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滋味

　　周四上班，丁晓凡走进办公室，她一眼看见杨晨光站在办公桌后。她打招呼说：“杨部长，早上好。”杨晨光点头：“你好。”丁晓凡给了他一个大笑脸。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想出来该说点什么，好在丁晓凡随机应变：“杨部长，你吃早饭吗？我这有好吃的。”

　　杨晨光说：“你怎么还敢拿好吃的到公司吃，记得以前有人被扣过奖金，你忘了吧？”

　　丁晓凡听了，有些害羞的样子，说：“杨部长，只要你不批评我，我就不怕。”她之所以敢这么直言不讳，是因为感觉告诉她，眼前这个男人绝不会批评自己。

　　杨晨光故意说：“你想让我犯错误？”

　　丁晓凡说：“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俗气？”

　　杨晨光说：“我觉得你很高傲。”这是实话，如果在几年前，杨晨光面对丁晓凡时，会觉得她高不可攀。那时她那么漂亮，还有俩男生为了追求她闹了不少笑话，可她跟这两个人一直来往不断，游刃自如，还偏偏不做选择，俩男生暗中较劲最后忍无可忍，盛怒之下动了刀子。她一下成为大家谈论的焦点，可惜自己跟她不在同一部门，否则自己可能也会充当追求者。如今，地位变化让杨晨光在心气上有了很大改变，这种转变，让自己自信多了。

　　丁晓凡微笑着，歪着头盯着杨晨光问：“杨部长，您怎么老说过去的事？”

　　“人嘛，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过去。我觉得那时我们都很傻，但比较纯洁，所以事情记得最深。”

　　“您总结得这么深刻啊！”丁晓凡眼神中露出了兴奋的色彩。那时她充满青春激情，怀着憧憬，无忧无虑地寻找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只是没想到结果是一场空。

　　“你真的很漂亮，有很多人暗恋你呢。”杨晨光有感触地说。

　　“杨部长，您真会取笑人。”丁晓凡又有点儿羞涩地低头，好像已经猜出他也是其中之一似的。

　　“你那时是不是不会正眼看我啊？”杨晨光调侃道。

　　丁晓凡听了，抿着嘴笑了笑。

　　杨晨光说：“听说咱们部门的女同事都是三碗不过冈，你怎么样？”

　　丁晓凡笑着回答：“也就一瓶啤酒的量。”

　　杨晨光听了说道：“看来你一定能喝，周五晚上我们俩比试一下？”

　　丁晓凡赶紧说：“我可不敢，但是一定会陪好您的。”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杨晨光说：“一会儿你帮我联系一下星海天，订个包间。”

　　丁晓凡说：“可能这句话不该说，按照咱们部门不成文的规矩，来新人或老人离开，都要举行一个迎新欢送会。您作为举足轻重的人物，欢迎应该少不了的，可是您都来快一个月了，小本却故意拖着，看来他不太想搞。”

　　杨晨光没说话，她的话让他心疼。

　　见杨晨光脸色不好，丁晓凡有些慌了：“杨部长，您千万别介意。”

　　“没事，咱们是自己人。”杨晨光轻描淡写，“喝酒的时候，你不要放过小本啊！”他的声音很轻，眼神带着几分期待。

　　“没问题！”丁晓凡朝杨晨光坏笑了一下。

　　这时杨晨光的电话响了，他拿出手机，是一个熟悉的号码。他接听，对方简单地说：“说话方便吗？”他说：“方便。”然后朝丁晓凡做了一个手势，走出办公室。

　　等打完电话，杨晨光回到自己座位，打开电脑，一封邮件映入眼帘：“老中医说，花心练大脑，偷情心脏好，泡妞抗衰老，调情解烦恼，暗恋心不老，相思瞌睡少；以科学发展观的态度对照自身，有则发展，无则实践！常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可英雄不这么想，难道把美人留给庸人？美人亦不这么看，难道美人不该配英雄？常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可兔子不这么想，既然窝边有草，何必东奔西跑，难道让别的兔子来吃？草亦不这么想，谁吃不是吃，为什么不让脸熟的吃？！常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可鬼不这么想，难道推磨不该给钱吗？钱亦不这么想，钱给鬼不会祸害人，给人就不一定了。我想祝你今天快乐，可明天不这么想，难道过了今天就不快乐了吗？所以祝你今天快乐，明天快乐，天天都很快乐！”发件人是贾伊涵。

　　杨晨光忍不住乐了，看来贾伊涵对自己有意见了。杨晨光又看了一遍邮件，想着上面的内容，男人那种征服欲开始膨胀起来。他最清楚自己现在的感觉，40岁男人就是这样，只要喜欢就想得到。或者，更确切地说总想换换口味，特别是思想，他越来越有点管不住自己了。

