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十六章 绝尘一骑将军归

书名:孟姜女传奇本章字数:10678

  

  孟姜女和月儿一起被捉新娘的给捉了去,她们被关在了巨洋水边上的一座院子里。这座院子就是河伯新娘的斋戒院。第二天,老巫祝带了几个女弟子来看新娘,她推门一看,一位女子端庄美丽,气若天仙,另一位女子身材玲珑,乖巧可人。

  “阿牛,为什么会有两名女子?”老巫祝问道。

  “回巫祝的话,那位气若天仙的女子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她说她要替妹妹做河伯新娘,我们就一并把她抓来了!”男子在斋戒院守了一夜,正好来邀功。

  “哦,世间还有这样的怪事,替妹妹嫁河伯,你不知道嫁河伯就是送死吗?!”老巫祝走近孟姜女,似乎要喊醒沉睡的人。

  孟姜女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这个面目狰狞,表情被扭曲的老巫祝,她满脸的皱纹夹杂着那恶毒的横肉,一眼就能看穿此巫祝是仙还是魔。孟姜女说,谁不知道嫁河伯就是死,但你们有眼无珠,月儿妹妹两位哥哥先后被征打匈奴、建长城,你们却连他们唯一留下的妹妹也不肯放过,你们可知道,他们家还有两个瘫痪在床的老爹老娘。要是你们把月儿妹妹抓去做了河伯新娘,你们取走的不是一条性命,而是一家三口的性命!这样残忍的事情我孟姜女实在是看不过去!

  “孟姜女!孟姜女!有趣的名字!”老巫祝眯着一双犀利的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口齿伶俐的女子。

  月儿深知巫祝的霸道与权力,在这巨洋水河南北上下,谁敢违背她的意愿!这十几年来,她看好的河伯新娘又有哪一个得以逃脱!孟姜女是一个敢作敢为的女子,她和自己只有一顿饭、半夜共枕的情谊,却愿意豁出性命来保护自己和家人,她的情义已经天地可鉴,但是她还肩负使命,寻夫路还没有走完,她一定要寻得自己的相公,不可让她死在这半路上!

  “巫祝,你看着我,我才是你要的河伯新娘!这位姐姐,她是外地人,河伯新娘不关她任何事!”月儿冲着老巫祝喊着。

  老巫祝被这两个女子给弄懵了,从前有姐妹争着嫁皇亲国戚的,却没有见过姐妹俩争着做河伯新娘的!她瞅了瞅月儿,又瞅了瞅孟姜女,突然站起身子,大笑起来:“哈哈哈,既然你们姐妹都争着嫁河伯,那就两个一起嫁吧!这样的话,河伯一定会非常开心的,他大概也没想过,这次,他能一次娶上两位新娘啊!啊哈哈哈哈哈!”

  老巫祝邪恶的笑声充斥着整个院子,这让人惊悚的笑声,把院子外老槐树的叶子都振落了下来,一阵风吹来,老槐树的叶子拂过孟姜女的脸颊,她感觉到一阵似被刀割的刺痛!

  坏人老巫祝!孟姜女心想,自己本来是想用缓兵之计替换月儿,来做河伯新娘的,这样月儿一是可以继续照顾好她的爹娘,二也是更有机会找援手来帮忙。这回可倒好了,老巫祝要把两个人都拿去当新娘,真是太失算了!

  “巫祝,只有我可以做河伯的新娘,你放了姐姐,她是已婚的女子,不可以再做河伯新娘的!”月儿只能用最后这个办法来说服巫祝放了孟姜女。

  “她是已婚女子?好大的胆子,已婚女子胆敢做河伯的新娘,如此冒犯河伯,若惹河伯动怒,就是你有九条命也难赎其罪责!”老巫祝神色变得阴沉,那双眼睛显得更加歹毒。

  月儿看着老巫祝没有原谅孟姜女的意思,赶紧在老巫祝面前跪了下来:“巫祝娘娘,您是大慈大悲的仙人,请您看在我姐姐跋涉千里艰难寻夫的面上,就网开一面,放了她吧。她的夫君被捉去筑城,她此番是从很远的松江府来,一路翻山涉水,好不容易到了我们这,可不能因为我误了她寻夫的大事!”

