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拿人钱财,却不替人消灾
苏镜没有想到,这一媒体的顽疾,竟然也发生在顺宁,竟然就是老婆的同事干出来的。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四个死者的死状,他们的嘴都被502胶水粘住了,这不就是“封口”吗?孙栋梁企图用钱封住记者的口,谁知最后却没封住,于是他用502胶水封住了他们的口!
1.假新闻,是对新闻理念的伤害
连续三天,苏镜一筹莫展,那天他问完庄雪涯话后,立即展开了调查,发现他没有说谎。庄雪涯的老婆是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眉宇间蒙着一丝淡淡的忧伤,讲话的时候还很开朗有说有笑,可一旦沉默,脸上顿时表情全无。她说,连恒福遇害那晚,她的确跟老公去看电影了,而且票根她保存着,她是一个念旧的人,生活中各种琐碎的物件都不舍得丢弃。而叶振一遇害那晚,老公的确在家上网,她还清楚地记得庄雪涯浏览一会儿新闻之后,恨恨地骂了一句:“这他妈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苏镜也到顺宁电视台监控中心查过了,殷小柠遇害那晚,庄雪涯的确是将近晚上十二点才离开的。他不但查了庄雪涯的打卡记录,还调出了监控录像,看着他走出了电视台大门。
庄雪涯的嫌疑算是撇清了,苏镜陷入了焦灼之中。面前有很多线索,他一条一条地摸索,可是每一条线索到最后都变成了一个死结。
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个5-1=0到底是不是假新闻的意思。的确,四个遇害者都做过假新闻,可是连恒福、董强、叶振一的假新闻伤害了一些人,而殷小柠的假新闻却没有害到任何人。他把这个疑惑也讲给何旋听了,老婆却说:“不管是什么性质的假新闻,都是对新闻理念的伤害。”
按照何旋的意思,凶手应该是个老学究式的人物,不容得任何一个记者对新闻进行哪怕一点点的伤害,或者说,凶手是一个很偏执的人。
苏镜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往前走,然后出现了分叉,他选择其中一条分叉往前走,然后又出现了分叉……等走到最后发现此路不通时,只能原路返回。现在,他退到了连恒福遇害的那天晚上,那是这宗连环谋杀案开始的时候,他的脑海里闪现着一个个细节一个个蛛丝马迹,可总是不得要领。将四宗谋杀案逐个想了一通之后,他的脑海里就剩下两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了:第一,杀害董强的凶手,左手虎口有颗痣,但是如果那人不肯洗澡,那颗痣到底是真是假?第二,叶振一遇害时,凶手为什么留下那么多线索指向电视台两个记者?
“对了,何旋,你说凶手是为了维护新闻理念而杀人,可是……何旋?”苏镜左看看右看看,老婆刚才还在身边看书呢,这会儿却不见影了。他继续皱着眉头想,越想越觉得奇怪,终于,老婆抱着一大堆刚洗完晾干的衣服走了进来。
“我觉得你的说法可能不对。”苏镜继续说道。
“啊?我说什么了?”何旋将衣服丢到床上,问道,“我刚才一直都没说话。”
“不,我是说你前几天说的不对。”
“我前几天说什么了?”她开始叠起衣服来。
“你说凶手可能是为了维护新闻理念而杀人,我觉得不太可能,假如真是这样,他为什么只杀了四个人?拿着稿子让人念当成是采访,那也是假新闻,你们也说过,做这种假新闻的记者多了去了,他为什么只杀四个人?”
何旋扯起苏镜的一件T恤衫,边折边说:“可能……呃……他也要休息呀。”
苏镜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何旋,说道:“亲爱的,你太人文关怀了。”
何旋不以为然地说道:“也有可能去外地了呀,外地也有很多记者做假新闻啊。”
苏镜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说道:“看来是出差了。”
何旋笑了,说道:“行了行了,你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凶手根本不是为了维护什么新闻理念,他可能就是仇杀,这四个人得罪他了,于是把他们干掉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他就此歇手了。”
“可是他们四个人不是没有得罪过相同的人吗?”
