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莎士比亚在嘉兴——朱生豪篇（5）
他是谁
曾子齐
石
朱生豪是石，一块永不磨灭的石，一块屹立在巅峰上的石。三十二个春秋化作石，闪耀在世间。“你译莎，我做饭。”这是最质朴的生活，如石一般的生活。说他是莎士比亚的知音，倒不如说，他是石头的后代。他像石头一样固执，为了让译本更加完美，一个句子他可以苦想一个半小时。没有了这块石的“我也在盼他‘赏’我个耳‘光’呢”，《梵尼斯商人》会减分不少。他像石一样固执，像石一样永恒。
书
朱生豪是书，一部小说，一部情节引人入胜的小说。十岁丧母，十二岁丧父，人生不幸接踵而来。但又是这种孤儿情结，成就了他的诗人生命。有幸与不幸相反相成，在他的人生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笛
朱生豪是笛，一支声音悠扬的笛，一支停不下吹奏的笛。当他用笛吹出三十一部半中文版莎士比亚时，中国不再是“无文化”的国家，不再是莎翁剧作翻译上落后的国家。这一曲笛声，散入千家万户。
一朵桂花万千香
陈禹含
眼前这一枝枝黝黑的树干，与淡淡的清香似乎融成了一体。我，静静地看着那朵桂花：它正努力尝试将自己的花瓣面向天空，试图获得更多的养分。我看着，看着。那朵努力生长的花，将我带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还是那棵桂树，它似乎年轻了许多，蟋蟀与叫哥哥们躲在院子的角落里。这时还是清晨，第一声鸣叫刚刚响起，鸟雀成群飞来，停在大柿子树上。我深知，我来到了朱生豪的信里。
透过这棵桂树，我看到了朱生豪孤独的背影，他正伏案译着莎士比亚的剧本。突然间，我感到莎士比亚也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哈姆雷特也在，夏洛克也在，李尔王、亨利四世都聚集在这小小的房间里。朱生豪的文字跳跃起来，汇聚在每个人的心中——朱生豪不再孤独，他在自己的文字中生活着。
今天我来寻找那棵属于朱生豪的树，那棵属于王者的树，那棵文学史上的英雄树。啊！我找到了，它就在朱生豪的文字里。它发出阵阵幽香，最后化作了一曲《广陵散》，年年在树上鸣奏。
笔
王旖旎
我是一支笔，一支普通的笔。我在工厂里，被制作，装箱，然后被卖到嘉兴。我的主人是个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的男子，他曾在笔记本上写下“朱生豪”三个字，想必那就是他的名儿。
他拥有一个温暖漂亮的家！窗子的外边，是个有颜色的世界。工厂里，我每天只能见到黑色的笔芯和白色的标签；这里，有绿齿轮般的叶子和黄色的零部件般的桂花。可是没了主人，这儿又成了一个黑白的工厂。
主人似乎很喜欢我。有一次，他盯着我看了一个半钟头才继续写作！后来我得知他在翻译莎士比亚的剧本。据说，那个外国人受全世界的仰慕，译他的每个句子都要反复推敲。
翻译是把中国字变成外国字，或反过来。我认得它们中的一些。中国的字，方方正正；一些外国字，却是精瘦精瘦的。
朱生豪伏案写作时，时常会停下，那时他会把笔搁在底稿上。这时，我就会看他写的是什么，译得准不准。真牛！他的活儿，说是原创也不为过；说是翻译，懂外国字的一看那原文，必得拍案叫好：“您可真是中国的莎士比亚呢！”
他偶尔也写写信，我真想见见那“好人”呢！终于，她来了，朱生豪和她做了柴米夫妻。可是，从主人苍白的脸判断，他在一天天衰弱，但他自己还未注意。
几年后。
主人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快结束了。他停止呼吸后，仍微张着嘴，好像在说：“莎翁作品还未译完，我不能死！”
在我看来，这里又成了工厂。
莎士比亚在嘉兴
付润石
他是之江大学一名平凡的学生，一天天望着海宁潮，他的故乡如今人去楼空，寂寞之中更有一丝孤独。朱生豪的短暂人生只有三十二年，试问他的文字有几岁？比他的生命长，甚至可以追溯到17世纪的莎士比亚时代……
桂树、柿子树、枇杷树，绿油油挤满了花园，尽管它们不是朱生豪夫妇当年种下的，没有看尽朱生豪夫妇的柴米生活，但似乎有着民国的味道。
白墙灰瓦，青灰色石板连廊，“你译莎，我做饭”，余音在细雨之中缭绕。
朱生豪短促的一生，是在黑暗之中，在内忧外患中度过的。古木的桌子立在窗口，七十多年前，漫漫长夜，那个年轻人一句句地推敲着，让哈姆雷特、麦克白等来到了中国。近十年寒窗翻译之途，恰是抗日烽火连天的十年。日本人对中国没有莎士比亚剧作译本的嘲笑，刺激着青年朱生豪。
从他的窗子向外看，重重的江南园林，修长的翠竹，似乎还看见了已经不在的后门，通向世界的大门。门内的孤独，门外的闹市，他将莎士比亚带给中国。1944年，离抗战胜利不足一年，他却离开了。
他在嘉兴的老屋默然而生，默然去世，留给中国三十一部半莎剧。
今天，朱生豪童年生活的院子里，传来了哈姆雷特忧郁的独白。十月的桂香，虫声鸟鸣，掩盖不了战争的灾祸和生活的折磨；屋中的一片小世界，一片属于朱生豪的世界，洁白的墙，灰色的瓦，掩不住朱生豪存在的意义：他是一个毕生致力翻译工作，为莎士比亚而生的人。
枇杷树
项郑恬
从我有记忆起，我就在朱家的后院。我可谓是不幸的枇杷，我身边有一棵全院之王——柿子树。
它特别喜欢吹嘘，每天趾高气扬地摇晃着绿得发油的树叶，一次又一次清点那一千多个红彤彤的“灯笼”。家里的人都很喜欢它，学着它的样子对外人吹嘘。
而我除了偶尔让小孩子上去打个秋千，就没别的用处了。至于那些又青又涩的果子，自然化成了柿子大王的养料。
后来一切突然变了，屋子突然冷清了下来，原先的老主人被几个行色匆匆的人抬走了，随之而去的是身边的柿子大王和一切繁华。小少爷靠在我身上，一种冰冰凉的东西顺着我的身体渗入我脚下的土地。
少爷悲痛了一阵，拾起几本破旧的英语词典，靠着我翻看一本书。后来我知道了那是莎士比亚的书籍，而他要做中国文学的英雄，他要翻译莎士比亚全集。
他获得成功时，欣慰地抚摸着我。我虽然仍旧顶着苦涩的枇杷，但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多年过去了，我的苦枇杷没有因为时间的浸染而变味，还是那般不成熟。我看着柿子大王留下的坑，心中想：也许不幸中的万幸便是天下最大的幸运了。