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对手
这天一大早，王总就让贾伊涵打电话找杨晨光。昨天夜里，王总一夜没睡好，作为领导，凡事他都最不愿意把事情往坏的方面想，可现在到了关键时刻。之所以急着见杨晨光，目的是不言而喻的，他想看看新产品是否能按时生产。
杨晨光有些打憷来见王总，他有一肚子苦水要倒，可是又不知怎么吐。
见杨晨光来了，王总开门见山地说：“小杨，我很担心新产品的事，现在该你做的，你都做好了吗？”
杨晨光点点头。
王总领会了他的意思，当然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那下一步呢？”
杨晨光知道这才是王总让自己来的目的，他轻声说：“我还准备了一手，主要是应对生产高峰的。”
“是那天你们给我的方案吗？”王总继续询问。
“是，我们对关键的零部件，争取全部采取两社以上的备选方式，不仅在价格上相互制约，在生产高峰时还能平衡生产。”杨晨光讲出了实际想法，这也是他的工作方向。
“日本那边怎么办？”王总仍不放心地问道。
“我已经找了两家能合作的商社。”
王总进一步问道：“他们光答应不做事怎么办？”
杨晨光露出神秘的表情说道：“王总，你可能不知道我和这家商社的关系吧？”
王总好奇地问：“那你想不想告诉我呢？”
杨晨光慢吞吞摇摇头说道：“我还是留点秘密吧。”
王总有些不高兴，面带冷漠地说：“你想指望别人，只能说你太幼稚，你还是多动动脑袋啊。”
杨晨光抬眼看了王总一眼，感觉他话里有所指。其实那两家公司的负责人都是女的，他和她们一起吃过几次饭，关系比较熟。
王总还想杀杀他的锐气，给他施加一点压力，说道：“新产品日程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到时不成功便成仁。”
从王总办公室到策划部不过几十米，每接近办公室一点，杨晨光的意识便清醒几分，压力便徒增几许。当他走进办公室大门时，紧迫感已将他重重包围，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低着头回到座位。
怎么办？接受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只需要轻轻地点一点头，然而要付诸行动并非易事。现在仅有不到一个月时间，还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逼上绝路了。当然，一个月拿出产品不是完全不存在希望，他咬咬牙，心里发狠，现在有些事情必须提前做了。
这时，“嘀嘀”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喂，你好，哪位？”他按下接听键。
“杨部长，你好。”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甜润，似乎还夹杂着抱怨的成分，听着有点耳熟。那边显得急不可耐，“你没听出我的声音，我是杨倩。”
“啊，是你啊，好久不见了。怎么样，最近还好吗？”杨晨光的语气中带出一丝关切。
“托杨部长的福，还可以，不过我现在公务在身，受舅舅委托，想知道半导体评价有什么新进展，还需要我们做点什么。”
“你也不用太急，为你的事我都得罪了很多人，我想这回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但时间嘛，总是不确定。”杨晨光道。
杨倩说：“杨部长，你们EP集团是大公司，这种效率实在让人不敢恭维……”电话那头杨倩还继续说着什么，杨晨光似乎一句话都没听进去，他调整了一下情绪，可是喉咙堵得厉害。杨倩有些激动：“杨部长，你在听我说话吗？你要多费心啊。”
杨晨光只好含糊其辞，“我会尽力的。”
放下电话，杨倩还是不放心……她觉得杨晨光一直在忽悠自己，更令她耿耿于怀的是，舅舅对她寄予厚望，即使不能把产品卖到EP中国，也应该知道失败原因，以便在下一次面对相同问题时不再犯同样的错误。杨倩转念一想，是不是该给杨晨光制造一点压力呢？
杨倩查了一下李总公司这边的供货单，目前情况还算稳中有增，她准备铤而走险找理由涨价。她告诉手下，对供给EP中国的产品重新报价，涨价原因注明原材料上涨，运输费增加，是万不得已；备注里还说了一堆抱歉话。
