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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消失的艮岳(二)

书名:测试11本章字数:5264

与秦桧类似的主和派还有宋高宗的两位宠臣黄潜善和汪伯彦,只是这两人没有秦桧走运。秦桧是在金军进攻力竭之后才掌权的,所以长期把持大位,安然善终。而黄潜善和汪伯彦却不幸赶上了金军势头最盛时,他们主张求和没有换来和平,反而还耽误了宋军的防卫,导致宋高宗差点被金军抓住。当金军攻克扬州时,两人都成了替罪羊被免职。但黄、汪的和平理想却被秦桧继承下来,也算后继有人了。

黄潜善死得早,没有看到后来的和平,而汪伯彦熬到了秦桧当政时期,再次起用。但后人对三人的评价却定了格,《宋史》将黄、汪、秦三人并列,写入了《奸臣传》。

秦桧等主和派掌握了南宋的政局,那些主战派的结局却并不好。李纲在高宗初期曾经短暂担任了宰相,但作为书生的他很快就暴露出领导力的不足,在如此纷纭复杂的环境中无法施展有效的领导力。在黄、汪的排挤下,李纲执政了七十几天就被边缘化,从此退出了中国历史的中心舞台。

与李纲类似的还有官职更小的马扩。马扩长期在河北地区抵抗金军,当金军占领了河北之后,马扩只好来到了江南。他担任过一系列的小官,都没有受重用。秦桧当朝时,马扩辞官离开了南宋的官场。

李纲和马扩虽然被边缘化,却没有性命之忧。同属于主战派的太学生陈东就没有这么好运了。陈东在靖康、建炎时期是学生中的意见领袖,曾经上书要求“诛六贼”,在第一次汴京围城战中,李纲被宋钦宗罢免后,陈东又领导了汴京城哗变,逼迫宋钦宗恢复了李纲的职位。

金人解围后,对于如何处理这些学生领袖有不同的意见,有的大臣提议将他们抓起来,有的提倡重用他们。但学生领袖们最大的问题却是:他们是和平时代好的“看门狗”,但在战争时期却应付不了复杂的局面。

陈东在第二次汴京围城战时已经辞职回家。到了高宗时代,李纲第二次被罢职后,陈东又上书要求给李纲复职,贬斥黄潜善、汪伯彦。

高宗皇帝不打算学北宋的祖先们容忍言官的传统,决定采取严厉的手段制裁他们。黄潜善乘机劝说皇帝杀掉陈东。

陈东的死刑令下发给了府尹孟庾,孟庾想以请陈东商议事情为借口,将他诱捕。府尹派出的小吏到来时,陈东已经有了预感,他表示吃过饭再动身,并写了一封家信交给朋友,好传给他的家人。吃完饭他去了一趟厕所,请他的小吏有些为难,怕他乘机跑掉。陈东看在眼里,连忙安慰小吏:“我陈东如果怕死,当初就不敢说话了,既然说过,难道还怕死?”

当天,陈东被斩于市,与他同死的还有另一位市民领袖欧阳澈。高宗对于意见领袖的杀戮,也成了后来杀害岳飞的先声,亦表明南宋不准备像以前那样过于宽容。

在宋朝的叛臣中,还有一个人引人注目,他就是“常胜军”首领郭药师。郭药师在燕京投降金国后,在第一次汴京围城中起到了关键作用,他的军事情报是二太子斡离不成功的保障。

之后,郭药师的官职却并没有更上一层。金军慢慢抽走了他的常胜军,仍然让他负责守卫当初的营、平、滦地区。金天会十年时,郭药师是平州守将。与之相比,常常出使宋朝的金国使者萧庆已经成了河东南路兵马都总管。

不过,这一年郭药师和萧庆都被粘罕元帅抓起来关进了监狱。史书上并没有告诉我们原因,只说他们很快又获释了。萧庆之后仍然是粘罕的嫡系。可是元帅却拿走了郭药师庞大的家产,只是没有要他的命。在金人看来,失去了家产的郭药师也就失去了聚众的能力,没了后顾之忧,就可以让他安度晚年了。

