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浑沌,文化凿窍
第七章“浑沌”寓言,《应帝王》及全部“内七篇”的收尾总寓言。奥义藏于首次出现的篇名之“帝”。
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
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厚。
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
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今译
南海之帝名叫倏,北海之帝名叫忽,中央之帝名叫浑沌。
倏与忽时常相遇在浑沌之地,浑沌款待他们甚厚。
倏与忽商量报答浑沌的厚德,说:“他人都有七窍以便视听食息,浑沌偏偏没有,我们尝试为他凿开七窍吧。”
每天为浑沌凿开一窍,第七天浑沌死了。
“浑沌”名相,综合老聃之言“圣人在天下,歙歙焉为天下浑其心”、“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而成。“浑沌”兼指万物总德及个体分德,“浑沌”寓言的双重寓意,分别立基其上。为了涵盖双重寓意,“浑沌”寓言一反“内七篇”所有寓言人物的单一命名法,对三位出场者均予双重命名。
首先是大宇宙论的开天辟地寓言,即“内七篇”的“造化”总寓言。
在第一层寓意中,“中央之帝”意为道体之“无”,即原理,是总摄宇宙万物的终极规律;“浑沌”意为道用之“有”,即原质,是大宇宙开启之前的万物总德。“南海之帝”、“北海之帝”虚指;“倏”、“忽”实指,均为极其短暂的时间,合词“倏忽”。
第一层寓意是:在无限邈远的时间之流中,先从作为“中央之帝”的原理产生了“浑沌”原质,再从“浑沌”总德分化出每物之分德。这是“失道而后德”的宇宙开辟过程,造化真道为宇宙凿窍,七日创世而原质分判。“浑沌”之死,即万物之生;万物之“成”,即“浑沌”之“毁”。
其次是小宇宙论、个体论的“黥劓息补”寓言,即“内七篇”的“文化”总寓言。
在第二层寓意中,“中央之帝”同上,仍指“道”;“浑沌”转喻“德”,意为个体先天禀赋的浑然真德。“倏”、“忽”虚指,“南海之帝”、“北海之帝”实指。“南海”、“北海”是《逍遥游》篇首“南溟”、“北溟”的变文。“南海之帝”即“南溟”之帝。“南”象征光明之“阳”,《齐物论》谓之“葆光”;“南海之帝”象征造化真帝,《齐物论》谓之“真宰真君”。“北海之帝”即“北溟”之帝。“北”象征黑暗之“阴”,《齐物论》谓之“黮暗”;“北海之帝”象征文化假帝,即《齐物论》“真宰真君”晦藏的“假宰假君”。
第二层寓意是:首先,“南海之帝”、“真宰真君”运用造化真道,赋予人类天赋真德,使之耳聪目明,为道所使。然后,“北海之帝”、“假宰假君”运用文化伪道,对民众“黥以仁义,劓以是非”,使之知有聋盲,为君所役。最后,“南郭子綦”、“南伯子綦”、“南伯子葵”等达至“南溟”的至人又运用造化真道,对民众“息黥补劓”,使之黜除伪道之聪,丧忘俗见之明,复归天赋真德,重新为道所使。
第二层寓意,实为《大宗师》“黥劓息补”寓言的终极说明,也是上文“雕琢复朴”卮言的形象展开。由于不得不兼顾双重寓意,寓言情节仅及“黥劓”、“雕琢”,而未及“息补”、“复朴”,因为“息补”、“复朴”是“内七篇”反复重言的终极主旨,无须赘言。
在第一层寓意中,“浑沌”是造化及宇宙的起点,是庄子承自老聃的宇宙发生论。在第二层寓意中,“浑沌”是顺道文化及人类个体的终点,是庄学突破老学的文化至境论。因此“浑沌”既是造化的起点,又是文化的终点。庄子把“浑沌”寓言置于“内七篇”之末,不仅使“内七篇”的总体结构,完美抵达了“返复终始,不知端倪”的形式圆满;同时完美阐明了“内七篇”的终极主旨:人的终极使命,就是从“黮暗”的“北溟”起飞,趋近“葆光”的“南溟”,抵达天人合一的至高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