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西周窃曲纹，源于太极图（1）
弁言 青铜图法的商周之变
华夏上古史与华夏中古史的分水岭，是“炎黄之战”；华夏中古史的分水岭，是“商周之变”，所以王国维《殷周制度论》说：“中国政治与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周之际。……夏、商二代文化略同。……夏、殷间政治与文物之变革，不似殷、周间之剧烈矣。殷、周间之大变革，自其表言之，不过一姓一家之兴亡与都邑之移转；自其里言之，则旧制度废而新制度兴，旧文化废而新文化兴。”
王国维所言“商周之变”，包含两方面：一是“旧制度废而新制度兴”，二是“旧文化废而新文化兴”。但是政治制度的“商周之变”，即“旧制度废而新制度兴”，发生于西周早期。青铜图法的“商周之变”，即“旧文化废而新文化兴”，发生于西周中期。两者相距约有百年。
孔子曾言“周礼因于商礼，有所损益”。西周早期的青铜图法，普遍承袭商代晚期的“饕餮纹”、夔龙纹，属于“周因于商”。西周中期至春秋早期的青铜图法，普遍使用西周新创的窃曲纹，属于“有所损益”。
《吕氏春秋·先识》在“周鼎著饕餮”之前，有如下记载：“殷内史向挚见纣之愈乱迷惑也，于是载其图法，出亡之周。武王大说。”正因商代末年的商代王室史官带着严禁外传的商代“图法”投奔西周，所以西周早期青铜礼器的“饕餮纹”天帝，基本按照商代“图法”制作，所以商代晚期、西周早期青铜礼器的“饕餮纹”天帝极其相似。
西周中期完成的青铜图法“商周之变”，主要是把商晚周早的“饕餮纹”图法，变成了西周中期至春秋早期的“窃曲纹”图法。无论是从商传周的西周早期“饕餮纹”图法，还是西周中期至春秋早期的“窃曲纹”图法，均由西周王室史官执掌，严禁外传。
日本学者松丸道雄研究了西周青铜器的大量铭文，得出一项重要结论：西周青铜礼器铭文中的“作器者”，即持有青铜礼器的诸侯、贵族，并不自行制作青铜礼器，而是委托西周王室的青铜作坊制作，所以西周王室是西周诸侯、西周贵族所持青铜礼器的实际制作者。西周天子是青铜礼器的赐予者，西周诸侯、西周贵族是青铜礼器的受赐者。
这是商代王室、西周王室专掌青铜图法，且按青铜图式为天下诸侯定制青铜礼器的极好旁证，也同时解释了分处天下四方、远隔千里万里的商代诸侯、西周诸侯的青铜礼器之纹样高度相似的原因，因为商周诸侯不掌握严禁外传的图法、图式，没有能力自己制作青铜礼器。
一 商周夔龙纹，源于商周“饕餮纹”
商晚周早青铜礼器的龙纹，或称“夔纹”，或称“龙纹”，本书合称“夔龙纹”。
夔龙纹和“夔一足”神话，同出一源，共同源头是商晚周早青铜礼器的“饕餮纹”。
1.“夔一足”神话，源于商周“饕餮纹”
“夔一足”神话，屡见先秦文献，略举其要。
其一，《山海经》记载了“夔一足”神话的初始版本：
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山海经》“夔一足”神话的关键词“苍身”，即指苍龙七宿。由于夔龙是天文神兽，并非实有动物，所以黄帝制鼓无法使用夔皮，只能使用鼍皮，所以《诗经》称为“鼍鼓”。《山海经》之“夔鼓”，是《诗经》之“鼍鼓”的神话表达。
鼍即鳄鱼，是天上夔龙落地人间的对应动物之一。1959年山西石楼桃花庄商墓出土的商代晚期龙纹觥，器身纹样是其图证：夔龙居前，鳄鱼随后。
必须特别留意：桃花庄龙纹觥的觥盖，主纹是一条卷尾龙，龙身是蟒皮纹。觥盖尾部是一条斗形龙，龙身是龙星纹。觥身前部是一条鳄鱼，鳄身是鳄皮纹。觥身尾部又是一条卷尾龙，龙身是蟒皮纹。李零等学者根据此器龙、鳄同见，认为龙是鳄鱼的神化。假如此说成立，那么觥盖主纹、觥身尾部的两条卷尾龙，身上应为鳄皮纹，而非蟒皮纹。所以此器龙、鳄同见，不能证明龙是鳄鱼的神化，只能证明鳄鱼是天上神龙落地人间的对应动物之一；正如无数商周铜器以蟒皮纹为龙鳞纹，也不能证明龙是蟒蛇的神化，只能证明蟒蛇是天上神龙落地人间的对应动物之一。
其二，《韩非子》记载了孔子对“夔一足”神话的别解：
哀公问于孔子曰：“吾闻夔一足，信乎？”
曰：“夔，人也，何故一足？彼其无他异，而独通于声。尧曰：‘夔一而足矣。’使为乐正。故君子曰：‘夔有一，足。’非一足也。”孔子“不语怪力乱神”，所以认为夔是人，不是龙；“一足”并非独足，而是“一个足够”。孔子的别解，遮蔽了“夔一足”的神话内涵。
其三，《庄子》“夔一足”寓言，否定了孔子别解：
夔谓蚿曰：“吾以一足趻踔而行，予无如矣。今子之使万足，独奈何？”
蚿曰：“不然。子不见夫唾者乎？喷则大者如珠，小者如雾，杂而下者不可胜数也。今予动吾天机，而不知其所以然。”
蚿谓蛇曰：“吾以众足行，而不及子之无足，何也？”
蛇曰：“夫天机之所动，何可易邪？吾安用足哉？”《庄子·秋水》“夔一足”寓言，连言夔一足、蚿万足、蛇无足，证明了“夔一足”的神话内涵是独足夔，否定了孔子别解。
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夔，神魖也。如龙，一足，从夊；象有角、手、人面之形。”同样证明了“夔一足”的神话内涵是独足夔，同样否定了孔子别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