杨晨光坐在办公室里，正想着半导体评价的事，突然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拿起电话：“喂，哪位？”电话那边传来关欣莹的声音，她说：“杨部长，小本让我通知您，总部下午要开一个电视会，让你确认一下资料。总部很关心新产品的进展，小本想让你汇报一下。”
杨晨光想问一下半导体评价的情况，他站起身硬着头皮去找小本。
小本说：“杨，我一直在催促他们，如果有新的情报，我会及时告诉你的。”
杨晨光看着小本虚伪的表情，知道他表面着急，可背后又干了什么？话又说回来，他的话自己敢相信吗？他明里说得好，可都是虚的，这人的自私心比什么都可怕。杨晨光心里难受，真想上去揍他一顿。他调整了一下情绪，说：“咱们今天最好在会上跟总部敲定好日程。”
看着杨晨光，小本有点找不到感觉，说：“那你回去准备一下吧。”
为了下午的会，杨晨光将几件需要处理的事情都捋在一边，尽量把大脑空下来，想将会议资料所有的细枝末节都梳理一遍，毕竟有些数据都是丁晓凡做的。在确认中，他还真的发现了问题，丁晓凡竟然把几个还不确定的数据也报上了，这是EP中国的秘密，眼下可能实现不了，日本人要是盯住不放，必定会追查原因，解释会很麻烦，他赶紧找丁晓凡。
丁晓凡一听，脸顿时红了，她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只好整理一下思路，用一种怯怯的、略带哭腔说：“昨天小本已经要了这份资料，他说要提前向总部汇报。”
“啊！”杨晨光惊讶地看着她，从丁晓凡眼神里，他确定她没有说谎。
丁晓凡偷瞄了一眼，看上去杨晨光是那么可怕，就像一头失去领地的狮子。她真担心这头巨兽会立刻跳起来，把自己一口吞掉。她觉得杨晨光认真起来的样子很可怕，生气的样子更是吓人，特别是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整个人像是没有一点感情似的，里面有种看不见的力量，藏着一种可怕的杀气。她有些后悔，可当时她没有理由不告诉小本。她叹了一口气，用一丝疲惫的表情告诉杨晨光，自己不是故意的。
杨晨光摇了摇头，会议内容小本居然都知道了，这个丁晓凡也站在小本一边了？他努力让自己平静，现在不是埋怨的时候，两个小时后，他就要在会议室做报告，要是自己不能准备好一个合理的解释，就意味着他要丢人现眼。现在只能将计就计，他压着火气说：“晓凡，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已经这样，我需要你帮我完善数据。”杨晨光竭力压低声调，把整理好的思路一点点讲出来，要做什么，用什么内容，在什么位置放说明，加一些什么话做注释，尽量滴水不漏。
丁晓凡领悟的精神超强，而且动作很快。她的手指在键盘上跳动个不停，一行行文字很快展现在眼前。这些都是杨晨光急中生智拿出来的内容，已经不仅仅是新产品方案了，而是EP中国整个产品链的拓展，有些内容是针对不同部门在各个阶段如何在时间上给予保障的，现在把这些内容拿出来，绝对会值得日本总部会后花上两个小时再讨论。
杨晨光看着内容，发现丁晓凡能力的确比以前提高了很多，他侧过头来看了丁晓凡一眼。丁晓凡什么也不说，甚至没有勇气直视他。她边干活边在心里不断地忏悔，希望用行动能得到多一点赎罪的机会。等丁晓凡做完了，杨晨光又小心翼翼地在她的成果上做了一番修改和填补，直到一份无懈可击的报告完成后，杨晨光才说：“你做得很出色。好了，一会儿把它发到我的邮箱里，谢谢。”
下午，当杨晨光走进会议室时，小本已经坐在里面。他走过去，坐在小本身边的位子上。
汇报会上，总部几个大头都在场。会议内容少不了对当前形势的总结和分析，数据罗列了不少，还画了很多趋势图，可在解决问题方面，都是一些口号，看来总部这些大佬们也没有更好的对策。现在他们也是有病乱投医，甚至把希望寄托在EP中国的新产品上。
看来下半年的增长点，也只有国产项目了。杨晨光慨叹，再好的战舰如果没有精良的武器，那只能是一个空壳。
轮到杨晨光了，他把自己的想法和遇到的问题统统抛出来。他像一个布阵的高手，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畏惧，等他绘声绘色讲到最精彩的部分，会议室里连空气都凝固了，电视屏幕上一下静止了。