与郭药师死在床上相比,另一个原宋朝大臣宇文虚中的命运就要悲惨得多。宇文虚中曾经反对宋徽宗的“联金灭辽”政策。第一次汴京围城战时,他又参与了与金国的和谈,竭尽全力争取不割三镇,却没有成功。

金军退军后,宇文虚中成了替罪羊被贬职,却幸运地躲过了靖康之祸。

但到了第二年(建炎二年,公元1128年),宋高宗征求使者出使金国,请求归还二帝,宇文虚中应征前往,被金人扣留了。一年后,金人将其他使者放回时,宇文虚中却决定不回来,他表示自己的使命是请回二帝,这个使命不完成,就不回去。

金人很看重宇文虚中的才华,重用了他。在高峰时期,金人甚至把他当作“国师”看待。宇文虚中担任了金人的高官,却并没有背叛宋朝,他一方面与二帝取得联系,另一方面联系北方的宋朝人,帮助他们寻找南归的机会。他成了北方汉人的领袖。

他还想办法帮助南宋迟滞金军的进攻,不停地劝说金军,江南太荒僻,打下来没什么用处,还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和钱财。此外,他偷偷与南宋取得了联系,不时写密信将金国的情况告知南方。

但宇文虚中没有想到,他在不知不觉间得罪了一个远方的人——秦桧。秦桧不怕南方的人,却怕北方的人将他在金国时期的事情透露给南方。金皇统二年,宋金终于议和,金国乘机向南宋索要在北方当官的宋人的家属。秦桧一看是个机会,连忙将留在南宋的宇文虚中家族全都抓起来,送给了金国,这就断绝了宇文虚中归宋的道路。

数年后,宇文虚中与北方宋人的联络被发现,他被下狱判死,一家百口被金人烧死,这在宋金时期是少有的灭门惨案。

除了宋朝归降金国的人都有了结局之外,辽国归降之人也都有了结局。

在金国的契丹族大臣中,伐宋最得力的两位是刘彦宗与耶律余睹。刘彦宗死于金天会六年,由于死得早,受到了金人的优待。耶律余睹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作为渔猎民族,女真人善于运用被征服者的大臣,这其中一个原因在于女真太落后,不依靠于契丹和汉人,就不可能建立起正规的政权组织。

可是一旦金国的政权稳定了,在征服民族与被征服民族之间就出现了深刻的隔阂,并在日常交往中逐渐放大。久而久之,金国政权内部形成了一个反对契丹人的派别——女真民族派。而契丹人为了自保,也被迫结成一派,以对抗女真民族派。

两派中,女真民族派的首领是一位叫作兀室(完颜希尹)的人,而契丹派的领袖则是耶律余睹。

有趣的是,两人都来自粘罕元帅的西路军,曾经长期共事,彼此相互了解。在金国伐宋时,耶律余睹就已经是西路军的都监,也就是仅次于元帅粘罕和监军兀室的人。但之后的几年间,他再也没有升迁。他一直在西路的云中地区担任守将。金人为了防范他,甚至还把他的妻子当了人质。

金天会十年,作为女真民族派首领的兀室发起了一场运动,将耶律余睹推向了深渊。

一天,兀室在居庸关附近打猎时,看到山下有两个骑马的人在交谈,他们谈了许久,沿着不同的方向离开。兀室乘机将其中一个人扣留,进行了长期的盘问。最后认定,这两人都是契丹族的使者,他们在策划一场叛乱。

按照兀室的说法,两位使者一个由云中的守将耶律余睹派出,另一位由燕京的守将槁里(也是契丹人)派出。两位守将派出使者接头,准备策划燕云地区叛离金国。

这个说法是有疑问的,特别是因为它来自兀室的讯问。但不管怎样,兀室以此为借口策划了一场反对契丹人的大屠杀。首当其冲的是燕京的守将槁里。其次,兀室将运动扩大化,命令燕京地区的兵马开始清理契丹人,将他们全都杀死。一时间契丹人纷纷逃亡,前往西方和北方。