　　下班时间到了，杨晨光没有走，他坐在办公室里认真地思考着下一步的工作计划。人有时候需要停下来，以便更好地往前走。他想冷静地反思一下，包括自身。杨晨光觉得自己现在这个位置，很多事只能凭良心和自觉，这也是权力魅力所在。进入策划部以来自己为了解工作内容着实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平时，他对手下一向都是以礼相待，而在工作上，他雷厉风行的做派又给了所有人以信心。

　　经过这段时间的积累，他已经构建了一个快速选择供应商的办法。从全国目前的布局来看，电子产品发展最快的区域应该在珠三角和长三角，这两个区域民营经济活跃，理念超前。他重点分析了长三角电子市场的走向和企业发展概况。他早想好了，就从这里入手绝对不能含糊。

　　这时，丁晓凡走过来，“杨部长，你还在忙啊，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做好了。”

　　杨晨光说：“你怎么还没走？”

　　丁晓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本部长刚才跟我要国产项目资料，我想问问你该怎么报。”她加了点自己的感情进去，显得很不情愿。

　　杨晨光眉头皱了皱，脸上写满了疑惑和不解：“他要这些数据做什么？”

　　丁晓凡说：“他可能要上报总部……”

　　听到这里，杨晨光心里有点堵，情不自禁走到丁晓凡跟前，说：“他管得有点多了。”

　　丁晓凡茫然地看着他。

　　杨晨光觉得应该想个办法，就说：“一会儿你按我说的报，等会我告诉你。”

　　有了杨晨光的支持，丁晓凡长出了口气，看来自己有必要经常跟他沟通，她笑了笑，连忙说，“哦，知道了，那我先去工作了。”

　　回到座位，丁晓凡想，如果按照杨晨光交代的做，小本会怀疑吗？

　　第二天，也就是周五下午，王总给杨晨光打电话，让他去自己办公室一趟。杨晨光放下电话，心里有些担心，禁不住在脑子里想最近又做错什么了，或者有什么事情没做彻底，是不是影响了谁，当然也想过是不是有什么好事。他脸都憋红了，也没找到头绪，便站起身，硬着头皮向王总办公室走去。他敲了敲门，王总在里面说“请进”。

　　他一进去，见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大家一见他来了，都站起来。王总介绍说：“小杨，这是李总。”叫李总的看上去，大约五十多岁，笑容可掬地往杨晨光跟前迈了一步，主动上前跟他握手、问好，然后拿出名片，双手递给他。紧接着又走过来一位美女，看上去，大约三十岁，披肩的长发、圆脸、眼睛很媚、皮肤白皙，随着女人的临近一股淡淡的香气扑来，她的身高似乎跟他旗鼓相当，上身紫色T恤和下身过膝的短裙显得很抢眼。杨晨光觉得眼前的美女就是仙女下凡，他简直看呆了，连王总在身边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听清楚。

　　“我叫杨倩。”女人的声音很轻，带着甜甜的语音，听起来很舒服。“杨部长您好，这是我的名片，以后请多多关照。”她双手捧着名片递过来，边笑边抛出一个勾人的媚眼。

　　“你好。杨小姐，客气了。”杨晨光笑着请他们入座，也回了名片给他们。

　　等大家坐好，杨晨光低头看了一下名片：杨倩，职位——总经理助理。然后抬头看了一眼王总，他基本明白了，这两个人就是王总曾经和自己过说的，这个李总大概不是老乡，就是亲属。

　　寒暄过后，李总说：“我们公司有几款模具产品正好适合EP中国，这是详细资料。”说着，从桌上拿起来一本递给杨晨光。杨晨光快速浏览了一下，彩页做得比上次王总给他的资料更精致。他并没有贸然说话，而是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眼对面的杨倩，两人像约好了似的，目光对在一起，虽然时间很短，杨晨光却看到了让一个正常男人痴情的眼波。

　　这时，李总开始讲述公司状况……杨晨光认真地向前微倾着身体，摆着聆听的姿态，适时点点头，露出一副温和的笑容。王总则不动声色地思考着，似乎对李总的话一点儿都没听进去。

　　接下来，杨晨光对产品提了几个问题，特别是产能和价格方面的问题。

　　李总一一作答，然后问：“杨部长，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杨晨光摇了摇头。

　　杨倩目光再次闪出热切的神采，说道：“杨部长是专家，我代表李总邀请你去公司考察，顺便能给我们指导指导。”

　　杨晨光说：“杨助理抬举了，有时间我一定去拜访。”