“也许有些事情还隐藏在水下,我们还没找到。”
何旋一边说着话,一边又拿起苏镜的一件外套,打眼一看皱褶很多,于是找出电熨斗,开始烫熨衣服。
苏镜沉思着说道:“连恒福和殷小柠一起做过问题疫苗的报道,庄雪涯的儿子是因为注射了有问题的乙脑疫苗死掉的。”
“乙脑疫苗本来捂了很久,是连恒福和殷小柠最先把这事揭露出来的,庄雪涯怎么会为这事恨他们呢?”
“那他跟叶振一和董强有没有什么过节呢?”
“你不是都调查过庄雪涯了,他不是没有作案时间吗?”
苏镜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说道:“是啊是啊,我简直黔驴技穷了。不过,庄雪涯的不在场证明是他老婆提供的,虽说他俩准备离婚,但不是因为感情破裂。所以,他的不在场证明是不可靠的。”
“哎,你这怎么弄的?”何旋突然问道,她此时肯定不会想到,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却成了苏镜的救命稻草。
“什么怎么弄的?”苏镜探过头来问道。
“你看这个肩膀这儿,怎么烧了个窟窿?”
苏镜讪笑道:“前几天被烟头烫的。”
话刚说完,他一个睖睁想起了那天的事。那是殷小柠遇害的晚上,他心急火燎发了疯一样冲向殷小柠家,那时候他以为殷小柠就是凶手,而且已经绑架了何旋,所以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尽快找到殷小柠,制止他对何旋的伤害。而如今,衣服上的一个窟窿,让他想起了一些曾经忽视的细节。
电梯终于到了,电梯里的一个男人,左手拿着一支香烟举到了唇边。苏镜一个箭步冲了进去,跟男人撞了一下,就是在这时,他撞掉了男人手中的香烟,烟头在他的衣服上烫了一个窟窿。
苏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何旋赶紧安慰道:“亲爱的,没事,何姐姐不批评你,咱再买件新的就行了。”
苏镜却双手抓住了何旋的肩膀,看着她说道:“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你……你想到什么了呀?”何旋有点紧张了。
“那个人的左手虎口有颗痣。”
2.我不是网络警察
省里派来的调查组一到顺宁便展开了雷厉风行的调查取证工作,顺宁市政府要安排他们食宿,他们拒绝了;顺宁市政府要协助他们调查,他们同样拒绝了。他们的调查内容主要有两项:其一,顺宁市的血铅事件到底有多严重;其二,公安局抓捕带孩子体检的家长到底有无其事?
调查组今天下午召开了第二次新闻发布会,通报最新情况。白桦坐在电脑前看着新闻,忍不住骂了声娘。五岁的儿子听到了,立即批评爸爸:“哼,你说脏话了,不是乖孩子。”
白桦一见儿子竟然站在身后,马上换上一张笑脸,赔着不是:“对不起,爸爸错了,爸爸以后再也不敢了。”
儿子很满意地点点头:“嗯,知错就改才是乖孩子哦。”
“爸爸一定改,一定改。”
儿子这才满意了,迈着雄纠纠气昂昂的小步子到客厅玩去了。
可是,白桦心里还是想骂娘。调查组公布的调查结论是:其一,顺宁市的确有部分儿童血铅超标,但没有传言中那么多,只有十几个,而且尚没有证据证明血铅超标与环境污染有关;其二,的确有人抓捕孩子家长,阻止他们带着孩子去外地体检,但那些人不是警察,只是协防员,而且也不是组织行为,只是个人行为,目前几个协防员已经被治安拘留。
这就是调查组雷厉风行的调查结果,白桦感到深深的失望,虽然他的儿子不是血铅受害者,虽然他与此事并没有切实的利害冲突,但是对顺宁市政府乃至省调查组的遮掩包庇依然心存愤怒。他安慰自己,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什么神奇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可他还是很愤怒。跟他一样愤怒的,还有很多人,在这条新闻后面,全国各地的网友进行了冷嘲热讽和谩骂诅咒。他也忍不住发了帖子,说省调查组和顺宁市政府肯定勾结在一起了。发帖之后十分钟,门铃响了,他坐在屋里没有动,听着老婆开了门,然后儿子小跑进来,幸灾乐祸地说:“爸爸,看,你刚才说脏话,警察叔叔来抓你了。”
白桦正在气头上,连天王老子都不怕,何况警察?他气呼呼地走到客厅,对来人说道:“哼哼,顺宁网警的速度很快嘛。”
那人愣了一下,说道:“我不是网警。”
“那你来干吗?不是来抓我的?”
