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交锋
前世遇见菘蓝是在半年后,那时她已陷入了苏墨渊编织的阴谋,丞相府嫡女为妾已是皇命钦定的无法改变的事实,即使她再不甘,她也不能拿丞相府上下的性命来做赌。出阁前前往相国寺的路上,衣衫破旧的女子神情却淡然不惊,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动摇她的内心。惊鸿一瞥,方婉言一眼撞见了这样独特的气质,不顾自身陷于泥泞前路未知,鬼使神差出手买下了菘蓝。
说来可笑,前往相国寺祈愿和救下菘蓝原本是为着前途的顺畅,谁想一路走到的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连带着和她有着联系的所有人,皆作了尘世里最荒谬的一场戏文。
长睫掩下心中思绪,仿佛瞧不见菘蓝的慌乱一般:“你放心,我不是要拿他来威胁你,若我有这个想法,如今也不会在此同你说这些。”“在此”一词在齿间咬的极重,“你当下做事不便,我也不会强求,今后每隔三天,将信交至海棠酒楼的小厮手中,放到二楼靠北第三间客人的门前。”
眼前女子不敢置信的神情方婉言两世来头次见到,菘蓝一直是沉稳的,有着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过人的胆色,这般不同寻常模样着实少见,意识到透露了过多信息,方婉言明白毫无准备戒备心强的菘蓝必然惊疑,只是她无法也不能告知菘蓝她们曾有的渊源。重生之事怪力乱神匪夷所思,即使最亲近的父亲方留她也没有告知的想法。若不是亲身经历,她决计不会相信世上还会有乾坤倒转。这其中又牵涉两世的纠葛阴谋,既然上天给了她这一线机缘,如何成事尽在人为,何必费心思虑这些本无必要之事,总归她会给一切一个该有的结局。
“到了时间我会派人给你信号,持穗子前往丞相府,我会完成承诺。现在无法治愈空青,但送来的药能够保他性命,只是拖得时间长得多受些苦,你不必太过担心。”不再多言,方婉言交代完转身离去,原地怔忪的菘蓝缓缓攥紧了手中素色的信封。
……
瓷器与地面接触发出的破碎响声响彻了整个绿竹轩,屋中婢子皆低着头瑟缩的挤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唯恐招了气头上的方意姝的眼。
狠狠将一只碎花青瓷碗扫到地上,飞溅的瓷片洒了满地,方意姝阴着脸瞪着满地狼藉,仿佛砸碎的是叫她丢尽了脸的冯舒杳。“贱人。”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脸上的神情已经难看到几乎疯狂,下一瞬便歇斯底里的将眼前所有能看见的东西通通掷到地上,“她算个什么东西,敢跟我抢,我要她不得好死。贱人!贱人!”的婢子几乎要将头埋到地上,小姐从一回府就开始发脾气,将屋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她连去禀报夫人的机会也没有,心中不由得焦急,若是叫夫人知道小姐今日白失了这许多银子,又在人前落了脸,她决计逃不了。
方婉言回府时在门口便瞧见了熟悉的恭亲王府的马车,想起方才方意姝吃的亏,挑了挑眉,想来她那妹妹正躲在院子里发脾气。抬腿从侧门进入,进入游廊便摘下幕篱交给婢子,脚下拐个弯朝着绿竹轩走去。
那厢阮文兰听闻方意姝从恭亲王府回来了来不及高兴却迟迟等不到女儿,心中便存了疑,派丫鬟去询问,自个儿也收拾了前往绿竹轩。
方婉言未靠近门口里头的动静早已传了出来,门口候着的丫鬟面色惊慌的给方婉言行礼,万万没想到等到的不是阮文兰而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思及里头的情况,神情差点维持不住。方婉言扶着杜若的手,一派虚弱静婉的模样抬手免了丫鬟的礼,”二妹可在院中?去恭亲王府住了这些时日,今日是回府的日子了吧?”
丫鬟还来不及回答,里头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门口静谧的空气里显得尤为突兀。方婉言像是才发现院中的情况,以绢掩口咳嗽了两声,诧异道:“这是怎么了?怎的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二妹没事吧。“说着不顾丫鬟欲阻拦的动作,侧过身一闪,在杜若有意的挡让下径直往门里去了,丫鬟见方婉言进了内院,焦急的想要跟上。迎面对上了杜若似笑非笑的眼,“大小姐担心二小姐先行去查看了,你怎的还要往里跟,你是怎么办事的,听见里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不去禀告夫人,愣愣的站在这里当死人吗?”
