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鹿门街的规矩
不同于方婉言再见菘蓝,百转千回的思绪,一旁的杜若面色一冷,就要上前拦住女子冒犯的动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方婉言整理好心绪,安慰的拍了拍杜若的肩,在杜若护崽似的目光下道:“没事。”
菘蓝身形不动,今日本想寻些柴火,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惊鸿一瞥,一眼就注意到了带着帷帽的女子腰间的月白穗子,跟日日送来馒头的小姑娘腰间别的一模一样。
无功不受禄,更可况是从小被当作影卫培养,又受尽人间冷暖的菘蓝,在见到油纸包着的馒头的一瞬间她便明白,这绝不是什么仁慈的善意。更何况对方明显了解她的身份,接受了这笔恩惠就是再一次将自己的性命交了出去,只是空青命悬一线,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空青去死。咬牙接受了对方的恩惠,她原本想只要空青能活下来,接下来无论是刀山还是火海,都由她来承担。只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菘蓝想象的情况迟迟没有出现,那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在送了一日馒头后,第二天同馒头搁在一起的还有一只药罐,里头是一包药材,她先喝了一盅确保无误后才给空青喂下。这药纵使不能根治空青的病,服下药后空青原本青紫的脸的一点点恢复,只是仍旧昏迷着。她几乎真的以为对方毫无所图了,直到现在。
菘蓝有想过给她东西的人会长什么模样,眼前这副清瘦出尘的模样倒真在她意料之外,这般瞧着便是娇养着长大,不识人间疾苦的官家小姐是怎么知道她的身份的。垂下眼,菘蓝轻声道:“小姐不便的事告诉属……嗯……奴婢就好,奴婢替小姐行事。”
果然,就算隔了一世,菘蓝还是那个菘蓝,聪慧锐利,洞若观火。带着些真切的笑意,方婉言凑过身低语。言罢在杜若匪夷所思的眼神中取出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交道菘蓝手上,道:“去吧。”
菘蓝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我说小姐,你什么时候带了这么大一包银子在身上?”杜若今天一天都在接受着不同程度的刺激,要不是自小服侍方婉言,她都要怀疑她家小姐被人调换了。一个没出过几次门的丞相府小姐,对这些稀奇古怪的地方熟悉的很,还有方才那个女子,明明是人家找上来,小姐瞧着倒比对方还要熟稔。”出门在外,总要多做些准备。“敷衍的安慰两句,方婉言目光追随着人群中移动的菘蓝。
心下一派气愤和委屈,却不愿这般走掉让方意姝得逞,冯舒杳僵立原地,死死咬着下齿,不让自己露出软弱的模样。
忽然有陌生的女子穿过人群走到门前,恭敬冷静的道:“姑娘,我们家小姐有话对您说。”冯舒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道:“什,什么?”
“我家小姐说,既然两位姑娘都说自己定了衣裳,如今纠结究竟是谁在先也无甚意义。翠微坊既处在鹿门街,便也是守鹿门街的规矩的。“一旁的掌柜猛然听到鹿门街三个字一激灵,仿佛见了鬼一般瞪着突然出现的面色冷淡的女子。
“什么规矩?”除了菘蓝和惊愕的掌柜,冯舒杳和周遭的人群都是一脸疑惑不解。菘蓝斜睨了一眼掌柜,被女子尖锐似箭的目光吓得一抖,掌柜僵着脸道:“一炷香内,碎银堆山,价高者得。”
方意姝得意的表情一瞬间凝固,周围的人群炸开了锅。
“还有这般规矩,我怎的从来没听说过。”
“果然是京城最大的销金窟,用银子堆起来的地方连规矩都是银子打的。”
“这么一来不就是拼哪个钱多呗,跟寻芳阁掷银子挑姑娘一个做派……”
