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论一 “饕餮纹”天帝的两千年正名史(8)
尽管《左传》、《史记》所言“禹铸九鼎”和“九鼎迁于夏商周”并非信史,仅是夏商周“神道设教”的官方说教,但是蕴涵了两项真实信息:
其一,夏商周青铜礼器的唯一功能,是祭祀“上帝鬼神”,而非祭祀“饕餮”或“蚩尤”。
其二,夏商周铸鼎所象之物,是其祭祀的“上帝鬼神”,而非不祭祀的“饕餮”或“蚩尤”。
以上两项真实信息,正是商周甲骨卜辞“贞”字即“鼎”字的谜底。因为必须先用铜鼎祭祀鼎象所铸的“上帝鬼神”,再用甲骨卜问鼎象所铸的“上帝鬼神”,所以鼎象所铸的只可能是作为祭祀对象、卜问对象的“上帝鬼神”,不可能是并非祭祀对象、并非卜问对象的“饕餮”或“蚩尤”。
王孙满所言“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百物”是“百物之神”的略语,证见《周礼·地官司徒》:“凡祭祀百物之神,鼓兵舞、帗舞者。”“百物之神”,又作“上帝百神”,证见西周 钟铭文:“唯皇上帝百神,保余小子。”
为什么王孙满仅言“百物”,不言“百物之神”或“上帝百神”?或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由于商人崇鬼神,周人崇人文,所以周人王孙满只愿略言“百物”,不愿明言“百物之神”或“上帝百神”。
第二种可能,王孙满所言原本正是“铸鼎象物,百物之神而为之备”,但是《左传》遵循孔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教导,把王孙满所言“百物之神”简化为“百物”。
1987年俞伟超发表论文《先秦两汉美术考古材料中所见世界观的变化》,准确解释了王孙满所言“百物”即“百神”:
这里所谓的“物”,指鬼神而言。王孙满当然知道三代铜器图案的含义。全文之义当为:供奉了“百物”,便能抵御鬼怪侵扰,使得“魑魅魍魉,莫能逢之”。夏鼎上的图像既然是驱散“魑魅魍魉”的诸神,三代铜器上习见的神化动物形象,当然就是种种神灵的象征。
1996年俞伟超又发表论文《楚文化中的神与人》,更为深入地解读了王孙满之言:
就夏商周而言,最具文化特点的是大量青铜礼器。这主要是沟通神灵与人世的祭祀用物,上面铸出的种种图案,应该主要是崇拜的神灵。《春秋》宣公三年所载王孙满的一段话,说明了这一点。……转译成今天的话,就是:“从前夏代施行德政,远方之地皆献上各地所信仰的神灵的图像,九州之地并进贡铜料,用来铸造上有各种鬼神形态的大鼎。”王孙满是春秋时的周大夫,非常熟悉使用各种青铜礼器进行祭祀活动的礼仪,当然了解三代铜器上各种图案的涵义。……既然夏鼎上的“百物”图像是可以驱赶鬼怪的神灵,商周青铜器上习见的神化动物形象,当然也就是各种神灵的象征。
俞伟超对王孙满之言的正确解读,使他成了把“饕餮纹”正名为“天帝纹”的主将。
2.孔子对“铸鼎象物”的正确阐释:鼎象鬼神
孔子尽管不语“怪力乱神”,但也认为铸鼎所象之物是上帝鬼神。其证有三。
其一,《礼记·仲尼燕居》所记孔子之言:“量鼎得其象,鬼神得其飨。”概括言之,即为“鼎象鬼神”。
其二,《论语·八佾》所记孔子之言:“祭神,如神在。”“神”不可见,“在”于何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鼎象。
其三,《大戴礼记·五帝德》所引孔子之言,不仅涉及了祭祀要义,而且涉及了鼎象表达的“天帝乘龙巡天”神话:
孔子曰:颛顼,黄帝之孙,昌意之子也,曰高阳。洪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养财以任地,履时以象天,依鬼神以制义,治气以教民,洁诚以祭祀,乘龙而至四海,北至于幽陵,南至于交趾,西济于流沙,东至于蟠木,动静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砥砺。
孔言“履时以象天,依鬼神以制义”,前句揭示了青铜礼器的主体纹样源于天文,后句揭示了青铜礼器的上帝鬼神源于天文。
孔言“洁诚以祭祀,乘龙而至四海”,前句揭示了青铜礼器的上帝鬼神用于祭祀,后句揭示了青铜礼器的主体纹样是“天帝乘龙巡天图”。
东汉王充《论衡·乱龙篇》也认为,铸鼎所象之物是上帝鬼神:“禹铸金鼎象百物,以入山林,亦辟凶殃。论者以为非实,然而上古久远,周鼎之神,不可无也。”
综上所言,夏商周的国家祭祀,与古今中外一切正教一样,只祭“神”,不祭“奸”,所以鼎象只有“神”,没有“奸”。假如鼎祭为“神”,鼎象为“奸”,就会构成致命矛盾,无法实现敬神祈福的愿望,只会带来渎神招祸的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