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八、“早产儿”——福音医院

书名:枫落华西坝本章字数:1837

自从踏上成都的土地,赫斐秋就忙得不可开交。

他终于在玉器店密集的玉沙街租赁到一栋由砖块和砂浆砌成的房子,墙面洁白,窗户很大,通风采光均好。由于传说此院子“闹鬼”,当地人很忌讳,所以一直空置下来。经过石碳酸肥皂一番清洗之后,它不仅成为三家人的住所,还安置了一个礼拜堂、一个临时诊所。

入住之前,6月24日,赫斐秋开了一间阅览室,墙上挂着成都教会团队活动的日程表,桌子上堆满了宣传材料。图书管理员说,当天就有上千人挤进了阅览室,非常热闹。

但是,在阅览室开放的第二个星期日,举办礼拜仪式时,除了五个华人雇员、一名图书管理员和一个邻居的小男孩,没有更多的人参加。那名图书管理员,因为笃信佛教而对传教士的宣教表情漠然,让赫斐秋大失所望。

7月初,赫斐秋去上海接他的妻子和女儿。

而启尔德为了从失去妻子的沉重打击中挺过来,便没日没夜地拼命工作。他选定了四圣祠街的民房,将其改造成诊所,还在旁边砌了一间药房,起名“福音医院”。

这应当是西医入川的起点。福音医院后来发展成为仁济医院,仁济医院又成为华西协合大学医学院的“孵化器”。百年之后,华西医学中心所属各医学院和附属医院,成为中国医学的“西天一柱”。

事实证明,福音医院是个先天不足的“早产儿”。

首先,医生与患者语言无法沟通,交流非常困难;其次,除了少量的教徒来看病,诊所一直冷冷清清。加之民众对西医一无所知,存在着很严重的畏惧心理,以致有些孩子经过医院门口想看看稀奇,都会被父母凶巴巴地拉走。父母们脑袋里装满了各种谣传,担心娃娃会被洋人挖眼睛。

启尔德什么办法都想过了,甚至花钱请更夫在打更时喊完“各家各户,小心火烛”之后再喊几嗓子:

各家各户,注意听到!

洋人诊所,都在说好!

免费看病,分文不要!

四圣祠街,要去请早!

夜深人静,每当听到“梆——梆——梆”的更声和更夫的吆喝声从漆黑的小街深巷传来,启尔德不由得阵阵心寒。他从一更数到三更,指望经更夫召唤,明天多来几个病人。

对于古老的成都来说,洋人洋诊所的出现,仅仅是死水微澜。因为当时中国这个大酱缸,实在是深不见底,难以搅动。

洋人诊所开业三个月之后,不得不暂时关门歇业。

启尔德和他的同事在油灯下恶补中文,还请了老师教他们说四川话,进步非常明显。他还从他的姓Kilborn中得到灵感,给自己起了个意味深长的中文名字:启尔德。

依赫斐秋的主意,启尔德雇请了三位私塾先生,请他们每人带二十名学生,组成一个学校。上午由私塾先生教孔孟、读圣谕;下午让洋人教数学、地理,然后趁机讲一些《圣经》故事。

那时,西学之风已从清廷无法关严的门缝中吹进来。张之洞、李鸿章等重臣都在反思:为什么年轻如孩童的西方列强会轻而易举地打败老大帝国?“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观念正在酝酿之中,与上层官僚多次打过交道的赫斐秋已敏锐地察觉,除了医学,教育也是传教士打开局面的突破口。

洋人诊所也开始在成都有了好的口碑。

一位因白内障而双目失明的老人,骨瘦如柴,一袭长衫如挂在晾衣架上飘荡。他一只手用一根长竹棍探路,另一只手敲着带铃的小钹,当当当地响着,摸索着找到了福音医院。史蒂文森干净利落地给他做了白内障剥离术,几天之后,为他拆开了纱布。

老人眨眨眼睛,居然看见了自己的手。他喊道:“我看到了,看到了!”他让医生退后几步,笑容可掬的洋医生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重见光明的老人,在茶馆里大谈西医的神奇,吸引了众多的茶客。此后,他积极参加教会活动,成了洋人诊所的义务宣传员。

几天后,一顶八抬大轿来到医院门口。差人气喘吁吁地说,某官太太生命垂危!轿夫们一路小跑,把启尔德抬到官邸。

启尔德要求见病人,却被婉拒。因为“男女授受不亲”,一个陌生男人走进女人卧室是不合礼仪的,况且还是个外国男人。万般无奈之下,只能由启尔德问一句,通过仆人转达女主人,再由女主人回答。有些复杂又敏感的问题,通过仆人反复问也没有弄清楚,甚至越问越让人糊涂,急得启尔德只好耸耸肩头,把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医生连病人都没有见到,让我怎么做诊断,怎么开处方?启尔德只得坐轿子返回福音医院。

第二天,大轿又来了,他们不容分说地再次抬走了启尔德。

到了官邸,才发现异样——为了让洋医生看到病人,墙上开了一个洞。官太太被人扶起,通过墙洞与启尔德见面了。

测量了血压、脉搏,看清了舌苔、喉头,特别是扁桃体明显的炎症,影响了进食。多日发烧、不进食,当然身体虚弱到极点了。

经启尔德的诊治,这位官太太很快痊愈。

这件事对所有医学传教士都是寓意深刻的一课:对于西方医学,中国传统是一堵顽固的墙,但只要有耐心,墙上就会出现洞,最终墙是会被拆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