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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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我的网络老婆出墙红杏本章字数:9723

  在派出所,讯问我的是一威严的人民警察,络腮胡,警风纪特谨严,衬衫扣得严丝合缝,领带打得一丝不苟。

  警察问,你为什么私闯民宅,伤害无辜?

  我说,警察同志,我看他不顺,那人一副挨打模样。

  警察说,小伙子,态度,态度决定定罪程度。

  我说,警察你别怕,狠狠地判我吧,我挺得住。

  警察问我,再问你一句,你认识不认识胡庆立胡总?

  我说,不认识,据说他不是个人。

  警察说,卫鸣你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法,还态度顽固不思悔改,将被依法处理。进去了,好好接受这血的教训吧。

  我说谢谢。

  其实,我说谢谢是由衷的。我觉得,我还是不该出手打胡庆立。最高的蔑视,就是不理,对不?我得为我的鲁莽买单。再说,夏明珠人家瞧不上你是对的,你一个小瘪三,连自己肚子都喂不饱,人家凭什么跟着你?

  这时,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出墙红杏给我发的短信息: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一花一净土,一土一如来。一凤一涅槃,一路一如意。一水一吉祥,一佛一福祉。大约是偈语吧,朗朗上口很容易记,我仅看了一遍就记下来,好像很有深意似的。出墙红杏说,做人要心存善念,心中有佛,就不会走火入魔。

  我走火入魔了吗?

  我被依法处理,轻伤害,有期徒刑一年。

  我是深夜进的笼舍,里面黢黑,充满了难闻的味道。

  我瘟头鳖脑,被人朝里面一推,身不由己就冲了进去。当我撞到一个粘腻腻东西上时,陡然听见一声低沉的叱呼。接着,我的脑袋被狠狠的揍了一拳,我好像小鸟一般飞了起来。撞到厚厚的墙壁以后,然后,布袋样倒在地面。

  “哈哈,小雏儿。”

  “说,是犯了什么事儿?”

  “快,叫大爷爷二爷爷三爷爷四爷爷。要是不叫,可有你皮肉吃苦的时候。”

  我脑袋晕忽忽的,太阳穴两边突突的响。我没有搭理那些声音。我的心里被仇恨填满。在我的眼前,始终浮现着胡庆立和夏明珠那两张令人厌恶的脸庞。

  “这个狗日的城市!”我咕噜着道。

  “哈哈,这小雏儿口倒刚硬。”

  我睁开眼睛,看见黑暗之中,围绕在我上方几团鬼火一般的眼瞳。嘻嘻,我无声地笑了起来。

  “哈,看来,这小雏儿得好好修理修理。”一个阴沉的声音说道。

  发出这阴沉声音的人,想是这里的老大,强壮,身胚子阔大,眼瞳幽幽发亮。他这一说,我就看见围绕着他的人,陡然就朝我拳打脚踢起来。我赶紧双手抱着脑袋护着胸前,蜷缩着,好像虾米一般,忍受着闹心的巨痛,任凭那些人的作践。因为,我听人说过,只要护住脑袋和胸前的薄弱部位,要把人打坏不大容易。我的心里,始终回荡着这么一句话,儿子打老子,儿子打老子。

  是啊,这个世道太不公平,总是老子被儿子欺负。

  一会儿,那些人打累了,在我周围呼呼的喘气。有人说:“我日他小雏儿的祖宗,修理这么长时间,居然就不吭一声。”

  我无声地笑了起来。我在努力地回忆,自己怎么到这里来的。对了,我被拘留了,时间好像是十五天,罪名是伤害罪。我用可乐瓶把胡庆立的脑袋给砸冒烟,缝了针。

  哈哈,居然把胡庆立的脑袋砸冒烟了。

  我得意的笑了起来。

  “这小雏儿,居然还笑!”

  几股热辣辣、湿漉漉、充满骚臭的水朝我脸上浇来。是尿水!淅淅沥沥的声音,真的好像雨打芭蕉啊。依稀地,我仿佛听到渺渺的乐音。我无力的用手护住面庞。我的思绪慢慢清晰起来。我看见我面前晃动着两具赤条条身影。是胡庆立和夏明珠。我浑身颤抖,幸福的笑起来。

  “你们这些不守规矩的坏蛋,在干什么!”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叱呼,铁门被打开,两道粗亮的手电筒光柱朝里面射来,然后,都集中在我身上。“睡在地下的,在干什么,站起来!”

