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者无趾,痛斥孔子(1)
第一幕,留下了孔子声称欲师事王骀却“后而未往”的悬念。第二幕,孔子替身子产与王骀第一化身申徒嘉的激烈冲突,已经初步揭示孔子与王骀之“道”不同。第三幕,王骀第二化身叔山无趾反向师事孔子,并以孔子对王骀化身的蔑视,揭破孔子声称欲师事王骀却“后而未往”的悬念。
鲁有兀者叔山无趾,踵见仲尼。
今译
鲁国有个被斩足趾的叔山无趾,用脚跟行走拜见仲尼。
“兀者”寓言第三幕:首句交代背景,王骀化身反向师事孔子。奥义藏于“叔山无趾”。
第三兀者叔山无趾,是继申徒嘉之后的王骀第二化身。庄子未言申徒嘉之国别,其为王骀化身较为隐晦。叔山无趾却与王骀一样既是兀者又是鲁人,其为王骀化身一目了然。
“叔”为排行第三。至此,“伯昏”、“仲尼”、“叔山”、“常季”,已经构成“伯-仲-叔-季”的四境隐喻系统。这是《逍遥游》晦藏庄学四境“至知无知-大知-小知-无知”的终极证据,同时深藏奥义:迫于伪道俗见之暴虐,自正己生的“伯”字辈至知,只能“无形而心成”地行“不言之教”;凭借俗君僭主之力挺,不正己生的“仲”字辈大知,却“求名自要”地“诲人不倦”。于是“叔”、“季”辈众人常常误入歧途,问道于“仲”字辈大知,所以第一幕是“常季”问道于“仲尼”,第三幕是“叔山”问道于“仲尼”。“山”扣《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无趾”是刖刑中较轻的断趾,远不如刖足显眼。然而重德轻身的“伯”字辈至知伯昏无人,十九年不知申徒嘉的显眼刖足;重身轻德的“仲”字辈大知仲尼,初见无趾即驻目其毫不显眼的断趾。
仲尼曰:“子不谨,前既犯患若是矣。虽今来,何及矣!”
无趾曰:“吾唯不知务而轻用吾身,吾是以亡足。今吾来也,犹有尊足者存焉,吾是以务全之也。夫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吾以夫子为天地,安知夫子之犹若是耶?”
孔子曰:“丘则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请讲以所闻!”
无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夫无趾,兀者也,犹务学以复补其前行之恶,而况全德之人乎?”
今译
仲尼说:“你太不谨慎!从前既然犯法被斩足趾,即使今天再来求道,如何来得及呢?”
无趾说:“我仅是不通世务而轻率使用我的身形,我因此失去足趾。今天我来求道,还有比足趾尊贵的德心存在,我因此务求葆全它。苍天无不覆盖,大地无不承载,我以夫子为天地,不料夫子如此重身轻德?”
孔子说:“我太浅陋了。夫子何不请进?敬请讲授所闻之道!”
无趾告辞而出。
孔子说:“弟子们努力啊!叔山无趾,是亏德受刑之人,仍然努力学道以便修复弥补从前所作之恶,何况全德之人呢?”
第三幕第一场:“全德”卮言,王骀化身对孔子大失所望。奥义藏于“犹有尊足者存焉”。
孔子妄斥无趾“子不谨,前既犯患若是矣”,是子产妄斥申徒嘉“子既若是矣”的变文,孔子像子产一样,不加分辨地认定兀者必定有“过”,才被治“罪”。即便无趾是确有真过的“失足”青年,孔子也违背了“有教无类”的自诩。
于是本欲师事孔子的兀者无趾,“有教无类”地反向教导孔子:“我因为不知世务而轻用吾身,才被斩断足趾。我今天来向你问道,是因为尚存远比身形尊贵的德心,我仍想务必葆全它。苍天没有不覆盖之物,大地没有不承载之物,我把夫子视为天地一样博大,没想到夫子竟然如此重身轻德!”
孔子顿时语塞,不得不佯装认错悔过:“孔丘太固陋了。夫子何不进来一坐,告知你所闻之道?”
无趾像常季一样,并非孔门弟子,也像常季一样尊称孔子为“夫子”。孔子开口即坚执伪道俗见,遭到无趾申斥,于是像第一幕把“夫子”尊称转谓王骀一样,转而尊称王骀化身无趾为“夫子”,被庄子再次隐夺“夫子”资格。情节若止于此,孔子尚能维持知过能改的正面形象。然而庄子不肯住笔,特意添一情节——
刚对无趾认错悔过的孔子,却在无趾走后对弟子说:“弟子们,努力啊!那无趾是犯罪刑余之人,尚且努力求道弥补前行之恶,何况你们这些全德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