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鬼医陵游
大夫把了脉，捏着胡子说了几句急火攻心注意调养的话也瞧不出什么毛病来，方婉言的身子好好坏坏这么些年，吃的不过那些七七八八相差无几的药，真正要从根子上调养好身子几乎是不可能了。
杜若送了几步，忙回过身凑到床上躺着的方婉言身边，关心道：“小姐，你真的无碍吗，方才那副苍白虚弱的样子，吓得奴婢心都要跳出来了。”即便知道是做戏，多年来方婉言突然发作的模样还是给杜若留下了不小的惊吓，唯恐她家小姐一个不察又是昏昏沉沉的几日昏迷，命悬一线。
摆了摆手，撩开额边两缕发丝，方婉言柔声道：“久病成医，这么多年病过来，我自己的身体，我比谁都清楚。熬了这一身的毛病倒是也有个好处，装起病来倒是随心应手。”见方婉言又在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杜若气急的打断：“小姐！”
“好了，我不说了。”小丫头真是禁不起逗，安慰了焦急的杜若几句，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方婉言思绪飘到了那座富丽堂皇神秘古怪的海棠酒楼，翻过繁复的记忆与时光，前世风云变幻的旧页疾速翻越。停住回忆，思绪回到攒簇堆云般的绣帐上，方婉言垂下眼一笑。她等的人，马上就要见面了。
……
两下敲门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尤为突兀，俯首坐在桌前疾笔写着什么的男子蹙眉，有些不耐的模样，又是两声敲门声，男子顿了顿停下手中动作。搁下手中紫玉狼毫笔，缓缓站起身来行至门前。
沉闷的吱呀一声，古朴的雕花木门打开，躺在地面上的是一封素色的信，封上干干净净，半点字迹也无。忽然出现的信显得十分古怪，青色长衫眉目如画的男子停顿了一下，冷淡的目光不动声色扫视周围，半晌终是俯身捡起信件，抬步顺手带上门。
没多久，门里传来器物倾翻的响声。青竹皎月般清冷的男子死死瞪着信纸上两行墨迹，与毫无温度的神情相反的是用力到显出发白的指节的双手。闭目施力压下心间如浪涛翻滚不平的冲动，抓着纸张的手垂下，指尖却没有撤力，执着的掐着薄薄的纸张一角。清瘦挺拔的男子无言立着，仿若披了一身清寒的月光，叫人觉出无端的凄寂与苦痛。
素白的纸上字迹端正，簪花小楷描了两行墨色。
雁归西楼后，识得故人来。
……
这几日丞相府里安静的很，方意姝被禁了足，甭管在佛堂里过的是不是清修的日子，总归在丞相府里是瞧不见影子。阮文兰同方婉言算是明里暗里都撕破了脸，自然没那个闲心再来做些母慈女孝的把戏。芷艼院仍然是那副老样子，大夫进进出出的，精巧的院阁皆笼在幽幽苦涩绵远的药香里，方婉言拒了大夫静养的吩咐，说着躺久了觉得脑子混混沌沌不清醒，坚持携了杜若和几个看护的婢子在院落里停停转转。
丞相府小人向来看得清，即使这府里是阮文兰当家，大小姐的地位一如既往的稳了这么多年，简直是坐在了方丞相的眼珠子上，身体又不得意，风一吹就倒的模样须得谨慎。故方婉言本想的同阮文兰翻脸后会遇到些麻烦的事竟是半点没发生，府里下人隐隐将她看得比方留还重，倒是叫她有些意外。不过想起她曾威胁过阮文兰的话，着丞相府本就是依着方留一人的意识，婢子小厮看惯了脸色，最是会瞧着形势做事。这也好，方婉言面上瞧着是散心随便走走，实际上同在外的菘蓝暗中交换了许多消息。
这一日日色昏暗，风擦过地砖沙沙作响，远处的景象皆像蒙上了一层绢纱，一派风雨欲来的暗涌。
杜若进了门，眼神示意遣散了屋子里的丫鬟。几步行至正捧着一本游记看得津津有味的方婉言跟前，俯在耳边道：“小姐，菘蓝来消息了。”