  牢房里一片寂静。

  我用手遮挡着剧烈的光线,用手撑持着膝盖,却没能站起来。

  “新来的啊?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进来的看守道。

  我看了看四周,十几双鬼火一般的眼睛都瞪着我。

  我无声地笑了。我擦了擦嘴角,把湿漉漉的血涎和尿水抹去。“报告政府,我,是不小心自己摔了跤,和他们没有关系。”

  “胡说,摔跤能摔到你的头顶?脑袋怎么有伤?你不老实,吃亏的是你自己。”

  我说:“报告政府,真的没人打我。大哥们在安慰我。是我一时间没有想通泰,自己在墙壁上把头撞坏的。”

  “你好好自省自省。”牢门关上了。

  等两个看守走了以后,牢房里面的人都疲倦的坐在地下。这时,那个发出低沉声音的老头却走过来。他兀地朝我胸口捣了一拳。

  “小子,你狗日的有种!”

  我惶恐的道:“老大,你老人家小心,我身上到处是血,当心腌脏了你老人家的贵手。”

  “嘻嘻,这小雏儿,刚口还是这么硬朗。”

  “老大,看来这小子还得修理修理。”

  老大呸的唾了一口。“你们这些狗日东西,都亮开狗耳给我听着。从今天起,这个叫卫鸣的就是我广贼的亲兄弟,同时,也是这里的老二。你们得听老二的,知道么?”

  我好像懒蚕一般,在地面蠕动着。虚弱的说:“老大哥哟,我不想当老二,我坚决不当老二。”

  老大勃然作色道:“为什么?你个小贼囚难道狗坐鸳箕,不伏抬举?”

  我说:“老大哥,我泼烦老二,我坚决不做懒蚕样的老二!”

  老大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对,老二是个球,球是个老二!”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活泼的笑声好像山溪水一般,在这黑黝黝的牢房里游荡。

  吃饭了。有人把一只饭碗递给我。是一团黏糊糊的燥米饭,加上一点碎肉,黑乎乎的菜叶,以及洋芋片。我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潲水味儿。

  老大哥说,“小子,吃不惯么?在这里啊,可比不得家里,必须要吞口大,什么东西都要送到肚子里。傻小子,快吃啊。”

  还没有等他说完,我已经端着饭碗,风卷残云一般把那碗饭吞咽下去。

  老大哥高声笑道:“傻小子,不错,我看你是个人物!来,你把我这碗饭也吃了。”

  我苦涩的笑了,慢慢的如一条冬眠刚苏醒的蛇一般朝老大那里爬去。在我缓慢的蠕动过程中,我心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在说,吃饭,吃饭,吃了饱饭,才好办任何事情。

  在家乡的时候,我曾经饿过饭,那饿饭的滋味,可真是刻骨铭心啊。

  当时,我大约三岁多一点。一次,父亲外出打工,母亲带着小弟卫小冰外出后,一直没有回家。我在家里,饿得头晕眼花。胃里,好像有一千只老鼠在咬啮胃壁。而嘴巴里,清口水一网一网的朝外喷涌。我用双手狠狠抓住胸口,踉跄着,想站起来出去找东西吃,可是,却栽倒了。昏迷了好久,我终于苏醒过来。胃里,好像灌注了辣椒水一般难受,而肚子也哗啦啦叫唤着。实在饿得不行,我就爬到水缸边,却够不着。我努力踮起脚尖,眼巴巴地望着里面。水缸里面有个怪物,毛伸伸的大脑袋,张着双手,双眼赛过灯泡一般望着我。突然,我手一滑,扑通一声摔进水缸里。好在水缸里面水不多,我喝了几口水以后,就挣扎着坐了起来。肚子仍然难受,胃里面还在火辣辣的疼痛。我坐在水缸里面,发狠一般喝水,直到肚子膨胀为止。就这样,我被困在水缸里面,一直呆了三天,直到第四天母亲回来。当母亲来到水缸边,把奄奄一息的我搂抱出来的时候,我只来得及说一声:“臭妈妈,老子要吃饭——”就狠狠咬了她一口,昏迷了过去……

  饥饿的滋味可真难受啊,童年的记忆在心灵里烙下的印记太深刻了!我不要饥饿,死也要做一个饱死鬼!我狗一般在地面爬着。阳光白惨惨的从监狱上方的瓦缝里飘逸下来,投在我的前方,投在老大哥脚尖前边那一大海碗冷饭上。好香甜的美味啊,好像小时侯难得吃到的烘糕一样,在我面前放射出熠熠光泽。我努力爬过去,刚抓住那饭碗,老大哥哈哈笑了。老大哥说:“小崽子,老子服气你了!”

