中同学。”
“是啊，我也没想到你和她会是室友。”他低笑着说，“从初中到大学，七年时间，我们算不算是很有缘分？”
“也算吧。”我跟着笑了起来，“真不可思议。”
“留个电话吧。”他说着掏出手机来，主动问我，“你号码多少，我打给你。”
我告诉了他我的号码，他打了过来，我手机响了两声他就挂掉了。我看到他好看的手指在手机上输入了我的名字，心里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我暗恋了七年的人，就站在我面前，他记得我，还主动问我要号码。
我当然不会自恋到认为自己是绝世大美女，可以让人念念不忘，可以让他正好也喜欢我，而且，他不是有女朋友吗？
他跟我要号码，大概只是因为缘分妙不可言吧。
初中同校生，竟然是高中同学的大学室友，的确很奇妙。
“一会儿吃完饭，可以去边上咖啡屋坐坐吗？好想聊聊初中的那些往事。”他将手机收进口袋，双目注视着我。
我正要回答他，一个声音冷不丁地插了进来：“她没有空。”
“赵宁？”我惊得回了头，从一边黑色阴影里走出来的那个人，不是赵宁又是谁？
他手里抱着一杯奶茶，径直走到我身边，然后拉了我一把，将我拉到他身后，说：“至少今天，她没空。”
“为什么？”高彦挑眉问道。
“因为她先答应了我的邀请。”他说完，将手里的奶茶塞到我手里，同时他揪住了我的手腕，拉着我往边上走了几步，“我现在就是来带她走的。”
“但她还没吃完饭。”高彦往前走了几步，挡在了赵宁面前。
“不用你担心，我不会让她饿着的。”赵宁一副谦逊有礼的表情，微笑着对高彦说，“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是赵宁。麻烦你跟他们说一声，我先带凌南走了。”
“这样不好吧？”我很想反驳他，可是赵宁根本没打算听我的，直接将我从高彦面前拉走了。
我想要回头看一眼高彦，却听到赵宁轻声说了一句：“别回头。”
声音溢满了忧悒和悲伤。
我终究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02
赵宁一言不发地拉着我往前走，像是要这样一言不发地走到地老天荒。
“你不是走了吗？”这沉默实在让人心慌，我忍不住出声打断了这沉默。
他脚步微顿却没有停下来：“是啊，本来是走了，但是觉得不甘心，于是就又回来了。”
“不甘心？”我不太明白他的话。
“是啊，凭什么那家伙一出现就夺走你全部的关注？不甘心就这么走了，让你一个人待在那里。”他轻声说。
我心里微微一颤，他果然觉察到了。
“那为什么……要吻我？”我轻声问道。
他终于停下脚步，低着头看着我，说：“陆凌南，你是白痴吗？还是故意装白痴？我吻你是因为我想告诉那家伙，你是我的。”
“我不是你的。”我摇摇头，缓缓说道，“至少现在，我不是你的。”
他沉默了，眼神暗了下去，说：“假如那家伙不出现的话，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他这句话说得并没有错，我的确是有想过，甚至在某个时间，我想和他交往看看。可是现在高彦出现了，当我暗恋了七年的人站在我面前的时候，这种和他交往的想法，还会继续存在吗？
“不说话，是因为我说对了，是吗？”这种时候，我多么希望他像过去那样，说一些假话掩饰心里的真心话。可是他没有，他直截了当地戳穿了我心里的全部心事。
“就知道是这样。”他拉着我继续往前走。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是不是又在无意间伤害到了他？
尽管我不想这样，可是感情的事情我无法作假。
我就这么被他拽着往前走，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可是去哪里都无所谓了。
“陆凌南，你知道吗？我不喜欢爽约的家伙。”他轻声说，“所以让你不成为那样的人，我不给你爽约的机会。原谅我在你和他重逢的时候带你走，只有这一次。”
“我没有怪你。”我叹了一口气说，“而且你想多了，就算我的确喜欢他，可是那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他有女朋友。”
“有女朋友还要别的女生电话？”赵宁顿时皱起眉头来，“真是坏家伙。”
“要电话又不代表什么，只是同一个初中的，留号码很正常吧？”我不能认同他的看法。
赵宁冷冷哼了一声说：“那只是你们女生的看法，我负责任地告诉你，男生主动要女生的号码，绝对不会只是为了叙旧。”
“你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我实在不愿意相信我暗恋了七年的男生，会是个多情的渣男。
“你怎么知道他有女朋友的？”赵宁跳过之前的话题问我。