被训的丫鬟调到绿竹轩日子不长,挨了训喏喏不敢言语,杜若还想说些什么,却遥遥望见了阮文兰贴身丫鬟雪燕的身影,心下一哂,脚下加速跟至方婉言身旁:“雪燕朝这边赶着来了,夫人应该也在路上了。”
“我还怕她不来,她不来这戏还没办法唱呢。“主屋的房门紧闭着,门前一个丫鬟小厮都没有,这会子一点声音也无。
眼神示意杜若推开门,还没跨过门槛险些叫堆簇在门边的婢子吓一跳,屋里一地狼藉,错乱无章的散乱着碎瓷片,竟是连个下脚的地方也无。
“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惹得你发这样大的火。“方婉言紧蹙着眉环视了屋里的情况,不赞同道:“你到恭亲王府住了这些日子,性子养得这样任性。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闹出动静来,传出去像什么话。”
没想到方婉言会突然进来,方意姝对这个病恹恹平日里没半点存在感的大姐向来同阮文兰做着表面功夫,实则半点不放在眼里,不过是个活不长的废物,这些年在京中贵女圈里提起丞相府的小姐,没人会想到方婉言,反倒是方意姝屡次凭借在朝花宴上的出色表现,隐隐有了京中头一姝的名号。
方婉言的话让正在气头上的方意姝更加恼火,差点忍不住同她呛起来,终是理智压住了冲动,如今还不是同方婉言撕破脸的时机。努力维持着面上的表情,方意姝扯出个难看的笑:“大姐姐误会了,不过丫鬟不小心碰碎了碗盏罢了。”
忍不住挑了个眉,虽然平日里不过问府里事务,但方意姝这是将她当成傻子了?还真是和阮文兰如出一辙的没脑子,不,方意姝比阮文兰更沉不住气,连个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上辈子她被这两个女人蒙混了过去想来真是瞎了眼了。
话语落下,方婉言倏然肃重了脸色,即使身子虚弱,靠着杜若站着的脊背也挺得如月下青松,清潇端方,庄重婉仪,端的是大家贵女气度风华千千。”胡闹。哪个叫你敢拿这般敷衍的借口来搪塞长姐,丞相府的小姐,任性胡闹,口出妄言。丞相府的家规是这么教你的?“愠然训斥后,方婉言轻轻叹了口气,拿出长姐的姿态,语重心长道:“朝花宴在即,我知道你有些急躁了,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也不能光发脾气。前几年你在朝花宴上表现的极为出色,今年必然也不会差。”突然想起来什么,方婉言停顿了一下:“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同我说,听闻兴宗侯府的冯小姐近日在定了条极精细的裙子,想来是要在朝花宴上展示的。我这有些鲜亮的钗子瞧着挺称你,你要是喜欢就来挑挑。”
听到方婉言说起在朝花宴上的风采方意姝听着顺耳,难看的表情隐隐缓和了些,下一句就是她此刻最恨的叫她狠狠丢了脸的冯舒杳,像把刀子在她岌岌可危快要崩塌的心上又扎了一刀。方意姝最不满的就是从小到大方留摆明了台面的偏心,在这丞相府里,她同方婉言永远隔着一道沟堑,凭什么都是方留的女儿,都是丞相府的小姐,方婉言拖着个破败的身子汲汲无名得到了方留全心的关怀。而她费了这么多年的力气,挣到了美名,方留对她却永远是淡淡的,有什么好事从来都得等方婉言挑完了才轮到她,不就因为方婉言是阮文笙那个早死的女人肚子生出来的吗,那个女人分明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她方意姝需要这点施舍吗,一瞬间今日白白丢失的银子和被羞辱的愤怒一下子全涌了上来,脸色一瞬间扭曲,阴鸷的瞪着方婉言,手下不受控制的将桌沿侧仅剩的一只茶杯抓起。出手那刻终是理智克制住了冲动,瓷片在方婉言脚下爆裂开来,随着刺耳的碎裂声响起,方婉言脸色霎时惨白,右手紧紧捂住心口,在杜若惊恐心焦的面色下脱了力一般向后倒去。
杜若赶忙搀住,连着喊了几声小姐后朝一旁呆立着的丫鬟喊道:“一个个都是死的吗,赶紧去唤大夫来啊,小姐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看你们哪个能逃得了。”话尾加重了语气,话语里的锋芒朝着一旁惊愣住的方意姝而去。
方婉言突然发作吓得方意姝脸色也是一白,她厌恶方婉言盼着她早点病重但若是在绿竹轩出了事,依着方留爱女如命的性子,她能讨得了好?僵着脸挪近了几步,正想说什么时突然有红中洪钟般含着愠怒的声音震得她浑身一抖:“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