兀室在清理完燕京地区之后,率军前往云中地区,准备将契丹人最后的依靠耶律余睹拔掉。余睹事先听到了消息,带着亲兵向西夏逃去。到了金夏边境,西夏人问余睹带了多少人马,余睹回答有三百人,西夏人以人少为由拒绝他入境。

余睹只好再次向北方的鞑靼地区逃窜,却被鞑靼人诱杀,并将他的首级献给了金国。

契丹人在金国的影响力灰飞烟灭。

云中地区除了是余睹的驻扎地,也是元帅粘罕的势力范围,粘罕娶了辽国天祚帝的元妃萧氏做妾,而萧氏就住在云中。兀室到了云中后,一不做二不休,闯入萧氏的府邸将她杀死。事后,兀室向粘罕汇报,表示萧氏作为契丹人可能会危害兄长的性命,作为预防手段,他已经将萧氏杀死了。粘罕对于既成事实无可奈何,还得拥抱兀室,感谢他的关心。由于兀室是粘罕的左膀右臂,他的重要性显然高于一个女人。

但粘罕和兀室也并没有笑到最后。作为新兴民族,最大的问题就是权力分配不平衡。在进攻北宋的两位元帅中,斡离不由于死得早,没有参与权力斗争。

粘罕和兀室两人却无法避免政治斗争。同样是公元1132年,粘罕和兀室请求金太宗立太祖的嫡孙合剌(完颜亶)为谙班勃极烈,也就是太子。

女真最初采取的是兄终弟及,两年前,前任谙班勃极烈斜也(完颜杲)死了,斜也是太祖和太宗的亲弟弟。兄弟一脉上已经没有人了,接下来即位的应该是子辈。太宗的长子完颜宗磐希望成为继承人,但粘罕却推荐太祖的嫡孙合剌,挤掉了太宗的亲生儿子。

天会十三年,合剌即位成了金熙宗,粘罕和兀室作为拥立者,本应该拥有更大的权力。不想,熙宗皇帝却采纳了养父完颜宗干的建议,重用完颜宗干和完颜宗磐,将粘罕一系的兵权逐渐收回。

熙宗借鉴了汉人的官僚体系,改革了官职,废除了勃极烈制度,采取三省制。他封粘罕为太保、领三省事,晋封国王,却将他兵权剥夺了。此外,粘罕一系的人也都免去了地方大员的身份,改授中央文官,比如兀室就被改授了尚书左丞相兼侍中,高庆裔为左丞,萧庆为右丞。

太宗时代,粘罕是说一不二的权臣,但熙宗时代,除了粘罕被授予太保之外,还有皇帝的养父完颜宗干被授予太傅,曾经与熙宗竞争帝位的完颜宗磐被授予太师,他们并领三省事。而实际上,后两人的权力已经在粘罕之上了。

两年后,熙宗继续拿粘罕系开刀,将尚书左丞高庆裔找罪名杀掉了。粘罕无法保护自己的亲信,他本人也抑郁得病,在风雨飘摇中又熬了一个月就去世了。

粘罕死后,金熙宗用太祖第六子完颜宗隽(讹鲁观)取代了兀室担任尚书左丞相兼侍中。但不久,宗隽、宗磐等人的擅权让熙宗感到难受,皇帝再次起用兀室,借助他和宗干,将宗隽和宗磐杀死。

但随后,兀室又和金军元帅完颜宗弼发生冲突,这次,皇帝与完颜宗弼联手杀死了兀室。至此,西路军的“三驾马车”粘罕、兀室和余睹都死在了权斗之中。

金国之所以勃兴,很大程度上在于太祖、太宗兄弟和亲戚的团结一致,他们为了共同的目标一次次发起战争。相比较而言,辽国和宋朝却内斗不断,组织不起有效的军事行动。

但女真兴起太快,在瞬间获得了太多的资源,又由于分配不均迅速引起了统治集团内部的倾轧和纷争。到了熙宗时期,女真的对外扩张冲动已经让位给了内斗的狂热。

皇统九年底,熙宗皇帝本人死于一次宫廷政变,上台的是太师完颜宗干的次子完颜亮,史称海陵王。海陵王想结束内斗,将女真的精力再转向对外。他发动了一次南侵,却在长江边上遭遇了军队哗变而被杀。即位的金世宗完颜雍结束了战争状态,金国也开始了难得的和平时代。