接过一纸折叠成方正的信纸，方婉言搁下手中书籍，几不可察的挑起眉梢一角。
“午时海棠酒楼二楼朝南第一间。”
望了望外头昏暗的天色，灰蒙蒙的云压得低低的，瞧不出日头。
“如今几时了。”
“回小姐，辰时一刻。”
方婉言点点头，起身走到梳妆台前，镜中女子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眼梢眉角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半晌，女子垂下眼从浮刻着牡丹纹路的银匣里取出一支点金抱珠步摇，松松别于发髻旁，原本柔和如月的美人生出了些矜贵的锐意。
杜若取出一把十二骨红绢伞，主仆二人相携着慢步迈进混沌的天色里。
即使天色不好，也无法阻挡海棠酒楼门前如水的人流。穿过人群，方婉言自伞檐下抬起头，巧的是正是上回替她送了一封信的小二，望见她面容的第一眼怔愣了下，随即恢复了如常的模样，热情的迎上来伺候。
等小二讲完恭词，方婉言微微颔首，清声道：“我与人约了二楼朝南第一间的厢房，劳您带路。”
小二听着这话先是觉着这声音莫名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只是他一天招待的客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一下倒真是想不起来。又听那女子说出朝南第一间，这间今日不是……
恍然间，面前颜色过人的女子同那日头戴幕篱，叫他遭了好一顿惊吓的神秘小姐重合起来，小二忙弯着腰叠声道是，领着方婉言朝二楼走去，脑子里却莫名想起主子那日说起的话。
“所以你见着了漂亮姑娘才慌成这副德行？”
主子还真是什么都料得到，这位小姐的长相可不光是漂亮一词能讲清，要他说在京中待了这么些年，容貌叫他这样惊讶的这位女子还真是头一个。除却出色的容色，这位小姐身上混杂的神秘与尘世的气质，不同于或天真或娇美的世家贵女，自有一分岁月沉淀的平静与淡漠。可明明她这般年轻。
转过几个叫人头晕的弯角。房门前，小二上前敲了两遍门，有些沉闷的敲击声响起，小二朝方婉言抱手行了个礼，退身离开。
目光扫及四周布置，海棠酒楼里的每一间客房外表都装扮的一模一样，同样的古朴雕花木门，门前两盏红布黄流苏灯盏，其余再无任何添饰。放眼瞧去仿佛置身于诡秘的幻境中，四面八方皆是一般的景致，连四角空隙中白胎掐丝鎏金花瓶摆放的角度和瓶中垂丝海棠下落的弧度都控制的分毫不差。
收回目光，落在厚重的门板上。在平京能占得一席之地，权贵也要给三分薄面的海棠酒楼果然如传说的一般神秘，不知其主，不知其身后依傍的势力，在酒楼中都要依靠举止熟练端方的小二带领，这样的地方，若是自个儿独走，真是容易遭遇鬼打墙一般困于一角。就是不知道这酒楼后面的人，是不是也同这酒楼一般有着七折九回的心思。
心下思索间，房门打开，方婉言下意识循声偏头，撞上一双清冽如山涧泉的眸子。两人都有一瞬间的怔愣，顷刻间便都回过神来，率先调整好表情的方婉言正过身莞尔一笑，门里的男子眉头一蹙，没有料到赴约的会是个女子，还是个年轻的女子。
“给我送信的人，是你？”简短的话说的没有几分温度，瘦挑的男子眼睛直盯着方婉言，有些逾矩的动作，男子眼里却没有半分旖旎之情，清凌凌的眼里窥见的只有警惕与隐隐的杀意。
方婉言感受到了面前人不怎么客气的态度，但这点威胁对她来说半点影响也无，更何况来之前她早已在心中徘徊了千遍万遍。女子维持着笑意，神色自若道：“信不是我送的，但是我写的。”眼前男子眼神几变，顷刻凌厉。方婉言上前一步，发间步摇摆动，珠翠映出女子温柔而毫不退让的神色：“不请我进去坐坐吗，鬼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