  我做了笼舍的老三。所谓老三,就是老大以外,唯一可以在这里作威作福的人。有了这个头衔,我的监狱生活变的丰富多彩起来。我有了数不清的时间,可以用来回忆和总结我的过去。我的回忆是辛酸的。我觉得,作为一个男人,自己非常失败。在这个城市,我没有尊严,没有人格。所以,夏明珠抛弃我,自然有她的道理。望着笼子一般的牢狱,以及牢狱里面这十几个人,我突然有了主意。我想,任何地方都可以造就人。机会,总是给予那些有准备的人。机不可失,时不我待,我要牢牢把握住难得的休整机会。

  哈哈,休整,可笑么?

  老大哥说:“卫鸣,无论你他妈长的多么帅气,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好像那些没有脑袋的小女生的精神偶像。但是,你那女朋友还是拣高枝头飞了。你他妈不要不服气。叫我说,你他妈活该!这个世界上,按性别划分,有男人和女人;按拥有的物质基础分类,则有饱人和饿人之分。你要是饱人,拥有了金钱,无论你长的多么歪瓜裂枣,你就有了房子车子美女,拥有了世界;而你是个穷鬼,无论你多么英俊潇洒,你都注定是一个下三滥,因为你是饥渴的饿殍。”

  老大哥的话,真的非常英明。

  老大哥自号广贼,喜欢耍来无影去无踪的把戏。老大哥真的把我当成老三,当成了他的好兄弟。

  老大哥呵呵笑啦。老大哥说:“卫鸣你是读书人,读书人最尊崇的圣人是哪个?”

  我不屑于回答。我不愿意自己被当作弱智。老大哥也不愿意我回答,老大哥让号舍里所有人都坐下,慢悠悠地说:“其实强盗的始祖就是盗跖。盗跖又是谁呢?盗跖其实就是孔老三,他是孔子的弟弟,只比孔子小一岁。所以,强盗只比圣人小一岁。强盗,出身实际非常美好。”号舍里的兄弟拍起了巴掌。

  我却不为所动。我道:“老大哥,你说盗跖是老三,而我也是老三。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出去以后,能够以盗窃为生?”

  老大哥掏出一支香烟,慢慢地点上。在号子里,能有一根香烟抽确实是地位的象征,权威的指向。老大哥周围,立刻围满了人。每当老大哥喷吐出烟子,他们就贪婪地呼吸,将那烟的残渣余孽送进喉咙。老大哥说:“可惜我在里面的年限太长,要是我能在四十岁以前出去,我将干多么壮丽多么伟大的事业哟。”老大哥说这话的时候,眯缝着眼睛,眼皮后面的眼睛好像星子一般闪烁。

  我呵呵地笑。我说:“老大,我晓得,你崇尚宋江。你是不是想将所有的鼓上蚤时迁聚集你麾下,成立一个强盗协会?”

  老大哥拍着巴掌道:“真的是知我者卫鸣也!其实,我想得非常单纯,就是形成合力。任何技艺工种单打一总归不行。”

  老大哥巴着我的肩膀,叹了一口气。他说:“卫鸣,你女朋友,真的是无福之人呀。”

  老大哥,也就是广贼见多识广,喜欢鬼扯,他说的最多的就是怎么玩女人。

  广贼说,知道什么是波推吗?弟兄们当然说不知道。广贼说,波推么,是一种很爽很爽的东东。他点着一支烟,津津有味地说道。

  广贼说,那次,我到圣帝王朝耍,就第一次做了波推。圣帝王朝你们也听说了,妹儿当然靓丽,个个肤如凝脂,貌如天仙。这是不在话下。给我做事的妹儿据她自己说只有十七岁,长的花儿朵儿一般。先是,她起身用纸巾给我擦拭身体,然后,给我身上打了润滑油。你们说她给我做这些为了啥?