  月儿苦苦哀求,痛哭流涕,像是在为一个手足姐妹央求生死情。

  “你?从松江府来?真有此事?”老巫祝踱步到孟姜女面前,想要确认一下,一个女子如何孤身一人行走千里之路。

  “是的,我打初夏就从松江府出发,至此已经走了半年有余了。不信您可以跟我回去看看,我包袱里还有出关时放行的关文。”孟姜女小心回应着老巫祝的问话。

  “大牛,二牛,给她松绑,放她走!但是大牛,你得跟她回村,她必须交二十两银子才能脱身,赎回她这次鲁莽犯下的罪。”老巫祝的话坚决得没有半点通融的余地。

  “巫祝娘娘,我哪有那么多的银子,我这一路走来,花的花,被抢的被抢,身上早已不剩几个铜钱了。五两银子我还能筹到,二十两,你还是让我在这里陪月儿妹妹吧!”

  老巫祝看了看这个女子,如若月儿姑娘说的是事实,那这一路迢迢,估计这姑娘也不会有什么银子了。如果留着她在斋戒院,每天还要供她吃住、起居,那岂不是更不划算。五两就五两吧,正如大牛、二牛所说,这姑娘是送上门来的,所以,这五两银子也是送上门来的。

  “好,五两就五两,回去后马上交给大牛,否则,将把你绑回村堡,鞭打五十!哈哈哈……”老巫祝邪恶的笑声中充斥着她至高的话语权,这村里的事,让哪个女子做河伯新娘,谁该挨罚,谁该处死,似乎都是她说了算!

  孟姜女回到月儿的屋舍,大牛就逼着她快些交出五两银子,她找来包袱,翻遍了包袱的各个角落,又抖开范郎的寒衣,才终于凑齐了五两银子。这些银子是一路上辛苦躲躲藏藏才藏匿下来的,原以为还能靠这些碎银子在剩下的路途上换点干粮,应个急,如今却碰上了这桩子事!

  大牛领到银子走了,孟姜女瘫坐在屋前。

  银子没了,月儿没了,屋里还有两位几乎瘫痪的老人,我孟姜女该做如何选择?!

  “月儿,月儿,我的闺女……”屋里的老人听见有动静,又开始呼唤起来。

  孟姜女来到偏房,走到老伯和老伯母跟前,不知道如何开口。

  “姑娘,月儿是不是回不来了?”老伯母问。

  孟姜女点了点头。

  老伯母顿时全身无力,恹在了床上。两行老泪从布满皱纹的脸上落下,湿了身下的被褥。

  “伯父,伯母,你们别怕,我留下来伺候你们!”

  孟姜女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做出的决定,就这样顺口地说了出来!或许这是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的,来自她内心深处的决定吧!半年前离家,父母流着老泪目送自己远去,父母虽无过多怨言,但是做孩子的始终知道自己这辈子的亏欠,如今越走越远,半年来既没有寻到范郎,又无法给双亲捎信,不知道他们在等待中会有多煎熬。

  在古风村,自己又抛下把自己当闺女一样养护的小福子爷爷和奶奶,丢下可爱又机灵,喊自己娘亲的小福子,这是多么残忍的决定。如今在这巨洋水河岸,遇上了情谊相投的月儿妹妹,俗话说,一箪饭,一瓢水,当涌泉相报。月儿妹妹一家的恩情,我岂能留到日后再报?也许,我留下来,还可以想想办法救下月儿妹妹。做完这些事,我再上路去寻范郎。天已萧瑟,我再怎么赶也是很难在严冬之前赶到范郎身边,范郎性情忠厚,定能得到身边人的及时相助,上一个冬天都过来了,这一个冬天,范郎,您一定也要好好地挺过去!原谅我,我不能一次次地放下有恩于我的人,等我了了自己的报恩之心,定会日夜兼程来辽西边塞寻你。

