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好色的插画师
有爱就会有求,求就是欲,当欲望得不到满足时,爱就转化成了恨。因此,爱是恨的根源,每个人在这世上都有爱的渴望,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会想到,当开始爱的时候,恨的种子也悄悄种下了。
余果爱上了一个女人。
余果猜测那个与他同样住在九楼的漂亮女人仍旧单身,因为他从未看见窗帘上映出过两个人的影子。余果终日被爱情折磨着,没错,他是想表白,但他想不出任何可以接近她的理由。
虽说他可以用画笔编制浪漫的梦幻,但问题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真就没了主意。
或许是余果感动了天上的神,一个机会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一个无比阴郁的夜晚,余果正望着对面阳台上晾着的一条丝裙发呆。一阵风吹过,风不大,裙子居然从阳台上飘下楼去,他的目光跟随裙子飞舞着垂到楼底。
突然来了勇气,余果一口气跑到楼底下,在暗黑的楼角终于找到了那条丝裙,上面已沾上了一些尘土,他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尘土掸去。
心跳在加速,他四处瞧瞧,没人发现,于是立即把丝裙揣进了怀里飞快地跑回家。关上门的那一刻他长出了一口气,慢慢将裙子掏出来,与此同时,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余果很想把丝裙据为己有,但他还是走下楼,转弯,找到另一个单元入口,上了楼。
心仪的女人跟他一样住在九楼,这点他记得很清楚。
借着楼道的廊灯,他正想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余果很紧张,但还是把门轻轻推开了一点点,室内没有灯光,楼道的廊灯从门缝射进去,屋里半明半暗。他不敢擅自进入一个女人的家,只是伸手在门上轻轻地敲击几下,侧耳倾听,屋里丝毫没有动静。
就在余果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屋中的黑暗里传出一个女人抽泣的声音。
余果下意识地解释道:“我是你的邻居,我在楼下散步时发现你家阳台上的衣服掉下来,刚巧捡到,于是就上楼来还……”
屋里的女人似乎根本没在听余果善意的解释,黑暗中再次一片死寂。余果很担心她,压低了声音关切地问:“你还好吗?你是不是生病了,需不需要我做点什么?”
女人还是不回答。她的漠视给余果徒增了勇气,他把手伸进门里,摸索着墙面,照常规,那里应该有客厅灯的开关,果然,真的被他摸到了。轻轻地一按,灯亮了。
从门对面的一面大镜子里,他看见了卧室里一个女人正坐在床沿上,捏着一条毛巾,频频拭去泪水。
余果当然认出了女人,客厅突然亮起的灯并没有令她吃惊,她朝镜子的方向看过来。他们的眼神在镜子里相遇了,余果紧张得几乎窒息,而她却木讷得如同一具汉白玉雕像。
爱情是会令人失去理智的,余果就失去了理智。他走进客厅,室内的摆设很简单,这让他猜测这女人也许并不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他一直朝镜子走过去,卧室里的她一直通过镜子看着他。
一刹那,镜中的女人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什么东西,用力地扔出来,那是一只玻璃水杯,水杯与镜面相接处,哗啦啦的一阵脆响,玻璃杯子和镜子都碎了,碎片混作一团。
这下余果慌了,脑袋立刻短路不知说什么好,好在手里还攥着一条丝裙,他摊开手掌,怯生生地重复了刚才进门之前的解释。
但女人似乎没听进去,她哭得更厉害了。余果闭上嘴,很快也沉浸在她所营造出的感伤气氛之中,他很想说些安慰的话,却无从谈起,只能默默地站着。
就这样僵持了好久,女人见余果迟迟不愿离开,只是冷冷地说了声“请你马上离开”,语气平淡得就像一潭死水。
余果遗憾地走了,她没给他帮助她的机会,临走时他为她关好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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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余果碰了软钉子,但他仍旧对九楼的女人念念不忘。单恋是苦涩的,也最折磨人。除了吃饭睡觉,余果大部分时间都在用单筒望远镜观察对面的女人,他觉得自己不是偷窥,而是善意的保护。
最近一段时间,余果发现,有一个人经常出现在楼底下,从外形上看,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中等身材,偏瘦,小平头,经常穿着灰色的夹克,既没特点也不出色,但看在余果眼里,却让他很疑惑。
余果能感觉出那男人与自己心爱的女人有着某种私密的联系,因为,那男人站在楼下时总是仰着头朝上看,有时候一站就是大半天。
这天早上,那个可疑的男人又出现在楼底下了,余果的心里越来越乱,他换了衣服愤愤然下了楼,出了楼门,冷风一吹,他才清醒一些,他必须压制自己的鲁莽。
由于时间早,小区里鲜有行人,余果慢慢地走到男人背后,那男人直直站在那,头向上仰着。
余果抬起一只手搭在男人的肩膀上,男人惊慌失措地转过头。余果留着长头发,胡子拉碴,着实那把人吓得不轻。一阵快意涌上心头,余果便问道:“你是谁?咦……”问完这句话,余果紧接着又说,“我怎么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见过我?”男人疾走几步想躲开余果,“为什么这么问?我可不认识你!”