我别开脸去说道：“我就是知道。”
赵宁笑笑没有继续问，他终于停了下来，让我站在原地等一会儿，然后他自己走开了。
我瞪了一会儿不见他回来，正觉得不耐烦，忽然耳边传来“咻”的一声，跟着一道璀璨耀眼的烟花在头顶绽放开来。
我这才发现，他一路拉着我走到了一处空旷的河堤边上。
烟火炸裂的瞬间，亮光耀亮了四周，没有融化的雪，白皑皑一片，不远处的湖面倒映着烟花的样子，整个天地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美丽。
烟花一丛丛地串上天际，赵宁面带微笑朝我走来，他说：“怎么样，这个惊喜，喜欢吗？”
我半张着嘴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家伙永远能做出让我掉眼珠子的事情来，烟火自他身后蹿上天空，然后碎裂在漆黑的夜空，好一会儿我才说：“今天是佳乐的生日吧，这烟花放给我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是谁的生日与我何干？”他不以为意地说，“那从不是我要考虑的。”
我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我忽然意识到，假如高彦今天没有出现，他是不是打算在烟花下向我告白呢？
烟花还在继续升起，然后熄灭，接着新的烟花再次盛放，我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痒，伸手摸了摸，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是在第一朵烟花碎裂在夜空的时候吧！
我的心不是石头做的，我也会感动。
可是赵宁，我不能因为感动而跟你在一起，我的心里藏着那样一个人，这对你是多么不公平。你这样好的人，值得比我好一百倍、一千倍的女孩子。
我多么想将这些话说给赵宁听，可是这时候我却发现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啊，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拒绝他？
至少不是今天，至少不是现在，至少不是在最美的时候，将他的心再一次踩碎。
烟花过后，是沉默，我们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在黑暗中站着。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大概也不明白我此时的心情。
“你等我一会儿。”好久好久，他开口说，“我马上回来。”
“你去做什么？”我喊住他问道。
“这世上，看烟花的人，总多过烟花过后清理残渣之人。”他声音里含着笑，“我将烟花的残渣捡起来。”
“我跟你一起去。”我悄悄擦了擦脸，然后走到他身边，他没有拒绝我，他带着我走到放烟花的地方。
那里有个破旧的小木屋，大概他之前是把烟花放在那里的吧。他从木屋里取出一只大大的黑色袋子，然后蹲下身，就着微弱的天光，将空掉的烟花筒捡起来放进袋子里。
他是我遇见的第一个会主动清理烟花残骸的人，也是第一个第一眼就看穿我全部心事的人，更是第一个将我从黑暗中找到的人。
他占据了那么多的第一个，却不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
“为什么……不早点遇见我呢？”在黑暗中，我低低喃喃地说，“早点遇见我的话……”
早点遇见我的话……
我一定会喜欢上你的。
03
赵宁将我送回寝室，在寝室门口，他用力抱了我一下，然后才转身离开。
我回到寝室的时候，苏瑾汐和沈佳乐还没有回来，大概是吃完饭又出去疯了。也是啊，那么一群人，怎么可能吃一顿饭就散了呢？
我随便洗刷了一下，冲了个热水袋就上了床，辗转却怎么也睡不着。我掏出手机，上面有个未接来电，随手点开，是高彦打的。之前他要我号码的时候，拨通的，我还没有来得及存他的号码，就被赵宁给拉走了。
我点开号码，按住新建联系人，输入名字的时候却迟疑了一下。
我还没有习惯高彦这个名字，因为在我心里他就是赵宁。就像是我遇见赵宁的时候，也花了一段时间才接受他也是赵宁一样。
脑海中蓦地想起赵宁问我的那句话。
他问我：“你怎么知道他有女朋友？”
当时我硬生生扯过了那个话题，因为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之所以知道他有女朋友了，是因为这是我亲耳听到亲眼见到的。
那是在我高二下半学期的时候。
那时候我意识到我可能喜欢那个栀子花一样的纯白少年，我忽然很害怕这份迟到的喜欢会永远无法传达出去。