  大家当然说不知道。

  广贼说笨,就是准备做活路的意思,就是波推开始的意思么。波推了,妹儿趴在我身上,用白鸽子推我的身子。白鸽子软么,白鸽子细腻么,在身上推着,那是个什么劲头儿?那个爽啊,感觉身子与身子交结一起,细腻,身子都要腾云驾雾了。她的身子慢慢朝下游走,她做得很慢很仔细。先是做前面,后是做背后,甚至连我的屁屁那里也不落下。

  我感觉身子好像飘荡起来,荡漾在空中。一阵接着一阵的舒爽朝我袭来,我一阵颤抖,浑身爬满鸡皮疙瘩。

  大家听得如痴如醉,就问,后头呢,后头呢?

  广贼叹了一口气,说男人不嫖妓,枉自世上走一遭。妓女哇,也是很有技术含量的,至少,可以把阳痿的人给治理雄壮。真的。

  我说,广贼老大哥,你这是诲淫诲盗。

  广贼说,话丑理端。大家说,还听不听了?

  大家说,听听听。好几个人还仇恨地瞥着我,好像我抢了他们心爱的东东一样。

  广贼说,呵呵,卫鸣,你就是眼睛不盯事。我知道你有洁癖,但是遇见这种情形,你就是不爱听,也只能走到一旁,不能得罪众人,知道不?

  我走到铁门前,望着门外长长的阴暗的巷道,没有理他。

  广贼说,凡是应该有的节目,你都给我上来吧。

  大家听得还不满意,要听更加精彩的。

  广贼说,没有更精彩的。只有一些寡淡的。

  大家寡淡的也要听。

  广贼就说做冰火是怎么回事。

  众人说不知道。

  广贼说,且听老夫为尔等解惑来也。原来,做活的妹儿先得准备两杯水,一杯才从冰箱里拿出来,冰冰的。一杯是热开水,起码七八十度。众人还是不满意,要广贼继续讲下去。

  广贼就开始卖关子,说大哥讲的口干舌燥腿脚僵硬,还是得先歇息歇息。

  众位兄弟立马上前,按的按头,掐的掐肩头,捏的捏胳膊,揉的揉腿子。广贼被伺候得直呻吟,说圣帝王朝还有一种滋补节目,吃阴枣,大家听不听哇。

  众人心痒难耐,说听哇听哇,大哥你快讲快讲,我们都忍不住了。

  广贼说,其实,这些事情要知道是享受,总归得亲自去实践才成。你们哪,别想着听了就爽了,那是不行的。就像吸毒一样,也就是心瘾难犯。这种美事,享受了一次就要想天天享受,所以,古代的帝王寿命不长,因为他们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还有后宫佳丽百千个,就是天天享受,死在了花丛中。

  众人道,大哥,听你的故事就好像当了帝王,你快讲啊。

  一位叫做干虾的黑仔儿砸吧着嘴唇道,大哥,以后出去了,我给你当马仔,保证你指哪我奔哪。

  广贼戳了干虾额头一下,道干虾,你这个黑仔儿也就是这点能耐。你看人家卫鸣,多沉稳。大家说,卫鸣他听没听?广贼不等众人回答,就道,卫鸣当然在听,不过,他的听,和你们的听不一样。他一边在听,一边在说,这个社会渣滓,这个社会渣滓!说着,他嘴巴吧唧吧唧响,跺了跺脚。

  众人呵呵地乐了。

  广贼说,大家要向卫鸣学习,带着批判的观点听我的话哈。好的,我们言归正传。且说那天晚上我去圣帝王朝,听了迎宾小姐的介绍,要了一个嫦娥赏月滋补服务套餐。伺候我的是一位年纪幼小,年纪最多十五岁。大家听好了,做这个滋补套餐的美女,年纪最好十六岁以下的,身体健朗朝气蓬勃那种,让她陪伴你睡觉。睡觉前,你搁几粒干爽鲜红的大枣到她身体里,然后,搂抱着她睡觉。半夜时间,你将熟睡中的她叫醒,取出夹在她身体中的大枣。此时,这几枚大枣已经浸泡得胖胖的,吸收了年轻美女纯真的阴气,马上趁热就着圣帝王朝提供的燕窝粥吃了。这个东西最补,滋阴壮阳数第一,贵的很呢。

  我很泼烦广贼讲这些,但是,在看守所,讲这些好像是唯一的乐趣了。

  闲言少叙,在局子里就这么回事。一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那天,我被通知去办公室办出所手续。临走,老大哥擂了我胸口一拳,说兄弟,苟富贵。

  我说,勿相忘。

  我们呵呵对笑,笑的眼泪也出来啦。

  我从警察那里拿回手机和那最后十多元钱,走出看守所。望望铅灰色的天际,我心里突然显得空落落的。父亲的病情现在怎么样了,我得问问。打开手机,早已黑乎乎的了。我瞩望着雾蒙蒙的天际,一叠连声地问道,父亲,父亲,你还好吗?

