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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版本的选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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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皇帝已经被废黜,接下来是寻找一位新皇帝。如果宋代人到了现代,熟悉了现代的选举制度,就不会为寻找新皇帝感到为难。但在当时,所有的皇帝都是靠自己打江山或者继承的,和平选举一个新皇帝还是新鲜事。

到底该选谁呢?在这之前,大家都是同僚,一起向旧皇帝跪拜,突然有一天,旧皇帝消失了,要从同僚中选出一个人来,从此以后要向他跪拜,大臣们总感觉很别扭。更何况谁也不敢毛遂自荐去当这个皇帝。即便有人想当,也担心无法服众,没有好下场。

不过金人已经催促了好几次,这个任务不完成也不行。

二月十一,群臣们召开会议,大家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怎么完成任务,连话都不敢说,怕惹祸上身。根据后来的传说,当大家都沉默时,突然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了,他的大意是:“既然在场的人都不敢当皇帝,不如选一个不在场的人,应付金人的逼迫。”大家一查,担任过宰执的大臣中,张邦昌不在现场。原来,皇帝出城后,张邦昌正月十五出使金军营地,也被金军留下没有回来,从此,这位前少宰就无法在朝廷替自己推辞了。众人一听都说好,就纷纷选举张邦昌担任新一任皇帝。

这个说法并不准确。事实上,张邦昌之所以脱颖而出,并非是群臣们敷衍塞责的结果,而是金人有意选他。

在斡离不第一次进攻汴京时,要求一位宰执和一位亲王做人质,康王和张邦昌慷慨赴行,在当时被视为一宗壮举。姚平仲袭击金军营地时,两位人质实际上已经有了生命危险,只是由于张邦昌与金人关系不错,又会解释,才躲过了被杀的命运。

斡离不北归后,张邦昌成了主和派。他担任了河北路割地使,坚决要求皇帝遵守协议,甚至请皇帝下诏敦促交割,结果得罪了大臣们。大臣们上奏将张邦昌贬为观文殿大学士、中太一宫使,让他脱离了权力中枢。

但张邦昌的“政治面貌”却引起了金人的好感,他是担任过宰执级的官员中最友好的一位。

与现任宰执何㮚、张叔夜、孙傅等人相比,张邦昌都有明显优势。张叔夜、孙傅对于金人的敌意过大,何㮚的执行力不行,让金人不放心。吏部尚书王时雍、开封府徐秉哲属于执行命令的酷吏,在民间威望太差。彻底投靠金人的范琼只是一条忠顺的狗,变不成狮子。从各方面看,张邦昌都是新皇帝的最佳人选。

二月十一选举时,还有另一种说法可能更符合事实。选举当天,已经有消息说,金人对张邦昌最满意,希望城内能把他选为皇帝。官员们开会时知道今天必须选出一位皇帝,否则脱不了身。当人们保持沉默时,尚书左司员外郎宋齐愈见事情僵住了,连忙偷偷询问出使过金军营地的王时雍,金人到底最喜欢谁。王时雍告诉宋齐愈,元帅们最喜欢张邦昌。宋齐愈立刻将“张邦昌”三字写在纸上,出示给大家。由于有人带头了,众人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纷纷表示同意,于是张邦昌就被定下了。

在当天给金人的信中,虽然是以留守孙傅的名义写的,但实际上,孙傅并没有参加会议。皇太子出城时,孙傅要跟太子一起出城,被范琼拦截。当晚他就睡在了城门下,等待金军允许他出城陪太子,从此不再参与政治活动了。另一位大臣张叔夜也没有签字。所以,送给金人的报告上就少了这两位最重要大臣的签名。

二月十二,金人将孙傅与张叔夜两人带到青城,询问为什么没有签字。张叔夜后到,一见面,金人就告诉他,孙傅由于不肯签字已经被斩首了,如果他不肯签,也会被斩首。但张叔夜表示宁肯死也不签。

事实上,孙傅并没有死,金人只是想逼迫张叔夜罢了。二月十三,金人将孙傅的家属带走,决定带他们北上,从此两人再也没有回过汴京城。

失去了两位最重要的大臣,城内的官员首领换成了吏部尚书王时雍和户部尚书梅执礼。其中王时雍由于与金人直接对接,更是主导者。

二月十三的任务是写一份公开的推戴状,不仅要有文武百官的签名,就连百姓代表也要联署。其中百官赴秘书省签字,士庶僧道的代表去朵楼,军民代表赴大晟殿。推戴书是军器少监王绍起草的。为了防止别人不好意思签名,王时雍首先做了表率,大笔一挥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剩下的人一看,也都服从了安排。

