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些年,赵二换了很多工作,从这个城市跑到那个城市,走马灯似的,直到到了浙江才没拉窝。浙江多是手工活,不重,就是熬夜厉害。赵二每一样工作都做得不精,在工艺品厂她只会圈头像,用几种漆调成蛋清色,这个活做起来很简单,速度要快,只用笔一圈就完成了,一只手攥几个,一个圈好了另一个紧跟着到了手指头,赵二干得很麻利。出活得很,一个月下来她的工资在厂里就冒尖了。但赵二不喜欢这个工作,她觉得这样的工作没意思,工艺品能吃吗?不能,能用吗?不能。既不能吃又不能用它的意义在哪里呢?这样想着,她便也辞了这份工作。
打塑料也是一个简单的工作,人坐在凳子上,只要听到‘哐当’一声,就伸手将打出来的产品拿出来,这是个烂板凳活,很无聊的,往往一坐上凳子就来瞌睡了,一个班十二个小时,挨到下班人都疲倦死了,赵二一坐上凳子就看着钟,大钟‘滴答滴答’漫不经心地走着,她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时间却越发走得慢,就像故意在折磨她一样,她觉得上班十二个小时和下班十二个小时不是一样的,下班的十二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为什么上班这样的难挨?一挨到下班人就精神起来,瞌睡也跑了,只有在下班的时候,她才感觉打工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要说打工不是好事,那是昧着良心的,不打工日子是怎样的呢?全国打工潮还没兴起时,一天赵二从烂泥田里割稻回来,腿上的泥巴糊到了齐腰。她耷拉着泥裤子,挑着八捆稻把,一头四个,累得‘哼哧哼哧’的。她挑到场地还差几步路就一头栽倒了,这是她故意栽倒的,这时倒下去是胜利的跌倒,她把担子挑到担子应该到的地方。她倒在地下歇息的时候,顺着场地边的大路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灰色西装,笔挺的蓝条子裤子,面部白皙,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茬子。这个家伙如此好看,不是我们乡下能有的人。没想到那女的老远就喊赵二的名字:“赵二,在干嘛啊?”
“哎呀呀哎呀呀,俺的亲娘哎,俺哪里还认识啊!”
这是赵二小学同学妖晴,妖晴披肩的烫发,花格子磨拐西服,紫红色高跟皮鞋‘咯噔咯噔’的。脸蛋也没有了过去干庄稼活时的粗糙,显得细皮嫩肉的。赵二误以为那个男的是妖晴的老公。妖晴头摇摇,向赵二介绍:“这是上海来的朱老板,他特地跟我来这里招工的。”
赵二愣了一会神,不知道所谓的招工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外面还有不用担挑子的事情,她以为不挑担子的事都是公家人干的活。妖晴说。家里庄稼贱,值不得钱,起早贪黑却只有几分钱的收成。卖稻子还要排队,天不亮到半夜都不见得能脱手。三十几里外有个粮站,有一次她跟村里的大华子去粮站卖稻,一路下来骨头都散了架子,结果被告知粮仓已满,她们只得原路挑回。捋着披肩的头发,她只需要几毛钱一根的头绳或者发夹,却也没有闲钱买。到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做工,你是连做梦也想不到的,隔月就发钱。村里的老黑子在城里扛大包,都让人羡慕死了,更何况是当工人!赵二不敢相信眼前的事,但是妖晴不会骗她的,妖晴已经在外面混了好几年了。妖晴说名额有限,同意的话她就确定了,让朱厂长把名字记下。这样的好事哪有不同意的,老同学你就算我一个吧。后来赵二妈没有同意,赵二寻死觅活的,要不出去打工,赵二就活不成了。妖晴携朱厂长带着十五个人走了,赵二哭得死去活来,眼睛肿得像红桃子一样,无论什么样的饭食她都吃不下。眼看就要像那些得了相思病的人一样,熬干的血脉不中用了。她跟妖晴妈要了妖晴的地址,她要偷着去看看才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