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锡贵兰
新田人就是一个商品,一个货物,每个人都代表着一套兰望得化妆品,你拥有的人数越多也就代表你卖出去的兰望得越多,你的前景越遥遥领先。锡贵兰来行业里已经有两年有余了,仍然没有什么起色。发展下线必需两条线,才能得到几何倍增。她只邀请到铜百和一个人,她只有一条线单独前行。
她这个人名声不好,亲戚好友们都信不过她,说她浮而不实的。唱戏的人都这样,就知道跟这个好跟那个好,结果把自己的家庭给拆散了。说起来贵兰本来一个好好的家庭,她跟憨老公生了双胞胎儿子,大双小双,两个双子都很上进,读书的成绩很好,考到了县重点高中。贵兰很少过问孩子的事情,两个孩子都是憨老公一手带大的。老憨在家里种田,闲了也去贵兰的剧团里打杂挣点散钱,家里租种了十三亩水田五亩旱地,老憨整理得一丝不苟。老憨会忙,出门种田总是挑着箩筐,一箩筐放着两个孩子,一箩筐放着家杂肥,出门进门都挑担子,种田的人就是这样,嘴衔着饭都要小跑着,干活的时候把两个孩子带在地边,让他们玩泥巴,孩子都糊了一身的泥巴,两只小脚踩在泥水里就像鸭子在浅水里啄食发出呱唧呱唧的声音,老憨用铁锹在地里整地沟,撂了几锹泥土就站着看孩子,老憨发出大声的笑,一般人以为他无缘无故地笑,这家伙肯定被贵兰气得有点糊涂了。其实不是,老憨想笑,他喜欢儿子,他有了双胞胎儿子了,老婆已经不重要了。
老憨自己也是满身泥浆,一家人只有贵兰清秀干净,太阳没有晒着过,跟城里人一样雪白粉嫩的。贵兰看不起满身泥巴的老憨,常常找茬子吵嘴。跟老憨闹意见的时候,老憨只顾带孩子,孩子是他的全部,老憨跟自己的亲妹妹说,这样的老婆迟早是要跑的,迟跑不如早跑,省得呕气。贵兰那时真有了跑的意思,她在外面搭理了一个卖狗皮膏药的人,此人烟瘾很大,满嘴的牙齿都被烟熏得泛了黑,但是此人满面红光很有钱,一张膏药能搞他妈的的三五十块,他把一张平常的膏药说成是治疗不孕不育症的肚脐贴,把附近几个不生孩子的妇女搞得神经错乱。贵兰跟他睡了几晚,那时贵兰已经在村里任妇女主任,跟书记也搅得很浑。晚上她从家里吃了晚饭搽了一些雪花膏,换上鲜亮的衣服,颈子上围着一条白围巾,显得清纯脱俗,到大场地去赶场地,跟男人打情骂俏。香喷喷的贵兰从家门口的棱角塘那里走来,这道塘埂很狭窄,卖狗皮膏药的江湖人拎着一个黑包从对面而来,他站住给她让路,她也不走,两个人客气的很,最后还是贵兰贴他的身子走过去了,卖狗皮膏药的用目光把她送到十几步开外,忽然问她,喂有没有住店的?贵兰回过头来说有啊,只要到镇上就有了小旅馆。那人龇牙笑着说,有没有陪的?贵兰对这个问题很敏感,她马上就答道有陪的。搁是一般人遇到这样的光棍浪子早就不搭理了,她居然问他陪一晚多少钱?那一晚江湖人给了贵兰三百块钱,这是一个很高的价了。
正当贵兰跟这个江湖人商议着远走高飞的时候,突然,老憨家接到一封信,来自台湾的,老憨自己也不清楚,他有一个叔子抓壮丁时去了台湾,已经八十三岁了,一辈子没有婚娶,节约了不少钱。信是给老憨的父亲收的,父亲已经去世,既然也就老憨当家了,这封信一下子就改变了贵兰对老憨的态度,使她把江湖人暂时忘掉了。江湖人还教会了锡贵兰给人取环子,从中捞钱,给她一套作案工具,一把镀银的抓钩。锡贵兰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套作案工具目前还收藏在锡贵兰的临时居所里,等到贵兰做新田的时候,又想到这个人,贵兰到处打听这个人的下落,她私访过很多狗皮膏药店,企图找到江湖人的下落。可是这个人就如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贵兰在一个小镇里寻找的时候,有人告诉她,曾经有一个江湖郎中拎着个黑包,专门给人治疮,后来掉进大堰里淹死了。贵兰很是伤心,她认为只要找到了这个家伙,她的行业成功的可能性就大了。世事就是这样,你不想看见他的时候,他经常出现在面前碍眼,想找他了,他就不见了。
