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菘蓝
方婉言自然没有真的晕过去,缠绵病榻多年,装个晕倒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只是隔着眼皮的遮盖感受到父亲担忧的叹气声,方婉言还是忍不住心痛,前世的痛楚混天盖地般袭来,悔恨与羞愧交织在一处,沉沉的漩涡一样几近吞没了她。最终方婉言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她相见父亲,前世错别的最后一面永远无法释怀,今生的她一定要紧紧抓住父亲的手,再也不放开。望见方留的一瞬间,狼狈跪在刑场上的老人与眼前着仙鹤补子的人影重叠起来,方婉言的眼泪便无法控制的流了下来。
方留惊喜于女儿醒来,谁知方婉言一睁眼便忽然落泪,叫他一下子慌了神:“婉婉别哭,爹在这里,婉婉不会有事的,别怕啊。”
方留以为方婉言是因为身体的病痛才忍不住流泪,只有方婉言才知道,她是在为了隔着一世生死的相见而庆幸,她仍待字闺中,父亲健在,方府仍是那个她长大的方府,不是前世破败荒凉的断壁残垣。这一世,便由她来守护父亲,守护方府。
这厢阮文兰叫婆子簇拥回了房,饶是在芷艼院就唤了大夫前来,待回到芸香院,阮文兰险些疼的晕了过去,她一个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官家夫人,哪里受过这般严重的伤,抖着脸让大夫瞧。方婉言这一碗汤药泼的也是巧,恰恰翻在阮文兰前襟上,这手臂上的伤能看,濡湿了大半的胸口可就不是一般大夫敢轻易看诊的了。气的嘴唇都在抖,阮文兰一把将桌上的碗盏扫到地上,厉声呵斥道:“还不去寻个女医过来,一个个的是都死了吗?“惶恐的下人顿时作鸟兽散,匆匆忙忙的去寻女医去了。
“我就道这小贱人晦气,自个儿病恹恹的就罢了,今个儿不知是中了什么邪非得我给她喂药。我就该再给她下狠点,索性躺在床上起不来,也省的没天没夜的作贱人。”阮文兰恨恨的骂了几句,忽又想起方婉言今日掀开帷帐说的那些娘亲看着的话,顿时背后一寒,沉下脸怀疑这丫头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想来又觉得不大可能,平日里她与这丫头也算相安无事,左右一大半时间方婉言都关在房里,下药一事,她也做的隐蔽,方婉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子也软和好拿捏,决计露不出什么端倪。安了心,又骂了方婉言几句晦气。
……
方留走后,方婉言温良的眼神一下子暗下来,靠在床头打量了一圈,目光定格在一个身着浅粉衣裙的丫鬟身上,无声冷笑。
“杜若。”
杜若立刻应了一声:“小姐有什么吩咐。”
方婉言看着杜若,眼前的小丫鬟长着一张圆圆的脸,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前世只有杜若和另一个名叫菘蓝的丫鬟伴她入了忠陆侯府,这也是她唯一能信任的两个人,只是想起她们二人的下场。方婉言闭了闭眼,这一世,她一定会护好她们的。
菘蓝此刻还未被买进府,那丫头身手利落,曾被当成影卫培养,阴差阳错成了她的贴身丫鬟。前世方婉言还是在菘蓝救下差点从马背上摔下的她时才发现菘蓝的身手的。原本要到她意外落水之后才能遇见菘蓝的,只是如今她身边没有可用的人手,为了办事,她只好早些见到菘蓝了。
使了个眼神,杜若即刻会意,将屋内的人都遣散:“小姐要休息了,你们都下去吧,声音都放轻些。”
确认屋内只剩她与杜若两人后,方婉言轻轻的说:“杜若,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的父兄,我能相信的也只有你了。”
“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杜若不解,却能感受到方婉言话语中的沉重。
“旁的事,我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现在我要你去帮我办一件事,你也莫要问我缘由,只管去做,明白了吗?”
“是,小姐吩咐便是,杜若必定办到。”
方婉言让杜若从匣子中取出几张银票,又翻出一只月白流苏穗子,道:“你拿这些银票去挑一个脸生的小丫鬟,一半给她,一半让她每日去馒头铺买足够的馒头送到城东破庙,发给那里的乞丐。记得,去的时候务必让她将这只穗子别在腰间明显的位置。”
杜若取过穗子,脸上有几分疑惑却没有问出口,点了头便要出门。
方婉言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注意点那个叫苁蓉的丫鬟。”
杜若面色一紧,招手叫来几个洒扫丫鬟,让她们给苡蓉找点事做。
吩咐完杜若后,方婉言缓缓坐起,下了床走到床边,窗外绿枝见黄,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神色幽幽。方婉言知道她的身体也没有那么不好,毕竟前世被拖着喝些不知有几分功效的药,她还不是活到了二十岁,阮文兰想让她一辈子待在后院里给她的女儿让路,这一次,她倒要看看,到底是鹿死谁手。
……
城东破庙里,衣衫破烂的女子小心翼翼托起昏睡的少年的头,将水缓缓沾湿少年干裂起皮的唇,一点一点喂进去。
她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被封住了脉息的她甚至比常人更脆弱,别说为空青抓药了,她连偷一点的饭食的能力都没有。空青双目紧闭,脸颊烧的通红,滚烫的体温仿佛在燃烧着仅余的生命。
无措间,忽然有脚步声响起,一个年轻的小丫头捧着一袋鼓鼓囊囊的油纸踏进了破庙,女子警惕的收敛了气息。小丫头四周看了一圈,没找到杜若姐姐说的乞丐,整个破庙也就这么点大,哪里还会有人呢?难道是出去了,小丫头等了一会儿,最后将油纸袋搁在了案头上,摇了摇头,自顾自的走了。
女子在角落里暗暗观察着一切,确认小丫头走后,她拆开那纸袋赫然是几个还散着热气的馒头。犹豫了一会儿,女子咬了咬牙,从每个馒头上都撕下一块,咽下一块后确认无事才嚼烂了喂给昏迷的少年。
怀里的少年下意识的吞咽,瞧见他总算咽下些东西,女子才缓缓放下心。转眼看向门外,那小丫头长得无甚特别,只是腰间别着一只月白的穗子,一看就不是平凡人能拥有的。
女子低下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