  可乐村,就是看守所所在地,这里远隔城区,只有几班客车。我不知道,这个村庄的名字是才起的,还是以前就有?要是才起的,是不是因为这个看守所?

  前面有个小面馆,我走过去坐下,要了半斤牛肉面。牛肉面一会就上来了,一碗三两,一碗二两,冒着香喷喷的热气。好诱惑人哇,我咽了一口口水,真的是美味啊,我贪婪地嗅着那香气,眼眶里盈满了泪水。抓过筷子,我呼噜呼噜海吃起来,两碗面一会就吃完。还想吃,可是口袋里只有十几元钱,只好强迫自己忍住。

  多少钱?我问老板。

  老板是一位老妈妈,满头白发。她说了价格。

  我摸出身上全部的钱,还差五元八角。我送了一个讨好的笑脸给老妈妈,说大妈,我忘记了带钱,还差。您看是不是这样,我欠着,回家就给您还来,好不好?

  老妈妈望着我,满是沟壑的脸上写满慈祥,一看就是位心肠软的女性。她叹了一口气,道,孩子,就这么着吧。记着干什么,谁没有着难处呢?孩子你走,没有关系,这碗面算大妈请你的,你走。

  我说大妈,谢谢,谢谢您。

  大妈说,从里边出来的吧?孩子,谁走路不摔跤?以后看准了再走,就能走得兴兴头头。说罢,她摸出一张钞票,红红的一百元,抓起我的手,放到我手里。

  大妈,做生意这么辛苦,我不能要您的。

  拿着,孩子,这里离城里还远着呢。大妈毕竟比你经历多,知道世事的艰难。快,给我拿着,不然大妈可生气了。大妈使劲将票子塞进我手中。

  不知道为什么,我眼里又盈满泪水,站起来,恭恭敬敬给老人家敬了个礼。然后,朝外面客车站走去。

  我回到了都市,好像孤魂一般,在这个城市里游荡。

  在我眼里,艳俗,奢靡的城市,就好像一个妓女,始终朝有钱人、就是朝饱人抛着魅眼。在对人的看法上,我和现在还在号子里蹲监狱的贼囚犯老大哥的看法一致,把世界上的人分做两类,一类是饱人,一类就是饿人。饱人就是富人,他们挥金如土纸醉金迷享受着人生,而饿人就是穷人衣不裹身食不果腹随时有可能濒临死亡绝境。现在,我的决心是在尽快短的时间内,当一个能够征服这个城市的有钱人,一个饱人。那时,我怀揣巨款,抛洒千金,可以出没于这个城市的任何地方。

  我首先去的地方,还是医院。我去输了血,得到了十来张人民币。要是没有这钱,我将陷于没吃没住的境地。到超市买了些吃的东西,我怏怏地回家去。到了星光大道那幢居民楼房,我朝楼上走。身后一个人拍拍我肩头,是房东,转过头,我见她恨声恨气地道,小卫兄弟,还来?你还欠我房租呢。都一年多不见了,这段时间怎么老不见你,躲哪里去了?

  这是什么话,好像我天生就是一痞子,专门要躲她似的。我还不能发火,满脸带着笑容乐呵呵地说,大姐,我出差去了。这不,差费还没有报销呢,你的房租只能等几天了。

  那怎么行?房东大声叫起来。怎么这么不讲究诚信?不行不行,要是今天不交欠款和续租的钱,只能两个山字重合,请出吧。

  我说大姐,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先把以前的房租交了,剩下的,等我把差费报了就交。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屈辱地说着,眼泪都差点儿流出来了。

  好吧。不过,我只相信你这一回。

  房东嘴里咕噜着什么走了。

  我颓然躺在床上,不知道这么就睡着了。等我醒来,已经是暮色沉沉。手机电池已经充好,打开手机,突然涌进好多好多条短信息。打开一看,前面好几条是墙外红杏的。

  你好,在哪里呀,怎么老不上?

