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酒后真言
张山虎找到李梦泽的时候,李梦泽刚刚吩咐完招聘工人的事情,他正背着双參回到办公室。他是个不喜欢用秘书的老板,赚麻烦。一切身边琐事都是自己做。现在他该给自己泡一杯好茶了。他最近喝的清明毛尖是罗燕妮从家里给他带来的,是别人给她爸爸罗达庆进贡的好茶。冲泡之后,叶尖全部竖立起来,生机勃勃,像是生长在河里的一种水中植物。价格自然不菲。据说全国这种茶叶都是不多的。他用鼻子闻了闻,自言自语地感叹说.“真香啊!”
“给我也冲一杯。”
当这个声音传来的时候,李梦泽还以为是哪个朋友。他抬头一看,才知道是张山虎。虽说这句很平常的话,但他没想到会从张山虎的嘴中说出来。李梦泽平日不苟言笑,中层以下的干部是从不跟他开玩笑的,哪怕是句很平常的玩笑都不开。不少工人见了他就躲避,觉得他不好接近,害怕他。不过,他对张山虎的到来和他所说的话并无反感之意,说:“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走了吗?”
张山虎走到他的桌旁看了看那杯茶叶,然后很神气地坐下来,说“我来上班。”
李梦泽一笑,扔过一支烟,说.“考虑好了?决定回来了?”
张山虎点好烟,一点不像他第一次求职那样腼腆。他从身上掏出那张条子,递过去说:“有个家伙让我来找你。原则上说不是我要回来,我算个狗屁,是他让我来找你的。”
李梦泽满不在乎地一笑,打开条子一看,无不惊奇地说:“罗市长写的。你怎么会认识罗市长?”
更惊讶的是张山虎,他脸上迅速掠过一丝紧张与不安,连连问道:“你说什么?市长?谁是市长?”
李梦泽懵了,看出张山虎的神态有些怪异,说:“这不是罗市长给你写的吗?”
“罗市长?这个叫罗达庆的家伙是市长?”张山虎还是不敢相信。他用同一句话问了三次。
李梦泽觉得彳艮蹊晓,可看张山虎的神色又不像卖关子。他纳闷地说:“他给你写了条子,你连他是市长都不知道?”
张山虎回想昨晚的事情,恍然大悟了。他兴奋得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说:“天啊,运气真好,原来我遇到了一个贪污吏!”
李梦泽说:“你说什么?”
张山虎马上收敛了笑容,板着面孔说:“没说什么。”李梦泽端详着张山虎,说:“你真不知道罗达庆是市长?”“我真不知道。”张山虎见李梦泽不信,有些急了,发誓说,“哄你不是人。”
李梦泽是个聪明人,既然市长写了条子,可他连市长的身份都不知道,里面必定有缘故的。他会把这个缘故慢慢弄明白的。他起身给张山虎泡了一杯跟他同样的茶,坐到办公桌上,对张山虎说“你可以马上上班,但有些话我必须告诉你,公司一般工人的工资只有八百元,搬运送货的都只有六百元,这些你都是知道的。罗市长让我给你开1500元的工资,我得给你开三人的工资。我不说你也明白,这得虚设两个名额在工资表上出现。当老板的责任就是要保持员工们同工同酬,不能干同样的活拿不同的收入。如果让外人知道你拿1500元,别人只拿600元,大家的工作积极性就会因此受到损害。懂我的意思吧?”
张山虎说:“你的意思是,表面上我拿600元,实际上我拿1500元。”
“就是这样,其余900元由我每月给你。工资表上你只能是600元。”李梦泽又递给他一支烟,很严肃地说:“瑶池职工的收人情况你是知道的。1500元就算是高薪了。拿这么髙的工资,就要认真干活。不能调皮捣蛋,要服从管理。罗市长是我朋友,他交办的事我得办。如果你不好好干,我照样可以辞退你,他也不好说话了。你说是不是这样?”