于是我花了很长时间让自己鼓起勇气，在高二下学期的第一个周末，乘了火车去了赵宁所在的城市。只是当我的双脚踏上那座城市的土地时我才傻了眼，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只记得同学告诉我，他念的是青城第一高中。其余的，比如他住在哪里，他的联系方式，我一概不知道。
是的，17岁的我，也曾那么疯狂过，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拽着一张车票奔赴另一座城市。
当然也有过心慌、无措、彷徨，但最后我冷静了下来，想着不能见到他，去看看他念书的学校也是好的。
我问了很多人，去青城第一高中怎么走，最后终于问到了去那里的路线。
辗转换了好几次车，我去到了那所高中。
是周末，没有人上课，不过学校的大门开着，我偷偷走了进去，那是一座很古老的学校，建筑物都有19世纪的风格。浓密的树荫下，是一条细且长的青砖小路。
这所学校里，是否也有栀子花开成一片呢？
真可惜啊，现在并不是栀子花的季节。只有一片一片从枝头滑落的叶，学校里倒是种了不少桂花树，这时节正巧是桂花开的时候。
一路走过去，三三两两的学生，应该是高三的，进了高三，周六也要上课的。
在学校里转了一圈，有些失望，因为我没有找到哪怕一棵栀子花树。
要到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天真，竟然会幻想在这座城市找到他，这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他此时此刻会在哪里。
但老天爷似乎总喜欢捉弄我，在我绝望的时候，又给了我一线希望。
我从学校出来之后，顺着那条路一直往前走，走了大概半个小时的样子，看到了路边耸立的市民图书馆，我累坏了，打算进去坐坐歇会儿。
而我离开之前的初中学校之后，第一次见到赵宁，就是在那个时候。
当时我站在书架前，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而后从书与书之间的缝隙里，我看到了站在对面的赵宁。
当时我惊得弄掉了手里的书，我以为是自己眼花，我以为是自己因为太累而出现了幻觉，我反复确认了几次，他都是记忆里的少年，我这才雀跃起来。
我蹲下身捡起那本书，他手里握着一本书，从我身边走了过去。那时候他的脚步声在我耳中很响很响，除了他的脚步声之外，我能听到的就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假如那时候我冲上去告诉他我喜欢他这件事情，那么我还会在心里记挂他这么多年吗？
可惜我不知道这个假如的答案，因为那时候我没有勇气，从一座城市奔赴另一座城市，这已经花光我全部的勇气了。
所以那时候的我，只是偷偷地抱着书，找到一个离他很远，却可以看得到他的角落坐下来，翻开书，可是直到他离开图书馆，我根本一个字也没有看。
那是第一次，我去那座城市发生的事情。
之所以说第一次，因为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每个周末我都会乘上火车去他所在的那座城市，那时候火车上有个老奶奶，常常往返那两座城市，她见我次数多了，时常会同我说话。
“小姑娘，又去见男朋友吗？”她总是和蔼地问我。
“嗯。”我总是羞涩地低下头去。
其实我说了谎，他不是我的男朋友，他只是我喜欢的人。不过我的确是去见他的，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这是不是也能算是一种浪漫呢？一种只有我知道的浪漫，一个人，因为思念一个人，而流连于另一座城。
有时候在图书馆等上一天能等到他来，有时候等到夕阳从窗户照进来，也不能见到他，回去的时候，有时候欢乐有时难过。不过只是能不能见他一面，却足以能够左右我的喜怒哀乐。
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觉得自己在和自己谈恋爱，因为从头到尾，这场暗恋的当事人，只有我自己而已。
知道他有女朋友，是在一个下雨天，似乎老天爷也在配合着我的这场独角戏。
那天我照旧坐在那个角落里，视线总是不经意扫向入口处，然后我就看到他来了，只是那天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跟着一个女孩子。
因为隔得有些远，加上天冷，女孩子围着大大的围巾，围巾挡住了半张脸，我看不清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是他的脖子上围着的围巾，分明与她的一模一样，应该是情侣围巾。
