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兴宗侯

给完信方婉言走在嘻嘻闹闹的街巷里，扛着琳琅满目的新奇小东西的卖货郎，抓着一只糖葫芦蹲下递给玉雪可爱的小孩子的白发老人，忙碌地奔波在方寸大的馄饨铺里的戴头巾的女子，样样都让方婉言感到新奇。对于平常人而言看的厌倦了的红尘一角，却是困顿于后院的方大小姐求而不得的风光。方婉言轻轻将手掌放在心口，周围喧嚷的环境让杜若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冲撞了她家小姐，方婉言却在这样的烟火气息里感受到了真实的心跳，眼中满溢了温热的泪。

“小姐，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方婉言突然的动作吓得杜若一个激灵，怕她家小姐在街上忽然发作，这地方，要找大夫可就难了。“我没事。”方婉言拍了拍杜若伸出的要搀扶她的手，她只是高兴罢了。她渴求了一世，至死也不能得到的东西就这样生动的在她眼前铺开，说来好笑，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丞相府嫡小姐，求的不过是像平凡人一般康健鲜活的生命。

“小姐你要送封信交给我就好了，何必冒着风亲自到这来。”杜若还在一旁喋喋不休的唠叨，“还有，你怎么能见劳什子的鬼医，那可是外男啊。要是叫老爷知道了，不定多生气呢。”

方婉言无奈道：“我有分寸的，今日之事也没有你想得简单。“鬼医陵游在她的计划里占据了极重要的位置，绝不能出一点意外。前世苏墨渊借着鬼医的手攀上了太后这个靠山。这一次，她抢在他之前找到了鬼医，不仅如此，她不会再给苏墨渊靠近太后的机会，失去了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的庇佑，想想苏墨渊气急败坏的表情她就高兴。

思绪翻飞间，远处翠微坊前渐渐热闹起来，隐约能听见女子喧嚷的声音。方婉言没有凑热闹的习惯，抬脚便要回府。与几个结伴的官家小姐擦肩而过，”兴宗侯“三个字敲在心头，促使方婉言停下了脚步。”不好意思烦问，请问几位小姐方才是在说兴宗侯？“杜若不解的眼神下，方婉言礼貌的福了福身，询问那几个正要去凑热闹的小姐。

那几个姑娘年纪尚小，穿的活泼明艳，见方婉言头戴帷帽，落落大方的询问，将她当作了兴宗侯府的姻亲，道：“唔，好像是兴宗侯府的小姐同人闹起来了。”

道了谢，杜若问：“小姐何时与兴宗侯府的小姐有了往来？”方婉言自是不认得冯舒杳的的，她与兴宗侯府唯一的接触，不，也说不得接触，唯一的联系，不过是被骗着卷进了兴宗侯府谋逆一事。至于兴宗侯府的小姐，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姓冯，兴宗侯唯一的女儿这一点了。前世错劝父亲为兴宗侯陈情才招来的祸患，她对兴宗侯府却一点也生不出怨怼之情，兴宗侯冯栎，国之武将，执掌三十万铁骑镇守北境，戎马一生，为定梁立下汗马功劳。可惜英雄暮年，到最后连马革裹尸的结局都成了奢望。皇室夺位的阴谋倾轧，腥风血雨之下，忠骨刚刚的老将被泼上通敌叛国的脏水，也不知是何等的绝望。

其实前世父亲那样快的做了决定，不光是因为她的一封书信，兴宗侯铁骨铮铮，受尽千般折磨也未曾改口，父亲他，心下也是不忿吧。

沉恨前世丞相府与兴宗侯府相似惨烈的结局，方婉言一时失了神，直到杜若惊讶的声音将她唤醒：“小姐，那不是恭亲王府的马车吗？”转头一望，果然是熟悉的马车，那么里面的，也是老相识了。

心下几分了然，方婉言扯出个没什么情绪的笑，打算去凑个热闹。

走近了便听见女子爽利不耐烦的怒斥：“我说你今个儿是故意来寻我晦气的吧？说了这件衣裳我五天前就定下了你是听不懂人话？”颇为暴躁的脾气让方婉言一挑眉，站得笔直一身水红衣衫的女子纵使满脸怒意也掩盖不住眉宇间的英气飒爽，挽了一个望仙髻，斜斜插着一只桃花小钗，身后站着一个打扮利落的丫鬟，只一眼，方婉言就认定这女子是兴宗侯独女冯小姐。被她呵斥的女子就更熟悉了，方婉言凉凉的投去一眼，淡青色流云襦裙，繁复精巧的翠色挂饰，蹙着眉抿着嘴一脸委屈娇弱，正是她许久不见的二妹方意姝。方意姝跑到恭亲王府住了多日，自方婉言醒来二人就不曾碰过面，她差点把她这个便宜妹妹给忘了。

方意姝一脸悲戚，抓着丝绢的手放在心口，几乎要落下泪来：“冯小姐，你既定下了衣裳又为何不付定金，我根本不知你曾预定，朝花宴在即，我只准备了这一件衣裳，你非要抢夺，这不是存心叫我难堪吗。“冯舒杳没差把白眼翻倒脑后去，她信了她的邪，以为她不知道方意姝那点心思么。她冯舒杳在翠微坊买了多久的东西了，这件烟青穿云纹长裙五日前她在逛街时偶然瞧见，本来也没上心，只是父亲威胁她一定要重视今年的朝花宴，要是敢搞砸就军法处置。被逼无奈是冯舒杳只能安安分分的去翠微坊定了条衣裳以显示一下她的重视。本就是老主顾，她一向习惯了说句话定衣，到了取衣的日子，谁知道突然冒出个方意姝莫名其妙的说她抢衣服。真是笑话了，到底是谁想抢谁的。

“你少给我扯这些没用的，这衣服今天我就是要拿走。”懒得跟这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掰扯，冯舒杳想要取了衣裳便走。谁知掌柜为难的道：“这，冯小姐，那位小姐方才已经给清了银子了，您确实没付定金，这……”掌柜委婉的推拒，那厢方意姝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她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小声抽泣的模样让看热闹的人群心疼起来，有见不得美人落泪的当即叫喊起来：“既是没付银子，你怎么好说衣裳是你的，店里有店里的规矩，这位姑娘莫要欺人太甚。”一有人开了头，四周附和声四起。

方意姝弱柳扶风的身子稳了稳，朝着出声的少年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冯舒杳攥紧了手，指指点点的言语像是戳在她脊背上，她从小被父亲养大，纵使冯栎对这个女儿极是呵护，但将门世家的风骨注定了冯舒杳做不来方意姝一般的小意示弱。刚烈爽朗的性子碰上惯会做戏的方意姝，旁人往往会偏向弱势的一方。

瞥见了方意姝面上熟悉的掩饰不住的得意，方婉言冷冷一笑，不论今日遇上的是不是冯舒杳，方婉言都不会叫方意姝心想事成。眼眸一转，已然有了计策。本想唤杜若，想到眼下情况，方意姝必会认出杜若，又要扯出一堆麻烦。正想着自己带着帷帽又许久不见方意姝，料她也猜不到，打算亲自上前时。一只瘦削修长的手拦住了她欲上前的脚步，讶然抬头，入目的赫然是一张在她脑海里徘徊至今的面容，银刀雕刻一般锐利冷肃的眉眼，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神情，方婉言心头却温热起来。

许久不见，菘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