“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地想干什么?”余果警惕地又问。
“我哪里鬼鬼祟祟了?”男人辩驳道,“我只是来找一个人……”
“你找谁?”
“你管我找谁!”
“等一等,我真的在哪里见过你。”余果步步逼近,“你叫什么名字?你是来找谁的?”
“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男人显然没兴趣跟余果继续纠缠下去,他转过身想走。余果上前拉住他,又问:“你是不是来找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漂亮女人?!”
“神经病!”
男人今天确实有失风度,他用力甩脱了余果,慌慌张张地快步跑出了如梦花园,坐上一辆出租车,离开了。
这天傍晚,余果仍旧在窗台摆弄那架望远镜,女人缓缓地从楼门走出来,这一次她不像是出去吃东西,因为她手里正端着一盆植物。
余果醋意翻滚,心想,不会是跟那个可疑男人幽会去吧?于是他抄起数码相机,急匆匆地下了楼。女人没有坐车,而且走得很慢,余果跟踪起来游刃有余。
渐渐地,夕阳西落,暮色越来越浓,头顶上那片天空忧郁而深沉,犹如罩着一块不透明的画布,不久,天上已是繁星点点。
那个可疑男人真的出现了,余果躲在电话亭后面,没人发现他,他却能清楚地听见女人和男人之间的谈话。
“你要离开晨州了?”女人问。
“嗯。”男人点点头。
“我带来一盆花想送给你。”女人手里端着一个白色小瓷盆,里面是一株深绿色的植物,“第一次看你的书时,我就喜欢上了昙花,然后去花卉市场买了一盆,养了很久。”她淡淡地笑了笑,“昙花没有开过一次,或许它不喜欢跟我生活在一起,可能是我的家太阴冷了,还是你把它带走吧!”
男人木讷地双手接过昙花,小心地看了一眼女人的眼睛,而后迅速地把视线移到昙花上。
“真的要送给我?或许它很快就会开花了,你看那厚实的叶子里面,已经长出了一个小小的花蕾,难道你就不想看看真正的昙花吗?”
“我当然很想看,但我希望把昙花开放时最美的那一刻留给你!”女人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都垂下头不再言语。
过了一会儿,男人终于鼓足勇气抓住了女人的手,女人有一点儿吃惊,男人呼吸急促,女人没有甩开男人的手,而是落下了眼泪……
余果的醋意爆发,他举起相机按动快门,也许是一种发泄,他把相机当成了机关枪,把快门当成了扳机。余果的脑袋一阵阵发晕,之后女人和男人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他没听见,也没了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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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果觉得自己失恋了,他去了外地散心,很多天之后,直到心不再那么难受了,他才回到如梦花园,但他还是忘记不了那个女人。当他重新拿起望远镜看向对面九楼的窗子时,窗帘拉得严严的,阳台上没有晾着衣物,还有那盆代表生机的小植物也被女人送给了别的男人。
本以为,女人是被那个男人骗走了,可突然有一天,一名警察敲响了余果家的房门,随后余果被带到警察局去协助调查,这下子余果的心彻底凉透了,他认定那个男人绝对不是好人,他心爱的女人肯定出了危险,凶多吉少了。
从警方口里,余果这才知道女人的名字叫做甄水。
面对警方的审问,余果并没有把所知的情况全部说出来,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不能确定,万一因为自己的话误导了警方办案那可不是小事情。
窝在家里一连数日,余果一直在记忆中寻找那个神秘男人,他是谁呢,为什么第一眼看到他时会觉得眼熟?以前肯定是见到过他,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或场合见到的,余果却一时想不起来。
余果的交际圈很窄,他是一个插画师,接触得最多的就是杂志社或者出版社的编辑,他很少出席对外的活动,只是在新书推介会或是图书博览会上被邀请过。就在这时,余果脑中划过一道闪电,没错,他想起来了!男人的那张脸曾出现在北京的一次图书博览会上,那男人应该是一个小说作者。
余果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电脑,搜索那次博览会上的信息,查看了很多信息,他终于在一张记者拍摄的照片上发现了那张男人的脸,照片很小很模糊,但那种独特的神态,余果可以肯定照片上的就是那个男人。
出版界的编辑余果认识不少,他没费多大力气就知道了那个男人的笔名叫做若木,并且得到了若木的电话号码。
余果不抱希望地拨过去,没想到居然很容易就打通了,这出乎了他的意料,由于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以致他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请问……你是作者若木吗?”
“是的。”若木的声音很低沉。
“呃……你现在在哪里?”
“我可不可以先知道你是谁?”若木警惕性很高。
“我是……”余果撒谎道,“我是晨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何坚,我们遇到了一宗案子,与你或许有关联,所以,所以……”
“什么案子?”若木的语气很平静。
“请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余果厉声问。
“呵呵,你的语气太不像警察了……”
“你凭什么说我不是警察?”
“假如没什么事情我就挂了,我很忙。”电话里,若木生硬地说。
“等一下!”余果的语气也硬邦邦的,为了让对方延缓挂机,他马上把语气缓和下来说,“请问你最近出过远门吗?”