  孟姜女寻得米缸,给两位老人煮了份野菜粥,并送到房间让他们食用。

  “姑娘,我们怎么可以耽误你啊!!”老人颤抖着双手,接过粥,哽咽着对孟姜女说。

  接下来的日子,孟姜女当起了这家人的闺女,她白天下地,把没有收割的粟、黍都收割了起来,晒干后,储存到一个缸瓮里。每日三餐,她都做好饭,送给两位老人吃。这段时间,她还和邻居的老翁学会了网鱼、捕虾、捕蟹,巨洋水河里有丰富的鱼虾资源。有了鱼虾,就可以给老人做鱼汤。她把整条鱼放到大锅去熬汤,熬上一个时辰,那汤又白又有营养。她又去野外采了一些草药,如臭梧桐、桑枝、千年健等药材,有时候放到汤里一起熬制,这些药汤能有效提供营养,确保两位老人精神抖擞,还能补骨补脂,祛风止痛强筋骨,有助于他们腰骨的康复。过了些时日,两位老人的心情平缓下来了,身体竟然也变好了,小腿的水肿也老伯能自己支撑着身子下床,老伯母能够挺直身子,也能撑着木凳走几步路了!

  孟姜女除了照顾老人,每隔三日就会去斋戒院探望月儿,斋戒院不准任何人出入,除了巫祝的弟子,所以孟姜女只能和月儿隔着院子的围墙说话。月儿姑娘怎么也没有想到孟姜女会作出这样的决定,每一次孟姜女和她讲起卧床的双亲,说他们的身体越来越好,她都感激涕零,说来生定要和姐姐做成亲姐妹,待在姐姐身边,侍奉姐姐。

  地里的庄稼都收完了,冬天也来了,寒冷的霜冻袭来,让人深感身上衣裳的单薄。孟姜女给老人家的房间添了简单的炉子,让他们可以暖身子,那炉子的炭火是她自己烧制的,每日做饭时烧完的滚烫木材,燃尽后她就把它们装进废旧的瓮里,攒在那,寒冷的时候,就可以放在一个破盆里,加一点燃烧的灰烬,就可以燃起来,发出暖暖的气流。这种炭盆能保一夜,放在床底下,让老人的床铺到天亮都一直保持着温暖。

  月儿的大哥叫李伯,二哥叫李仲,他们自小和父母学耕种,巨洋水河岸土地肥沃,河中又有丰富的鱼虾,这大河两岸的人们倒也过得自在。但若是遇上洪水泛滥,那又是另一番情形。兄弟俩渐渐长大后,成为了父母的左膀右臂,一家五口的日子过得顺顺当当。不料秦王吞并齐国后,便把齐国成年男子征去攻打匈奴,李伯就是这样被征走的。

  大家都知道,战火无情,刀光剑影,被征去前线的人,十有八九要不是伤残就是战死,有多少人能得以生还?

  李伯被征后的第三年,李仲又被征去北方筑城了,家中就只剩下年少的妹妹和年迈的父母,李仲深爱自己的妹妹,走的时候,千叮万嘱,让父母要在妹妹成年之前,带她离开这个村子,否则就会有被抓去做河伯新娘的危险。他却没有想到,他走后,父母思念成疾,双双病倒,卧床不起。他们再也没有办法带着月儿离开这个村子。他们也一次两次地让月儿找个婆家嫁人,或者自己远走高飞,但是,月儿不愿意丢下父母,决意要守护在他们身旁。

  月儿姑娘却没有想到,事情这么凑巧,巫祝来抓她的这一夜刚好孟姜女来投宿,这到底是天设的机缘,还是纯属偶然的巧合!

  李伯离家后再也没有给家里捎过消息,父母给他收拾了一些遗物,再过两年,要是仍无音讯,那就把那些遗物葬了,当他已死。

  又是一年的冬季,李伯、李仲依然没有消息。

  但月儿坚信哥哥们没有死,哥哥们从小在山间田野磨炼长大,意志坚强,他们一定不会轻易倒下去。她不甘心就这样成为河伯的新娘,白白送死,更放不下生病在床的双亲。她让孟姜女想想办法,把她被捉去做河伯新娘的消息散布出去,扩散得越远越好。孟姜女就把这事编成了一个顺口溜,教会给村头村尾的那些小娃娃和妇人们。

  巨洋水,出穷坎

  自朱虚兮入东洋

  灌田灌地一万亩

  巨洋河伯兮娶新娘

  李家新娘泪淋淋

  空留遗孝兮侍双亲

  唤天唤地三万里

  北飞大雁兮速归还

  歌谣朗朗上口,迅速在村庄传开,一批批南来北往的商人在村庄停歇,这歌谣也就被他们带着走了一路又一路,一村又一寨。

  忽有一日,巫祝和理事给李家捎来消息,说由于明年是“哑年”又叫“寡妇年”,不适宜给河伯娶妻,故把河伯娶妻的日子提前到本年年底,日子已定,就在九月二十九!