小本一直觉得杨晨光最高明之处就是装腔作势，摆出一种姿态讲大道理。他没有机会插话，脸上表情阴沉沉的，连呼吸声都有些沉重。杨晨光完全打乱了会议的节奏，他跟总部汇报的内容被颠覆了，自己成了一个说谎的人。
相反，总部那边显得很配合，不仅详细解释了半导体评价中所遇到的问题：什么检查项目结束，什么项目需要连续检测逐一罗列出来，还答应一定加快速度。
会议结束了，杨晨光脸上露出一副轻松的表情，他故意松开了衬衫扣子，而心里清楚，在EP做事千万不能犯任何一个低级错误，否则日本人不会再信任你，而你的仕途基本到此为止了，接下来一场新战斗又要开始了。
杨晨光回到办公室，桌子上堆了很多要签字的文件。在审阅报价决裁时，他发现李总公司的材料全部涨了10%。这可事关重大，本来小本对采购李总公司产品就不满，差一点跟他闹翻，在这个节骨眼又给自己上眼药，万一小本抓住把柄，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杨晨光一早就乘第一班航班去见杨倩。下了飞机，杨倩朝杨晨光招手，她今天穿得很时尚，黑色萝卜裤、白色沙质的衬衫，宽宽松松的，整个人看上去贵族大气，多有定力的男人，都会被勾晕乎。
杨倩很热情，给杨晨光打开车门，她轻车熟路回到工厂，直接带杨晨光去会议室。一个二十多岁面带微笑的长发女孩早替他们打开门，做了请的手势，让他们进去。杨晨光一进去，提前等在会议室里的人都站起来。他一一与他们握手，当走到李总面前时，李总微微一笑，“咱们又见面了，欢迎杨部长光临。”
会议很快开始了，杨晨光提出很多问题。杨倩一一解答，她暗自庆幸自己准备的还算充分，最后说：“杨部长，现在我实话实说，这次涨价，我们也很无奈，当初给你们的报价是我们硬着头皮报的，基本没有利润。最近设备出了点问题，不良率太高，一会儿我带杨部长去看车间，你给指导指导。等以后你们采购半导体时，我保证把这两款产品综合一下。”
杨晨光跟杨倩来到车间，几个穿工装的人正忙碌着，一个检查产品质量的女员工正和操作人员说着什么。等杨晨光一来，有人把不良品拿到他们跟前。杨晨光看了看，材料表面有毛刺，是模具的问题。杨倩说：“模具修了几次也不见效果。”杨晨光说：“你出机票我找人帮你修。”杨倩说：“不牢你们费心了，我们一定尽快想办法。”杨晨光说：“涨价只能限量，必须重新报价。”杨倩没说好，而是转移话题，说：“半导体那边我已经按照你的指示，备了很多库存，到时候你可不能坑了我。”
杨晨光回到公司，大致算了算，李总产品这么一涨，优势一点没有了。他明白，杨倩敢在这时涨价，肯定考虑暂时换不了采购渠道，说不准是他们想给自己制造压力呢。他可不信邪，决定叫罗瑞把几个备用厂家考察一下，否则以后可能会出大问题。有了主意，他迅速拨了一串数字：“罗瑞，是我，你来会议室一趟吧。”一会儿工夫罗瑞跑进来，杨晨光让他坐下，说：“李总公司的材料涨价了。”
罗瑞说：“杨部长，我不太了解情况，不过他们这时候调整价格确实不明智，对咱们很不利，你能不能告诉李总不涨价？”
杨晨光无奈地摇头：“涨价是他们的权力，买不买是我们的权力。所以才找你来，咱们得从长计议。”
“那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呀？干脆不和李总合作了？”罗瑞说道。
“李总是王总介绍的客户，你说不合作就不合作了？”杨晨光反问道。
罗瑞无奈地摇了摇头，陷入了沉默，良久他又恢复了刚才的话题，脸上肌肉跳动了几下，语调竟带着信誓旦旦，说：“你应该告诉王总，他知道李总随意涨价一定会很气愤。”
“你能保证？”杨晨光盯着罗瑞。
“一定。”罗瑞双手一摊，显然他认为杨晨光把事情想复杂了，在他心目中王总一向不会假公济私。
“我觉得李总公司涨价，就像有人故意设计的。”杨晨光把身体往前探了探，说：“王总一定被蒙在鼓里，等以后我一定跟他汇报。现在你赶紧选一个有实力的替代厂家，丁晓凡比较清楚……”并压低声音叮嘱道，“你一定不要让别人知道。”
送走了罗瑞，杨晨光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认真考虑，自己就陷入了烦琐的事务中难以自拔。