那人笑了笑,说道:“不是不是,我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苏镜,是来调查一些情况的。”
白桦狐疑地看了看他,问道:“什么事?”
苏镜拿出一张照片,递到白桦面前,问道:“你认识这个人吗?”
那是一张监控摄像的截屏图片,是在电梯里俯拍的,画质不是很高,不过那人的脸部轮廓还算清楚,鼻梁不高,眉毛很浓,嘴唇凸起。
白桦打量半晌,说道:“不认识。”
“你没有这样的朋友?”
“没有。怎么啦?”
苏镜没有回答,说了声打扰便离开了,等候在门外的小区保安问道:“苏警官,他认识吗?”
“不认识。”
殷小柠遇害那晚,苏镜就立即吩咐邱兴华调阅了小区的监控录像,将两个小时之内的画面检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疑点。殷小柠家住六楼,在这两个小时之内,没有陌生人到过六楼。苏镜曾想,凶手肯定是走消防通道来到殷小柠家,因为消防通道没有安装摄像头。他突然想起那个电梯里的人左手虎口有颗痣后,立即到局里拿了监控录像带来到小区,找到保安,给他们播放那晚的视频看。
显示器上出现了那个男子的画面,他跟苏镜撞了一下便离开了轿厢。
“这个男人是你们小区的吗?”
“不是。”
磁带往前倒,发现他在八楼进电梯,再往前倒,他同样是在八楼离开电梯,继续往前,他在一楼进了电梯。
保安说:“他也许是到八楼朋友或者亲戚家的。”
每个楼层住有六户,苏镜将截屏图片打印出来,挨家问是否认识此人,白桦是最后一户。六户人家都不认识他,也就是说,此人是故意坐电梯到八楼,然后走消防通道去了六楼,杀了殷小柠之后,按照同样的路线下楼。
3.有了这张照片,事情就好办了
邱兴华和一个同事一直在看显示器,看得头晕眼花,看到犯恶心。苏镜给他布置了一项非常消耗体力的活,查看几宗命案现场周边的监控录像。苏镜是这样想的,尽管命案现场没有监控录像,但是附近终归会有的。之前没有任何可疑对象的时候,查这些监控录像无异于竹篮打水,但是殷小柠小区的监控录像里已经发现了一个可疑人物,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看这个人有没有同时出现在其他几宗命案现场附近。
邱兴华首先看的是连恒福丧命的那家电影院,影院里自然没有安装摄像头,但是商场六个入口都安装了。看了两个多小时后,邱兴华在E出口发现了一个可疑人物,他戴着一顶帽子,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长相,身高大约一米七,身形显胖,这倒跟苏镜带来的照片上那人有点相像。商场内有两个方向通往E出口,每个方向都有摄像头,邱兴华逐个寻找,终于又找到了他,不过拍到的是一个背影,那人偶尔抬了一下头,这帮了邱兴华的大忙,因为在那人前面有一面镜子,这下他的相貌便清清楚楚地拍到了。那是一款高像素的摄像头,当邱兴华将图像放大五百倍的时候,图像还是非常清晰,脸部轮廓分明,肤色偏黑,眼睛很小嘴唇突出。邱兴华看看显示器,再看看手中的照片,确信两人就是同一个人。
董强遇害的那家酒店也没有摄像头,但是停车场出口有,酒店大门前的马路旁边也有。邱兴华先调看了停车场的监控录像,没有发现他的踪影,但是路边的一个摄像头却拍到了他的行踪,这次他没有戴帽子,低着头匆匆赶路,这就够了。邱兴华已经非常清楚地辨认出了他的脸部轮廓,那对招风耳尤其突出。
叶振一遇害的笔架山公园是最大的难题,笔架山公园有八个登山口,只有两个装了摄像头,这两个摄像头在案发之后第一天,他就查看过了。但是现在,他要再次检索一遍,另外还要对其他六个登山口周边的监控录像进行查看。就是这些录像差点把他搞吐了,他和同事一直奋战到深夜,那些画面一会儿快进一会儿慢放,整得他眼冒金星差点趴下。如果这么辛苦最终找到那人的行踪倒也罢了,可最后竟然毫无所获。同事说,笔架山公园是开放式管理,周围没有篱笆没有栏杆,在非出口的地方只是种植了成片的灌木,凶手很可能是穿越灌木丛离开了笔架山。
第二天,苏镜得到汇报后隆重表扬了邱兴华:“不错,好好干,你是一个有前途的年轻人。”
“拉倒吧你,”邱兴华说道,“老大,你能不能来点实在的?”