　　杨倩没有说话，她一直含情脉脉地看着杨晨光。杨晨光觉得很奇怪，在她火辣辣的注视下让他有种脸红心跳的感觉，即使没有杂念，也很难安分。

　　李总很会把握火候，声音带着一种亲和力，说：“杨部长，到时候，你一定跟我们好好讲讲EP中国的管理经验。”

　　这时，王总问：“你们刚才说的价格还有降价空间吗？”

　　李总说：“应该有。”他之所以这么说，因为李总早就了解了EP中国采购同类产品的市场价格，加上有王总这个进军EP中国的通行证，他势在必得。

　　王总说：“只要质量和价格有优势，我们一定买你们的产品，”说话时，看了一眼杨晨光，“小杨，如果没什么问题，赶紧做评价，上次你不是打算出去考察厂家吗？那最好一块儿也去李总公司看看。”

　　杨晨光回到办公室，出于一种好奇，他把李总的报价拿出来，仔细研究，发现报价比EP中国现有采购价统统低了5%，看着数据，他的思绪有些混乱。

　　怎么办？杨晨光想，这件事必须认真对待。这个价格肯定留有余地，自己必须做好啃硬骨头的准备。

　　星海广场夜色之美，不仅源于一种旖旎的恬静，还归结于这里的各种灯饰。从过去荒芜的小渔村，现在变成了美食集聚地，是人的丰功伟绩。这里光四星级以上的酒店就有3家，身临其境，看着道路两旁璀璨的美景，时而有凉爽的海风相伴，徜徉其间，会让人情不自禁深吸几口气。杨晨光从车里走出来，一下就感到了这里的热闹，星海天饭店门前停了很多车。他往远处望了望，除了林立的高楼，还能看见不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正拥着白茫茫一望无际的海水在私语。

　　杨晨光走进大堂，里面有精致的玉器和壁画，头上亮着大吊灯，金碧辉煌的光芒让人为之振奋。在领位小姐的带领下，杨晨光来到预订好的包间。来早的人已经坐在里面，见他到了，马上站起来欢迎，同时嘴里客气地说：“杨部长好。”

　　很快，两桌丰盛的菜肴就摆在大家眼前，每个人都向杨晨光敬酒，然后说希望他以后多关照。

　　这种轮番敬酒极像车轮战，杨晨光浅尝辄止，只是象征性迎战。等礼数酒喝过之后，他站起身走到小本面前，说道：“小本部长，我敬您一杯。”小本打着哈哈，跟他使劲地碰了一下，一仰脖，酒就不见了。杨晨光也跟着把酒喝了。

　　大家都跟着叫好，马上有人把空杯倒满。小本也举起杯对杨晨光笑了笑，“欢迎你，干杯。”

　　杨晨光感觉自己成了焦点，以前自己也跟别人喝酒，只是觉得说起话来很小心，不仅要说恭维话，而且还要看人家脸色，现在却截然不同。他心态上完全放松了，连坐姿都不一样了，干脆把头仰靠在椅背上，坐山观虎斗。

　　这时，耳边响起一阵笑声，大家睁大眼睛齐刷刷往热闹的地方看，原来小本想和丁晓凡喝交杯酒……小本色眯眯地看着她，好像说着什么。丁晓凡今天穿着白色短袖T恤衫，黑色长裤，看上去很合体。可能是因为大家都看自己的缘故，她脸色有些潮红，又增添了几分妩媚。丁晓凡喝酒本来是藏着心眼的，不仅喝得不紧不慢，而且把握尺度的能力超强，可是大家这么一起哄，她就没了搪塞的理由。

　　有人跟着继续凑热闹，兴奋点燃了激情，大家再一次举起杯，过来给杨晨光和小本敬酒。杨晨光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了，他不喜欢喝急酒，赶紧从这桌窜到另一桌，故意逃避大家的盛情。

　　杨晨光发现一个秘密，在酒桌上，大家都喜欢找和自己配合默契的人坐在一起，往往这时，大家都不太掩饰自己的感受。杨晨光很想利用这种机会听一些知心话。他见丁晓凡挺活跃，没想到她离开办公室尚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那件薄薄的T恤衫把她身材衬得凸凹有致，颈部一条细细的白金链搭在锁骨下，在灯光下发出冷冷的微光。丁晓凡不仅不憷场，而且游刃有余，酒量也大得惊人，加上女人的优势，她又主动敬了杨晨光一杯。杨晨光怕自己喝多，一个劲递眼色。他想今天一定要让小本喝好，同时，他也知道小本的酒量，便游走在大家中间，以敬酒为名，含沙射影鼓动大家跟小本喝。他的引导立竿见影，只要有一个人去敬小本酒，其他人就都会去。人啊，真会看风使舵，况且集体作战，谁想落后？特别在领导面前，都想留个好印象，所以大家几乎是一哄而上。对待男人敬酒，小本不以为然，偷懒推让，起哄声再一次高涨起来。小本开始对女士动手动脚了，这让人有些面面相觑。男人几乎都有这个嗜好，只要喝得差不多了就会原形毕露，仰仗着自己是领导，趁机占女士便宜。