“没有。”若木不假思索地说,“我一般都在家里写作,不喜欢外出。”
“那你最近一周见过什么特别的人吗?”
“特别的人?”若木顿了顿,“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问问。”余果不敢打草惊蛇,“那有谁能证明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家里写作?”
“我不需要任何人证明。”若木似乎有些生气了,“我倒想知道你怎么去证明你是警察而不是个骗子?”
余果很想直截了当地问甄水被他骗到哪里去了,以致连警方都找不到她,但他头脑还算清醒,咬咬牙把那些话咽了回去,可余果不甘心,最后说出了一句略带威胁的话——
“若木,我知道你在晨州,虽然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我要告诉你,你已经完全暴露了!”
说完,余果就立刻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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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上午还晴空万里,下午太阳就躲进了云里,傍晚还下起雨来。若木浑浑噩噩地躲在旅店的房间里,一直呆呆地看着窗台上的昙花。
今天若木接了两个电话,第二个电话令他感到万分紧张。
第一个电话是孙洲从北京打来的。
孙洲:“甄水有消息了吗?”
若木:“还没有。”
孙洲:“既然没有,我看你还是回来吧,你一个人留在晨州,我不放心你!”
若木:“快了,再等等。”
孙洲:“你还要等什么?”
若木:“昙花还没有开,等昙花开放了,在这里我就没有牵挂了。”
若木说着,眼睛看向了窗台上的昙花。
孙洲:“你就是个疯子!”说完气呼呼地挂了电话。
第二个电话是上次那个陌生男人打来的。
陌生男人:“你还在不在晨州?”
若木:“我知道你根本不是警察!你到底想干什么?”
陌生男人:“求求你告诉我,你把甄水怎么了?”
若木:“你知道了什么?”
听到甄水的名字,若木的心收紧了。
陌生男人:“你在晨州,对吗?”
若木:“你怎么会知道甄水的名字?”
陌生男人:“如果你没有离开晨州,你就出来跟我见一面,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全部!”
若木:“去什么地方见你?”
陌生男人在挂断电话之前,说出了一个地点。
就在若木转身准备开门时,他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安然摆放在窗台上的昙花,令若木没有想到的是,一朵圣洁的白色花朵竟然在他眼前徐徐地开放了。
若木重又走回屋子,贪婪地嗅着昙花开放时散发出的阵阵幽香。若木有些迷醉了,回忆起第一次与甄水见面时的那些情景,朦朦胧胧的有点不真实,于是他低下头轻轻对着昙花说:“甄水,不管你在哪儿,你一定要等着我,一定不能放弃!”说完,若木转过身,摔门而去。
雨天的街道上没有多少行人,余果穿着黑色雨衣一动不动地站着,雨水浇在肩头又从雨衣上快速滑落,他的裤子和鞋都湿了。当他看见若木出现在街口时,立刻把雨衣的帽子扣在头上,侧身钻入一条夹道里,手伸进裤兜的同时握紧了一把裁纸刀。
若木经过那条暗黑的夹道时,突然,余果伸出一只手按在若木的肩膀上。若木急忙转过身,他只看见了一个穿黑色雨衣的人站在自己面前,接着,一阵冰冷夹杂着疼痛,若木的呼吸突然不再顺畅,他知道,自己的体内被插进了一把刀子。
若木用力抓住了握着刀柄的余果的手,令余果料想不到的是,若木居然从怀里抽出一把小手枪,但他没有扣动扳机,只是用枪口狠狠地戳在余果的胸口上。
余果张大嘴巴,慌慌张张地松开手,刀子仍旧留在若木的身体里。
“原来是你!”若木认出了穿雨衣的男人,就是曾经在甄水家楼下拦住他无礼问询的长头发男人,“你跟甄水是什么关系?”
“我……我要替她报仇!”余果说。
“报仇?”若木用枪口顶了顶余果,“你要给谁报仇?”
“我知道你是若木,一个作家,我记得一本封面上有昙花图案的书,我知道你就是那本书的作者。”
“你给谁报仇,快说!”
“甄水!”
“甄水怎么了?!”若木的左手抓住余果的胳膊,为的是支持住自己即将倒下的身体。
“你……你不知道吗?”余果更慌了,“警察找过我,他们不告诉我甄水的下落,我知道她消失了,你别装糊涂,她的消失正是因为你来到了晨州,对不对?”
“警方发现了甄水……”若木身体摇晃了一下,“甄水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真的!”余果一点点后退,“我不是想杀你,只是想让你受伤,那样你就跑不掉了。如果你想杀我,就尽管开枪吧!”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若木重新抓紧余果。
“对不起,因为我太喜欢甄水了!”
若木松开了手,他的身体朝后倒下去,余果却上前拽住他,问:“你把她怎么了?甄水在哪里?”
“你……你快跑吧!”若木一把将余果推出去。
余果没站稳,摔倒在泥水里,瞬间清醒了很多,于是快速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急救中心的电话还没有拨通,余果就被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两个穿雨衣的便衣警察按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