李梦泽所说的道理,张山虎是懂的,他好歹也受过高等教育。他有的是力气,只要答应给他这么髙的收入,他是愿意拼命干的。张山虎喝了口茶,杯子里的水马上下去了一半。他说:“你放心,我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
李梦泽说:“那倒不必,我只要求你凭良心干事就行了。”张山虎表决心似地说:“李总,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的情分我是知道的。请你相信,我不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更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人。”
李梦泽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看看手表,已经快到下班的时间了。他有些饿了,把桌子上的香烟和打火机往口袋一装,说:“我们吃饭去。我请客。”
张山虎简直不敢相信李总会请他吃饭。他木木地问:“请我?”
李梦泽把他往外一推,说:“就是请你。你能不去?”
张山虎满面春风,感觉自己突然变了身份,心里涌出前所未有的激动。他明白,都是这张条子的作用。以前他一直很自卑地以为自己是个打工仔,高高在上的老板对他是不屑一顾的。看着都赚他脏。现在不一样了,受抬举了,受尊重了,被老板当人看了。他走在李梦泽前面,连步子都有些不自然,两腿打飘。走到公司门口的时候,那个曾经训斥过他的保卫科长向李梦泽点头哈腰地打招呼,看到他跟老板走在一块说话,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诧。他顿时精神抖擞起来,昂首阔步了。同样是昨天那片天,同样是昨天那个人,说变就变了。昨天的此时,他作为一个初试锋芒的小偷,正蹲在刘小样的阳台下面等待主人回来,他曾经几次试图敲击玻璃,害怕引起行人的关注,最终放弃了。等待中,他还在阳台里打了个吨,撒了两泡尿。因为没有水喝,只出不进,口渴得要命。后来发现阳台上有一箱放烂了的苹果,他一连吃了五个。那时节,他对未来有过很悲观的设想,要是运气不好的话,明天的此时他便进公安局了,蹲在牢狱里,戴着手铐,接受审讯。母亲怎么办?想到这些,他不寒而栗。他甚至有过临阵脱逃的打算,可又想到既来之则安之。走一趟也不容易,就只好碰运气了,一切都听天由命。幸好没打退堂鼓。一夜间,就星移斗转了,他换成了一张新鲜面孔。这太神奇了。
李梦泽把他带到本市比较好的餐馆用餐。点了许多菜,还要了一瓶半斤装的五粮液,两人对饮。张山虎放开肚量,喝得山呼海啸,吃得气壮山河。先前仅有的拘谨也没有了,他满脸是激动过后的洋洋自得。席间,李梦泽说:“小张,你不要以为我是老板就高髙在上。其实,我交的朋友中,什么样的人都有。有钱的,没钱的,当官的,经商的,关键是要人好“心好。我最痛恨的有两种人:一是贪官污吏,二是虚伪狡诈的人。你要是对我好,我也会把你当朋友的。因为你不属于那两种人。”
“太对了!”张山虎巴不得听到这话,像是遇到了知音,有了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意思。他问:“怎样才算对你好?像我这种人,毕业几年了,大学学的东西几乎全忘了,现在除了一身力气,什么都没有。能做你的朋友吗?”