这段一个人的恋爱游戏，至此剧终。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好笑，我为什么会觉得那么帅气的一个人，会一直单身呢？他没有理由单身，我不能因为自己喜欢他，总是在心里幻想与他的爱情故事，而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会永远与我一样，都是一个人。
一直一个人的，只有我自己。
他不是，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更不会是。
我径直走入雨中，像个失恋的女孩儿一样，仍由雨水淋湿自己，那天的我，应该是哭了的。
虽然事到如今，当时的细节我已经记不太起来了。
迷迷糊糊间，我感觉得到自己的眼角湿润的，滑下一滴冰冷的泪珠。
陆凌南，曾经的你多让人心疼。
隔了三年，我心疼地为自己落了泪。
04
第二天，我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
抓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我大脑尚且处于迷糊状态，我按了接听键凑近耳边，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带笑的陌生男声：“喂，凌南，你起床了吗？”
大脑麻了一下，跟着我便一下子清醒过来，我抓着手机坐起来，我尽量用最清醒的声音答道：“嗯，已经起床了。”
是赵宁——不，现在已经变成了高彦。
“昨天他们玩得太疯，时间没掐准，回去的时候学校已经关门了，后来他们在外面住了旅馆。你的包佳乐忘记带走了，我现在在你们学校图书馆，你来拿一下吧。”他声音不紧不慢的，听着很舒服。
“好，等我一下，我马上到。”我环顾了一圈，寝室里果然只有我一个人在。
“不着急，你慢慢来。”他低低笑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坐在床上，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味来。
直到觉得冷，我这才注意到自己只穿着贴身衣物坐在床上，我忙躺下去，重新拉过被子盖好，直到身体重新恢复温暖，这才穿衣起床。
匆匆洗漱完，胡乱梳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因为有一戳头发被压得怎么都梳不下去，我从柜子里翻出了一顶小红帽戴上了。
将手机揣进口袋里，我本想直接去图书馆，不过想起上次借的书还没有还，我又折回头，将那几本书找了出来，抱着走出了寝室，锁好门，这才深呼一口气，稳定下情绪往前走。
到了图书馆，我先将借的书拿过去还掉了，然后走进图书馆找了一圈，最后在一排靠窗的书架边找到了他。
这时候，东升的太阳将它橙红色的朝阳洒进窗户，白色的纱质窗帘被拉开了，阳光直接映照进来。
他就站在书架边上，阳光从侧面照过去，他整个人都被沐浴在阳光里。
我本想喊他一声，但他低头翻书的模样太过专注，我便在边上的凳子上坐下来，一手支着下巴，边晒太阳边等他从书里抬起头来。
这一等就等了十几分钟，他终于合上了手里握着的那本书，小心翼翼地将书放回书架，然后他转过头，撞到了我的视线。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朝我走近，轻笑着说：“来了多久了？怎么不喊我呢？”
“也是刚到。”我没有回答他后面的一个问题，“麻烦你走一程，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他将放在一边椅子上的包拿起来放在我面前，“佳乐他们打算吃完午饭再回来。”
“哦，我知道了。”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你呢？她们不回来，你有什么安排？”他微笑着问，“今天，应该没有被预约吧？”
我顿时有些窘迫，昨天晚上，赵宁那家伙……
“没有，本来打算把上午睡过去的。”我讪讪笑了笑，缓缓地说道，“一会儿估计还是回去暖被窝睡觉吧。”
“那多可惜，太阳这么好。”他不能苟同于我如此虚度青春，“带我逛逛你们学校吧，我好像还没有认真逛过呢。”
“好啊。”这个邀请我无法拒绝。
走出图书馆，外面的冷空气让人下意识地缩起脖子。
“你应该来过我们学校吧。”我想起迎新晚会那次，在人群里见到过他，便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是啊，几个月前，佳乐演话剧那次，我悄悄来给她捧过场，虽然她一直让我不要来。”他轻声回答我。