  孟姜女屈指一算,距离月儿姑娘嫁河伯做新娘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

  李家父母知道这个消息后整日以泪洗面,原本正在恢复的身子又似乎没有了支撑,瘫了回去。孟姜女也无计策,只有多寻点草药,炖点药汤给他们服用,又想尽办法,好言相劝,让老人家振作起来。

  寒风更急了,大地田野一片料峭。九月二十九日不期而至。

  这是月儿在斋戒院的最后一天,清晨,她由巫祝弟子的指导下执行洗漱,一顿丰盛的斋饭后,巫祝弟子给她仔细的梳起了发髻,高高隆起的发髻上,插上了五彩的装饰。她穿上红袍,披上红纱,盖上了红盖头,颇像一个要嫁入皇宫的新娘。可新娘流着泪水,今日就要诀别远去,在这巨洋水河岸,大槐树下,做了河伯的新娘就再也不会回来,再也见不到娘亲和爹爹,再也盼不到归来的哥哥!河伯啊,这些年你娶了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女子,那么多年轻的生命为你殉婚,每年,为了逃离你的婚礼,多少家庭流离失所,多少田地荒芜萧疏,这巨洋水岸,不再有安定从容的生活,这难道真的是你的本意吗!?若我月儿嫁你河伯,见你河伯,我定要向你问个明白!

  风从北边来,吹落了老槐树上最后一片叶子,老槐树也被披上了盛装,枝干上系满了红色的织布缎,它们在风中自由地飘扬。

  在老槐树旁就是祭河嫁新娘大典用的场子。场子的三面是石阶,中间置有一石鼎。周围三面都有九级石阶,还有一面通往巨洋水,巨洋水在这里有一个拐弯,在大槐树下落下一个深潭,即使在枯水的冬季,一根长篙也撑不到底。一个竹木搭建而成的“送嫁台”从场子一直延伸到了深水潭上方,一艘简陋的,用芦苇杆编成的草船已经悬满了红绸布缎,远看则像是停落在河岸上的迎亲轿子。

  巨洋水荡荡,奔流向北而去,大槐树下鼓声雷响,震慑天地,这阵阵鼓声,每一擂都落到了月儿的心坎上,那是催命的音符,那是索命的魔咒!这鼓声每一擂都落到了李家父母的心坎上,他们听着遥远的大槐树下传来的阵阵鼓点,慌得吱不了声!

  “孟姜姑娘,带我去见月儿最后一眼吧!”李家母亲央求着。

  “伯母,那场面您怎么忍心看,还是不去为好!”孟姜女心口痛着,眼里含着泪水,却强忍着,不敢让老人看见。

  “带我去吧,让我这老妪也一起陪葬,我要随我女儿去,这么寒冷的冬天,这么刺骨的巨洋水,我要用我的身子温暖我家月儿。”李家母亲泣不成声。

  “伯母,您腿脚不便,如何去得,即便去了,也救不下月儿,若是闯了场子,坏了他们的事,没准还要遭更多的责罚,您就好好待在家里,我立马就去看月儿,我会送月儿最后一程,您要是有什么心愿,就和我说吧!”孟姜女终于哽咽了,侧过身去,掩面而泣。

  李家母亲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块月儿的玉佩交给孟姜女,她交代孟姜女要把玉佩戴到月儿身上,这样,待老母亲自己死了以后,才能凭借玉佩找到自己的女儿。玉佩的外形就像一轮弯月,这是月儿出生后周岁时父母为她购置的一块长命玉锁,希望它能保佑月儿长命百岁。谁能想到,刚刚成年的月儿就被捉去做了河伯新娘,造化竟然这般弄人,苍天无眼,愚弄百姓,活生生地把安定的幸福从百姓中夺走!