“臭小子,想吃饭就说嘛。”
苏镜放下电话就赶到局里,拿到了邱兴华打印好的两张照片,看着其中一张非常清晰的照片,苏镜啧啧称赞:“有了这张照片,人就好找了。”
4.问题疫苗的遗祸
余榭坐在办公桌旁犹豫了很久,思量着如何措辞,最后终于拨通了池小霜的电话。她是栏目组的二号化妆师,主要是配合米瑶雨的工作,米瑶雨休息的时候,她就顶上。电话接通了,话筒里传来一声清晰的机场广播声:“……前往西安的旅客现在开始登机了。”
还没等池小霜讲话,余榭便急不可耐地说道:“小霜,你还没登机吧?”
“正在排队呢,怎么了?”
“哎呀,你先别登机,江湖救急啊。”
“余制片,你不会让我回来上班吧?”
余榭嘿嘿地笑了,说道:“是啊是啊,我也没办法呀。”
“余制片,你知道我回家干什么吗?我回家结婚啊!”
“我知道我知道,你听我说,确实突然有急事,否则也不会打扰你,”余榭诚恳地说道,“刘军刘副市长的女儿明天要去北京录节目,她看好了米瑶雨,直接点名要带米瑶雨去北京给她化妆,我也没办法,只好放人了。所以……这个……唉,只好请你回来顶一下了。”
“家里摆了几十桌,你让我别回家了?”
“这个……我也确实挺不好意思的,”余榭说道,“这事……台领导也很重视,我跟台长反应了,说我没有人手,他问池小霜不是可以顶班吗?我说人家要回去结婚。结果他说,是个人利益重要还是集体利益重要?你看……我也只好硬着头皮给你打电话了。”
苏镜走向余榭,听了这番话,觉得他话虽说得诚恳,却带着威胁的意味。虽然他不知道余榭在跟谁通电话,心里却已经非常厌恶了,尤其是个人利益集体利益的陈词滥调特别让他反感。只听余榭最后说道:“谢谢谢谢,太谢谢你了。”
等他挂断电话,苏镜微微笑着说道:“余制片又在给手下做思想工作了?”
“唉,一言难尽啊。”余榭招呼道,“苏警官,坐。案子是不是有进展了?”
“算是吧,”苏镜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余榭问道,“看看这个人你认识吗?”
那是一个男人的标准正面照,剃着板寸,头皮发青,穿着一身囚衣。余榭打量半晌,摇摇头,说道:“没印象。”
“他是顺宁宇亮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
“哦,宇亮宇亮,我想起来了,就是前几年生产问题疫苗的那家企业。”
“是。”
“他就是宇亮的董事长?”
“是,他叫孙栋梁。”
“我记得他被判了好几年。”
“判了五年半。”
“你问他干什么?”
“不到一个月前,他保外就医了,而连恒福和殷小柠都做过问题疫苗的批评报道。”
从监控录像中截取到一张清晰的照片后,苏镜立即在信息库里检索比对,孙栋梁的照片吻合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五。但是他不能贸然去抓人,因为董强和叶振一并没有做过问题疫苗的批评报道。
一说此事,余榭恍然大悟:“如果说孙栋梁对连恒福和殷小柠怀恨在心的话,我一点都不奇怪,因为之前这事捂得密不透风,直到他俩把这事捅出来,有关部门才展开了调查。”
“当年宇亮也算是我市的明星企业,你们怎么也会去报道?一般来说,本地媒体对这事应该集体失声啊。”
“前两年,市里对我们栏目管得松尺度大,我们没什么不敢报的。”
苏镜笑道:“那倒也是,杨宇风当年还搞死亡直播呢。”
“他俩做的新闻,可以说直接导致了宇亮的破产和孙栋梁的入狱,凭着这条新闻,他们还得了一个新闻大奖,后来,一个成了副制片,一个成了首席记者。”
“董强和叶振一与此事有关吗?”
“我印象中他俩没参与这事,不过那时候我也不是制片人,情况了解得也不全面。”
远处传来何旋的说笑声。
“书雁,你这张小脸真是越来越俊俏了。”
“哪有啊,至今还单身没人要呢。”
“是你眼光太高吧?”