老憨识字不多,一切事宜都是贵兰去办理,叔子信中问到宗族里还有没有别的一脉相连的后代?贵兰回信说就老憨一个了。其实还有老憨小叔家的两个儿子,都被她瞒了。老头子初步透露要给老憨四十万,很可能还不止。贵兰喜不自禁,烫了一个新头,买了一件巴拿马西裤,一件墨绿色真皮夹克衫,去台湾接人。那天在理发室里烫头的时候,遇到一起唱戏的搭档文聪,文聪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她很生气,文聪这人太没礼貌了,人家的新衣吃得住你这粗手来拍吗?她皱着眉头,一句话都懒得搭理,用手将衣服抹平,眼皮都没有抬,好像不认识文聪一样。那阵子贵兰简直就有些飘飘欲仙了,眼光也变得高不可攀,就算老相好铜百和在她眼里也走了样。跟她睡过一个被窝的老书记在马路上遇到她,喊她贵兰,晚上一起吃饭。贵兰好像没听见,给老书记一个回话都没有。老憨的表弟来她家,她以为来了叫化子了,呵斥到﹕滚走!邻居们她见了,一个个都变丑了,一个个在她眼里都是破叫化子,当一个人突如其来成了这周围首屈一指的富人,眼睛里难免要出了点毛病。去台湾接老头子的那天老憨也换上了新衣,腰里围着很阔的武装带,一路上哼着流行歌曲。贵兰跟他并排着走,好像亲热得很的一对夫妻。
老头子给了他们四十万。贵兰得了这笔财之后,还是跟老憨翻脸了,这笔财也被她花光了。
那是一九九零年的春天,香椿树发出了嫩黄的牙尖,槐树花也半开得粉白,发出令人眩晕的香气。贵兰最喜欢吃凉拌香椿头,她用一根竹竿绑着个尖刀,到处打香椿头,她那阵子还是个要服侍台湾来的叔子的侄媳妇,老头子要来老家住,她不能不同意,给了她这么多钱,她甘愿伺候着老头子。老头子瘫痪了,面色很好,头脑也清醒,整天笑嘻嘻的,有老乡亲们来看他,都像看热闹一样,村里的几位老人还能记得他的,过来跟他谈话,他也会说一点家乡话,只是不很热情,没有那种少小离家老大归的兴奋。他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两个铁蛋,银灰色的,左手倒到右手,右手倒到左手,这也是一种锻炼筋骨的方式,他每天要出门溜达溜达,家门口都是泥巴路,轮椅出不了门,有时老憨跟贵兰一起把轮椅抬起来,让老爷子出外观看庄稼,一望无际的油菜花,被微风吹得歪歪倒倒,远看如云霞一样养眼,田埂上碧绿的小草摇着蓝幽幽的小头欢迎着远方的客人。老头子迎风而立,侄子和侄媳妇一边一个护卫着,户外清醒的空气使他神清气爽,儿时的记忆渐次开了。这些水田还是过去的样子,这些泥巴房屋好像原来就有,又好像是新盖的。门口池塘边的那棵垂柳,身子歪到池塘中央了,比过去粗壮些,又老多了,裂裂巴巴的树皮上长满了青苔,中间的枝干被虫子掏出了一个窟窿,好像也是将死未死的样子。老头子看着很伤感,后院的竹林他在家时就有的,竹子长成了有锹把粗细了,他想回台湾砍一棵竹子带着,有家乡的味道。
本家的另外两个侄子来看他,贵兰不让他们来看,贵兰说老爷子在台湾,要不是我跟老憨去接,你们能见得着吗?既然是我们把他接回来的,你们看他也没意思。几个本家在外面拉拉扯扯的,被老爷子发现了,老爷子摇着椅子过来,他们都叫他三叔,要请他去吃饭,他答应了。老头子问他们过得怎样?他们说责任田了日子好过了三叔。老爷子揣摩着贵兰没说实话,有点不对劲,还有几个本家,他要让贵兰拿出来一些钱,给他们一家都分一点。贵兰不高兴了,对老爷子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她说﹕三叔整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你还东拉西扯的,告诉你如果你把钱分给他们了,到时你就没人问你闲事了。老爷子心想都八十多岁了,还能活几天,身边还留下几个防老的,不如再拿一些出来给本家侄子一家一万块。贵兰心里还是不高兴,认为老爷子还有钱没拿出来完,这真是个老谋深算的老家伙呢。
