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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德后仁,俗王“臧仁”

书名: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庄子奥义本章字数:1275

第一章“臧仁”寓言,阐明“失德而后仁”的历史衰退。奥义藏于“啮缺”及“臧仁”。

啮缺问于王倪,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尔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犹臧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于非人。泰氏,其卧徐徐,其觉盱盱;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于非人。”

今译

啮缺问道于王倪,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而雀跃大喜,前去转告蒲衣子。

蒲衣子说:“你如今明白了吗?虞舜不及伏羲。虞舜,他仍然希望褒奖仁以约束民众,也得到了民众拥戴,然而动机尚非出于非议真人。伏羲,他寝卧之时悠闲安宁,醒觉之时逍遥自适;一时以为自己是马,一时以为自己是牛;其知真实可信,其德甚为纯真,因而没有入于非议真人的危险。”

本章可以视为《齐物论》啮缺问王倪寓言的后传。“啮缺”之名,意为被啮而缺,即被伪道俗见黥之劓之,真德亏损。不过小知啮缺像《大宗师》的小知鷾鸸子一样有志于“息黥补劓”,故受至人王倪“四不知”教诲而大喜,立刻去转告德友蒲衣子。

“蒲”是蒲草,“衣”是植被地衣。蒲衣子被四境象征系统定位为至人,故继《齐物论》王倪对啮缺初步传道之后,又在《应帝王》接力传道,完成对啮缺的“息黥补劓”。

蒲衣子之语,“有虞氏不及泰氏”总领。“有虞氏”即虞舜,属于儒墨鼓吹的古之圣君“五帝”;“泰氏”即太昊伏羲,属于道家推崇的古之圣君“三皇”。庄子反对把专用于天神的“帝”号僭用于俗君僭主,因此不说“五帝不及三皇”,而说“有虞氏不及泰氏”。

其后二层展开。

第一层,贬虞舜。“臧仁”与“非人”对文,“臧”、“非”均为动词,义同臧、否。“臧仁”即推崇“仁”,老聃谓之“失德而后仁”。“臧仁以要人”,揭破虞舜推崇“仁”的意图并非弘扬天道,而是笼络民心。虞舜凭借“臧仁”伪道确实笼络了民心,仅仅由于尚属鼓吹伪道的初期,伪道尚未非毁顺应天道者。

《德充符》贬斥悖道大知“求名自要”,《应帝王》贬斥俗君僭主“臧仁要人”,合观两者,奥义立显:“要人”即用“仁义”伪道黥人劓人,“自要”即用“仁义”伪道自黥自劓。“自要”的大知小知,被“要人”的俗君僭主表彰为模范臣民,大树特树为全体臣民的学习榜样。

第二层,褒伏羲。“泰氏,其卧徐徐,其觉盱盱”:伏羲时代的众人,都像后世的极少数真人那样“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尧舜时代以后,真人才成了罕见的“畸人”。

“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伏羲时代属于《齐物论》所言“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时代。“有封”即“有名”。伏羲始创八卦名相,把天地万物分为八类,演绎为六十四象,人与牛马可以同属一类或一象,但不是为了非毁人类,因为彼时人与牛马尚无高低贵贱。伏羲以降,伪道才把万物分出高低贵贱,于是人类比物类高贵了,衰退至《齐物论》所言“道之所以亏”时代;尧舜以降,伪道又把人类分出高低贵贱,于是“君子”又比“小人”高贵了,进一步衰退至《齐物论》所言“是非之彰”时代。

“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于非人”:伏羲时代,其知是真知,其德是真德,尚未“臧仁”,尚未以“非”为“是”地鼓吹伪道,不可能用伪道非毁顺应天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