“哪里的话。”
“小心挑来挑去,把自己挑成剩女哦。”
两人说着话来到余榭跟前,见苏镜也在,何旋问道:“你怎么又来啦?”
“想你了呗。”
苏镜一句话把几个人都逗笑了,秦书雁说道:“何姐,你命真好,找了这么个好老公。”
“他?”何旋不屑地说道,“就会耍嘴皮子。”然后对余榭说道,“制片人,我们这条能发多长啊?”
“有没有实质内容嘛!”
“有,画面很精彩。”
“那就往长了做,这事现在大家也都关心。”
苏镜知道何旋采访什么去了,她昨天晚上就说过,今天要跟刘春阳一起去采访公安局的一次活动。自从福建南平、广东雷州、江苏泰兴接连发生砍杀学生幼儿的恶性事件之后,各地都纷纷采取了紧急措施,加强校园安全。顺宁这些日子一直陷在血铅事件中难以脱身,于是便想通过此举来赢得市民的好感,也算是转移视线。今天顺宁市公安局在一所小学里召开新闻发布会,同时交给老师们一些基本的对付歹徒的办法。
余榭问道:“刘春阳呢?正好他回来了,可以找他。他也是老同志了,以前经常跟董强、叶振一他们一起吃饭。”
何旋瞥了一眼秦书雁,笑道:“刘春阳本来跟我一起回来的,可是一进办公室,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绕路走了。”
秦书雁插嘴说道:“余制片,我想问一下待会儿谁给我当摄像?”
“你采访啥?”何旋问道。
“顺宁楼市新政细则今天出台。”
余榭说道:“要不就让刘春阳跟你一起?”
“啊?”
“那就卓均彦吧,他上午没事。”
秦书雁红着脸走了,刘春阳虎着脸来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教训:“余制片,以后能不能不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余榭讪笑着说道:“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你来得正好,苏警官有些事情想了解一下。”
刘春阳看了看苏镜,说道:“我的行踪你不是都调查过了吗?”
苏镜笑了笑,说道:“刘记者消消气,这次不是调查你。”
听完苏镜的来意,刘春阳的眉头紧锁陷入沉思,半晌才说道:“我记得有一次吃饭,有人说起跟宇亮董事长很熟,但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
“你忘记是谁说的了?”
“忘记了。”
“那次吃饭都有谁在?”
“樊玉群、乔昭宁、董强、叶振一、舒茜,应该还有陈巧媚、庄雪涯,可能有出入。”
“董强和叶振一有没有参与过那篇批评报道?”
“我印象中没有,要不他俩也早成首席记者了。”
5.凶手留下的遗书
侯国安耐心地听完了苏镜的汇报,抿了一口茶,沉思片刻,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孙栋梁在三宗命案现场出现,我想绝对不是偶然,可以把他列为重大嫌疑人。”
“要注意影响,不能蛮干。你怎么审我不管,就是有一点,别给我搞出洗脸死、做梦死来。”
苏镜嘿嘿一笑:“这个您放心。”
几年前,孙栋梁坐拥豪宅,现如今已妻离子散,保外就医的保释金还是之前的一个生意伙伴给出的,现在住在一个城中村的出租屋里。正是下午时光,楼下的喧嚣声阵阵入耳,邱兴华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苏镜转向房东,说道:“把门打开。”
房东哆嗦着手,用备用钥匙打开门,一股恶臭迎面扑来,屋内的景象一览无余,一张油漆斑驳的桌子,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酒瓶子。屋内只摆了一张床,床下一双破旧的皮鞋,床上则躺着一个人,显然已死去多时。
苏镜立即进屋走到床前核实那人身份,正是他在殷小柠家电梯里遇到过的孙栋梁,他的左手虎口上有一颗黑痣,上面还长着两根黑毛。枕边放着一个空瓶子,标签上写的是“安定”。他立即给杨湃打了电话,让他火速赶来。
邱兴华叫道:“老大,这儿有封遗书。”
遗书放在桌上,被一堆啤酒瓶子包围着。一个同事立即在遗书上喷洒粉末提取指纹,指纹虽然凌乱,但总算提取到两枚清晰的。将遗书装进透明的证物袋,苏镜这才读了起来。
云鹏兄: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当我遇难之后,妻子离我而去,儿子不再理我,昔日朋友更是风流云散,只有你让我感到了温暖,感到了真情。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但是已无力回报,只盼来世为你做牛做马,聊报大恩。
云鹏兄,你曾经劝我凡事看开一点,你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你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再过几年仍是一条汉子。可是我做不到,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也无须再忍了,伤害我的人依旧在道貌岸然地活着,我卑鄙我无耻,我不该生产那些问题疫苗,可是难道他们就不卑鄙他们就不无耻吗?凭什么他们能够凌驾在法律之上?凭什么他们做了恶事之后却依然可以逍遥快活?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也不想咽。
该做的事我已经做了,现在一死也算够本了。
我不得不感谢这几年的狱中生活,在那里,我学会了怎样杀人,学会了怎样躲避警方的监控。我也曾想去自首,但是无论如何都是一死,又何必如此麻烦?
