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外物(1)

书名:庄子复原本本章字数:2740

题解

《外物》被后于魏牟的《吕览》、《韩非子》钞引,必在魏牟版外篇。刘安版仍在外篇,郭象版贬入杂篇。崔譔、向秀《庄子注》均“有外无杂”,郭象版杂篇《外物》却有陆引崔注、向注各二条,证明郭象移外入杂。

本书把魏牟版、刘安版外篇《外物》1545字,复原于魏牟版外篇第十三。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补脱文33字,删衍文6字,订讹文18字,厘正误倒3处。

《外物》文风张扬夸诞,意旨鲜明辛辣,撰者当为庄子再传弟子魏牟。著录庄子二事“庄周贷粟”、“庄惠辩用”,当属转闻于师。1977年出土的安徽阜阳双古堆汉墓《外物》残简,证明《外物》撰于战国而非汉代。

魏撰《外物》,可分八章。

第一卮言章,总领全篇。

中间寓言六章。第二、第三、第七章,正面演绎江湖真道;第四、第五、第六章,贬斥庙堂伪道。

第八引用庄言章,总结全篇。

末章是魏牟版“外篇二十二”所引最长庄言,是弟子闻于庄子的庄学总论,弥足珍贵的庄学瑰宝。前七章之谋篇布局,措辞行文,无不围绕末章所引庄言展开。

全文结构缜密,各章照应精妙,是不可多得的魏撰佳篇。由于郭象大肆删改原文、反注原义,导致本篇精义湮灭不彰。故王夫之谓郭象版《外物》曰:“杂引博喻,理则可通,文义不相属。”

外物不可必,故龙逢诛,比干戮,箕子狂,恶来死,桀纣亡。

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于江,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

人亲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爱,故孝己忧而曾参悲。

木与木相磨则燃,金与火相守则流。阴阳错行,则天地大骇,于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

有甚忧两陷而无所逃,螴蜳不得和,心若悬于天地之间。蔚愍沉顿,利害相磨,生火甚多,众人焚和。肉固不胜火,于是乎有颓然而道尽。

今译

外境没有必然性,所以龙逢被诛,比干被戮,箕子佯狂,恶来就死,桀纣灭亡。

君主无不希望臣仆尽忠,然而忠臣未必得到君主信任,所以伍员流尸于江,苌弘死于蜀地,蜀人收藏其血三年而后化为碧玉。

父母无不希望子女尽孝,然而孝子未必得到父母慈爱,所以孝己忧愁而曾参悲苦。

木与木磨擦就会燃烧,金与火靠近就会融化。阴阳元气错位逆行,天地就会大受惊骇,于是有了雷鸣有了电闪,雨水夹带霹雳,从而焚毁大槐。

有人非常忧虑陷于天人交战而无处可逃,焦虑不能得到真德之和,德心如同悬于天地之间。心情郁闷消沉,利害相刃相磨,产生很多虚火,众人焚毁真德之和。肉身原本不胜烈火,于是众人颓然而尽丧天道。

庄周家贫,故往贷粟于监河侯。

监河侯曰:“诺!我将得邑金,将贷子三百金,可乎?”庄周忿然作色曰:“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焉。周问之曰:‘鲋鱼来!子何为者邪?’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君岂有升斗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诺!我且南游吴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鲋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我无所处。吾得升斗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鱼之肆!’”

今译

庄周家里贫穷,所以去向监河侯借粮。

监河侯说:“行啊!我即将得到封邑的税金,到时借你三百金。可以吗?”

庄子忿然变色说:“我昨日来时,半道有声音叫我。我回头看见车辙之中,有一条鲋鱼。我问它说:‘鲋鱼过来!你在车辙之中干什么呢?’鲋鱼回答说:‘我是东海的波浪之臣。贤君是否有升斗之水救活我呢?’我说:‘行啊。我正要南游拜访吴越之王,我将请他们引来西江之水迎接你。可以吗?’鲋鱼忿然变色说:‘我失去了恒常与共的海水,我没有了原本所在的正处。我得到升斗之水就能活命,贤君却说这些,还不如趁早到干鱼铺找我!’”

