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江陵旧春光
鬼医其人,7岁拜若需谷云遥散人为师,14岁出师,同年以一己之力研制出奇药,平荀洲瘟疫,自此名扬定梁,此后几番游医,更是传出了活死人肉白骨之名。但鬼医极为神秘,曾有幸接受鬼医救治的人凡来人来问详情,竟皆是闭口不言,顾莫说是鬼医的身份,就连其踪迹也是千金难求。传闻江陵郡守独子患上恶疾,郡守以白银千两求鬼医为其子治疗,这郡守也着实是个历害人,竟是查出了鬼医的踪迹,带着兵在鬼医落脚的宅院外又是好声恳求又是以武力相威胁。谁知那年纪轻轻的医师竟是半点不为之动摇,闭门不出,郡守恼羞成怒带人闯入院落内却发现屋内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半分踪迹。最后那郡守独子病情突然加重,竟是生生痛死过去。郡守震怒,动用一切力量暗中追杀鬼医,到了最后却也只查出鬼医名曰陵游。除此之外,一无所获。而鬼医陵游曾救荀洲百姓于水火,郡守碍于民怨,只得作罢。于是鬼医性子古怪,行踪成谜,身手超绝之说愈传愈广。
方婉言瞧着坐在她对面面色不善却难掩超然之姿的男子,暗叹传闻中亦正亦邪带着几分邪意的鬼医陵游,竟然生的这般出色。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传闻里凶戾诡怪,与世相离的鬼医,分明是青竹一般挺拔清朗的公子。
陵游将几张信纸拍在桌上,剔透的双目盯着方婉言:“你是谁的人?你想要什么?”
方婉言不似陵游那般咄咄逼人,信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鬼医不必这般防备,我不过想见见传说中神秘莫测的神医罢了。”
“不用在我面前耍把戏。“陵游的态度没有半分变化,青衫下的脊背挺得笔直,仿佛随时会出手,”我不管你从何处知道了些什么,你……”
“我说过了,我不是来威胁你的,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若是你有兴趣,我还有个交易能同你做。”方婉言出声打断了陵游的话,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望着眼前男子的眼神却变得复杂。
“听闻鬼医游遍天下,不知您是否去过江陵?江陵郡啊,山栽碧桃,水挽剑波,景色美,人也灵,城南将军崔叙镇守江陵,崔叙有一子一女,哥哥继承了崔将军的武艺,十七岁便已在战场上滚过一圈,获封振威校尉,人也生的俊朗,堪称江陵第一少年郎。“不顾陵游有些震动的目光,方婉言执着茶盖缓缓拨开浮在面上的茶叶,露出清亮的茶汤,瓷盏不小心擦到的声音与她清朗的声音撞在一处,”可惜这样出色的少年郎,却因为救了一位被郡守公子调戏的少女,与那蛮横掌握江陵财政生杀大权的郡守对上,崔将军素来率直正义,与贪墨成风,赃贿狼藉的郡守早有矛盾,一朝翻脸。谁知那郡守手段阴狠,竟是收买了崔将军心腹,导致军令错传,崔家军大败。又串通江陵其余官吏,上书崔叙窝藏敌国奸细,狠数其谋逆之罪,可怜崔将军忠心为国,竟是落得个人头落地的悲惨结局。崔家被抄家前,崔将军嘱托心腹带着子女从府内密道逃生,谁知郡守的人来得比计划更早,只来得及送一个人走。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最终得活的是那位崔小郎,而崔将军的女儿被郡守的人捉住,崔小姐生的天姿国色,宁死也不愿被郡守侮辱的刚烈女子啊,挣扎中跳下了月下最是冰寒的西江。故事到这,听者唏嘘一声,为崔将军一家叹一句悲哀,可那位逃生的崔小郎竟是不光崔叙的儿子,振威校尉着一个身份。他七岁时误入若需谷得云遥散人青眼,做了其弟子,14岁时更是力平荀洲瘟疫。这样出色的郎君,怎会甘于庸碌一生,所以崔小郎死了,而鬼医之名名扬天下。”
那杯茶在手中停了许久,却始终没有饮下一口。轻轻的笑声紧接着惋然的叹气,方婉言放下茶盏,幽谷桃花一般的眼里似有万千花瓣飘落,晕开浓重的墨色。压低了的声音散在空气里仿若终南山上传来的钟声:“崔叙将军的一子一女不光生的一副好相貌,皆是江陵极出色的少年人物,这一对兄妹还都有个好名字,崔小郎为长,取南方阁楼之遥,名曰崔南楼。”
“雁归西楼后,识得故人来。”
“崔小姐之名,是为,雁识。”
曾经的少年将军崔叙独子崔南楼,如今的鬼医陵游垂下了眼盯着木桌上的纹路,手不自觉攥紧了茶杯,力气之大连杯中的茶水都在轻轻摇晃。
突兀的笑声传来,带着艰涩凝滞的喑哑,低着头的男子没有抬起头,开口是叫人难忍心折的撕裂痛意:“姑娘既然已经知道的如此清楚,还要问我做什么交易呢。”
“我觉得有一事也许你会想要知道。“方婉言抬眸远眺,目光落在相隔一巷娇声笑语不断,萦绕着女子钗环之声的堆绣红楼,淡淡道,“这里离寻芳阁很近,也许亲人之间,总有种特殊的缘分。”
陵游狠狠一颤,手中的茶盏被攥紧了没有翻倒,杯中茶汤却尽数泼落,洒在男子骨节分明的指上。不可置信的抬头,陵游眼里眼尾被猩红占满,君子端方的郎君终是失了理智,一个个字仿佛在齿间咬了百遍:“你说什么?”
“寻芳阁里有一头牌,今年年满二十,她的名字,也叫雁识,你说,巧不巧。”
“这不可能。”男子猛地站起,身形有些踉跄,撑着桌面一双眼死死盯着一旁面色自若的女子,声音有些不稳。
“这不是我说了算,真假与否,寻芳阁的名声传的这般远。有没有一个叫雁识的姑娘,生的什么模样,不是什么隐秘事。”方婉言道。
“什么不可能呢?是崔小姐没有死,还是雁识姑娘如今的身份?”目光触及紧紧的花窗,仿佛穿过了层层叠叠的楼宇,望见了昔日矜贵的闺门贵女坐在梳妆镜前,身姿慵懒,披着松松垮垮的纱裙,执着长长的黛笔,抚过如画般秀丽的眉目,细细描着绮艳靡丽的妆,对镜挽出个风情万种的笑来。
思绪无法控制的被拉回到那惊慌惨烈一夜,当崔南楼与傅叔将将踏入密道,正要回身去拉雁识的手时,耳边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他心中一慌,咬紧牙想要抓住孤身在外的妹妹。可他抬眼时撞上的却是默立于原地淡漠的女子眼中深重的了然。傅叔早已预料到这一幕,不忍去瞧那被决定了抛下的女子,拼命抓住崔南楼想要扑出的身子,拦腰将其拉回,千斤重的石板一瞬间砸下,遮住了门外女子的身影,也像是一刀割断了兄妹两人所有的联系,从此后生死各往。
再是骁勇的悍将也不可能打开巨石之门,崔南楼跪在门前无声沉默,傅叔也靠着石壁才勉强撑起身子,少年陡然颓败的模样,叫傅叔狠狠闭了闭眼,下一秒便粗鲁地去掺。往昔风华明朗的少年面如寒雪,眸子里全是无尽的黑暗与杀意,一把推开了从小敬重的叔父。傅叔倒在冰凉的地上,哑声道:“我们必须得走了,若是等夏殷孽的人堵住了出口,崔家便真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