当本书中所有的主角都死亡后,淳熙三年十一月,南宋又派遣生辰使试户部尚书张子政、明州观察使赵士褒前往金国首都燕京,祝贺金国皇帝的生辰。

他们的行程被一位叫作周辉的随从记录了下来,其中关于金国宫殿的描写,可以和当年许亢宗出使时看到的上京附近的“土围子”做一个对比。

此时金国的政治中心搬到了当年争夺的焦点:燕京。南宋使团十一月接受任命,于第二年正月初七离开国门,二月二十七就到了燕京。

如今北京城内靠南的位置,还有一片遗址区是当年的金中都遗存。现在的人们到了那儿,除了能看到几条土墙之外,几乎看不出任何当年的模样。但在金代时,这里却有着大片的琼楼玉宇。

宋朝使臣来到后,首先在城外的燕宾馆停留,在这里接受招待吃饭。吃饭完毕,被引入城内,首先经过的是端礼门,其次南门,再入丰宜门,接着过一个特殊的建筑:龙津楼。龙津楼是一个直接架在道路上方的阁楼,在楼下,三条大道并行穿过,道上的扶栏用类似玉石的材质雕刻着婴儿的图像,工巧万分。

过了龙津楼,再过宜阳门,然后才由驰道进入了金国的国宾馆——会同馆。这一路上的繁华与奢侈,与许亢宗当年住的三十余间的大茅屋简直是天壤之别。

从会同馆到接见宫的行程是这样的:出了馆,有一条通往宫殿的驰道,驰道两旁是叫作御廊的建筑群,东西曲尺各有二百五十间。御廊尽头是百官下马的掖门,从掖门经过专德门、会通门、承明门、左嘉会门,向南行,才到了接见使者的宫殿。宫殿里铺着巨大的毛毡,毡上绣着无数的鸾凤。到了接见时分,使者还必须穿过宣明门、行政门和一个隔门,才能站在这数百人的大毡上。

大殿有九根巨大的雕花柱子,前面设有露台,两廊各有三十间的规模,中间有两个钟鼓楼,外面有绣花的金漆帘子遮挡。

殿门外有两三百卫士站立两旁,都穿着锦袍,戴金花帽。宣明门外到外廊之间站满了甲士,左面是青绦甲持黄龙旗,右面是红绦甲持红龙旗。外廊都是银枪卫士,左掖门内都是金枪卫士。

宫殿的瓦都是琉璃制作,映日辉煌。从描述来看,金中都的宫殿比南宋临安的宫殿规模大。南宋皇帝一直声称临安是临时首都(行在),不肯大规模修缮宫殿,显得捉襟见肘。金中都除了辉煌之外,还透露出极强的军国色彩,带着军事化的仪仗,与文人治国的宋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辉感慨说,燕京宫殿的构造是按照金东京的模型修建的,在建设时用了一百二十万人,花了数年时间才修好,死者不计其数。

这个宫殿,和当初的“土围子”,同样天壤之别。周辉的记述也让后世的读者知道,女真这个民族在五十年里,已经从一个原始的部族,成长为有着极强物质追求的新兴民族。

金国走到这一步,也逐渐丧失了当初的冲击力,这个国家正在变得衰老,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罢了。

在面对南宋时,它仍然保持着军事优势,但是,在面对更新兴的马背民族时,它已经无力抵抗。

金国虽然衰落,但在遇到那个捅破窗户纸的民族之前,它继续存在了五十年。之后,就像当初辽国遇到的那样,它也走向了被征服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