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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大章:万物所系,一化所待

书名: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庄子奥义本章字数:1334

第六章是小大章,“群体”二章之末章。在第五章论毕“人道”之“小”以后,在第七章正论“天道”之“大”以前,庄子先以第六章终极揭破《逍遥游》的“小大之辨”。奥义藏于“一化之所待”。

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人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而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今译

隐藏小舟于小壑,隐藏大山于大泽,众人以为牢固,然而半夜被至高之力背负移走,昏昧之人浑然不知。隐藏小物于小处、大物于大处而自以为合宜,万物仍有逃遁之处。唯有隐藏天下于天下,万物才无逃遁之处,这是万物永存的真实情形。所以圣人游心于万物不得逃遁而无不依存的天道,视早夭为善,也视长寿为善,视生命为善,也视死亡为善。众人对于圣人尚且愿意仿效,何况对于万物所系,而一切被化之物无不倚待的天道呢?

“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人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有力者”是“道”之变文。“负之而走”指渐变的物化过程,并非真的搬走。“昧”通“寐”。“夜半”、“梦寐”均为比喻:对知有聋盲者而言,即便白昼也如“夜半”,即便自以为觉也如同“梦寐”,即便造化真道天天在眼前发挥作用,改易一切,也浑然不知。句意为:隐藏人造的舟船于山谷,隐藏天然的山峰于水泽,众人以为稳妥牢固,然而永恒天道却持续驱使万物渐变物化,愚昧者如同夜半的梦寐者那样浑然不知。

“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前射《逍遥游》“小大之辨”。悖道大知宣称“贤者识其大,不贤者识其小”,同时自居为“识”人道之“大”的“圣贤”。其实人道仅是类似于山谷大于舟船、水泽大于山峰的达物之知,并非达道之知。句意为:专制庙堂用宗法伦理把民众按“小大”排定世俗等级,自以为就能治国平天下,然而至小的人道不可能战胜至大的天道。

“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藏天下于天下”即不治天下,听任天地万物自适其适。揭破“仁义”伪道把民众拘囿于家国之中,用名教齐之,用刑教治之,违背了创造万物且任其不齐、从不治之的天道。句意为:天地万物全都无法逃遁天道“真宰”,自适其适、逍遥自在乃是万物禀自天道的永恒真德。

“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而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圣人游心于万物无法逃遁的天道,自幼至老,自始至终,自正其生而自适其适,众人尚且愿意仿效;何况是万物绝对所系、一切被化之物绝对倚待的天道?——众人当然更加向往天道,仅是悖道外境不允许。

“万物之所系”之“系”,即《养生主》“帝之悬解”之“悬”。生而为人,就是天道把人“悬系”于物形;物化而死,就是天道把人对物形的“悬系”予以“解”除,重新“悬系”于天道。因此人对人、人对物、物对物的偶然“悬系”,属于非终极的相对倚待关系;天地万物必然被道“所系”,才是终极的绝对倚待关系。

“一化之所待”,揭破《齐物论》“待彼”之“彼”,正是“道”。《齐物论》的主旨,仅是“以明”即认知真俗二谛,无暇展开天地万物所“待”之“彼”道。《大宗师》的主旨,却是由俗谛达至真谛的“明道”,因而“一化之所待”句后,立刻展开天地万物“所待”之“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