下午，杨晨光坐在办公室里想心事，他忽然觉得小本有点反常。每次两人目光相交时，小本眼中总会闪过一丝恨。待杨晨光想捕捉时，他立刻把头转向一边。小本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正在暗中调查李总公司材料涨价的事，而且很有收获，甚至还知道有人收了李总送的购物卡。记得当初采购李总产品时，杨晨光很得意，人家毕竟找到了便宜材料，他还在月度会上炫耀了一番。他越想越气，尤其最近杨晨光国产项目力度又来了一个高潮，还有该死的半导体自己还要催总部，自己快成了杨晨光的服务员了。这回不会让他扬眉吐气了，该收拾杨了。
一想到杨晨光，小本就觉得头疼。小本走出办公室，不一会儿的工夫，他去找购买部的川崎。两人连说带比画了一阵，小本又凑到川崎耳边低语了几句，川崎则频频点头，最后两人紧握双手，冷笑了一声，这种快感是用语言难以表达的。
回到办公室，小本心不在焉地浏览着网页，暗想，只要有人敢接受厂家贿赂，杨晨光就脱不了干系，自己就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EP集团很反感商业贿赂，一旦证据确凿，就要受处分。现在他已经有了十拿九稳的把握，只要自己拿这件事做文章，杨晨光不仅郁闷，可能会被牵连，就算他本人没有问题，也会被降职。这样一来，他就被挤出这个局了。
这天上午，贾伊涵打电话找杨晨光，说王总叫他来办公室一趟。
杨晨光火速走进王总办公室，王总单刀直入：“听说李总公司的材料涨价了？”
杨晨光皱着眉头把涨价原因一五一十说出来。说话时，他发现王总脸上阴云密布，看来王总对这件事确实一无所知。
杨晨光说完了，王总皱紧了眉头，说：“这个李总啊，做事情也不考虑清楚，这不是让我为难吗？”他真生气了，原来李总是他邻居，两家有亲属关系，来往多年，可谓至交，现在为了他自己的利益，竟瞒着自己乱涨价，也太不讲情面了。
杨晨光没接茬，更没敢把找替代厂家的事说出来，他可不想这时候煽风点火。
王总说：“小杨，不光是涨价的事，听人说你们部门有人拿了购物卡，如果这件事是事实，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杨晨光见王总看着自己，知道在等自己回答，若选择躲避，只怕王总会疑心。他也是事后才知道，杨倩不仅给自己送卡，还给EP中国和她有业务的人也送了，只是金额有差别。当时他其实不想收，可一放在衣袋里就忘了。他挺了挺身体，故作惊讶地说：“这个嘛，是不是有人诬陷，我调查一下，到时一定把事情搞清楚，给公司一个交代。”
王总说：“那你回去吧，快点查清楚。”
出了王总办公室，杨晨光低着头往回走，等走到办公室门口时，他差点与怒气冲冲的小本撞到一起，他连忙道歉，小本理也没理，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坐在办公室里，杨晨光很郁闷，心想既然事已至此，自己必须要给王总一个交代。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的责任最大，可这么敏感的事情，自己能如实上报吗？他暗自叫苦，忽然看见小本低着头走回来，他把手里的资料使劲往桌子上一摔，“啪”的一声很响亮。杨晨光有些茫然，小本突然抓起桌上的电话……不知为什么，杨晨光站起身，向洗手间走去。
公司里到处弥漫着关于收购物卡的各种流言蜚语。有的说杨晨光独断专行；有的说王总利用手中权力谋私；还有的说李总有高层关系，没人敢得罪……杨晨光不知道这些流言出自何方，但却如病毒一样迅速蔓延，无处不在。
杨晨光第一次感到人言可畏，自己做了部长以来，管理能力有了很大提升，特别是处理突发事件，还算得心应手。毕竟这些年，自己也经历过多场你死我活的争夺，有成功有失败，但大部分时候，他都笑到最后，可这次对于他来说，却显得手足无措。
杨晨光感到空前的疲惫，担心万一败露，就意味着他职位不保。他在心中感叹，自己能量还是太有限，也不知道王总是不是掌握了什么证据，该不该向他坦白？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杨晨光站起身，走到窗口，看向窗外，现在外面已是华灯初上，他脑袋里突然想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