  村口槐树下场子里的人群已经是挨山挤海,人头攒动,附近村子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人都赶来看这场河伯婚礼的热闹,他们手上还拿着红花,待新娘落水之后,便会把红花撒在河上,送新娘。也许,因为新娘不是他们的孩子,新娘不是他们的姐姐、妹妹,他们的脸上竟然荡漾着喜悦,竟无半点惋惜之情。也许,他们已经习惯了每年一次的河伯婚礼,习惯了每年为河伯牺牲一个漂亮的姑娘。也许他们惧怕于巫祝的威慑力,觉得一切都听从巫祝的安排也许是村庄最好的出路。十几年来,没有人反抗过,没有人斗争过,没有一个人闹过婚礼的场子。

  斋戒院的大门有人看守,孟姜女迂回了几圈,终于找到一个墙体较矮的地方,月儿妹妹和她说过她的住所位置,从这里翻进去,往院子里走,在中庭有个侧门,那里面就是平时月儿住的地方。这会儿功夫,除了把门的人,巫祝的弟子们多数都到场子里去布置法事了,正是看守空虚之时。她翻过墙,快速进了侧院,来到侧门边。

  “咚咚,咚咚咚!”她试探着里面的动静。

  里面没有任何声响。

  “咚咚,咚咚咚!”不对啊,这节奏是这些时日她和月儿形成的沟通默契,有时在夜晚,孟姜女想去和月儿说话,就会在墙那边用石头敲出这个响声。

  “谁?是姐姐吗?”里面的人终于说话了。

  “是啊,是我!”孟姜女赶忙压低声音回应。

  “我被束住了手脚,无法给你开门啊!”里面的人说。

  “哎,那可怎么办!这样,我把这个东西从门洞里塞进来,你想办法捡起来,这是你娘亲让我一定要交给你的,你娘亲让你一定要戴上它,她说,她来世还要寻你做女儿……”孟姜女还没说完就已哽咽了。她弄来一个小树枝,把玉佩挂在树枝上,从门缝里把玉佩送了进去。

  月儿努力晃动自己的脑袋,头上的盖头终于滑落了下来。

  “看到了,姐姐,此生如何报答您的大恩,姐姐,来世我们一定要做姐妹啊!”屋内的人已哭成了个泪人,泪又一次湿了容妆。看到玉佩,她想起了亲娘,想起了亲爹,想起那生死未卜的两个哥哥。

  “月儿妹妹,孟姜女软弱无能,无法救下你。但你放心去吧,你的老父母,我会照顾好的!”孟姜女在给月儿最后的安慰。

  “姐姐,你快点离开这里吧,时辰就要到了,巫祝的弟子很快就回来了,别让她们碰见你!”

  孟姜女翻出了围墙,她突然不知自己何去何从,就在墙角边坐下,她卷缩在那里,痛恨自己无能,无法护下月儿。她用手抱着自己的双膝,把脸埋在衣裙中声声低泣。

  月儿的手脚都被束住,眼看着玉佩就在眼前,却无法捡起来。眼看巫祝弟子就要回来了,她急得没了主意,情急之下,她跪在地上,低下头,把玉佩含在了嘴里。等她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那巫祝弟子已经到门口了。

  “噫,为何把盖头掀了!”其中一个问道。

  月儿不答。

  另一个弟子捡起盖头,重新披到了月儿的头上。

  场子里更热闹了,中央的石鼎燃起了熊熊烈火,巫祝和众弟子正手舞足蹈地绕着石鼎转圈,口中念念有词。老巫祝一会儿叩拜石鼎,一会儿叩拜大河,好一副虔诚的模样。她时而翻动白眼,时而全身抖动,口中喃喃自语,像是神仙附体,通了神界。

  场子的中央还坐着几个理事,这些理事都是附近村子有头有脸的豪绅,他们是这个地方的权势所在。巫祝能有如此神通广大的权利,全都是他们在背后鼎力地支持。每年,没有女孩适合做新娘的人家,都要按人头缴纳银两,为河伯娶妻之用。但实际上,河伯娶妻这场典礼只花费了其中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的银两都被这些人和老巫祝私吞。还有一些经济实力较好的人家,便早早花钱买通了巫祝和理事,常年往他们府里送钱财。这样一来,即便他们家里的女孩长大成人,捉新娘也不会捉到他们的头上,倒霉的还是穷人家的孩子。十几年来,他们通过这种活动,不断聚敛钱财。

