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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道寓言:成道九阶,闻道九阶(2)

书名: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庄子奥义本章字数:2309

成道第八阶,“撄宁”。由于行百里者半九十,因此第八阶用六句详述:“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前五句描述,末句总括。由于总括在后,前五句易与上句“故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连读,误解为言道,其实是指道对学道者的四大考验,即总名为“撄”的迎、将、成、毁。“撄”训撄扰。“撄宁”是对“乘物以游心”的深化:学道者终生被外境外物撄扰,却能终生内德宁定。行乎此,方为达至俗谛的终极之“行”。

成道第九阶,“撄而后成”,即从生至死的觉行圆满。第九阶“撄而后成”,与第八阶“撄宁”字面相近,然而寓意不同。第七阶达至终极之“知”,第八阶达至终极之“行”,故至第八阶已经知行合一,学道者已有“小成”。然而“小成”之后一旦“自得”而“雄成”,必将功败垂成,亦即《齐物论》所言“道隐于小成”。只要没死,学道就未“大成”,仅在从“北溟”趋近“南溟”的途中,随时有晚节不保的“夭阏”危险。所以“撄而后成”,就是不死不休地保持“撄宁”直至物化死亡。生命是“撄宁”的过程,死亡是“撄而后成”的终点。成乎此,方为二谛圆融的终极之“成”。

后三阶物我合一、古今合一、时空合一,“无何有”地丧偶丧我。身形物化,心游造化。

“成道九阶”始于因循内德,向上为知顺应天道,向下为行因应外境,“以死生为一条”地抵达藐姑射之山、无何有之乡、寓诸无之境——南溟。

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

曰:“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闻诸络诵之孙,络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於讴,於讴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

今译

南伯子葵问:“你又如何得闻道术?”

女偊说:“我得闻于辗转抄写的至文,辗转抄写的至文得闻于络绎口诵的至言,络绎口诵的至言得闻于亲见征象的澄明,亲见征象的澄明得闻于亲闻天籁的默许,亲闻天籁的默许得闻于必需躬行的力役,必需躬行的力役得闻于世代相传的歌谣,世代相传的歌谣得闻于玄幽冥漠的浑沌,玄幽冥漠的浑沌得闻于参合浑沌的寥一,参合浑沌的寥一得闻于宇宙之始的道无。”

第三层,阐明为知达至天道的“闻道九阶”。奥义藏于先述“成道”后述“闻道”。

女偊所论“成道九阶”,子葵莫逆于心,因而相视而笑,未置一言,又问“子独恶乎闻之?”继续与德友切磋印证,实为代读者而问。

庄子先论“成道九阶”,后论“闻道九阶”,理由有二。

其一,“闻道”是为知达至天道,“成道”是为行顺应天道。理论上,为知闻道先于为行成道;实际上,闻道不可能一时尽闻,成道不可能瞬间大成。为知与为行相互促进,永无止境。由于顺应天道的起点只能是“以德为循”的“自适其适”,因此先论为行顺应天道,后论为知达至天道。

其二,“成道”均属个体之事,始于个体之生,止于个体之死,所以“成道九阶”第一阶至第九阶,顺时而下。“闻道”尽管立足于个体,但是超越短暂的个体生命,不仅逆溯到人类群体之始,而且逆溯到宇宙终极之始,所以“闻道九阶”第一阶至第九阶,逆时而上。

闻道第一阶,“副墨之子”。见诸文字钞本,比如庄子读《老子》,后人读《庄子》。“副墨”之书,必须自己阅读,故称“之子”。他人读书有得转告,即成“络诵”。

闻道第二阶,“络诵之孙”。闻诸德友传道,比如卜梁倚闻诸女偊,女偊闻诸其师。“络诵”之闻,必经络绎传递,故称“之孙”。“络诵”高于“副墨”,因为印证共识,胜过读书独见。

闻道第三阶,“瞻明”。以眼观察,亲见天道无所不在,真德无物不有。心知不盲,则视而皆见;心知有盲,才视而不见。“瞻明”高于“络诵”,因为“目击道存”,胜过闻诸教诲。

闻道第四阶,“聂许”。以耳聆听,亲闻天籁无所不在,地籁无所不在。心知不聋,则听而皆闻;心知有聋,才听而不闻。“聂许”高于“络诵”:“络诵”是耳闻顺道人籁,易被语言固有的局限误导。“聂许”是耳闻地籁,默许天籁,超越了语言局限。“聂许”又高于“瞻明”:“瞻明”仅是目睹道之显证,“聂许”则是感悟道之密证。

闻道第五阶,“需役”。以身躬行,亲证天道无所不在,真德无物不有。物我互有相对之需,也互有相对之役;然而天道为万物终极所需,万物被天道终极所役。“需役”寓知于行,高于前四阶,是“乘物”五阶的最高阶。

以上“乘物”五阶,立足个体,由低至高;以下“游心”四阶,超越个体,由终溯始。

闻道第六阶,“於讴”,承自老聃“唯之与阿,相去几何”。意为:以舌唱诵歌谣,传承遥远祖先对天道的感悟。即“游心”于已有语言、尚无文字的上古时代,相当于《齐物论》所言“有封而未始有是非”时代。旧庄学不明“於讴”、“聂许”、“络诵”的差别,或者跳过不解,或者含糊谬解,或者反诬庄子义理混乱,故弄玄虚。

闻道第七阶,“玄冥”,承自老聃“玄之又玄”、“窈兮冥兮”。意为:以心玄思冥悟,与天地万物玄妙冥合为一。即“游心”于语言、文字均未产生的太古时代,相当于《齐物论》所言“有物而未始有封”时代。

闻道第八阶,“参寥”。“参”即天地人“相参”,“寥”字承自老聃“寂兮寥兮,独立不改”。意为:无思无虑地参与寥廓的道一。下文江湖寓言谓之“游乎天地之一气”。即“游心”于天地尚未剖判、万物远未出现、人类更未产生的“浑沌”时代,相当于《齐物论》所言“未始有物”时代。

闻道第九阶,“疑始”。“疑”通“拟”,“疑始”即“拟始”,承自老聃“无名天地之始”。意为:达至宇宙终极之始。上文小大章谓之“游于物之所不得遁”。《外篇·山木》之庄子,称为“浮游乎万物之祖”。《外篇·达生》之关尹,称为“游乎万物之所终始”,《外篇·田子方》之老聃,称为“游心于物之初”。即“游心”于前“浑沌”时代,相当于《齐物论》所言“未始有始”时代。这是庄子拟想的宇宙终极起点,《逍遥游》称为“无极之外复无极”的道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