咬着唇使劲掩饰脸上怨怼的方意姝抬眼,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将落不落的惊慌道:“这,这是什么规矩,我从未听说。我方才已将所有的钱付清,如今身上只剩了些碎银,这……我……”
方意姝本以为今日之事势在必得,为了在朝花宴夺得光彩,她用丞相府和恭亲王府施压,又拿银子封住了掌柜的嘴,对上个素来高傲鲁莽的兴宗侯嫡女,她有十成的把握让她将这个亏吃的哑口无言。哪想事情将成,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女人坏她的事。这件衣裙价格不菲,又花了一笔费用在掌柜身上,她哪里还有闲钱陪冯舒杳干这般挥霍的蠢事。就算如今阮文兰掌家,可为了维持与方婉言的颜面,凡是有什么好东西,别说偏心偏到家的方留,就是阮文兰也得先顾虑着方婉言。
想到那个病怏怏从小压着她一头的姐姐,方意姝就恨不得方婉言早点病的死掉,让出丞相府嫡女的位子和富贵来。
那厢被催着早些死掉的方婉言隐在人群里,注意着这边的情况,前世她跟在苏墨渊身边,了解了不少京城的秘闻,这鹿门街的“暗里规矩”真正曝光是在一年后。寻芳阁花魁娘子柳烟在翠微坊碰上了入幕之宾魏尚书的正妻齐氏,齐氏早早就恨上了勾的魏尚书夜夜不归,流连花楼的柳烟,当即撂了脸,拿出尚书夫人的地位便要夺柳烟订好的衣裙头面。哪知柳烟当即报出了鹿门街的规矩,命侍从倒了一袋又一袋的银子,还道都是魏尚书的爱赠只把齐氏气的当场昏了过去。至此鹿门街并着穷奢极欲挥金如土的名声一时成了京城盛谈。
方意姝的话意思自己已经付了银子再同冯舒杳比肯定是输,不过转个弯哭诉冯舒杳故意钻漏子欺她。方婉言懒散一笑,她没打算跟她计较这点前,不过她还就是要拿这个没人知道的规矩让方意姝知道什么叫自讨苦吃。
那厢冯舒杳听了这话却是冷冷一哂,动作有些粗暴的掷出一袋银子砸在柜台上。银子同木质案板撞击的声音让僵着脸战战兢兢立在一旁的掌柜一抖,险些碰翻了账本。
冯大小姐看也不看一眼掷出去的银子,讽笑道:“我兴宗侯府倒真不至于沦落至此,犯不着跟这点钱斤斤计较。无论今日结果如何,便当是给从前同翠微坊往来的一点情谊。”话里明明白白的是要和翠微坊撕破脸的意思了,掌柜虽在收下方意姝银子时就料到了这一场面,真对上冯舒杳嘲讽轻蔑的眼神,还是不免冒出冷汗,毕竟是官家,闹大了倒霉的也是他们这些没权没势的。
见冯舒杳痛快付平了银子,方意姝以手覆面维持着委屈柔弱的模样,示意身旁丫鬟奉上所有剩下的银子。泛着光泽的银锭倒在案面上竟也堆起了小小的鼓包,方意姝咬了咬唇,这些钱本是要去珍宝斋挑些上乘的头面珠钗,这般情况她只得先赢下这条裙子。想到这笔不菲的开支,方意姝恼恨的暗瞪了一眼坏她好事的菘蓝,不想正对上菘蓝冷漠尖锐的目光,女子毫不掩饰的肃杀之气叫她一惊,险些维持不住表情。
菘蓝倒没什么反应,等方意姝拿出银子,菘蓝长睫一眯,上前一步,手上已然多了一袋鼓胀的荷包,正要打开时,忽然道:“掌柜的方才没将规矩讲清楚,一炷香内堆的钱财多着为胜。”顿了一下,沉声道:“凡是搁下的金银财物,无论输赢,一概不返。”
方意姝听的心尖一颤,丞相府的闺门小姐到底没有见识过江湖气如此之重的赌局,只是局以开,她万不能丢这个脸。瞧见菘蓝手中与她不相上下的钱袋,方意姝有些紧张,这局若是输了……攥紧了衣袖,朝着人群一角投去一抹羞怯无措的目光,瞬时便有清朗的男声道:“小姐今日遭遇令人唏嘘,在下不巧,便助小姐微薄之力。”说着有小厮呈上一袋碎银,人群顿时又议论起来。方婉言抬眼看去,瞧见那男子面容时眼底涌上一抹浓的化不开的墨。
正四品典狱史三子陈降,前世方意姝的丈夫,五皇子一派,忠陆侯世子苏墨渊的走狗。
原来这个时候便已经暗中搭上了忠陆侯这条线了吗,阮文兰,方意姝,好当真是机关算尽,恁的不要脸面。
垂下眼,方婉言轻嗤一声,重来一世,她也弄不懂这对母女对她和母亲究竟是为何怀着这般大的恶意,连丞相府都能转眼背弃,甚至狠狠踩上一脚,将其踏进无尽的深渊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