我心中有些诧异，沈佳乐让他不要来，为什么？
“你们关系很好吗？”我不解地问。
他想了想说：“高中的时候，我们玩得挺好，就像兄弟那样。”
原来是这样吗？他拿她当兄弟，却不知道她一直偷偷喜欢着他。可是沈佳乐为什么从来不在我和苏瑾汐面前提起这些呢？
昨天来给她过生日的，一个是从小玩到大的闺密，一个是高中时代的好哥们，为什么这样的关系，到了大学之后，我却一次都没有听她提及？还有昨天那个蓉雪，感觉也怪怪的。
我解开了一些谜题，却发现知道得越多，疑问也越多。
沈佳乐到底在隐藏什么呢？为什么她要在我的质问之下，坚持说自己不认识赵宁，却又在几天后，邀请我参加她的生日聚餐，她不认识的那个男生，恰巧在受邀行列？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假装不经意地问，“那她生日，是她邀请的？”
“是啊，进大学之后，就很少见她，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高彦说。
这么看来，高彦的确是被沈佳乐邀请参加的生日聚会，而不是像迎新晚会那次，是高彦自己悄悄来捧场的。
那么沈佳乐应该不知道那天晚上高彦有来过。
“她比较喜欢社团活动，有时间就在社团吧。”我接过话头说。
高彦轻轻点了点头，他忽然问我：“昨天那个男生，他叫赵宁吗？”
“是啊，跟过去的你同名同姓呢。”说到这个，我心里就有些微妙的情绪浮上来。
他也很是唏嘘感慨的样子：“这个世界真的太小，也太巧了。”
“的确。”对于这一点，我很赞同，因为倘若没有这么多的巧合与偶然，我也不可能在这里遇见高彦。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记得你初三就转校走了吧？”他将话题不着痕迹得转移开了。
“是啊，你竟然还记得，我们那时候也不同班。”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我以为他可能都不知道我存在过，他却清晰地记得关于我的一切。
他轻笑道：“呵呵，虽然不同班，但是你知道的啊，小地方，转校生很少，无论转出去，还是转进来，都会成为大家的谈资，所以会印象深刻。而且那之后，每次大考排在我前面的人，也变成另一个人了。”
“我还记得，初二的时候，清明节去扫墓，给烈士鲜花致辞的学生代表是你。”那还是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
“所以你也记得我。”他双眼晶亮地看着我，眼神中隐藏着一丝期待。
“是啊，毕竟学生代表只有一个。”我以最巧妙的回答掩饰了我的真正心意。
因为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啊，我不能给出暧昧的回答。
05
送走了高彦，我从校门口慢慢走回寝室。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总想表达一些什么。但我细细去琢磨，又什么都抓不住。
不过总的来说，这半天过得挺开心，我不知道，原来高彦竟然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我曾以为他是那种很不擅长与人交流，不爱理人的高冷男神。
果然想象与现实总是有一段距离的。
而严格说来，我其实根本不了解他，甚至可以说在沈佳乐介绍他之前，都谈不上认识。这么想来，我忽然觉得人类的感情真是奇怪。
我仅凭一眼就喜欢上他，甚至执着地喜欢了这么多年。
我走到寝室楼外的时候，意外看到一个人坐在外面的木质长凳上。他微微仰着头，卷且长的眼睫在眼下留下一点细细的阴影。他闭着眼睛，双手支在凳子上，后背倚着靠背，像是在懒洋洋地晒太阳。
“赵宁？”我愣了一下，这家伙在这里做什么？
我走过去，弯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慵懒地像只猫，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眸望着我，我能看到他瞳孔渐渐收缩，最后形成了焦距的过程。
“陆凌南，你舍得回来了？”他张嘴，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话说得。”我在他身边坐下，“什么叫我舍得回来了？”
“我看到你跟高彦了。”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我眉心皱了一下，他看到我和高彦？难道是刚刚我带着高彦逛学校的时候，被他从什么地方无意间看到了吗？