老台胞在贵兰家没呆到半年,贵兰的伙食也差了,陪老头子看庄稼也少了,渐渐把个老台胞当个一般的老头子来待。老台胞在秋后就又回到台湾去了。
有了钱老憨什么都不依她了,老憨一定要把钱自己装着,这次他真刁呢,硬从老虎屁股上拔了几根毛,贵兰给他十万块,说以后谁也不欠谁的了。好像钱是她娘家的叔子给的一样,十万就十万,老憨约摸着够了也就不跟她计较。
贵兰开始做传销还是一九九一年,有人得知她有不少钱,都眼红着呢,就有这么个人过去跟她有过苟且,要她买一套健身器材,只要她拉到三百个人头就可以得到一百万的奖励。这下她真是算过来这笔帐了。一套健身器材是一千块,那时能有一千块的人很少,她迅速地行动起来,把自己的亲戚的亲戚好友的好友召集到一起,她不但自己要交钱,别人没有钱也让她垫,她不但自己发展下线,也要帮别人发展下线。老台胞的几个钱没一程就干汤了,后来这个家伙就找不到了,她垫了的钱也就没有了。
也亏老憨留了一手,老憨用十万块钱在城市里开了一个大酒店,招兵买马,招牌挂得红彤彤的,此时的老憨已经不憨了,他找了一个比他小十五岁的小娘们,既是大厨又是夫人。老憨进出都有跟班的,他牛皮鞋擦得雪亮的,西装笔挺的,领带鲜红的,头发亮光的。人一到了这样的时候,就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情况,老憨三十五岁的时候,个子也窜了起来,都说男到二十个子就不长了,可是老憨到三十五竟然冒高了一截,这简直是神了,他脸白了胖了,还添了几分儒雅,肚子也不像过去瘪不拉唧的,也有了一些货色了。贵兰钱没了的时候回去找他,被他一顿奚落,贵兰哭了想跟他再好好过下去,以后什么都听他的。老憨不干了,老憨像打法要饭的给她盛了一碗大杂烩,要她到墙旮旯去吃。吃完了之后,贵兰向他要几个钱,他将一张大十块呱唧一声砸在她的脸上,贵兰弯腰捡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弯腰,贵兰哭哭啼啼地走了。
贵兰混到没有法子的时候,跟了一个八十五岁的老头子过了一程,老头子上了一脸的土斑,出气呼哧呼哧的,又有气管炎又有高血压,还花着呢,贵兰跟他也就是图个有钱花,他是个大老板的父亲,孙子比贵兰还大十八岁。老家伙恨自己力不从心,不能让贵兰尽兴,心存歉疚,跑到药店里买了神你油,头几回是把东西给抹硬了,到最后也不管用,他又去换了一种更威猛的东西,好啦,两个人在洗鸳鸯浴时,老家伙抹了那东西,当时是得到了片刻的幸福,没一会人倒了。贵兰吓得要死,又不敢声张,只好制造一个假象,把老头子抱到浴缸里,老头子又高又胖很重,可把她累得一身汗,她把一条浴巾泡在浴缸里,放了一缸温水把老头子淹着。就哭着去喊人,喊老头子的儿媳,女儿,老头子的儿媳恨死她了,都把目光注视她,要打她,小女儿火爆性子,上去就给她两巴掌,还撕了她的嘴,这让她真是有口难言。后来派出所进行了调查,把她拘留了几天,查出老头子是纵欲而亡,她就落得个被人耻笑的份了。
这次做新田卖的是化妆品兰望得,过去做的健身器材也说是新田,难道世界上两个新田,或者这个新田就是那个新田?她把这回新田跟过去的新田一比较,觉得有点相似,但是还有很多区别,因此上她觉得不同的东西就要不同的对待,不能把好东西当作差东西。又被陆健荣一番排解,她就更是认可了。才来的头一天下午串网,陆健荣问她;姊妹你觉得怎样?贵兰回答;是不是传销?传销我做过,亏大了。你看看我们这一家一家的,老公骗老婆,儿子骗老爸,会做那种事情吗?这倒不像,哪会有害自己家人的呢?这里面肯定有名堂。那就需要你去考察了,金传胜骗你来,关系不到位的不可能叫你,叫你来就是要你给他参考一下。
贵兰活到三十多岁了,做过了不少傻事,按说她在传销上吃过亏了,是不会再上当的,但是她还是拿不准。她说有点像有点不像。
贵兰以你的聪明才智,你会想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