云鹏兄,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死去多时,唯愿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再次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孙栋梁绝笔
杨湃赶来后,苏镜没有把遗书给他看,等他对孙栋梁的尸体进行了初步检查后问道:“死亡时间能推断出来吗?”
“从尸体的腐烂程度来判断,死亡时间应该在六十小时到七十小时之间。”
苏镜微微笑了,那正是遗书上的日期。
其他几个同事将屋内仔细勘察一番,没有发现打斗过的迹象。
房东一直诚惶诚恐地站在门外,见苏镜向他走来,立即点头哈腰:“警官,这个……”
“他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快一个月了。”
“都有什么人来拜访过他?”
“这个我不清楚,只知道是他一个朋友帮他租的这间房子。”
“什么朋友?”
“我听他叫那人什么云鹏。”
“都出来尸臭味了,也没人投诉?”
“这房子楼下就是一个垃圾屋,一年到头都很臭的。”
这座楼房有八层楼高,每层两户,没有电梯,一看就知道是当地村民私自盖的楼,孙栋梁住在三楼。说着话,正巧孙栋梁的邻居打开了门,一个着装妖娆的年轻女子刚一露面看到了几个警察站在门口赶紧关门,苏镜立即伸出一只脚迈进了屋内,那女子问道:“你干吗?”
苏镜沉着脸,说道:“查案的。”
“查什么案?”女子一脸不耐烦地问道。
“你见过你邻居吗?”
女子瞪着眼睛看了看他,说道:“见过啊,昨天还见过。”
“什么?昨天?”
“是啊。”
“你以前见过他吗?”
“没有。”
“你见到他时,他在干什么?”
“他刚出门,把门关上就下楼了。”
“那是几点?”
“昨天晚上十点多。”
“他长什么样子?”
“没看清。”
“说说当时的情况。”
“嗯,当时我在上楼,快到了的时候,我看他关上门,就从我旁边下楼了。”
“这你都没看清他长什么样?”
“我干吗去看他长什么样啊?我又不是警察。”她当时正陪着一个嫖客上楼,自然无心顾及其他,只是她没法跟警察解释。
这个昨天出现的男子让苏镜既兴奋又迷惘。兴奋的是,他本来就觉得孙栋梁死得太过巧合;迷惘的是,孙栋梁是三天前死亡的,可这个男子昨天才出现。他一度怀疑杨湃的判断是不是出错了,可是到了晚上十一点,他接到了杨湃的电话,杨湃非常肯定地说,经过详尽的解剖分析,孙栋梁的确是三天前死亡的,而且浑身没有淤伤没有打斗痕迹。
男子到底是谁?
何旋正嗑着瓜子看着电视,听了苏镜的疑惑之后,说道:“有两个可能:第一,他是被人杀的,凶手伪造成自杀,但是却把什么东西落在孙栋梁家里了,于是返回去取;第二,那人是个小偷,他本来想偷点东西,结果发现有人死了,也不敢声张,关上门就走了。”
“你觉得哪个可能性大一些?”
“我喜欢第一种可能性。”
苏镜叹道:“这事不是你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啊。”
“你们现在能确定孙栋梁就是凶手吗?”
“我们在他屋里找到了几瓶没开封的502胶水,还找到了一把刀,刀柄上还有血迹。杨湃检验过了,是殷小柠的。刀柄上的指纹也是他自己的。”
“胶水和刀也有可能是别人放进去的,指纹可以在孙栋梁手上按一下就行了。”
苏镜缓缓地摇摇头:“刀和胶水都是放在抽屉里的,抽屉上灰尘很多,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那他就是凶手了?”