　　杨晨光觉得，酒桌上只有放声谈笑才够气氛，所以他让每个人都放开点，发现有沉默或喝酒动作慢半拍的人，就被认为是偷懒。偷懒的人要自罚三杯，表达一下歉意。为了不被罚，大家都夸大表现。看到这种场面，丁晓凡有些招架不住，但仍笑着说：“咱们喝的是啥酒呀，怪吓人的。”杨晨光不愿意听了，担心扰乱军心，他赶紧敬酒。又喝了一会儿，他开始抱怨罗瑞，说他喝酒耍嘴皮子的功夫很大虾，可实际行动上却是菜鸟（这些词都是他最近在网上学的）。

　　罗瑞不甘示弱，也许是杨晨光总挂在嘴边那句“能喝八两喝一斤，这样的人才能被提拔”给闹的，所以喝得特别卖力，来回应杨晨光。他像安了特殊装置，不停地举杯，酒杯一碰，一仰脖，一口喝干。大量的酒精下肚，他面颊飞红，醉眼蒙眬，话开始多了，摆着一副随时都和人推心置腹的架势。

　　有人捧场，杨晨光自然神采飞扬，越发兴奋。他时不时凑趣，不失时机地端起酒杯和别人碰杯，激情满怀，酒也跟着热情四溅。他发现小本喝得有点大，暗自幸灾乐祸，但却极力克制着内心的快意，把笑憋在心中。

　　又过了一会儿，每个人都进入角色，这些平时文文静静的人，似乎就不那么礼貌，不那么客气了。彼此交流的时候，也变得随便了许多。小本轻轻拍了一下关欣莹的手背，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说，“你很有能力，我是深有感触的，以后我要带你去日本。”

　　关欣莹说：“那太好了，什么时候走？”

　　小本说：“先喝酒。”

　　杨晨光也喝了很多，起初他还在心里默默数着喝下去的杯数，到后来逐渐迷糊了。在自己意识里，好像一杯接一杯喝水，再后来就是一连串机械动作……他故意看着近在咫尺偶尔会看自己几眼的丁晓凡。他发现在柔和的光线下，丁晓凡由于喝了酒的缘故，面颊微微泛着红晕，越发显得有光彩，尤其那略有些上卷的睫毛在灯影下仿佛是一副动感极美的剪影，别有一番韵味。

　　不知谁把话题扯到男人都喜欢什么样女人这个天荒地老的问题上。张杰伦借着酒精的力量想尽量表达一下，就说：“如果对自己喜欢的女孩不知怎么表白，你们说该怎么办？”说完，他故意看一眼丁晓凡。

　　丁晓凡本想讽刺他几句，怕惹火烧身，欲言又止，笑呵呵地看着，仿佛在说“你真笨”。

　　杨晨光说：“肯定不是真心的，三心二意的人才不敢向女孩子表白呢。”

　　大家七嘴八舌把张杰伦说得满脸发烧，他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他苦笑了一下，看来没有人能理解自己的心情呀，够郁闷的，只好反驳说：“天地良心，我说的是真心话。”话一出口，他发烧的脸上像涂了油彩一般……为了掩饰，他端起杯一口将杯中的酒喝个底朝天。

　　杨晨光眨了眨眼睛，说：“看不出来，张杰伦是真人不露相，来，咱们敬他一杯。”

　　张杰伦的好胜心被激发了，来者不拒，他跟每个人又干了一杯，终于神志模糊了。

　　小本被杨晨光灌了很多酒，已经跑到洗手间里吐了两次，胸口火辣辣的像中了枪、受了伤。他刚才见杨晨光跟关欣莹喝酒时，他们很亲密，杨晨光故意表演着，把他搅得心乱如麻，脸色好似结了一层冰霜，好在杨晨光没有其他举动，否则……后来关欣莹转过身去跟丁晓凡说话了，这才令小本稍稍放松了一些。

　　小本本想该结束了，谁知杨晨光又举杯走过来。喝酒就怕兴头来得不是时候，杨晨光再一次挑起大家的兴致，酒杯一端，大家就变得身不由己。小本也是性情中人，怎么能在别人面前轻易认输呢……渐渐地，感到眼前的一切变得虚无缥缈，离地球越来越远，每个人都不停地晃动，只剩下一个个一模一样的影子。

　　杨晨光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酒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