  老巫祝突然从火炉中取出一火把,对着东边拜了三拜,又对着西边拜了三拜,最后对着大河拜三拜,然后,举起火把,大声宣布:“吉时已到,有请新娘……”

  大汉们挥动着鼓椎,咚咚地落在鼓面上,鼓声震天,大槐树上的乌雀鸟,受不了这样的喧闹,拍着翅膀飞走了!

  新娘一身红妆,顶着红盖头,挪着步子,由两位巫祝弟子搀扶着进了场子,她步履沉重,抽泣着,泪水滚滚而下,落珠成线,湿了红色的罗裳。

  她的嘴里还含着那颗月形的玉佩。

  “身姿多俊俏的姑娘啊,只是可惜啦!”人群中的老妇人们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纷纷。

  新娘被扶进了草船,坐定。

  这草船的底部仅有一层薄薄的芦苇捆子,人一坐上去,感觉整个儿就会塌陷的样子。新娘感觉到寒冷的风从草船外吹进来,加上恐惧和害怕,她浑身发抖起来。一刻钟后,她将和这艘草船一起被推进大河的深水潭中。在这严寒的冬天,河面尚未结冰,但是那水已是刺骨的寒冷,如今她的手脚被束住,想要逃脱和自救几乎没有可能,再说,她又能逃到哪里,即便她逃了婚场,那巫祝还会放过她吗?还会放过她的爹娘吗?

  再说那孟姜女,巫祝的一声“吉时已到”像是一道闪电,把她惊醒。她匆忙来到婚场,拨开人群,望着月儿被送进了场子,扶进了草船。在场的人,有些眉飞色舞在祝贺,有些交头接耳在议论,只有孟姜女一脸愁绪,热泪难忍!她想起自己和范郎成亲的夜晚,那是多么欢喜与热闹,凤冠闪耀,吉灯高照,那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喜悦,那是一世海誓山盟的眷恋。怎料同是新娘的月儿如今披着凤冠,穿着红袍却是去赴死而已,这让人多么悲痛无望啊!

  孟姜女急得不知所措,她双手拧着自己身上的罗裳,罗裳都已经被拧成皱巴巴的一团。她又想起了春兰,她在水中挣扎的样子依然历历在目,如锥如剑刺痛着她的心。春兰走后,她才知道,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死后不再复生。她怎能眼睁睁看着月儿姑娘就这样被推入大河,淹死在这冰凉刺骨的河水中!

  “时辰到,送新娘入河……”

  “送新娘入河……送新娘入河……送新娘入河……”

  巫祝和女弟子又一次绕着场子舞蹈起来,两位大汉来到草船边,等待巫祝一声令下,便把草船推入河中。

  “不可以!不可以……”

  孟姜女甩开罗裙,发疯似地冲向婚场,她用力推开两名大汉,伸开手臂,拦在草船前。

  “是谁胆敢砸闹婚场!”老巫祝停下舞动的身子,不慌不忙地望向孟姜女。

  所有人的目光也从老巫祝的身上,转向了孟姜女。

  “姐姐,你快走,不要管我,你快走,他们会把你也推进河中去的!”草船里的新娘哭着喊道,她听着姐姐来闹婚场,把口中的玉佩吐了出来。

  “不可以,你们不可以把她嫁给河伯,她的哥哥一个出征打匈奴,一个征去筑长城,家中还有卧病的父母需要她照顾,她年纪轻轻,芳华初绽,你们如何忍心就这样活生生地把她推进冰冷的大河!你们到底有没有良心!”孟姜女涕泪俱下,哭喊着,她张开手臂,决心要用这柔弱的身子护下身后的新娘。

  “哈哈哈哈……”空中传来老巫祝熟悉的恶笑。

  “又是你,你不是说要给夫君送寒衣,为何时隔多日,你还在这里!你可知道,坏了婚礼的良辰,是要被一起处死的!”老巫祝带着邪恶的口吻,训斥着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我孟姜女不怕死,但是,在我死之前,我绝不让你们把月儿妹妹推进河去!”