“应该就是他,可那个神秘的男人为什么要去他屋里呢?”
“那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性了,他就是个小偷。”
“真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苏镜长叹一声仰倒在床上,叫道,“累死我了,快过来给爷按一下。”
“来了,爷!有小费吗?”
6.拿人钱财,却不替人消灾
刘云鹏看完了孙栋梁的遗书复印件后,叹道:“想不到他真的走到了这一步。”
这是在他的办公室里,落地窗外是一片明媚的阳光,苏镜坐在刘云鹏的对面,问道:“这是他的字吗?”
“其他的我不敢说,但是这签名我认得,就是他的。”
“他以前跟你透露过想杀人的念头?”
“是,我还劝他呢,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何必老抓着不放?”刘云鹏说道,“他当时什么话都没说,我没想到他真去杀人了。”
“他有没有说过为什么要杀记者?”
“拿人钱财却不替人消灾。”
“什么意思?”
“当年,市里药监部门接到好多次投诉了,说孙总的疫苗有问题,但是一直捂着。也曾有记者来采访,都被孙总安抚住了。后来,顺宁电视台的两个记者又来了,他照例给了他们几万块钱,具体多少,我也说不上来,那两个记者拿了钱就走了。他以为没事了,谁知道过了两天,顺宁电视台却把新闻给播出来了,从那开始,娄子越捅越大,再也捂不住了,到最后,他锒铛入狱。”
封口费!
苏镜脑海里立即闪现出这三个字。
二〇〇八年九月二十日,山西霍宝干河煤矿发生一名矿工死亡事故,记者争先恐后地赶到出事煤矿——不是为了采访报道,而是去领取煤矿发放的封口费,少则上千多则几万。煤矿方面说,领取封口费的记者有四五十人,这其中不乏很多假记者,封口费的发放持续了数日。接着,河北蔚县矿难,八家媒体的十名记者领取了封口费。
苏镜没有想到,这一媒体的顽疾,竟然也发生在顺宁,竟然就是老婆的同事干出来的。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四个死者的死状,他们的嘴都被502胶水粘住了,这不就是“封口”吗?孙栋梁企图用钱封住记者的口,谁知最后却没封住,于是他用502胶水封住了他们的口!
可采访问题疫苗的只有连恒福和殷小柠两人,董强和叶振一为什么也要封口呢?
“孙栋梁有说过他准备杀哪几个记者吗?”
“他说他要杀那些拿了他的钱却堵不住嘴的记者。”
“你知道有几个记者拿了他的钱吗?”
“好多啊,电视台、报社的都有。”
“电视台有几个记者拿了?”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应该是两个吧,因为记得当时只有两个记者采访他。”
“能说说你为什么要帮孙栋梁吗?”
“他没出事的时候,我们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私交也不错。我不能看着他有机会保外就医而不管吧?那天他给我打电话,吞吞吐吐地问我能不能帮忙交钱,我立马答应了。他也确实挺惨的,老婆离婚了,儿子也不理他了说他是坏人。之前的房子判给了老婆,也被老婆给卖了。要是没这些事,他也不会走上这一步。”
“他是因为癌症保外就医的?”
“是,肝癌晚期,这个你们应该比我清楚吧?”
回到局里后,孙栋梁遗书的笔迹鉴定报告已经出来了,要找他之前的笔迹很难,自从有了电脑之后,很少有人写字了,警方能找到的也只有当年笔录时孙栋梁的签名,后来是从顺宁市档案局找到了他的高考卷子,以此为标准进行核对,结论是:吻合度达到百分之九十八。
当天晚上,邱兴华做东,安排了一场小型的庆功晚宴,同事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庆祝苏镜在半个月之内就破获了这宗连环谋杀案。苏镜本来以为只是同事们小聚一下,没想到却是所谓庆功,于是黑着脸说道:“我不想扫大家的兴,但我们的确无功可庆。假如孙栋梁没有自杀,或者假如他自杀了却没有留下那封遗书,我们有证据定他的罪吗?没有。我们只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一番话把大伙说得面面相觑。
苏镜起身说道:“对不起,不扫大家兴了,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