任公子好钓巨鱼,为大钩巨纶,五十犗以为饵,蹲乎会稽,投竿东海。旦旦而钓,期年不得鱼。已而大鱼食之,牵巨钩陷没而下,骛扬而奋鳍,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侔鬼神,惮吓千里。任公子得若鱼,离而腊之。浙河以东,苍梧以北,莫不餍若鱼者。

已而后世铨才讽说之徒,皆惊而相告也。夫揭竿累,趋灌渎,守鲵鲋,其于得大鱼难矣。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达亦远矣。是以未尝闻任氏之风俗,其不可与经于世,亦远矣。

今译

任公子喜好垂钓大鱼,做了巨钩粗绳,以五十头犍牛为钓饵,蹲在会稽山顶,投竿东海深处。天天垂钓,整年未得大鱼。后来有条大鱼吞食了鱼饵,牵着巨钩潜入水下,奔驰翻腾而狂摆鱼鳍,白波如同高山,海水剧烈震荡,声音如同鬼哭神号,惊吓达于千里之外。任公子得到这条大鱼,剖开做成鱼干。浙江以东,苍梧以北,没有不饱餐这条大鱼的人。

从此后世那些权衡才能、讽喻游说君主之徒,全都惊奇此事而相互传告。那些人举着短竿细绳,趋赴灌井田沟,守候鲵鳅鲋鱼,他们欲得大鱼太难了。雕饰辨小之说以便谋求县令之位,他们欲达大道也太远了。因此从未见闻任公子的奇风异俗,他们不可与之谈论经世之道,也相差太远了。

儒以《诗》、《礼》发冢。

大儒胪传曰:“东方作矣,事之何若?”

小儒曰:“未解裙襦,口中有珠。”

大儒曰:“《诗》固有之曰:‘青青之麦,生于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为?’揭其鬓,擪其顪,尔以金椎控其颐, 徐别其颊。无伤口中珠!”

今译

儒生凭借《诗》、《礼》盗墓。

大儒传语说:“东方已亮,事情进展如何?”

小儒说:“尚未解开衣裤,嘴里有颗宝珠。”

大儒说:“《诗》早就有过记载:‘青青之麦,生于山麓。生前不肯布施,死后为何含珠?’掀开他的鬓发,拨开他的胡须,你用铜椎撬开他的嘴巴,慢慢掰开他的牙齿。不要损坏口中宝珠!”

老莱子之弟子出取薪,遇仲尼,返以告曰:“有人于彼,修上而趋下,末偻而后耳,视若营四海。不知其谁氏之子?”

老莱子曰:“是丘也。召而来!”

仲尼至。

曰:“丘!去汝躬矜,与汝容知,斯为君子矣。”

仲尼揖而退,蹙然改容而问曰:“业可得进乎?”

老莱子曰:“夫不忍一世之伤,而傲万世之患,抑固陋邪?亡其略弗及邪?惠以欢为,傲终身之丑。中民之行,易进焉耳;相引以名,相结以隐。与其誉尧而非桀,不如两忘而闭其非誉。反无非伤也,动无非邪也。圣人踌躇以兴事,以每成功。奈何哉,其载焉?终矜耳!”

今译

老莱子的弟子出门取柴,遇见仲尼,返回报告说:“有人在门外求见,上身长而下身短,身佝偻而耳朵靠后,看来有如经营四海。不知他是谁家的儿子?”

老莱子说:“这是孔丘。叫他进来!”

仲尼进来。

老莱子说:“孔丘!去除你身形的矜持,还有你面容的知巧,那样才是君子。”

孔丘作揖后退,不安地改变容色而问:“我的求道之业可以得到进步吗?”

老莱子说:“你不忍心一世之人受到伤害,却傲然不顾万世之人受到祸患,究属顽固浅陋呢?抑或谋略不及呢?用小惠博取欢心,却傲然不顾终身之丑。投合民众的行为,容易进入民众之心;所以民众竞相称引你以成名,相互结党隐讳你的浅陋。与其以尧为是而以桀为非,不如两忘尧桀而不予毁誉。尧桀貌似相反,无不伤害真道;尧桀有为而动,所行无不邪僻。圣人踌躇于有为兴作,以此每每成功。你为何志在有为,自负经营四海?终究是自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