“嗯，昨天瑾汐她们没回来，我的包还在包厢里，他刚刚给我送过来了。”我拍了拍背在身上的小包包。
“吃午饭了吗？”他声音懒洋洋地问我。
“吃过了，刚刚跟高彦一起吃的。”话说出来，我就看到他眼睛里的笑容消失了，这是又不高兴了吗？
等等，为什么是又不高兴？这个又字从何说起？
“我还没吃，陪我去吃。”他站起来，拽着我就往前走。
“可是我吃过了啊。”我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
“你给我闭嘴。”他回头瞪了我一眼，好吧，闭嘴就闭嘴……
到了餐厅，他把我按在一个空位子上面，转身就去买饭去了，不多时他就端了两个餐盘过来，他递了一个在我面前，然后他在我对面坐下，另一个餐盘放在了自己面前。
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面前的餐盘，我说：“小学弟，虽然你不差钱，但是也别随便浪费粮食啊。”
“你吃完不就不浪费了吗？”他抓起筷子塞在我手里，“吃吧，午饭要吃多点。”
我盯着餐盘上的饭菜，忽然很庆幸刚刚没吃多少，因为高彦坐在对面，我多少还是有些在意的，所以只是随便吃了点。
不过就算是刚刚没吃多少，要吃完赵宁给我的这些饭菜，也真是有难度的，好在这家伙还有点人性，在我实在吃不下去的时候，帮我分担了一部分。
“我感觉我晚饭都不用吃了。”我郁闷地说。
“多好，还给你省下一顿的饭钱。”赵宁坏坏地笑着，“你说你是不是要感谢我？”
我无语地看着他，这家伙完全就是个给个梯子就顺着往上爬的主。
正闲聊着，电话响了起来，我抓起来看了一眼，是苏瑾汐打来的。
我接起来，就听到她声音传过来：“凌南，你在哪儿啊？快回来，我和佳乐都忘带寝室钥匙了。”
“我在餐厅吃饭呢，已经吃完了，我马上回去。”我站起来，端着空盘往外走。赵宁跟在我后面，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我得回去了，瑾汐她们回来了，钥匙都忘在寝室里。”我对赵宁说。
赵宁将我送到寝室门口，冲我挥挥手：“快进去吧。”
“好的，再见，谢谢你的午饭。”我转身进了寝室楼，走到寝室门口，就见苏瑾汐和沈佳乐跟两尊门神一样站在门口。
“一个不带钥匙也就算了，你们竟然能两个人同时不带钥匙。”我用十分佩服的眼神将她们两个打量了一遍。
“这叫意外，意外。”苏瑾汐嘿嘿笑了一声，我掏出钥匙开了门，苏瑾汐和沈佳乐跟在我后面走进来。
“你昨晚上竟然先溜了，太不够意思了。”苏瑾汐屁股刚碰到凳子，就开始跟我碎碎念了，“后来可好玩了，我们还去唱了会儿歌，陈漠北唱歌挺好听，可惜你不在，没听到。”
“总有机会的。”我说，“反正陈漠北现在已经成了佳乐的男朋友。”
“也是哦。”苏瑾汐一拍大腿，像是才意识到这件事似的。
我顿时有些无语地看着她。
“话说你和小学弟干啥去了？”苏瑾汐很快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我身上。
“没干啥啊，随便散散步就回来了。”我耸耸肩，用很坦然的眼神看着她。
“哎呀，困死了，昨晚上跟佳乐睡一床，我一夜都没怎么睡好。”苏瑾汐说着，找了换洗衣服进了卫生间，“洗个热水澡，睡觉。”
沈佳乐这时候走到我身边，她将一张照片放在我面前。
是那张照片，赵宁的照片。
我不解地看着她，不明白她这个时候将这张照片放在我面前，是什么意思。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她见我始终不开口说话，忍不住先开了口。
我将照片拿起来放进她的手里：“我应该问你什么呢？”
“有关于他的一切。”沈佳乐没有装傻，她像是豁出去了一般，直截了当地说，“上次骗了你，对不起。”
“你无需对我说对不起啊。”我轻声说，“因为你其实也并没有骗我，他的确不是赵宁了，他是高彦不是吗？”
“可你我都知道，他就是赵宁。”她淡淡地说，“虽然这本来是我打算用来狡辩的理由。”
“那为何又改变了主意？”其实我最不明白的，是这一点。
“因为那天之后，我很后悔，我很抱歉，凌南。”她很真诚地说。
我很想问她，为什么要对我说谎，可是我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决定什么都不问。
若她愿意告诉我，那么她自然什么都不用我问，会直接告诉我全部的答案。但若是她不愿意，那么无论我怎么问，怎么逼迫她，她宁可说谎，也不会对我说真话的。
我不要听谎言，比起裹着蜂蜜的谎言，我更愿意知道鲜血淋漓的真相。
因为谎言无论多美，那都不是真的，真相无论多残忍，那都是真实存在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