李梦泽说:“诚实守信就足够了。我一不需要钱,二不需要物,只想好好办企业。我公司的下属都知道我的脾气,凡是对公司尽心尽力的,凡是对我本人真诚相待的,都是我的朋友。即使他们离开公司,在需要我的时候,我也会帮助他们。
当然,谁也不是傻瓜,如果有人对不起我,我也会对不起他。”
张山虎端着杯子,连连说:“那是那是。”他把杯子放到嘴边碰了一下,又放回桌上,感觉李梦泽在对他讲知心话,唤起了他的同感。他喷着酒气说:“我们俩的脾气可能也差不多,我也痛恨贪官污吏。真的。我太恨了。”
两人同仇敌忾,一边说一边喝,半斤酒就在他们对赃官的伐讨声中喝完了。李梦泽喝得不多,主要是张山虎喝的。张山虎有酒瘾,但酒量并不大,三四两下去,就带着明显的酒意了。走出餐馆时,李梦泽提出要到他的住处去看看,顺便送他回去。张山虎说他住的地方很差,像个狗窝。你去看我就不好意思了。李梦泽说那你就不把我当朋友了,朋友是不分穷富的,哪怕是你真住在狗窝里,我也要去看看。张山虎就不便再拒绝了。两人七弯/V绕走进一条小巷,来到张山虎十多平方米的陋室。一进去,就弥漫着一股臭味。李梦泽扭过脸去皱了皱眉头,说:“还不错嘛。床也有,被子也有。一个在外面闯荡的人,不要讲什么条件。你是打工的,又不是出来享福的。”
句句话都说在张山虎的心坎上。张山虎连忙给他倒水找烟。李梦泽见屋子里乱七八糟的,还伴着一股异味,说:“有一点你做得不好,不太讲卫生,这不行。屋子不怕小,不怕简陋,但要干净,要收拾整洁,看起来也要舒服些。”
张山虎脸一红,一边噢噢答着,一边到床边叠被子。李梦泽顺手拿起桌上的一张报纸,看着上面的新闻。那篇小偷偷市长的文章赫然醒目地打开着,还划了一些红杠杠。李梦泽饶有兴趣地读完了。笑着说:“嘿,这小偷真棒,有眼力。这种人,不应当视为贼,而应当视为反腐倡廉的英雄。小张,你说是不是?”
张山虎说:“他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他是在为纪检委帮忙干活。要是纪检委专门聘用一些小偷的话,我就去报名。”
李梦泽说:“那可不行。毕竟,这不是正当渠道。”
张山虎说:“罗市长不是你的朋友吗?要是有人偷了他,你会有啥想法?”
李梦泽马上联想到张山虎的那张条子了。他说:“他是我朋友,但我却不知道他是不是贪官。我想他不会是那种人,要是他遇到了小偷,肯定要迅速报案的。当然,话说回来,报案了也不一定是好人。可被盗后不敢报案的,肯定有问题。你说是吧?”
张山虎只是笑,而且笑得很得意。他笑了许久才说:“你这个推理很对,由此可以判断,罗市长肯定不是好官。”
李梦泽说:“你怎么知道?”
张山虎走近一步,伸长脖子,声音突然压低了,无限神秘地说:“我怎么不知道?告诉你,李老板,在这点上,我比你更了解他。”
李梦泽相信这是真的,可他想更清楚的知道事实依据,便激降他说:“别吹牛。你那点本事,我还不知道。不就是托人家写了个条子嘛。”
张山虎神气起来,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在李梦泽循循善诱的启发下,他顺着李梦泽的思路走,像挤牙膏似的,一点一点地把他的秘密挤了出来。他本来就是直来直去的人,心里装不住什么事,又觉得李梦泽在真心对他,把他当成了朋友,他也就一吐为快了。他把从在法院看到刘小样,到看见这则新闻,到产生偷盗的动机,再到正式实施作案,再到罗达庆写条子的事全部倒了出来。他在李梦泽惊讶的目光中获得了快感与满足。用他充满悬念的讲述,贏得了自己老板的洗耳恭听。
李梦泽隐约看到了一台正在上演着的人间喜剧。罗达庆的形象顿时在他心目中一落千丈。他从张山虎的脸上看出他没有说谎。可他想到自己与罗燕妮的关系,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不敢张扬,便再三叮嘱张山虎说:“小张,我郑重地告诉你,这件事对谁都不要讲。讲得不好,后果不堪设想。你不要以为你就没事了,如果罗达庆要成心收拾你,那就太简单了。他能把情人变成法官,他能用一张纸条给你安排工作,他就能要你的命。当然,我并不是说他就有这么坏,而是告诉你做事不要太过分,你要再激怒他,他就有可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话说回来,他现在给你找了工作,他已经对得起你了。”
李梦泽一半是威胁他,一半是说服他,防止他在外面乱说。
张山虎连连点头,说:“那是那是,我只是给你说。相信你也不会乱说的。”
李梦泽说:“废话,他是我朋友,我会乱说吗?”