  还在外面恍呀,快上网啊,我都等不及了。

  再不上,我就睡了。

  又是一天,没有看见你,好想。

  都这么晚了,还不上吗?

  你这花心大罗卜,是在外面幽会去了吗?

  好想你。

  ……

  我感觉索然无味,虽然见过那么多张墙外红杏的照片,但我绝不会相信,那照片真是与我聊天的女人。说不定,这位出墙红杏是一大老爷们,或者一匹大灰狼呢。

  突然,我按键的手顿住了,手机上的短信息是——

  卫鸣,你这畜生,害人精,我恨不得剥你皮抽你筋把你剁成肉泥!从今以后,我永远没有你这个哥哥,你也永远没有我这个弟弟!短信息的署名居然是仇恨你的卫小冰!

  我心惊肉跳。卫小冰没有手机哇,他哪阵买的?还有,他为什么突然这么仇恨我,必欲除之而后快?难道,难道父亲有了不测?

  我赶紧朝前回拨,果然,手机里有十多个未接电话,除了一个是县城区号,其余号码都是村里那小卖部的。

  我想,一定是父亲的病情糟糕了,所以卫小冰才这么急着给我打电话。小弟呀,你大哥那时正给关在看守所,哪里能接你电话?我赶紧按短信的手机号给卫小冰回拨,却被告知,你所呼叫的用户已关机,你所呼叫的用户已关机。我再挂村里那小卖部,电话一会就通了,是邻居黄大叔接的。

  听到电话通了,一股乡情涌上我的心头,我好像看见了那绿油油的庄稼,伞盖一般的老黄葛树,以及袅袅的炊烟。我抑制着激动,说,黄大叔你好,我是卫鸣,请你让我弟弟接电话。

  卫鸣呀?黄大叔声音明显不快,你哪里去了,你父亲过世这么久你不闻不问,你,还算是人吗?

  什么,父亲过世了?!我脑袋嗡的一声,一下子乱了方寸,泪水簌簌流出来。我说,黄大叔……我爸哪阵去世的,我弟呢……

  黄大叔硬硬地道,你爸是一年前过世的吧。他非要从县城医院回家,瘦的呀,都成了皮包骨头模样,很惨。他让卫小冰天天打电话,让你回家,可你一直不接电话。你爸临死,还一直呻吟着问,卫鸣怎么还不回来,卫鸣怎么还不回来?他死得不落实,眼睛睁得大大的。哎,人老了无祥哟。

  我无声地啜泣着。

  黄大叔,那,麻烦你让我弟弟接电话。

  卫小冰啊?早走了。现在你家是铁将军把门,一把锁。哎。

  我颓然地关掉手机。走到阳台,望着漆黑的天幕,我无声地啜泣。我感觉我的心化成了齑粉,碎了。父亲走了,他走的时候还睁着眼盼我回去,可我,却被关在牢里。我真浑,我不是人!卫小冰骂得好,我真的是畜生。

  明天还是回去吧,哪怕给父亲烧烧纸钱,放挂鞭炮,心里也好受一点。可是,钱呢?

  我摸出手机,给卓白林打电话。我说,卓白林,我们还是哥们吗?

  他说是。

  我说,我明天要回老家去看望死去的父亲。

  卫鸣,你……大伯过世了?你看,这这,我真不知道呢……

  你记不记得我曾经救过你?先说啊,说出这话我很卑鄙,但我只能这样说。我觉得吧,说了这话,自己都慢慢把人皮给垮掉,成了一个畜生。

  卫鸣,你喝醉了,在说醉话吧?

  没有,我很清醒。你是卓白林,我们小学就是同学,我们还一起去长江游泳。

  是,你救过我,大恩不言谢。

  既然这样,你给我准备两千元钱,算我借你的。

  好,一会我就来。

  白林,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借钱?