  场子里突然躁动起来,人们议论纷纷,指头纷纷点向这个大胆的女子。这么多年来,河伯的婚礼一直都很顺利,今日这场景还是第一次出现。他们有些人赞赏这位女子的过人胆识和气魄,有些人便埋怨说她不应来闹婚场,万一耽搁了时辰,到时候惹怒河伯,遭罪的还是整个大河沿岸的村子。

  “大牛,二牛,把她捆绑起来!”老巫祝一声令下,身旁便蹿出两个长得奇丑的大汉,他们就是那天到李家捉新娘的大牛和二牛。

  大牛和二牛向前,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孟姜女捆绑起来,任凭孟姜女如何反抗踢踹也都无济于事。

  “良辰已到,不得耽搁,把这女子一起扔进河中!”老巫祝说完,亲手夺过鼓槌,擂响了送婚的锣鼓!

  两大汉走近草船,他们抬起草船正要往河中推去……

  “姐姐,你快认错吧,求他们赦了你吧,你不能和我一样去赴死啊……”船上传来月儿姑娘的痛哭与央求声。

  “月儿妹妹,姐姐无能,我救不下你的性命,不如让我陪你一起去见河伯吧,我倒要问问河伯,这一切难道真的是他的本意吗?他的善良何在,他的慈悲何在!”孟姜女努力挣开大汉的捆束,扭身朝草船喊话。

  巫祝一边擂鼓,一边催促:“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新娘连同这闹场的女子一起送走!”

  就在这生死之际,突然远处传来一声长喝:“手下留人……”

  众人齐刷刷地转过身子,寻向声音。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挥着马鞭槐树下飞驰而来!身后还有二十余士兵模样的骑兵跟随其后。

  巫祝看着这帮人是来劫婚场的,便扯开嗓子朝大汉们喊道:“快快行动,快快行动,把新娘送入河中……”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快箭射向其中一个推婚床的大汉,快箭深深刺进了他的胳膊,他呜呼一声惨叫倒在地上,与此同时,另一只箭嗖地射来,落在了另一位大汉的腿上,他一声惨叫,双手松开草船,捂着流血的大腿,疼得在地上打滚!

  “放下那位女子,否则我就不客气了!”马上的男子转眼间已经停马在槐树下,他手中的箭已经拉了个满弓!他的厉声叱喝,加上他满弓的利箭让大牛、二牛吓得马上松了手,跪下来喊饶命!

  老巫祝和坐着的几位理事看到形势不利,正想夺路而逃,不想二十余骑兵已到,把场子围了个严严实实,一个都走不了!

  “哥哥,哥哥,是你吗?!”船中的女子听的外面的声响,她听到了非常熟悉又久违的声音,那不正是大哥李伯的声音吗?

  孟姜女趁着场面慌乱,赶紧钻进了草船,解开月儿手上和脚上的绳子。

  “姐姐!”“妹妹!”她们拥在一起,哭成泪人。

  月儿钻出草船,举目望去,那大槐树下,一匹骏马的背上,拉着弓的英俊男子不正是自己的大哥李伯么!

  “哥哥,哥哥,您可回来了!”月儿哭喊着,心中的悲喜如一团火一样在心中熊熊燃烧。

  “好妹妹,你先一边呆着,等我收拾了这帮没良心的贼人再说!”

  李伯一跃下马,来到场子中央,一位士兵上前报告:“将军,如何处置这些不长眼的贼人?”

  场内一片哗然,大家没有想到,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竟然有人来劫婚场,而且还是一位将军。他们都拂起衣袖,掩起自己的脸面,似乎是怕将军看到,治他们的罪去!

  刚才还一副神气坐在那里看热闹的理事现在个个吓得面色铁青,他们面面相觑,欲逃无门,只能缩起了趾高气扬的脑袋,等着将军的发落。这几年来,他们自己做的事情是善是恶自己最明白,要不,为什么面临今天这场景,会如此瑟瑟发抖!

