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道歉
澄亮的月色，不知几时黯淡了下来，忽然就起了风，卷着地上的残雪，在脚下打转。
眼前人的喉结滑动了几下，眼尾似被风扫上了星星点点的红，他垂下眼，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那从嗓子眼里滚出的笑意，低哑至极。
“大人，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多心，我只是……”
江慈不知怎么，心口跟着发闷，可话到嘴边，她也沉默了。
扪心自问，在这之前，她的确觉得“良心”二字，与燕青而言实在可笑，还误认为他放自己一马，也是为了利用。
可现在想想，除夕之后，燕青再未强迫她做过什么，明心殿的为难，是他赶来解围；清韵宫遇险，是他帮忙请来的皇后；叶青河对她动手，是他私下教训警告；被罚清扫藏香楼时，也是他吩咐朱内官帮忙指点开解；宫中受辱，性命垂危时，更是他及时出现，救她于危难……
这些事，她明明都知道，却从未听燕青提过一句，乃至到今时为止，她还欠着他一句道谢……
她一度自认为对燕青的手段为人，已经亲身体会过，可细想之下，她从未真正了解过眼前这个人，也从来没有真的想要理解过他，一时间，江慈被这突如其来的歉意，裹挟得喘不过气。
看着江慈逐渐泛红的眼圈，燕青心里那层硬壳，再一次跟着软了，却又不得不故作姿态：“罢了，本官没空同你计较，你爱怎么想怎么想，今日来，是要问你香引的事，那香引……”
这一回，江慈没让他转移话题，而是一本正经地拉着他的衣袖打断道：“我能不能收回刚刚的话？”
“……”
燕青无奈：“你还小吗？”
“我知道，说过的话很难收回，可我不管，大人就当我没说过，你也没听过，好不好？”江慈带着迫切与恳求，声音里还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歉意。
江慈不知，燕青哪里会生她的气，只是有些难信，这天下说他没良心的人太多，可同他真心道歉的，就只有江慈一个……
燕青淡淡望向她，清冷的眸子里，翻滚着异样的情绪，漆黑瞳上，浮出浅浅的光，像极了原本漫长无垠的夜色，渐渐升起黎明。
“大人你别不说话呀，是我的错，我……我还以为你是为了香引才不杀我的，我不该那样说你，你别生气了……”江慈以为燕青是真的被自己气到了，愧疚地埋着头。
燕青缓了颜色：“比这些还难听的话，每日不知要听多少遍，你这点功底，还不足让本官动气。”
“那大人是答应我了？”
“答应什么？”燕青侧目看她。
江慈迎着燕青的目光，一定要问出个结果：“答应我不把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燕青沉默片刻，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江慈郁结散开，终于笑了，夸张地同燕青作揖：“多谢总使大人宽宏大量，小女不胜感激，定当下不为例！”
在她拱手弯腰的一刻，燕青无声地笑了，尽管很快敛起了容色，可那舒开的眉眼，还是留下了冰雪消融般的痕迹。
楼阁之上，有人背衬一轮孤月，看着下方那个变着法子逗燕青一笑的她，忽然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想要回身取火，方才想起自己立于高台，身边从来就只有自己，哪有什么火呢？
香室内，江慈如实将香引的秘密告诉了燕青，旋即空洞地盯着手里那残余的最后一点香泥：“大人现在知道，这香为何会是禁香了吧？以活人之血入香，只要这香还在，就一定有人要死。”
燕青闻之，并没有意外，而是诡异地看着江慈，私有话欲言又止。
江慈未察觉，只是兀自感叹：“世人皆怜无辜之人性命，我却更怜女子钟情之心。幼时听人说，驻颜香可永保年华，令娇容如少女，是世上所有女子的追求。那第一个制出这香的人，原是为了用一张永不衰老的容颜，来留住丈夫的心，故而取名为《四时好》。”
“大人知道吗，它也叫四时情好，人人都当保住了容颜，便能保住与爱人之间的情意，却是以色侍人，可悲又可怜。可这世间女子大抵也明白，男子多数天生凉薄，爱的也不过是那张姣好的皮囊，又有几个真的能无视岁月之痕呢？”
“皮相罢了，有什么好在意的？”燕青不屑。
“大人生的好看，自然这样说。”江慈嘟囔着抱怨。
燕青却没心情同她闲话，而是一脸沉重：“你确定，这香引是人血？”
江慈笃定点头：“自然，是我亲自试的，怎会有错？”
燕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忽而转言：“你可还有没入血的香泥？”
“有。”
江慈茫然，虽不知其意，还是乖乖取出。
燕青抽出无相剑，寒芒一闪，割破食指，将血滴入翁中。
“你做什么！”江慈吓了一跳，赶紧找了快布给他止血。
燕青却并不在意伤口，只将那香泥递给江慈：“你看。”
江慈狐疑接过，放在鼻前一嗅，是浓重的血腥味，将整个香都彻底给毁了。
江慈大惊，挖出一点抹在手上，是灼烧般的疼，根本毫无任何滋养之效，而那香一见了空气，也迅速转黑，继而散发出难闻的腐尸味，吓得江慈赶紧将手背上的香抖掉，再借着烛火一瞧，那沾了香的皮肤，已经有些发黑了。
“这是怎么回事？不可能，我做得明明不是这样！”江慈诧然失色，她不敢想象万一是这样的香，送到太后跟前，被太后涂在脸上，会是什么后果。
“放心，你做得香没问题。”燕青冷静道。
“那……那这个为何？”江慈实在不解，同样的香方，同样的香引，为何这次会出现如此大的差别？
江慈掏出备用的香方反复检查，并无疏漏之处，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沉默许久后，燕青才拉过江慈，脸色说不出的难看：“看清楚了么？唯一能以血如香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