但这一次又有一个人拒绝签名。这个人由于后来名声太坏,甚至人们都不愿意提他反抗金人这件事,而且流传着各种版本,说明他是歪打正着出了名,这个人就是秦桧。

一个版本是这样的,宋代有一个官僚阶层叫作谏官阶层,他们平常属于最激愤的人群,动不动就要给皇帝提意见。在百官签名推戴新皇帝时,谏官们议论,作为帝国的良心,不能不发声就让事情过去了,他们决定起草一封信给两位元帅,要求立赵氏的后裔为皇帝。信写好后,开始联名。恰好秦桧是御史中丞,也就是御史台的台长,官阶最大,就把他排在了第一个。但秦桧本人却并不情愿,只是因为同僚的胁迫,不得不签。这封信于二月十三送到了两位元帅手中,元帅们大怒,之前他们已经下令禁止谈论立赵氏,竟然有人还敢冒犯。二月十四元帅派人将秦桧捉拿归案,从此秦桧也离开了都城。

当然这个版本只是激愤之辞,从现有的证据看,人们更倾向于,秦桧的确反对了立张邦昌为皇帝,并写了信拥立赵氏,才被金人捉拿归案。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秦桧的这封信注定了他要和皇帝一起被金军带到北方,这才有了后来他的返乡与担任宰相。可以说,南宋高宗的一系列事件都发端于秦桧这一天的“英勇之举”。

金人在确定了新的皇帝之后,却并没有立刻将张邦昌放回。汴京城又经历了混乱的半个多月。在这半个多月里,他们不断地催促着城内将还没有发送的人和物资送出,并希望榨取更多的金银。

如果说,粘罕在没有废黜赵氏之前,对城市还带着一点怜悯,那么现在最后的一丝怜悯已经褪去,变成了撤军之前最后的勒索。

二月十二,金人索要六部人吏出城,他们不缺官,但是缺更加专业的吏。

二月十三,继续要求将宗族男女与十位学官、三十位明经送出城。学官和明经可以提高金人的文化修养,为接管中原做充分的准备。对于三十位明经,金人给了很高的待遇,送上了聘礼,当作老师去尊重,城内官员也送给每人三十万的置装费。三十人都是自愿报名的,最踊跃的是福建人、四川人和浙江人,他们受到了文化阶层普遍的嘲笑,却并不在意,因为他们的家乡距离都城遥远,本身就没有被那么强烈的忠君伦理束缚。这三十人直到二月二十才出城完毕。

金人对这三十人的要求是,不要你们作大义和策略,而是要作乡土方略利害,要实用性的东西。三十人于是纷纷将山川险隘、古人攻占的地理因素等写出来,交给了金人,它们成了日后金军进攻宋朝全境的依据。

二月十四,司天官、内侍、僧道、秀才、盐吏、裁缝、染工、木匠、银匠、铁匠、阴阳、技艺、傀儡、影戏、小唱等人员和他们的家属出城。这些人一共运送二十天才结束,每一天都有号哭的人们与无动于衷的官吏。

二月十六,后宫才人出城。

二月十七,何㮚、高俅的家属,以及跟随皇帝在城外的随官的家属出城;记载宗室情况的宗正玉牒、内库藏银出城。这些天一共运送了宫嫔以下一千五百人,亲王二十五人,帝姬和驸马四十九人。

二月十八,由于绢有多余的,金人让再送四百余万匹绢出城。景阳宫的钟,以及遗漏的宫嫔、皇族出城。这一天金人又索要牛车千辆。

二月十九,金军希望弄一批通佛经的和尚过去,有了上次明经的经验,和尚们踊跃报名。有数十人报名,金军最后留下了二十人。他们要和尚,是因为他们认为寨中鬼魅太多,想请和尚作法。

二月二十,金人亲自进入内廷,搜去了大量的珍宝器皿。五代以来历朝皇帝从江、浙、蜀等地收集的奇珍异宝,以及宋徽宗二十多年积累的各种文物珠玉,到此时终于被席卷一空。二月十八要的牛车也派上了用场,一路络绎不绝,国人感慨万分,不敢正视。也从这一天开始,新一轮的搜刮金银又起步了,原因在于,金人从出城人员的行李中发现了太多的金银,认为城内官员没有尽到责任。