  “先把这装神弄鬼的老妖婆扔下河去,既然她每年都给河伯娶新娘,让她好好去河伯那领赏去吧!”将军一发话,几名士兵一涌向前,把嘶鸣抗争的老巫祝轻而易举地抬了起来,跪在地上的两位大汉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众女弟子也一片慌乱,想要去抢救老巫祝又胆怯心惊。

  “谁胆敢阻挠,就让他去给老巫祝陪葬!!”

  场子里再无别的声响,除了被高高举起的老巫祝,在撕声裂肺地呼救,她终于体会到了从前那些新娘入河之前的恐惧与挣扎,历年来,那些年轻女子临被推向大河的哀嚎声充斥着她的耳膜,她终于知道坏事犯尽后的自食其果。她的手脚在空中胡乱飞舞着,这一次,再没人敢相信她是神仙附体。

  “河伯会动怒的,河伯会责罚你们的……”

  老巫祝被四五个士兵强行塞进了新娘的芦苇船,芦苇船被推向了河心……

  芦苇船上飘动着红黄色的彩带,在河中漂了一会儿就沉了下去,连同老巫祝凄凉的呼唤声,一齐消失在了那深水潭中。

  “还有谁,要给河伯娶亲的?”将军厉声问道。

  场内鸦雀无声。

  场中的理事个个跪在将军面前喊饶命,那些女弟子也纷纷下跪认错,说自己只是受老巫祝蛊惑,在她这里谋个出路,混口饭吃。

  将军说,十几年来,你们每年都让年轻美貌的女子去殉命,你们不心疼吗?每年给河伯娶了新娘,这大河就没有洪涝了吗?有谁能够证明娶新娘是河伯的意愿?

  他指着在座看热闹的村民说,你们坐看良家女子无辜殉命,却毫无怜惜之意,你们是何等残忍,何等愚昧。我李家在这个村子生活了几十年,我和弟弟被征在外,在我妹妹月儿被捉之时,全村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人伸出过援手,你们束手观望,是何等的居心!今天,我以将军的名义,宣布从此废除这个陋俗,从今往后,要是再有诸如此类给河伯娶亲,伤及无辜之事,不要怪我李某剑下无情!说完他把利剑从腰间剑鞘拔出,狠狠地插在了场子中央,剑下的石头顿时星火四射。

  跪在地上的理事个个磕头认错,巫祝弟子也纷纷表示重回家园,凭双手努力劳动谋生。场内观众纷纷点头,无一表示反对。

  将军拿起炉中的一个火把,来到斋戒院内,他“嗖”的一声将火把扔进院去,顿时,烈火熊熊,火光四起,整个斋戒院被吞没在熊熊火光之中。

  人群散去,理事也狼狈撤离,场子里除了将军和他的兵马就剩下了月儿和孟姜女。

  “哥哥……”月儿扯掉头上的凤钗,冲向哥哥的怀抱,恨不得把一肚子的委屈都倾诉给哥哥听,她在哥哥的怀中放肆地抽泣……

  “对不起,妹妹,哥哥来迟,让你受委屈了!”哥哥理了理妹妹凌乱的发髻,紧紧地把妹妹拥在怀中。

  过了好一会儿,月儿才抹干眼泪,转身向哥哥介绍身边这位舍命救自己的女子。

  此时将军才开始细细打量起面前这位妹妹的救命恩人来。只见她眉清目秀,俊俏的脸庞尽显女子的超凡脱俗,一双眼睛哭得通红,让人看着心生怜爱,纤巧的身姿穿着朴素的罗裳,一对纤手被束过后落下通红的绳印,她站定在场子边上,一副单薄的身子却显得一身正气,北风吹动,罗裳扬起,正像是从天而降的仙人,前来搭救凡尘的无辜女子。

  将军正看得出神,被妹妹唤醒:“哥哥,哥哥,她是孟姜女!”

  “幸会,幸会!”将军向前一步,施了一礼。眸子里全是孟姜女的身影。

  孟姜女也向前一步,回了一礼:“将军有礼了!”

  然后她转身对月儿说:“妹妹,我们快回家吧,伯父、伯母都不知道急成啥样了!”

  将军的手护着马背上的妹妹,视线却一直落在另一匹马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