张山虎很信任地看着他,庆幸自己攀上了一些重要关系,这就是罗达庆和李梦泽。他们两人是朋友,现在他捏着罗达庆的把柄,他们也势必把他也当朋友。他可以让堂堂市长永远在他面前俯首称臣,并永远让他言听计从。
这时李梦泽接到罗燕妮电话,问他在哪里,她想到玫瑰花苑去。李梦泽说在外面,马上就准备回去了。他关了手机,从身上取出900元钱,递给张山虎,向门前跨出一步,说:“我把下个月的工资提前给你一部分,你把屋子收拾干净。床单被子该换的要换。告诉你,下次我来,不能再是这样窝囊!知道吗?”张山虎连连点头称是。他现在已经习惯于在老板面前频频点头。不仅是赞同与顺从,而且是服服帖帖。
从张山虎的住处出来是一米见宽的小巷,沿途有些小水坑和砖瓦块,弯弯曲曲,黑灯瞎火,鬼气森然。这是城里居民最古老的居所,大都出租给外来民工。张山虎很殷勤,惟恐李梦泽看不见路,便拉着李梦泽的手走,像牵着一个盲人,直到把他牵到大街路口。然后招手叫了一辆出租,张山虎上前把车门开了,李梦泽上车时想,这小子有时还是个细心的人,知道为老板叫车,也知道打开车门,不笨。
李梦泽回到玫瑰花苑时,罗燕妮已经在6号别墅门口等他了,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微弱的光线中,可以看见她亭亭玉立的身影。李梦泽说在外面吃了顿饭,逛了逛,一晃天就黑了。
他说好几天没跟你爸爸联系过了,他忙吗?罗燕妮说他就那样子,好像全世界就他一个能人,从早到晚地忙。进了屋里,罗燕妮把手上拎的东西放下,说这是她妈妈做的带鱼,可以吃凉的,也可以加热后吃。自从罗燕妮跟李梦泽相好之后,她总是不断从家里带东西出来,谎称自己加班,就送给李梦泽了。单身一人的李梦泽没人照顾,这是罗燕妮照顾他的基本方式之一。虽说李梦泽不把吃饭的事情看得很重,可他还是从罗燕妮的细心关照中感到了温暖。
罗燕妮把包里的带鱼打开,说:“你吃点吧,还不错。”李梦泽笑笑,说:“我酒足饭饱,明天吃吧。”
罗燕妮用两个指头夹了一块,递到李梦泽嘴边,撤娇似地说:“我非要你吃。”
李梦泽最怕女孩这一招,有些勉强人的意思.,可又是一番心意,便张嘴吃了。自己用手理了鱼骨,直摇头,说:“太饱了,吃不下去。”
罗燕妮说:“晚上你跟谁在一块吃饭呀?”
李梦泽说:“公司里的人。”
罗燕妮说:“不要喝酒。酒喝多了要乱性的。”
李梦泽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喝点酒就乱性了?”
罗燕妮用手指点了点了李梦泽的额头,说:“就是乱性。”李梦泽拨开她的手指,把她搂到了怀里,亲吻起来。罗燕妮让他把她背上去,李梦泽就弯腰去背她。一直背到二楼卧室。放下罗燕妮,李梦泽就气喘吁吁了。罗燕妮看着他那样子直乐,说:“真没用,我才一百一十斤,就累成这样了。再胖点,你就背不动了。”李梦泽说:“不许你胖。就这样正好!”罗燕妮坐在床上笑道:“偏要胖。”李梦泽说:“再胖,就让别的男人背去。我背不动。”
罗燕妮就不高兴了,噘着嘴,下床要走。李梦泽一把抓住她,讨好地说:“多心了?”罗燕妮说:“我不喜欢你开这种玩笑。不要提别的男人,他们不配背我!”李梦泽说:“是的,他们不配,我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