二月二十一,为了测试城内还有没有金银,在城内设置了几个卖米的场所,一两金购买米一石四斗,一两银购买米一斗。由于城内发生了严重的饥荒,人们纷纷拿出金银来买米,于是又收上来许多金银。这件事更让金人感到恼火,增加了对城内的压力。他们丧失了风度,径直进入后宫,看到有人胳膊上带着金银钏,一把撸下就走。

二月二十二,为了防止还有隐匿赵氏宗亲,以二月二十五为期限要求将他们都交出。金人由于掌握了宗室谱牒,几乎没有遗漏下任何一个近亲宗室。如果不是康王提前离开,可能宋徽宗的所有儿子女儿就被一网打尽了。

二月二十三,开封府再送上金七万五千八百余两、银一百一十四万五千余两、表缎四万八千四百匹。

二月二十四,金军点名要两位太学生,名叫黄丰和杨愿,可能是前面出城的三十位明经向金人透露,这两人是太学生中最为出众的。但黄、杨并不想出城,辞以疾病,金人竟然同意他们留下了。他们属于少数金人想要但没有要走的人。

二月二十五,由于金银不足,终于出人命了。为了搜刮金银,皇帝曾经在城的四周设立了四个官员,分别负责一面城墙(及其附近住户)的金银收集工作,他们分别是东壁提举户部尚书梅执礼、南壁提举开封府尹程振、西壁提举礼部侍郎安扶、北壁提举工部侍郎陈知质。此外,还有四名辅助官员,分别是侍御史胡舜陟、殿中侍御史胡唐老、监察御史姚舜明和王候。他们挨家挨户进去发掘了一遍,仍然无法凑足。八人中,以梅执礼的威望最高,他建议,既然无论如何无法凑足金银,不如给城内百姓留一点希望,直接告诉金人,任务已经完不成了,作为官员他们愿意承担责任。当他们的信到达了金军营地,不巧,恰好金人发现人质中携带了大量的金银,加上从二月二十一开始,通过出卖粮食又得到了一部分金银,这证明八位官员的说法是错误的,汴京城内还有大量的金银。

这一天傍晚,八人被带到了元帅面前。一元帅询问为什么金银不足,四位主官均表示的确找不到了。

元帅大怒,问谁是负责人。其余的人战战兢兢,只有梅执礼表示,四人都是负责人。

元帅命令将四位副手各鞭背五十下放回。胡唐老被打死,其余三人号泣着回到城内。梅执礼等人为副手求情未果。

副手走后,元帅让四位主要负责人骑马离开。他们回到南薰门附近时,突然被人叫住,原来元帅的命令到了。他们下马后,被要求跪在地上,依次被杀,头被砍下,让家人用金银赎回,身体扔在了城门口,直到一天后才有人敢收尸。

关于四人之死,金人却有另外的说法。在元帅们煞费苦心地从汴京城敲诈金银时,北方的宋军已经逐渐集结在了康王的名义之下。当时北方城池的占领情况如下:宗泽占据了澶州,闾邱升在濮州驻扎,黄潜善在曹州,赵野、范讷在南京应天府,向子野屯巨野,何志同屯许州。这些将领曾经商议要一同来汴京与金人决一死战,却由于心不齐,加之担心金军从城墙上进入城市,造成破坏,只能在远处观望。

康王的军队虽然不足以进攻,却让金军感到害怕,担心回去时受到攻击。他们听说汴京城内的四壁提举官已经成了康王的内应,提举官表面上帮助金军筹集黄金,实际上却收留残卒,准备乘康王打过来时做内应。金人杀掉四位官员,就是防止他们帮助康王。

这种说法是否正确,已经无法考证,但至少金军是相信这样的说法的。这也表明金军的占领已经接近尾声了。

二月二十六,开封府推出新规矩,按照官员职级分成九等,每等各摊派一定的金银数目,平民分成三等,也各有数目。比如,最高一级,两府、尚书的摊派是金二十两、银五百两、表缎三十匹。

二月二十九,金人派人到普净寺,这里藏了朱勔家的许多书画,并到油衣库取走什物,再将太医局的玳瑁和药材拿走。

除了不断地搜刮之外,金人的纪律已经乱了套。金军不再满足于在城墙上搜刮,他们下到城内抢夺、搜查,也因此制造了不少事故和火灾。比如,二月二十三,封丘门、陈桥门被金人焚毁。二月二十八,保康门被焚毁,火势一直蔓延到延宁宫。三月初八,烧毁了天汉桥,并波及周围民屋百余家。

随着搜刮进入尾声阶段,政权交接的大戏终于要拉开帷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