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桥上老翁
夜游途经月拱桥的路人三三两两，打着伞、提拎着灯笼，走到桥上都忍不住往一个人身上瞄，——那人披蓑衣戴斗笠，佝偻着身姿斜靠桥上阑干，见有儒衫飘飘书生模样的路人从旁经过，立马脱下鞋子往桥下扔。
一只草鞋经不起水泡，那人倒也没把鞋扔进河渠里，只顺着石阶滚落到桥下，几个结伴夜游的读书人，先是一愣，而后似想到什么，猛然开窍，居然争先恐后抢着去桥下帮人拾鞋。
“张良桥下三拾履？”瞧那一个个读书人效仿张良，吴慵总觉桥上丢鞋的那人，仿佛一个垂钓之人，抛饵等着傻帽儿上钩。
这不，冲到桥下去捡草鞋的读书人，一番争抢过后，有一人兴冲冲提拎着鞋子奔回桥上，毕恭毕敬将草鞋归还给人家。
吴慵只看到那人将草鞋穿回去，没有再次丢鞋，反倒从怀里掏出一物，不知与那读书人说了什么，捡草鞋的读书人一脸激动连连作揖，伸手接了那样东西，又忙不迭从钱袋子里取出一锭银子，答谢那人，千恩万谢、一步一回头地离开。
“那一锭银子，有没有三两重？”吴慵有些眼馋，迈步登上月拱桥时，一边儿悄声问师叔，一边儿留意桥上那人又冲哪个读书人丢草鞋了……
“什么银子？”上官风雅反问。
吴慵瞠目：“师叔您看什么去了？没看到刚才桥上发生的事吗？”
上官风雅目不交睫，专注盯着一个方向，却是画舫所在：“无用，你看那边，那船娘发髻别的那束花，可是仙客来？”
“……”吴慵很是无语：这么远的距离，画舫船娘发鬓那一朵花儿您都能瞄得到，偏偏桥上这么热闹的一出好戏您却看不到，敢情桥上披蓑衣戴斗笠的那人，还有那些个读书人，都是大老爷们，勾不住您的眼神儿？！
除却美人与花，旁人还真就没法儿勾起风雅公子的兴致来！
“得，不打扰您老人家赏花。”
吴慵提拎下摆，三步并作两步，噔噔噔冲到桥上，瞄准了一个读书人经过之时，那蓑衣斗笠形似老翁的“垂钓”之人、又将草鞋脱下抛扔，还不等那读书人回过神来，吴慵就抢先一步冲过去，蹿身而起，半空中接住了扔出的那只草鞋……
他提拎着草鞋，一步步走到桥上那人面前，单掌作揖：“这草鞋是你的吧？”
斗笠压住半张脸，瞧不清真容，只瞧得那人似是一愣，下意识点了头。
吴慵连忙蹲下，左手拿着那只草鞋，右手伸出……
在旁人以为他要亲手帮老翁穿上鞋子时，伸出去的那只右手已闪电般抓起老翁的另一只脚，将还穿在脚上的那只草鞋，也扒拉下来，连同手中的这只，一并丢出栏杆，丢到桥下河渠里。
扑通一声！
一双草鞋掉进河里，水花四溅中，不仅路人看傻了眼，连那光了两只脚丫的“垂钓”老翁也傻眼了。
“老人家，这回您就不用担心掉了哪只草鞋，反正您脚上也没鞋子了，光脚何须怕穿鞋。”
斗笠压得低，遮住大半张脸，但在斗笠孔洞之间，却能窥得面前那个扒拉了自个的草鞋，还满嘴胡言乱语的混小子，在老翁眼里，这就是个莫名其妙的人，做着莫名其妙的举动：
“你、你是谁呀？”
斗笠下冒出来的声音，听着有些奇怪，吴慵竟不知此人到底是不是一个上岁数的老翁。
“我是谁都看不出来吗？”吴慵蹲下来，试图偷瞄斗笠下的那张脸，可他刚一蹲下，那人就抬手压住斗笠，将面庞藏在帽檐阴影里，愣是不给人瞧。
嘿嘿一笑，吴慵趁对方抬手压斗笠，没法儿顾及身上的蓑衣时，忽然出手如电，一把探入蓑衣中，如探囊取物，轻而易举将人家藏掖在蓑衣里头的东西，取了出来。
“我嘛，自是来挡你财路的人！”看清手里取得的几只小锦囊，吴慵倒也猜到：方才帮着此人拾草鞋的那些个读书人，之所以掏出银子答谢此人，正因此人拿出小锦囊来忽悠骗钱，效仿张良桥下三拾履的典故来骗这些急于求功名的读书人，当真是一骗一个准儿！
“设套讹人，总得逼真一点儿，喏，你不舍得把鞋子丢水里头，我这不帮你丢了嘛，你要谢我，就拿这几个锦囊充数吧！”
噗咚、噗咚——！捞到手的几个小锦囊，竟被他随手一丢，悉数扔下河渠，只砸出丁点水花。
反正是骗人的道具，留着没啥用处，丢了也不可惜。
丢了草鞋，再丢完锦囊，吴慵拍拍手，直起身来，好整以暇瞅着那人。
“你今儿也算是赚了不少，刚才那锭银子，能沽一斤八两的醉八仙了吧？你看看，草鞋没了，锦囊也没了，干坐着多无聊，不如一道喝酒去？”
论起戏弄他人的恶趣味，吴慵自认火候精湛，被当面戳穿骗人把戏的“垂钓者”，藏在斗笠底下的那张脸，压得更低，几乎已抬不起头来，任凭他如何戏弄，愣是闷葫芦似的一声不吭。
“哎？你倒是说句话啊？别那么小气，一块沽酒去……哎、哎哟！”不等吴慵反过来讹人家，踱步到桥上的上官风雅就一把拽了他，不由分说往桥下走。
“说了你请客，别耍赖！也别找冤大头顶账！”笑指近处酒家，上官风雅笑眯眯瞟了他的钱袋子一眼。
吴慵如遇克星，眉毛一耷拉，嘟着嘴往桥下走，仔细听，他嘴里嘟嘟囔囔着让人喷饭的一句话：“点石成金的法术，我没练到家哎，请客吃完这顿，下一顿就没着落咯！”
到时候钱袋子空空，要么沿街敲募化缘，要么索性赖在师叔家中蹭吃蹭喝？
“这位公子，请等一下！”桥上光了脚丫的那人，猝然开口急唤。
吴慵一惊，以为那人唤的是他，回过头来一看，那人从蓑衣里伸出来的手，竟是精准无比地指向了风雅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