  我们是老朋友,老同学。你要借,自然非常需要。

  我心里一热。白林,我想你,想看曾经在长江边一道光屁股游泳那血弟。说着,我动了真感情,鼻孔一酸,泪珠下来了。

  好的卫鸣,我明白。

  放了电话,我颓然躺在沙发上,想着前尘往事。

  父亲又浮现在我面前,他沟壑密布的脸颤抖着,双眼满是浊泪。殷殷。切切。如泣如诉。父亲父亲,等着我,不孝孩儿明天就回来看你……

  睡不着,我爬起身,走到电脑桌前。好久没有回家,电脑上满是灰尘。我用抹布擦掉灰尘,将电脑打开。电脑左下角又游动着一红色小人,好像一粒火星。我没有理它,打开了自己的空间。定定神,我在日记栏写了追忆父亲四个字。往事如烟,纷至沓来。我看见父亲了,稀疏的白发,殷殷的目光,焦渴的嘴唇。父亲瞩望着我,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对我叮咛着什么。这时,我看见小弟卫小冰了,他脸色还是那么苍白,身子还是那么瘦弱。他穿着褴褛的衣服,在秋风秋雨中瑟瑟发抖。亲情。如山的父爱。我鼻头酸酸,喉头哽咽。我啪啪敲打着键盘,倾诉着对父亲的愧悔。

  好久。

  屋外传来敲门声,是卓白林?他真来了,还带了钱?我疑惑着走去开了门。

  果真是卓白林,走得气喘吁吁。他跟在我后面走进屋,将口袋里的一叠钱摸出来,说卫鸣,钱我带来了。

  我接过那叠带着他体温的钱,感觉好厚,好重。我说,卓白林,谢谢。

  卓白林傻呵呵地说,我知道你这段时间特别需要钱,给你带了五千,不知道够不够?还要,我另外给你想法子。

  我悲恸失声,纷披的泪水洋洋洒洒滚落,手里的钱纷纷扬扬撒在地上。我咬着牙拍拍卓白林肩头,说,谢谢,谢谢。

  卓白林道,卫鸣,最近这段时间,我特别特别恨自己。我早该把事情真相告诉你。

  我说,没有关系,现在我知道也不迟。

  卓白林道,还有,我不该告诉你夏明珠的家,我不该带你去胡庆立那里,更不该眼看着你——

  我说白林,不怪你。

  卓白林:卫鸣,幸亏后果还不严重,不然,我会愧疚一辈子。

  我走到厨房,找到一罐枸杞药酒。拿出两只碗,我哗哗将酒倒满。递了一碗给卓白林,我端了一碗。我说白林,从今往后,我们是亲亲的两兄弟。

  是,你是哥,我是弟。

  干。

  干。

  这天晚上,卓白林是在我这蜗居里睡的。我睡沙发,他睡床铺。他本来和我争睡地铺,我说你烦不烦哪?无非就是睡一晚地铺,你以为形象就能在我心中加分?屁,我认死了你,不好改变。卓白林嘿嘿地笑,说卫鸣,我不是想为你担负苦难,我是要惩罚自己。我说白林,过去的别再说,我烦。他便嘿嘿地笑。

  早上,我很早就去买早点,回来时他已经穿好衣服,然后我们一道吃饭,下楼,我去码头坐客船回家,他去上班。

  保重。卓白林紧紧握住我的手。

  保重。我点点头,说道。

  在码头上,我没有买到上午的客船,只有买下午的了。看了看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呢,于是,我在一个食品店买了一袋蛋糕,一袋合川桃片,一袋江津米花糖,装到一个大食品袋到了长途汽车站,上了一辆到武川的客车。客车颠簸着走了四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可乐村。我下了车,拎着塑料袋走到那小食店。

  正好是中午时间,小食店里坐着几个人,老妈妈正忙着。我坐在一旁,等她忙完了,走上前,将一大包食品递给她,感激地说道,大妈,我来看您来了。

  大妈仔细地看我,看了老半天,摇摇头说,小兄弟,你大约认错了人吧,我不认识你。

  我说,大妈,我就是几天前从里面出来那人。当时,我钱不够,还欠着你一百元呢。说着,我摸出一百元钱,恭恭敬敬递给她。

  老大妈脸色一下子垮下来,说小伙子,我没有借钱给你,你认错人了。你走,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里耽误我了。

  我无可奈何,只好将钱放在桌子上,拔腿就走。

  小伙子,你的钱,你的东西——老人家追出来,这时,正好有一辆客车过来,我赶紧上车找个位子坐下。

  我捂住脸,感觉自己真的不是个人。老人家这是在用无声的蔑视抽打我的良心哇,人,真的不能踩虚了脚,不然,会被人瞧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